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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荆的告白.01.ep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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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ENTS

第一章神明大人搞错了



第二章崩坏

DESIGNTANIGOME KABUTO
(musicagographics)









第一章
神明大人搞错了
「我有重要的话要说。」
班主任的伊予老师这样宣布后，吵闹的教室渐渐安静下来。
伊予老师是一位有着爽快性格的女性教师。平时总是笑眯眯的样子，即使是面对学生也会像对待朋友一样交流，因此很受学生们的喜爱。
这样的伊予老师，在早上班会的时候突然以一副认真的表情说「有重要的话要说」以后，大家都坐正了身子。
重要的话。会是什么呢。我脑海里不禁浮想联翩。
「我要结婚了。」「我决定辞职了。」「在男厕所发现了吸过的烟头。」
总感觉哪个都不太对。
突然间，我的脑海里浮现了一种可能。难道说是那个事情吗？ 这让我陷入了即期盼是那样，但又希望自己完全猜错了的复杂心情。
「进来吧。」
伊予老师看向门的方向说道。随后门被推开，一位学生走进了教室。
欸的一声，响起了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声音，反应着大家哑然无语的心情。
我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但同时，也有些清楚地明白了的感觉。

——并没有变成，没发生过的事啊。

※

时间回到十天前。
春天已经完全过去，到了可以闻到夏日气息的六月中旬。
早上，我在惯例的时间出门，跨上了自行车。向着学校的方向骑行，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大概是因为直到不久之前还在下雨的缘故吧，道路上随处可见坑坑洼洼的水滩散发着潮湿沥青的柏油味。抬头望去，尘埃一样的乌云七零八落地浮在蓝天上。
穿过住宅街道，从园区的前方路过时，稻田在眼前延伸开来。柔和的微风拂过轻微摇晃的稻叶，搬运着青草与泥土的香气。稻田的中央只有一条道路，我轻快地骑行穿过。
椿冈是乡下。画着四叶草标志的轻型卡车随处可见，城里放送的广播也经常能听到讣告。当地的商店街停业大半几乎快成了废墟，而新的建筑大部分都成了老年人护理所。
总有一天这里会变得只剩下老年人吧，我事不关己一般地这么想着，就在这时。从后方驶来的轻卡碾过了我身旁的水滩，漂亮地溅起一片泥水。
「呜哇。」
来不及躲闪，右腿沾上了泥水。我慌忙间停下了车。
裤子从小腿到大腿已经完全湿透。幸好并不怎么脏，但大概一时半会也没法晾干。而溅起泥水的轻卡早已无事发生一般不见了踪影。
我下意识地叹了口气。这时从后面传来了吱的一声的刹车音。
回头后，和我穿着同一身制服的男生跨在自行车上看向这边，这个天然卷一脸阴沉的男生，是我同班同学的莲见。
「纸木。」
「怎么了？」
「腿，湿透了啊。」
「我知道啊。话说你刚才也看到了吧。」
来挖苦我啊？
我也不想就这样湿着裤子去学校。于是为了给裤子干燥下来拖一点时间，就这么推着自行车往学校走去。莲见也同样推着车走在我旁边。
「一大早就这么不走运呢，真搞笑。」
「搞笑个鬼哦。糟透了。那条道路陷下去的地方赶紧修好啊。」
「不可能修的吧？从我小学的时候那条路就已经那样了，估计以后也是。」
「唉……真是可恶的乡下啊。」
虽然不是有意说的坏话，但这个城镇我从小时候就喜欢不起来。
即便是乡下地方当中，椿冈也是半吊子的乡下。仅仅是稻田很多，附近也有购物中心，车站附近也还算得上繁华。但是半吊子的乡下，某种意义上比起纯乡下还要糟糕。如果是被自然包围的土地，即便有些不便，还是有澄澈的空气或是景色这些值得称赞的地方吧。然而椿冈这里，只有稻田和田地，和大自然根本扯不上关系。空气也算不上清新，更看不见漫天星空。让人产生只是单纯地住在贫瘠土地上的劣等感。
所以高中毕业之后，我要立马离开这个地方。
我一边细数着对这片土地的不满，一边推车前行。过了稻田小路，前方能够看见灰色的校舍。
那是我们所在的椿冈高中。

等和莲见一起站在校舍门口的时候。虽然裤子还有点凉，但已经基本看不出湿掉的痕迹了。
校舍内的空气潮湿。再加上人又多又吵。大部分的学生已经换上了夏季的校服。
大概是距离班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大家都表现得慌慌张张的样子。我也要赶快了。
正当我走向2-A的鞋箱的时候，一位发色明亮的男生映入眼帘。
我差点发出呃的一声。为了不让他察觉到，我悄悄地从鞋箱当中取出鞋子。然而，一不小心却把鞋子掉在了地上，发出啪嗒的两声脆响。
他注意到这边，和我对上目光。
「咲马，早上好。」
残留在鼓膜里的沙哑的声音。
槻木汐他，以一副能让湿沉的空气焕然一新的爽朗笑容向我打了招呼。
汐是日本人与俄罗斯人的混血，有着与其说是帅气更像是美少年一样的充满魅力的外貌。如果不是住在这种乡下的话，大概成为模特或者演员什么的也不奇怪吧。在此之上还有着能够参加全国高中运动会的运动神经。再加上成绩优秀待人亲和，是完美无缺的高中生。
对于这样的汐，我有些难以应付。
「啊，嗯，早上好。」
「啊嘞？裤子有些湿了啊。难道说摔倒了吗？」
「没有，来的时候被卡车溅了一些水……」
「诶，真不走运啊。要不先换上运动服？这样子会感冒的吧？」
「没关系啦，这样就行。马上就干了。」
「是吗？那好吧。」
突然间看见汐的背后，出现了十分显眼的女生的身影。漂白过的头发扎成两股，短得有些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在哪里的短裙。她正冲着这边挥手。
「汐——，在干什么呢？不快点就迟到了哦！」
她叫西园有纱。今天也华丽地穿着任性的制服。是与汐不同意义上难以对付的类型。
「好，我现在过去！」
汐回了一声，向我说了一句「那再见」后走向了西园那边。之后汐又和几个同学汇合在一起，似乎并不是只有西园一个人在等着汐。
我默默地看着汐谈笑中走远的背影。
「纸木你啊。」
突然被叫到名字让我吓了一跳。发现换好了鞋子的莲见站在背后。
「好像是，汐的青梅竹马来着？」
「嘛，嗯。算是吧。怎么了？」
「就觉得你们关系挺好的啊。纸木你和槻木不是类型不同嘛。」
「类型是什么啊。话说我们关系也没那么好吧。倒不如说我……有点不好应付。」
「不好应付？」
「倒不是说汐有什么不好，怎么说呢。和汐说话的时候，感觉自己有些……该说是寒酸呢……」
「呜哇，你这也太卑微了。就是因为这样才没什么朋友吧。」
「要你多嘴。你不也是一样吗？」
「不不和纸木比我还算多的。」
咕。想起来了。莲见和回家部的我不同是乒乓球部的部员。所以朋友或多或少是有一些的。我也经常能看到他和其他班的学生闲聊。
注意到我无话可说的样子，莲见又说道：
「嘛，我也明白纸木你的意思啦。」
「的确会有那种感觉呢。槻木他，对于我们来说感觉就像不同世界的人一样。」
换好了鞋以后，我们走向2-A的教室。

「好了——，大家回到座位上。」
班会开始。站在讲台上的伊予老师，今天也是同往常一样身着长裤，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整洁的衬衫上没有一丝褶皱，以及满脸的耀眼笑容。
「那么，先从通知开始说吧。最近吃坏肚子被送去保健室的同学好像增加了。现在的季节空气比较潮湿食物容易腐坏，带便当的同学要注意一下哦。顺带一提老师是在小卖部买的午饭吃。啊，当然不是因为觉得做便当麻烦——」
伊予老师的话从我耳边溜过，不经意间，我目光看向汐。
汐一直端正地坐着，听着老师的话。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都一副懒散的样子的同学当中，汐那凛然的坐姿十分引人瞩目。这样一看，就像莲见说的那样，真的像是不同世界的人。
即便如此，姑且到小学为止我和汐的关系都是相当亲密的。可是说是挚友的地步了。
每天都会一起玩耍，也在对方的家里留宿过。那时侯的我，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份关系即便长大之后也会持续下去。
但并没有变成那样。
升入初中以后，我开始躲避汐了。
长相好看而且运动万能，还很有人气的汐。与长相平凡也无一技之长，加上性格内向的我之间。随着年龄的增长能力的差距变得愈发明显。渐渐地我变得只要在汐的身边就会觉得是自己不自量力了。
而躲避汐的原因，不单单是这样。
决定性的是，初中二年级的某件事情。
当时，我有一位关系很好的女同学。她经常找我聊天，有时放学后还会两个人一起回家。我渐渐喜欢上了她后，终于下定决定跟她告白了。
「对不起……我，其实那个，对汐君……」
那一瞬间我就理解了，「对汐君」之后的话也好，对我这么亲近的缘由也罢。
恋爱使人盲目，这句话在今天看来只是肤浅的煽动，但那却是事实。在她对汐看的电视剧和汐玩的游戏表现出格外得感兴趣的时候，我就应该注意到的。
回到家后我一个劲地钻进了自我厌恶的牛角尖中。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向别人表白，所以受到的打击也相当大。
自那天起，她自不必说——我就连面对汐都会开始感到痛苦了。
汐并没有做错什么。这种事情我是明白的。她也是，或许有自己的打算但也没有恶意。不对的只有，擅自觉得被人背叛了的自己而已。这也令我更加痛苦。既然没有人有错那就只能去责怪自己，最后又陷入了自我厌恶当中。
即便玩耍和分组的时候被汐邀请，我也会拒绝掉了。就这样，汐与其他要好的朋友一起度过的时间逐渐增加，我也逐渐变成了在教室角落安静看书的学生。
大概是因为当地的学校很少，我与汐的志愿学校相同，就这样又升入同一所高中。但是情况和初中的时候没有变化。汐是班级里的人气担当，我是不起眼的学生A。
这样就好了。至少，都符合各自的身份。
说句题外话，将我拒绝的女生，似乎几天后向汐告白被拒绝了。虽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那也很快变得无所谓了。在被她拒绝后就立马断了联系，就连去了哪所高中都不清楚。
「——所以说要是抽中鸡肉的话可就惨了……诶？我才注意到，夏希人呢？」
伊予老师中断她的讲话的同时，我也回过神来。
我将视线从汐身上移开，看向星原的座位。她好像还没有来学校。
就在伊予老师嘟囔着是不是迟到了的时候，教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哈～赶上了～！」
一位女生冲进了教室。略微烫过的卷发轻轻摆动。是刚刚才被叫到名字的星原夏希。看起来像是一路跑过来的样子，她气喘吁吁。



星原平复了呼吸之后转向伊予老师，欸嘿地笑了一下。
「伊予老师，早上好！」
「早上好。大早上辛苦了。但是差点就迟到了哦。睡过头了吗？」
「哎呀，在电车上睡了一下结果就坐过站了……真是头疼呢。」
「真是头疼……什么的。真是的，下次要注意啊？」
「好的～」
在此起彼伏的轻笑声中，星原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她与汐一样，都是这个班里的红人。如果说汐是能带领班上大家的人的话，那星原就属于被大家宠爱捉弄的吉祥物。该说是天然系呢，还是治愈系呢。是个周围有很多朋友，可以很自然地让人们露出笑容的女生。对我这种阴沉角色来说，她也是相当遥远的存在。
实际上，至今为止除了打招呼以外我们没有说过话。

※

第一节课结束，来到了休息时间。
第二节的化学课是在理科室上。周围的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收拾好书本和文具离开了座位。就当我也开始准备过去的时候，看到在教室正中间谈笑着的五、六个男女的群体。
「啧，糟糕。我把课本忘带了。」
说着这话的是西园。处在群体中心位置的她，一点都不遮掩烦躁地咂了下舌。
这时候星原一边苦笑一边做出回应。
「我们是一个班，我的借给你一起看吧。」
「真的吗？谢谢啦夏希！帮大忙了～」
星原有些害羞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往抽屉里看去。根据谈话流程来看应该是去拿化学书了吧。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只是一本本地确认着教科书，却没有拿出来。
星原抬起头来，一副困扰了的表情「欸嘿嘿」地笑了。
「我好像也忘带了。」
「笨蛋。」
西园果断地骂了出来。确实让人有种搞什么的感觉。
「你们两个一起忘带也太粗心了吧。笑死。」
附近的男生插了句嘴。西园立刻眯起眼睛。
「哈？根本不好笑吧。」
这样用尖锐的声调反驳以后，男生立刻说着「抱，抱歉。」缩了回去。
好可怕—，边上看着的我觉得西园就是因为这些吓人的地方才不好应付。虽然身高比起星原还要矮一些，但只看威压感的话班里没人能比得过她。
因为西园辛辣的反应气氛有些萎靡，这时刚才一直只是附和着的汐说了一句「真没办法。」
「看我的书就好了。虽然可能要移动一下座位，不过应该没问题吧。」
西园和星原立马眼神放光地凑了上去。
「不愧是汐！拜托你啦。」
「谢谢—，汐君。」
「好啦好啦，记得下次可别再忘了啊。」
面对笑着责备的汐，两位女生一齐回道：
「好～」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心里感到有些复杂。一股坐立难安的冲动让我从座位上起来，夹着文具和课本离开了教室。
——我要是也能，和他们一样就好了。
冷不丁地一股羡慕的情绪涌上，在心中激起波澜。
被女生包围着的汐、一个人寂寞地走向理科教室的自己。明明是青梅竹马，到底是哪里有差距才会……说笑的，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呢。
我渐渐摆脱消极的想法。这时突然旁边的教室有学生冲了出来，从肩膀边上撞了过去。
「哇。」
撞到的冲击力让我松开了胳膊下夹着的文具盒。金属的文具盒啪嚓一声摔在地上，里面的文具散落在走廊上。
「啊，抱歉。」
撞到我的学生，仅仅说了这么一句就跑开了。
我蹲下身子，捡起散落在地的文具。
「要道歉的话就帮我捡起来啊……」
我小声抱怨道。可以的话我也想直接跟他说，不过已经晚了。
在休息时间有不少人的走廊上，一个人蹲在地上捡文具。这可真是相当羞耻的事情。想到正被周围的人以奇怪的视线看着，脸就开始发热。感觉从头上方传来的笑声都是对我的嘲笑。
啊啊可恶。糟透了。
我伸手想要拾起眼前的橡皮却没有够到。这时候不知道是谁伸手帮我捡了起来。我抬起头看去，站在面前的正是汐。他右手抱着文具盒和课本。
「我来帮你。」
「啊，嗯。谢了。」
汐在我前面蹲下，捡起了散落的笔。
我瞄了一眼汐的表情。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捡着文具。仿佛做这种事情是理所当然一样。
不。对汐来说这一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即便弄掉文具盒的不是我，换成别人他也会做同样的事情。真是个不错的家伙啊。也正因为这样，才不好意思让他陪着我。
「西园和星原那边，没关系吗？」
不说点什么总觉得冷静不下来，我询问道。
「嗯？怎么了？」
「刚才，不是说要借课本什么的吗？」
「啊啊。有纱今天值日所以要去锁门。她和夏希一起留在教室呢。」
「啊，这样啊……」
「好了给你。」
汐将橡皮和捡起的笔递给我，我接过之后放回文具盒中。似乎没有落下的了。
「谢谢了，帮我忙。」
我道谢之后正准备转过身去的时候，被汐叫住了。
「等、等下呀。」
「也不用自己一个人先过去吧……一起走吧？」
啊，这倒也是。
说实话，和汐一起走的话会令人在意。但刚刚才麻烦他帮了忙，再怎么说也没法拒绝。
「也是啊，那走吧。」
汐用力地点了点头。
于是我们两个一起走向理科教室。虽然我仍旧无法平静下来，但也没有因为找不到话题而困扰。这么说是因为，汐一直在单方面地向我搭话。我只需要随声附和几句就行了。
「然后啊，操好像进入叛逆期了呢。感觉一直都凶巴巴的样子。」
上楼梯的时候汐这么说道。
操……是汐的妹妹。我记得今年好像就初三了。是一位肤白苗条，礼仪端庄的女孩子来着。
小时候我经常和他们三个人一起玩，最近是没怎么见过面了。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我要是先去洗澡的话她就吵个没完——咲马？你在听吗？」
不好，走神了。
「诶，啊啊。唔嗯，操酱啊。总觉得，没办法想象得到那孩子叛逆期的样子呢。」
「是吗？嘛在外面倒是表现得挺乖巧啦。在家的话说话还挺狠的呢。」
「诶，我还不知道。」
「下次、你来我家见一见？」
「诶！」我停下脚步看向汐。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不了不了，不用了。今年操要考试的吧？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我觉得，不用在意的吧。」
「是，是吗……？」
唔，搞不懂距离感。说到底汐的朋友也很多，或许他经常邀请朋友去家里吧。
「不过，操的第一志愿是这里，可能等到明年就能在学校见到了呢。」
「嗯…要是能考上就好了呢。」
是啊，汐也点头同意。
差不多快到理科教室了。明明是从教室过来花不了三分钟时间的路程，却微妙的感觉很漫长。
这时我看见前面理科教室中有两个同学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是班上属于差不多的那一批人，其中的一人注意到了我们这边。
「哦，是汐啊。走去买果汁吧。」
他们两个向这边走过来。
汐停下脚步等待他们。我稍微晚一些停下后转向汐。
「那我就先走了。」
这么说后，汐有些不满地皱了下眉头。
「咲马也一起来啊。」
「不了，我就算了。我就是混在里面也很不舒服。」
「但是。」
「真的，没事的。」
我以一句再见单方面地结束了对话，快步离开。
途中，我与向汐打招呼的二人擦身而过，但他们连向我这边看都没有看一眼。好像眼中只有汐一个人。这让我稍微感到一些自卑。但是，没有关系。我也不想让别人看到汐和我这样不起眼的家伙在一起。这样就好。

※

今天一整天的课程结束了。
时钟的指针指向四点。数学课的老师离开教室后，教室里面「部活好累啊」「去不去卡拉OK」之类的对话顿时纷涌而出。
我已经早就准备好离开了。反正身为回家部这之后也没有事情。只要回去就行。
离开座位，走出教室。在走廊的时候，好几个身穿队服和运动服的学生从身边过去。
椿冈高中是以社团活动而在当地有名的学校。以强劲的田径部为首，棒球部和芭蕾部也每年都有不错的成绩。
即便这样，我也没有加入社团的打算。虽然初中的时候加入了网球部，但因为讨厌运动社团独有的上下关系，一年后就退部了。也因为有那份不好的回忆，哪怕上了高中我也依旧贯彻着加入回家部。
下了台阶后来到校门口，周围聚集了不少大概同样是回家部的同学。我换上鞋子前往停车场。虽然已经是四点了，但日晒的强度仍旧感觉不到有丝毫减弱。
沿着校舍一路走到停车场。我跨上自行车后慢慢骑行。通过校门之后调快了齿轮速度，迎着温热的风前行。
就这样行进了一阵子后，被十字路口的红灯拦了下来。
朦胧间看向四周。我看着稻田的上空飞来飞去的性急的蝙蝠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摸了一下右边的口袋。又摸了下左边的。都没有。
手机，好像忘在学校了。放进抽屉里面就那么忘带了。
「呜哇，麻烦死了……」
我在自行车上垂头丧气，离开学校后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
今天真是不走运啊。不对，这个完全就是自己的失误。
没办法，回去吧。明天是周六学校放假。下周之前都没法用手机的话也挺麻烦的。我心情低沉地往学校折返。

走在没有人影的走廊上。因为光照不是很充足的原因稍微有些昏暗。
马上就到五点了。已经是回家部的学生早就已经离开的时间。走廊安安静静，而足球部的吆喝声和剑道部的喊声听起来就像穿过厚厚的膜一样含混不清。
我爬上台阶，再走两步就到了2-A的教室。日光从半开着的门后洒向走廊，画出一片方形的光斑。
走进教室，在强烈的日光下眯起眼睛，走向自己的座位。这时才发现本以为是空着的教室，还有别人存在。一位将腰靠在窗边的女生。
是星原夏希。
她倚在窗户旁边，露出一副忧郁的表情望向窗外。秀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白色的光辉，因为侧着头，露出了白皙的脖子。
平时一副开朗模样的少女此时竟露出这样悲伤神情，我因而有些出神。
好像注意到了我的气息，星原下意识地转过头来。
「咿呀！？」
星原的肩膀激烈地抖了一下，喊出尖锐的声音。对于她的夸张反应，我也「呜哇」一声吓了一跳。
「抱，抱歉！一不小心错过了打招呼的时机。吓到了你。」
我急急忙忙地道歉后，星原拍了拍胸口。
「哈——，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根本没有人。话说，我刚才发出了很厉害的声音呢。」
星原有些不好意思地「啊哈哈」笑了一下。看到她没有生气我放下心来。
「纸木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又有些惊讶。星原竟然会记住我的名字。
「手机，忘教室了。我是来取的。」
「啊～，原来这样啊。确实没带手机的话会很困扰呢。」
我点点头，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最后一排的正中央。这里就是我的座位。将手伸进抽屉里后，马上摸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这个是……已经看完了的文库本。虽然不是要找的东西，不过既然都看完了，还是带回去吧。
我将文库本放在桌子上后，星原凑了过来。
「这个，是什么书？」
我一边有些意外她会对书感兴趣，一边卸下了书皮向她展示封面。
「这个是好久之前就流行过的——」
「月与人系列！」
什么。我第三次感到惊讶。她知道这本书吗？
月与人系列是很有人气的幻想小说。我目前看的这一本是系列的第三卷。讲述的是异世界的故事，身在互为敌国的男女漂流到了一座无人岛上，最初水火不容的二人逐渐加深关系……兼具了厚重的世界观与容易理解的文章，每次出新作时我都会购买。
「这个，我也看过。很有意思呢～」
「啊啊，星原还会看小说啊。」
「哎，感觉我被当作笨蛋了。」
星原一脸愤愤地向我逼近。糟糕，说了相当失礼的话！我慌张的同时，也因为星原靠近到都快要感觉得到呼吸的距离而有些心跳加速。
「不，不好意思。但我没有把你当作笨蛋的意思，只是有点意外……啊！」
这种话，好像圆场都算不上。
果然，星原用眼神瞪向我。在我一边冷汗直流一边慌忙找解释时……
「……算了，你说的也没错。」
这么说后，星原退了回去。
「我看起来不像是经常看书的类型对吧。实际上也是除了漫画之外都不怎么看。……初中的时候遇到了要写读后感的作业，那时候看的就是月与人系列。一下子被吸引了，那之后只有那系列一直在追读。」
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就能理解了……吗？搞不懂。但是，只追读这一系列的话总让人觉得有些可惜。
「也试着看看其它的吧？」
「诶？」
「同一个作者的前作也很有趣哦。是叫做《刺猬的梦》，那本也是以战争为主题的小说。不过和「月与人系列」不同，一卷便完结了。而且主题也不是幻想风而是科幻风格的。虽然稍微带了一点哲学的要素不过也很通俗易懂。因为埋藏着有些黑色幽默的梗读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压力——」
说到这里我才注意到自己语速太快有些上头了。
一股羞耻感很快涌上心头。开始后悔自己可能会被当作麻烦的死宅了。然而和我想象的不同，她的眼睛闪闪发亮。
「纸木君懂得好多呢！是大读书家！」
「有、有吗……？」
太好了，好像没有引起反感。倒不如说她很有兴趣？
「我其实也想看看各种各样的书，不过不清楚该看什么……啊、对了！」
星原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手机，啪地翻开。
「那个，来交换下地址吧。然后再给我推荐些书吧。」
交换联系地址。到底是多久没有的事了。自从升入高中以来交换次数好像只手可数。
「啊，嗯，好的。」
因为遇到重大活动感到有些紧张，我伸手在抽屉里寻找。这次很快就找到了要找的手机，
我将它取出打开画面，然后点开菜单，接下来是……什么来着。
「红外通信是要怎么做来着？」
「诶！你不知道吗？」
「我忘了，联系地址什么的也不经常添加。」
「嗯——，这样啊。那纸木君你是怎么交朋友的？」
那种事情我还想要知道呢。
「谁知道呢……说到底我朋友本来就不多。哈哈……」
说出口后，才觉得有些不妥。说出这么卑微的发言也只会让星原困扰吧。
然而对方只是没什么兴趣一样「唔唔」的附和了一声，向我伸出了手。
「手机，稍微借我一下吧。」
「啊啊。」
我将手机递了过去。
星原接过后，在我手机上啪啪啪地操作一番。真不愧是如今的女生，按键好快。
「好了搞定。」
我从她手里拿回手机。看向屏幕，地址薄中追加了新的联系人。
『星原夏希』
相当简单的标记。但是那名字的的确确地闪烁着璀璨光辉。
抬起头来，星原露出天真的笑容。
「这下子朋友就多了一位了呢。恭喜你哦，纸木君！」
星原轻轻地鼓起掌来。
「谢，谢谢了。」
我生硬地表示道谢，总觉得脸红起来了。我转过身去不想让星原注意到。可能是因为感到害羞，胸口痒痒的。
不顾我在一旁动摇，星原从椅子上拎起自己的书包背在肩上。然后冲我轻轻挥了挥手。
「那我先回去了，拜拜。」
「啊，拜拜……」
我打了招呼，下意识地说了同样的话。
教室恢复了寂静。
即使是星原离开之后，心中的搔痒也难以平静。反而心跳渐渐急促起来，变成了可以听到嗵嗵声的心中悸动。
星原的笑容在脑中挥散不去。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脑海中重播。有着喜爱读书的共同点，以及交换了联系地址。这两件事姗姗来迟地渗透进心中，让身体逐渐发热。
还可以和星原说话。一想到这，一种令人发麻的喜悦从脚尖冲往头顶。变得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甚至想要意义不明地大叫出声。
——啊，不妙。
为了让暴走的心脏冷静下来，我用手使劲捂住胸口。这种感觉，之前也曾经历过一次。
远处吹奏部的演奏开始了。让人觉得有什么壮大故事即将开幕的交响乐与棒球部的口号声重叠。然后，金属球棒捕捉到硬球发出「嘭」的清脆声响。
我好像，喜欢上星原了。

我到家之后马上飞扑进自己房间的床上。

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从口袋中取出手机，打开地址薄。看着输入在那里的『星原夏希』的文字，渐渐地脸颊松弛下来，全身充满了幸福感。
「恭喜你，纸木君！」
星原那耀眼的笑容与清脆如铃的声音在我脑海闪现。
「～～！」
在我意义不明地手舞足蹈下，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即使这样也无法冷静下来，我在房间中转来转去。直到隔壁的房间传来「嗵」的一声敲击墙壁的声音。
「吵死了！去死！」
骂出这些话的，是初中二年级的妹妹彩花。去死也太过分了吧。
不过，我确实有些过于兴奋了。我坐在床上试图冷静下来。
深呼吸。不断地吸气吐气。……很好，冷静了。
星原……星原夏希。二年级开始成为同班同学的活泼少女。至今为止我都以为她只是个活泼开朗的女生。但是实际聊了一下之后才发现并不是那样。那有些脱线的笑容，还有各种夸张的反应现在看来都让人心生好感。明明是同班同学，为什么之前都没有发现她的魅力呢。变得期待明天上学了。啊，之前好像说让我发邮件给她推荐书籍来着。既然说平时基本上不怎么看书，那就选一些页数比较少的比较——啊。
我用拳头敲打自己的额头。
「意识过剩了啊，蠢货。」
按着额头摇了摇头。
仅仅是交换了下联系地址，有什么好兴奋的啊。我也太好对付了。从初中的事情上还没学到吗？
我如今，变得有些盲目了。所以才会只看到星原的优点，才会觉得星原的一举一动都是好的。稍微客观一点看待啊，冷静下来看看现实。
听好了，虽然星原她确实既可爱又活泼开朗还很温柔。但也正因为如此，除了我之外肯定也有别人喜欢她。虽然没有听说过关于星原的传闻，但她即便是有男朋友也不奇怪。就算是没有，星原也可能有喜欢的人了。那就彻底变成初中那样了。
在好意与笑容的背后，永远都隐藏着打算。在初中记下的话现在就忘了吗？
……好了，脑子里的芯片冷却了。
总而言之，要慎重。对星原的好感，也有可能是一时的冲动。所以千万不能做出去告白这种失了智的举动。不要报以过多的期待这话要时刻记在心中。
在我刚刚冷静下来的时候，放在床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看向屏幕，有一封新的邮件。寄件人来自——星原。

『我买了纸木君告诉我的《刺猬之梦》了呢！我看书很慢所以可能会花费一些时间，不过看完之后会告诉你感想哦！』

邮件里面还附加了似乎是在房间里拍摄的书的照片。
没想到，竟然当天就去买了我推荐的书！
激情再燃烧。我冲上床再次兴奋地手舞足蹈。
旁边的墙壁「砰」的一声。
「去死啊！」
所以说去死也太过分了吧。

之后，我和星原发了几封邮件，结束了对话。
光是考虑遣词造句就累得够呛。而且等待回信的每分每秒都无比漫长！要是刚才发的话再稍微机灵一点就好了，也这么后悔了几次。现在只有雀跃的欢喜充盈着身心。回过神来的时候嘴角已经扬起，吃饭的时候还被彩花说了「你干什么笑嘻嘻的？恶心」这种话。不过对彩花的毒舌也已经习以为常了，不用在意。
时间来到晚上八点。
直到现在胸口的激动还是没有平息下来，心中毫无意义的满怀期待。待在原地总觉得没法冷静，但在家里转圈又会惹彩花生气，只好选择出门散步。
跟父母说了一声后，我离开家。
与湿热的白天不同，外面凉爽舒适。轻柔的微风连绵不绝，虫鸣声轻轻震动着鼓膜。
我迈开步伐，离开住宅街沿着国道前行。转过弯后，一级河川映入眼帘。



注：一级河川是指在日本《河川法》的划分下，由国土交通大臣指定，对日本的国土安全及国民经济有相当重要性的水系



然后沿着河岸边的土路慢慢散步。
据说这片河岸曾经是萤火虫栖息的地方，然而现在已经成为非法丢弃的场所。大型垃圾被堆得到处都是，根本见不到萤火虫。即便如此，生锈的自行车、坏掉的显像管电视、成为了杂草的苗床的沙发，它们在月光的照耀下逐渐腐朽的样子，也有些现代的情趣。
我望向天空。弦月当空熠熠生辉。星光也在闪烁，薄薄的浮云在随意流动。是个不错的夜晚。
因为吹拂脸颊的夜风太过舒适，我自然地加快了脚步。
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走到了离家相当远的地方了。看了下手机的时钟，指针已经指向九点，都这么晚了，准备回去吧。
「……嗯？」
转身要走的时候，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呼、呼、短促的吸气声。是有人……在哭？
我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国道那边的土堤下面有个小公园。有身影坐在那边的长椅上。背朝着这个方向，深深地垂着头。虽然看不见面孔，但在灯光的照射下能够看清身穿的水手服。仔细一看，她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大概她就是哭泣的人吧。
我大概能看出来估计是有什么复杂的情况。但是，恐怕像我这样的路人也没办法帮她什么，要是过去打招呼可能还会被当作可疑人士。所以还是无视掉回家去吧。
……虽然这么想着，但总有一种没法放着不管的感觉。
那孩子的制服，大概是我的母校也是彩花上的学校的，椿冈初中的制服。这么说来，她就算是我的后辈了。虽然平时根本不怎么关心这种上下级关系，但这时候反而格外地令人在意。变得开始有些担心那孩子了。
稍微犹豫了一下后，我走下土堤往公园的方向走去。
绕到了公园的正门后，能够看见她的正面。她低垂着头用双手捧着脸，仍旧看不见表情。但是，我注意到了一个事情。
她的头发，颜色很明显。
与日本人不同，仿佛是透明的色素稀薄的头发——不，可能只是因为光线的原因才看起来是那样。但是，如果，如果真是那种发色的话……如果是那样的话、会怎么样？
不不、怎么可能啊。我苦笑着想着。
总而言之，再稍微凑近一点吧。
我一步步地走近长椅。仔细看后才发现，那个人的衣装也很奇怪。上身是水手服下身是短裙，仅仅是这样还很正常。但是，衣服的尺寸很明显的小了一圈。肩膀的地方绷得很紧，因为长度不够能看见肚脐附近的肌肤。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穿鞋子。袜子也没有。好像是光着脚走到这里来的。
每接近一点，都会感觉自己心跳在加快。那绝对不是因为兴奋或者期待之类的正面情绪，而是接近于不安的情感。是一种异质的，无法理解的事物出现在眼前的感觉。即便如此，不亲眼确认一下终究无法安心。
接近到距离只有两三米的时候，我发出了沙沙的脚步声。
坐在长椅上的人，猛地抬起头来。就在这个时候，短发瞬间鼓起似的摇晃着。
来到这个距离以后，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了。
那个头发，是已经看惯了的银色。
而坐在那里的。
「……汐？」
是我的青梅竹马。

汐有着一头仿佛透明一般的银发。是继承了俄罗斯籍的母亲的天生的银金色。据我所知在椿冈这里有着这个特征的只有汐一个人。汐的母亲在我小学的时候已经离世，妹妹的操继承了父亲的黑发。
当然，脱色或者染发的话，谁都能拥有汐一样的银发吧。但是，这样站在面前看见脸之后，也只能确定就是汐本人了。
汐，露出一副震惊之下甚至说不出话的表情。本来就很白皙的肌肤变得更加没有血色。恐怕是刚才哭泣的原因吧。青白的脸上，红肿的眼眶十分显眼。汐灰色的瞳孔中闪烁着不安。
哭泣的原因肯定是和汐的服装有关吧——这我是清楚的。不清楚的是为什么他会身穿女装这件事。是以前就有的兴趣吗？
都到了这一地步，也没办法装作没有看到了。
「是……汐，没错吧？那，那个是，怎么了？」
我缓慢地询问后，汐睁大了眼睛仿佛眼角都要裂开了，无声地张了张嘴。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汐动摇到这种地步的样子。
「咲马——这个是，不是的，那个——」



从熟悉的沙哑声音中，传来痛苦的狼狈感。
汐努力的想要组织语言，但从口中漏出的只有喘息之声。不停地想要说些什么后呼吸渐渐急促。最后因为缺氧而剧烈地喘息起来。汐的面容变得扭曲，痛苦地捂住了胸口。
「你，你没事吧汐！」
就在我说出口的瞬间。
「——呜恶。」
汐躬起了背，呕吐起来。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吐出呕吐物。即使吐得只剩下胃液以后，也没有停下来。好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将胃绞出来一样。嘴角淌出唾液的丝线，在灯光下泛着光芒。
青梅竹马，班上的红人，脑袋和性格都很好的帅哥汐，身穿着女子的服装呕吐着。眼前的光景令我难以置信。即使是呕吐结束之后，我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搭话方式。
汐丢了魂一样呆呆地垂着头。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突然像弹起来似的跑了起来。从我身边过去的瞬间，我看见汐的脸上，仍在哭泣。
公园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即便是这个时候的虫鸣也仍旧动听。
我。
我好像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

※

回到家之后，我很快躺在了床上。
仍旧没有现实感。到现在还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即使回想起来，也觉得在那个公园发生的一切都荒诞不稽，难以理解。
我可能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这种事后残留的感觉，和罪恶感有几分相似。虽然明白那并不是自己的错，但仍旧感觉有自己的责任。如果我那时候没有去公园的话，汐也不会狼狈成那个样子，也不至于呕吐起来了。
我打开手机，看向地址簿。那里有一栏写着『槻木汐』的名字。说起来当初第一次交换地址的对象就是汐。高一的时候，汐说着「来交换吧」主动向我搭起了话。
如果我愿意的话，现在也能够向汐询问当时的情况或者相谈。
但是我不清楚那样做对不对。对汐来说恐怕女装是不想被人看见的事情吧。那么，不要再继续深入也是一种选择。
把今晚、看到的东西全部忘掉。
「……这样，才是合适的方法吧。」
我看向天花板喃喃自语。
突然间，我想到以前看过的书上记载的一个故事。
『在没有人的山上落下了雷。那道雷，有没有发出声音？』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没有』。原因是没有人听到雷声。
没有人在记忆里记录过这件事情，也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的话。即便是事实也能够变成『没发生过的事』。和不被发现就没事是同一个道理。
汐应该也希望今晚的事情变成没发生过。所以我决定将今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双方都忘记这件事情的话，女装和呕吐都会变得没有发生过。
等周一回到学校后就和以前一样。绝对不要对汐有任何态度上的变化。和至今为止一样，汐是班上的红人，我是阴沉的角色。
这对汐来说，对我来说，一定是最好的选择了。
好，就决定是这样吧。

从结论上来说，汐在周末结束后就没有来上学。缺席的理由是感冒。
班上只有几个同学表现出关心或者开玩笑的态度，第二节课的时候就没有人提过这件事了。大概女装的事情只有我知道。
都发生了那样的事后，缺一天的课也没什么奇怪的。我当时是这么想着，等到明天汐就会无事发生一样来到学校吧。

但是，第二天汐也缺席了。
第三天也是。
那之后也是……。

随着一天天过去，担心汐的同学也渐渐增加了。特别是和汐关系好的那群人脸上的不安越来越明显。早上，来到学校会询问有没有人知道汐缺席的理由，在群体内也一副严肃的表情讨论着「是遇到什么事了吗？」「难道说是急病？」「社团也没有来过。」之类的话。
根据我听来的传闻，好像谁都没办法联系的上汐。去家里找人也见不上面，班里的同学变得紧张起来也是难怪的事情。
我很苦恼。
果然，应该跟汐联络的。或者直接去见面。
我很担心汐的情况。要是就这样直接不来学校了怎么办？这么想着，胸口一阵阵疼痛。
后悔着，要是那天晚上没去散步就好了。
在我依旧不知所措的情况下，时间逐渐流逝。
从那之后过了十天，差不多来到六月下旬的时候。
班会时，伊予老师突然宣布「有重要的话要说」。

※

「进来吧。」
静下来的教室内响起伊予老师的声音。
班级里的全员都注视着门。然后过了一瞬门被推开，一位学生走进了教室。
教室一下子沸腾起来。各处出来「诶？」和「什么情况？」之类的疑惑的声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的，露出夸张表情的，以为是什么玩笑而露出窃笑的同学。我坐在教室的后面能看到各种各样的反应。不过，虽然感到震惊但在心底的某处已经隐隐猜到了会变成这样的，估计只有我一个。
我吞咽了一下口水，再次看向走进教室的学生。

站在讲台上的学生，是槻木汐。
穿着椿冈高中女生制服的，槻木汐。

诚实地说， 肌肤白净身材苗条的汐，女子的制服穿在身上相当适合。没有当时在公园时看到的窘迫的感觉。从短裙下面伸展而出的黑色丝袜，不经意间吸引人的视线。再加上原本就是美少年一样的外貌，要不知情的人看来的话毫无疑问是女生吧。
但是，作为同班同学的我们，知道汐是男生这件事情。体育课的时候汐是在我们男生当中换的衣服，加入的也是男子田径部。所以大家都陷入了困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好。
在这样不安定的气氛当中，汐缓缓地开口。
「休息的这段时间，非常抱歉没有回应邮件和电话。」
理所当然的，即使换了服装声音也依旧是男性。
面无表情地，汐像是背稿子一样继续说着。
「突然发生这种事可能会吓到大家。实际上出生到现在，我都对自己的性别抱有疑问。在上周，与家人进行商谈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从今天起作为女生生活下去。请大家多多关照。」
说完之后，教室又陷入了沉重的宁静。
坐在前排，平时总是喜欢打开话题的男生举起手来。
「诶，就是说你一直都是女生？其实不是汐君而是汐酱？」
轻薄的声音撕裂了沉默的气氛。教室的某处传来了轻笑的声音。
汐略微皱起了眉头。
「……那么想，也是可以的。称呼也随意就好了。」
「还有啊，厕所之类的怎么办？从今以后是去女厕所吗？」
「那是……」
汐有些吞吞吐吐 。露出为难的表情咬了下嘴唇，垂下视线。
然后接下来又响起起另一个男生「话说啊」的拖长音。
「虽然气氛变得很沉重来着，但这再怎么说也是开玩笑的吧？这么用心的表演真是吓到我了啊。」
我说，你也被吓到了吧？男生向同桌的人征求同意。
「嗯，真的吓一跳。」「嘛我倒是一开始就觉得是这样。」「不过真的很合适啊。」
以那个男生为中心，觉得汐在开玩笑的气氛渐渐扩散。他们绕着弯子向汐传达着「快告诉我们这是开玩笑」这样的意图。在那当中感受不到恶意。倒不如说是在照顾着汐的情绪才生出这样的气氛吧。为了让班里的红人不要再继续丢脸下去。
但是汐却摇了摇头。
「不是开玩笑。」
不是很大的声音当中蕴含着强烈的意志，汐这样说道。
班上的同学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教室再次陷入了沉默当中。
「我不是在，开玩笑的。」
汐以满脸认真的表情，又重复了一遍。
空气仿佛要冻住了。
隔壁班级传来的老师讲课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响亮。
「——好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刚才一直在边上静观的伊予老师，啪地拍了下手。
「那么汐回到座位上去！要上课了哦～，今天有汉字的考试，大家做好觉悟！」
在充满气势的声音下，班里的同学们纷纷回过神来拿出语文课本。
汐向伊予老师轻轻鞠躬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简直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一样。

第一节课结束，许多同学杀到了汐的座位。
「那身制服是买的吗？」「以前就想要成为女生吗？」「难道说内衣也是女式的？」
不经顾虑的问题向汐投去。对这些问题汐以暧昧的表情和「嗯」「嗯，可能吧」这样含糊不清的态度回应着。
「变成不得了的事情了啊。」
我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莲见就站在我的旁边。他看着汐的那边。
「是啊，真是，吓了一跳。」
「以前有过那样的事吗？」
「怎么可能，第一次见到。虽然因为脸长得很俊秀，小时候经常觉得很像女孩子……但也是作为男生来上学的。」
「其实一直是女生，之类的呢？」
「不可能的……大概。」
「诶，你没法确定吗？」
这么一想，汐是不是真的是男生还没有亲眼确认过。虽然有过去对方家留宿的经历，但洗澡都是分开的。而且小学的时候，汐的游泳课就经常休息。说起来，是因为生病还是皮肤敏感之类的理由，一节课都没上过。
诶？啊嘞？难道说，其实真的是女生……？
不不不对，小学低年级的时候有好几次是一起去厕所的吧。我记得小便时候是站在我旁边的，虽然，没见过就是了。嗯？但是没有话怎么可能站在那里……的吗？
正在我因汐的性别陷入迷惑当中时，莲见又轻声地说：
「不过一般来说都是男生吧。」
「为什么你可以肯定啊。」
「你这么问是认真的吗？再怎么说伪造性别的话是没法参加全高会的吧？」



注：全国高校运动会，下简称全高会



啊，说的也是。男女生之间总会有体力的差别，要是社团活动的话就没办法隐藏原本的性别吧。特别是田径部的队服，很多都是紧贴身体的。
「是啊……那就是说，果然身体是男性。然后，内心是女性，对吧？」
「不过，可能也让人放心了点。」
「诶诶？」
我被莲见的话语吓了一跳。
「毕竟槻木汐超级有人气却没有和任何人交往对吧？那不就是说，早就有那样的心理了吗？」
「啊——，原来如此。」
我诚心地感到佩服。刚才的全高会的事也是，这家伙，还挺敏锐的。
说的没错，汐明明很有人气却没传出过和谁交往了的消息。还以为是要求很高或者有喜欢的人了。没想到说不定根本对女生就不感兴趣。不过说回来，虽然说内心是女性，但恋爱对象是不是男生还不清楚吧。
我看向汐。
汐现在仍旧如同参加记者招待会一样应付着各种问题。汐的脸上，稍微露出些疲惫的神色。
『从今天起作为女生生活下去。』
汐的发言，在我脑海中重播。
站在讲台的汐，眼神中透露着非同寻常的决心。与那天晚上在公园哭泣的样子完全不同。到底，是什么让汐做到这种地步呢。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的怒吼让我心头一跳。
我和汐——不，全班同学都看向了声音的主人。
在教室的门前。站立着皮肤日晒成小麦色的高大男生。我记得他好像是，田径部的能井风助。我见过在全校集会的时候他和汐站在一起接受表彰。
能井气势汹汹地走进教室，站在了汐的面前。
「我说，开什么玩笑啊。汐！」
声音中包含着怒气。其他的同学都纷纷闭上嘴静观其变。
「我没有在开玩笑。」
汐保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抬头看着能井清楚地回答道。
「那样的话，为什么不来社团了啊？感冒什么的是假话吧？本来全高会的预选都已经开始了……你这样子像话吗？」
「我已经退出田径部了。」
「哈？」
安静的教室里开始议论纷纷。吃惊的似乎并不止能井一个人。
一年级的时候就已经在全高会出场过的汐，竟然退出了田径部。即使是回家部的我也能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在二年级的时候退出了社团活动的话就意味着，作为高中生的地位和信赖关系，至今为止的努力和时间，这些青春的结晶之类的东西大部分都会被削落。汐是在明白这个意义的情况下做出了退部的决定吗？
汐的脸上有着愧疚的神色。
「没有跟你们说一声就退部是我不好。但是，我已经决定了。退部申请也在早上就交了上去。田径部，已经回不去了。」
「你这家伙，少开玩笑了！」
能井抓住汐的前襟，强行让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周围响起女生的惊呼。
汐用手势阻止了慌忙向前想要来制止能井的男生。然后用镇静——或者可以说已经死心的表情盯着能井。
「风助你，想要打我也没关系的。」
「……我最后问你一次，认真的回答我。汐，我听说你在早上班会的时候说要作为女生活下去什么的。那话，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吧？还有退部的事。」
一触即发的气氛下。感觉教室中的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汐的回答是。
「没错，认真的。」
「我知道了，行了。」
啪地，熊井松开了手。
汐慢慢坐回座位，整理好皱褶的前襟。
熊井转过身背对着汐。
「看错你了。」
仅仅留下这一句话后，默默地走出了教室。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

第二节课的途中，我注意到了一件事。
不仅是伊予老师，似乎所有的老师都知道了汐以后会作为女生生活下去这件事。
如果不知道的话，不可能在看到汐的服装后没有任何反应，然而老师们都毫无动摇的样子。
大概，事前汐就已经向学校汇报过这件事。所以老师们都特意的无视了汐的服装吧。该说是准备得周全，还是改变得彻底。和本人所说的一样，汐是认真的，打算作为女生生活下去。
「……搞不懂啊。」
我下意识地自言自语。轻声细语的音量没有人能够听到。
长相和性格都很好，再加上运动万能，在女生中也是极有人气。拥有着这么多的人，突然说要作为女生生活下去。说实话，我觉得十分的浪费。虽然对汐来说问题并不在那里。
「果然搞不懂……」
「嗯？纸木君？刚才的问题很难吗？」
糟了！被英语老师听到了。话说坐在最后面还被老师听到的话真是完蛋了。到底是多大声的自言自语啊。
「对，对不起。没什么，我没有问题。」
「是吗？那就好。」
周围的同学惊讶地看着我，好，好羞耻。
还是认真听课吧，这么一想我第一节语文课完全没听进去。马上就要期末考试，剩下的课可没有闲工夫考虑别的事情了。
——剩下的课。
说起来，下一节是体育课。

铃声响后英语老师离开教室，我用余光观察着汐那边的动向。
体育课的时候，男生在教室里，女生会去更衣室换衣服。现在大半的女生已经离开了教室。
汐会怎么办呢。
正常想的话是和往常一样在教室更衣，但要是打算彻底作为女生度过学校生活的话，应该会去……女子更衣室吧？
似乎还有其他的同学也怀着和我相同的疑问，他们一边和朋友聊着天，一边看着汐那边。
汐将学校的运动服夹在胳膊下面，从座位上站起。然后直接离开了教室。
诶，真的吗？
有人小声地惊讶道。我也差不多是一样的想法。
几个男生胡乱套上了衣服从门口出去，我也若无其事地混了进去。
汐向着女子更衣室的反方向走去。在楼梯口的前面一点停了下来，走进了旁边的多用途教室。男生和女生都不在的空间。似乎那里现在是汐专用的更衣室。
远远看着汐走进去的人们说着「不是去女子更衣室啊」「稍微有点失望」之类任性的话继续换起了衣服。我突然对自己事不关己的态度感到难为情，匆匆地与他们拉开距离。
「话说汐的那个，你觉得是真的吗？」
回到自己的座位后，听见了附近男生的对话。
「应该是吧，都做到那种地步了再说是开玩笑也不太可能了。」
「也是啊，老师好像也都知道了。真是吓一跳啊。」
「不过我之前就觉得汐感觉很像女生啊……稍微有点那样的地方呢。」
「啊——，我懂。话说现在一想，汐是不是喜欢男生啊？」
「诶，不不，那不至于吧？」
「你想啊，汐不是说，对自己的性别抱以疑问什么的吗？那就是说内心是女生对吧。这样的话，一般恋爱对象不是男生吗？」
「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那，汐至今为止换衣服什么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那肯定是，那个，周围全是裸体真是赚到了！之类的？」
「有可能。」
才不可能吧蠢货。
恶心的对话简直要堵上了我耳朵。然而，即便内心觉得已经听不下去了，但我依旧在听着他们的谈话。
看或者听一些不喜欢的已经成了习惯。虽然明白会让心情变得极为糟糕，但停不下来。对嘲笑汐的家伙们的愤怒，对袖手旁观的自己的厌恶，以及看到自己之外的人被贬低而产生的稍微的放心。各种感情杂糅在一起，墨水一样的不快感在心中扩散。
「那要是喜欢男生的话，不就是那个吗？」
「那个是什么啊，不说出来谁知道。」
「我说你啊，不用说出来也懂得吧？那个啊。」
这时理性占了上风。我迅速换好运动衫离开教室。就这样一个人走向体育馆。
真是无药可救的家伙们，小学生吗？
内心抱怨着他们的愚蠢，我回忆起了以前的事情。
那是在小学二年级还是三年级的时候。上学路上有栋破烂的平房，里面住着两个大叔。短发的大叔和微胖的大叔。因为他们两个一到早上的时候，总是会在家门口做广播体操，所以在我们当中相当出名。但是，绝对不是有人气的意义。
他们在椿冈这个地方，被贴上了落伍者和性倒错者的标签。
城里的大人们说着「不要和那些人说话」，小孩子们看到他们会立刻错开视线，或者指着嘲笑。这在椿冈很普通。当时的我，对这件事没有产生过疑问。
正因如此，听到高年级会为了试胆而向他们家扔空瓶子，往窗户上投掷生鸡蛋的时候。我除了「呜哇——」一声之外没有别的感想。
那两个人如今好像已经搬家了，但破烂的平房依旧留在这里。
现在的我能够明白，这一定是因为椿冈这里深深埋藏着的『排他性』这三个字。所以住在椿冈的人总是抱有着偏见或是嘲笑不合群的人。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我也不认为自己是洁白无垢可以置身事外……。
总而言之，都是椿冈这可恶乡下的错。

那一天的体育课上，男生是打排球，女生是羽毛球。而汐哪边都没有参加。虽然穿上了运动服，但只是盘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写着参观报告。我偶尔会往汐的方向看去，但一整节课，都没有见到汐抬起头的样子。
体育课结束，光是移动和换衣服就消耗掉了休息时间。
第四节的数学课，与往常一样进行着，在铃声响起时结束了。
来到了午休时间。
平时的话，铃声一响就会有五六个人聚集在汐的座位附近，但今天没有一个人过来。能够感觉到大家将汐当作火药桶一样的气氛。那个汐在午休时竟然是孤零零一个人什么的，不久之前还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有些在意对吧，槻木的事。」
莲见拿着便当来到我的座位。从前面的位置借来椅子，坐在了我的对面。
「肯定啊，都发生了那样的事……」
「槻木的朋友真是薄情啊。一发现遇到了难处就全都拉开距离……」
莲见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便当，从中取出筷子。
就像莲见说的那样。但我觉得他说的「槻木的朋友」当中我也被包含在内，所以没办法坦率的点头同意。
在我有些心情苦涩地从书包里取出便当的时候，看见班里有个人向汐的座位走去。
「莲见，好像也不完全是那样哦。」
莲见嘴里含着吃的看向汐的那边。
向汐那边走去的人，是星原。
「愿意的话，要不要来一起吃饭？」
星原露出谨慎的微笑，将午餐包提在胸前的位置。
这幅光景令我感到开心。这就是星原。不会在意流言，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地接触。我所喜欢的，正是她这份无差别的温柔。
「那……就一起吃吧。」
或许是心理作用，汐看起来有些开心地拿着便当从座位上站起。
跟着星原，汐来到了将四个桌子拼凑在一起的小群体当中。在那里算上星原有四人。西园有纱，还有两个打扮得亮闪闪的女生。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加上短发的真岛，还有看起来冷淡的长发女生椎名，她们都是西园小组的基本成员。
汐有些顾虑地打开便当时，真岛一只手拿着面包说道：
「呐呐，从社团退出了是真的吗？」
可能是有些不愿提及的话题，汐的表情有些阴沉。
「……嗯，真的哦。」
「那……来女子棒球部吧，汐的话马上就能转正的。」
汐吃惊地睁大眼睛，我也有些惊讶。
真岛她，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吗？真想不到。至今为止都以为她只是个西园的小跟班，突然感觉有些对不住了。
「啊，大会的话好像没法上场呢？不过没有身体检查什么的，总会有办法的。」
「真凛，你太性急啦。」
椎名训斥着真岛。
顺带一提真凛是真岛的昵称，因为全名叫真岛凛所以是真凛。我觉得挺时髦的。
「诶？但是我真的觉得汐很适合打棒球呢。也有短跑的经验速度很快。目标是，盗垒王！」



注：在棒球中，盗垒指跑垒员在投手投球时提前离开原垒包成功占领前方垒包的行为



汐露出苦笑。
「虽然很感激你的邀请……不过我已经不打算再加入社团了。抱歉。」
「哎呀—，真遗憾。」
接着，椎名接过了话题。
「槻木君，虽然是我的猜测来着……你难不成化了些妆吗？」
「啊—，嗯……家里人说化妆一下比较好，就稍微。」
「诶，挺好的嘛。也没有违和感，我觉得女生制服也很合适你哦。」
「辣个！偶也肿么觉得。」
星原嘴里含着午饭出声道。
「夏希，注意唾沫。」
真岛让星原注意。
星原喝了一口保温杯的茶水，喉咙小幅地动了一下。嘴唇离开杯口后，发出了「呼哈」的叹息。
「椎名酱说的没错哦！汐君不仅身体苗条皮肤还很好。我觉得非常合适，可以说比我还好！」
「哈哈……谢谢了。我觉得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比夏希还合适。」
「没有那种事啦！比我什么的好很多的！」
在星原兴奋地捧场之下，汐变得稍微有些高兴，表情柔和起来。
聊天的内容对普通高中生来说可能有些奇怪。但是从远处看的话只是漂亮的女生们聚在一起，随意的谈笑着的场景。宛如是漫画当中平稳日常的一节。
我这么想到。
——汐，还挺轻松地就被接受了嘛。
早上的班会也好，能井的到来也好，每件事都让气氛变得很僵。还以为很难会变成那样了。不过看起来是我过于担心了。既然被西园小组的成员都接受了的话，那种僵硬的气氛已经不会——。
「呐，有纱也觉得很合适对吧！」
再出现了，虽然这么觉得。但我忘记了关键的人物。
西园有纱。
她大概是，这个班里最令人害怕的学生。
像高飞车一样桀骜不驯，再加上不服输的脾气。这样强势的性格，也侧面反映了她的实力。漂白过的头发，上课时候睡觉，对教师的指责全部用年级首位的成绩让他们沉默。虽然有些被汐的阴影所掩盖，但别看那样西园也是相当的聪明。
这样一位实力派的班级女王是否接受了汐。在这件事情还不明确的当下，仍旧让人不安。
西园听到被星原抛出的换题，停下筷子懒散地抬起了头。
「嗯，抱歉没听清。什么？」
「真是的，好好听人家说话呀。是问你汐的制服合不合适的事情。」
「啊啊，汐……」
西园随意地打量了一下汐。
自从汐加入之后就一直持续的谈话停住了。四人一起等待着西园的反应。
过了稍微有些长的时间，西园开口说：
「嗯，挺合适。」
星原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汐也，松了口气一样露出薄薄的微笑。
「果然有纱也觉得合适呢！」
「汐本来底子就很好呢。当然会觉得合适了。要是再好好地化妆一下的话会更漂亮吧？」
「啊、好主意！」
「还有就是服装吧—，比如穿些不显骨骼的衣服之类的。」
「原来如此～连私服都考虑了呢。」
「话说啊，汐。」
汐「嗯？」的一声后，西园用无所谓地语气说道：
「那身女装，要穿到什么时候？」
汐的脸上，笑容渐渐消失。
「……不会结束哦。」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决定以后要这样生活下去了。」
「什么啊那是。这么久以来不都是男生吗？那继续那样不就好了吗？」
「不好。至今为止都搞错了。从今天开始，我要正确的活着。」
「正确？什么是正确？用男人的身体去模仿女人就是正确吗？我怎么看都觉得现在的汐才是搞错了生活方式。」
「那种事情——」
「不可能没有吧。你完全是搞错了。我倒也不是说不让你穿女生的衣服。短裙也好丝袜也好想穿就穿呗。但这种事情都是开玩笑做的或者背着别人偷偷做的吧？在大庭广众的时候这么做只会给大家添麻烦。实际上气氛也好几次都变得很僵了。这种事情，大家都很困扰啊。说到底明明你一直都是作为男生生活过来的，事到如今突然说想成为女生什么的，真是又任性又不负责任呢。」
西园轻轻吐出口气，表情和语气变得柔和下来。



「所以说啊，真的明天还是换回去比较好。要是持续好几天的话，再怎么说大家也会当真的。汐也不想被人用奇怪的目光看吧？赶紧停下来吧，趁现在还能当作开玩笑的时候。」
「有纱。」
汐用比平时要低沉的声音说。
然后用仿佛凝视一样认真的眼神看着西园。
「我希望你能忘掉，作为男生的槻木汐。」
西园听着汐的话，脸上厌恶与拒绝的神色愈发明显。就像是看着无法忍耐的脏东西或者杀父仇人一样的……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汐。
「恶心，真的受不了。」
西园拿起自己的便当站了起来。
「说很合适什么的话，那些，全部都是场面话。我是真的受不了呢。」
撂下这句话以后，西园去了别的女生群体当中。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加入了她们的谈话。
吵闹不停的教室当中，只有汐的周围，漂浮着沉重的空气。

※

一整天的课全部结束，到了放学时间。
汐默默地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去。已经退出社团的话，接下来应该是直接回去吧。没有一个人前去跟汐搭话邀请一起回家。
我想起了几个小时前的事。
午休——西园离开了以后，星原拼命地想要活跃在场的空气。不过一番努力终究是徒劳，气氛一直僵硬着持续下去，直到上课铃声响起。第五节课结束进入休息时间后，星原也没有再接近汐。
从班上的红人，到孤零零一个。我一想汐的心情，胃就开始绞痛。明明汐没有做错什么事情。虽然能够明白周围人疑惑的心情，但没有人有指责汐的权利才是。当然，嘲笑的权利也是。
……总觉得让人有些不爽。
心中这份不爽并不是针对班上的同学。而是对只在一旁同情，别说向汐伸出手甚至说一句话都没有做到的，无情的自己的不爽。
仔细想想，如果不是我那天在公园里目击到身穿水手服的汐的话。或许汐会选择更加不引起争议的做法来向大家坦白自己的秘密吧。
当然，这也只是推测。但是哪怕只有一丝的可能性，至少我也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赎罪才是。
我将书包背在肩上，向汐的座位走去。
班上的同学们向我投来视线。我忍住想要逃跑的情绪，尽力挤出自然的笑容。
「啊—，那个，可以的话……一，一起回去吧？」
因为还没有习惯像这样邀请别人，我说出的话结结巴巴 。
汐眨了眨眼睛。然后马上，露出柔和的笑容点了点头。
「嗯，回去吧。」
背上书包，汐站了起来。我们就这样走出教室，虽然感觉到背后投来的视线，但我并没有回头。

外面的空气，夹杂着六月的湿气。
一边推着自行车，我和汐并排走在稻田的小路上。与平时上下学不同的，狭窄的小路。因为距离住宅区绕了些远路，车和自行车也不怎么通过，所以很适合边聊天边回去。
我用余光窥视着汐。高挑的鼻梁，双眼皮。银色的头发每当迈步的时候就会微微晃动。因经常垂下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向下延展。
视线向下移动，停在了略微突出的喉结上面，不禁想到果然是男生啊。这附近就是骨骼的原因吧，倒不如说除此之外都没有其他的男性特征了。肌肤白皙如同凝脂，而那强调着腿部线条的黑色丝袜，说实话，有点涩。不管怎么看，外表都像是女孩子。
「……咲马，你看个不停啊。」
「诶？啊！抱，抱歉！」
我急忙道歉。对擅自开始评头论足的自己感到强烈的羞耻。
汐有些不安地垂下视线。
「果然，很奇怪……？」
「没，没有那回事！说是女生也完全没有问题，根本不奇怪。我说真的。」
「是，是吗？那就好。」
我心里松了口气。汐在学校遭受了那么多事情，我不想再让汐感到困扰。
「今天真是很辛苦啊。明明休息刚结束，却因为各种各样的事……」
「是啊……今天真的，非常累啊。已经筋疲力尽了呢。跑完全程的马拉松的时候，都没有今天这么累。」
多亏这样今天能睡个好觉了呢，汐苦笑着说。感觉已经很多年没有从汐的口中听见这么软弱的话了。一想到这也说明今天多么令汐疲惫，我的内心就更加刺痛。
「回去后就好好休息吧。」
「嗯，会休息的。」
汐点点头，对话在这里停住。
突然间，十天前的那个晚上——汐身穿水手服坐在长椅上的身影在我脑海中浮现。
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这十天里一直困扰着我。但是，我并没有将疑问说出口，事到如今我也依旧觉得，那天的事对彼此来说还是忘记掉更好。
我一边寻找着其它的话题，一边将目光投向稻田。苍鹭慢慢地在稻田中踱步，时不时低头啄起泥土中的虫子，随后展翅飞翔。两朵飞机云交叉漂浮在蓝天之上。
「像这样和汐一起放学回家，感觉久违了呢。」
突然间话题涌上嘴边，我径直地说了出来。然后汐「是呢。」附和了一声，将视线从远方收回。
「是从初中的时候开始的么，不再一起回去了。」
「嗯，因为都加入了社团……还有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
所谓「各种各样的事情」只是在说我自己。故意用这种暧昧的说法让我产生了些罪恶感。不过汐并没有在意的样子，静静地开口。
「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变了呢，要是能，一直是小学生的时候就好了。」
「是吗？我倒是想赶紧高中毕业，然后离开这个乡下地方。」
「咲马从以前开始就一直说这个呢。」
「这个城镇是被稻田包围着的监狱啊。回过神来大家都满身泥土。」
「哈哈，什么啊。」
汐笑出声让我有些放心。虽然我有一半是认真地在说来着。
稻田小路已经快要走完，能够看见前方的园区。园区的前面，有五六个看起来是椿冈初中的女生，在开心地闲谈着。
汐看着那些女生，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忧郁，小声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我这么询问之后，汐有些慌张地反问道：
「什么？」
「什么……刚才，你不是叹气了吗？」
「啊，被听到了啊……抱歉。就是突然，想到了妹妹的事情。」
「发生什么了吗？」
「最近，操已经不跟我说话了。」
那个操酱？虽然听说好像是叛逆期……难道说，跟汐的打扮有关系吗？
「这事，我可以问问原因吗？」
一瞬间，汐的脸上有些不自然。因为真的只有一瞬间，所以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可以哦，虽然不是什么开心的话题，不过总有一天也会对咲马说的。」
「对我？」
「十天前的事情。」
我吓了一跳。汐是打算告诉我那天晚上的事情吗？我还注意着不去触及那个话题来着。
……说实话，我很在意。
我吞下口气，等待着汐的下文。
汐放慢了脚步。这是，表示要说的话会很长的言外之意。
「写着会晚点回家的纸条，在桌子上放着呢。」

那天结束社团活动后，回到家里大概是七点左右。
那天，家里只有操一个人。父亲总是回来很晚我也没有在意，但这个时间雪阿姨还没有回来是很少见的。然后我就问在客厅的操「雪阿姨呢？」，对了，雪阿姨就是新的母亲哦。……没错，就是在我初中的时候与父亲再婚的人。
然后，我问了操之后，
「桌子上。」
操这么说完，我就看了下桌子，刚才说过的留言就在桌子上放着。上面写着要去参加公司的酒会，会回来晚一些，晚饭放在了冰箱里热一下再吃……。似乎是做了晚饭之后又出门了。
我想着也会有这种事吧，就先去洗了个澡。然后刚从脱衣间出来后，就看到操一副要出门的打扮。
我问「要去哪里？」之后，
「和朋友有学习会。去一趟家庭餐厅。」
那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八点了哦？那么晚的时候让初中生一个人出门实在是太危险了，而且学习的话在家也可以。虽然我这么说了，但她完全，没有听进去。
「烦死了啊。十点前会回来的。」
这么说后，她就出门了。小时候还一直粘着我来着……这个样子果然是到了叛逆期吧。
总之就这样，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吃完饭后，做完运动，然后就变得有些无聊了。也没有作业，所以就去看电视了。随便翻了翻频道后，看到全国厉害的高中特集之类的东西呢。穿着水手服的女生们，一边弹着吉他一边很开心地唱着动漫歌曲。
看到那个之后……怎么说呢。突然有点，变得伤心起来。想着我和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嘛当然是有不少区别，但反正就感觉十分消沉。
突然，我想起来了。
说是想起来了，倒不如说是一种冲动。
有点想确认一下呢，水手服到底，适不适合自己。
这种感觉还第一次呢。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同时，我走上楼梯，走进了好几年没进去过的操的房间。因为制服就在墙上挂着，很快就看到了。
然后啊，犹豫了很久之后，脑袋一热就穿上了。虽然真的很紧不过……穿上了。裙子的扣子也好好地扣上了。领巾的话，因为不会系就没有戴。
我看着旁边的镜子，都觉这「这样子好像能行？」了呢。感觉那时候，肾上腺素和多巴胺什么的那些脑内物质全都一股脑地冒了出来。然后呢，就想着既然都到这一步了干脆试一试袜子吧。现在想想那时候好像有点上头了呢。
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能去翻妹妹的衣柜。毕竟操也有不希望别人看到的东西吧……虽然可能会觉得都擅自穿上了制服，事到如今还在说什么呢。
稍微思考了一下，突然想起了洗完之后叠好的操的袜子好像放在客厅里，于是我就离开了操的房间，走下楼梯——啊，不知道咲马你还记不记得，我家一进玄关的地方就是楼梯对吧。所以要从二楼去客厅的话，就必须要从玄关前面通过呢。
嗯……回来了呢，操她。
我完全大意了。因为她出门之后还没过三十分钟。
我和操同时，完全冻结住了。大概有一分钟左右，真的什么都没说。
然后先是操开口说「这什么？」「为什么穿着我的制服？」。
我根本没有办法解释，穿着妹妹的制服的正当理由，根本不存在的呢。
看到我说不上话的样子，操她……怎么说呢，已经是，暴走的状态了。根本停不下来。那么多骂人的话，到底是在哪记住的呢，甚至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了。
然后，我……逃跑了。鞋也顾不上穿，从家跑了出去。跑着跑着，心情变得非常的悲惨呢，我拼命地跑着，不顾一切……然后跑到了，那个公园。
接下来发生的事，不用我说明你也清楚对吧。
在那之后，回到家后父亲和雪阿姨都在，就召开了像是家庭会议之类的。我们进行了许多的谈话。决定了今后的事情，学校也暂时请假休息了。
然后，操她……从那之后就再也不和我说话了。只是，偶尔会用很吓人的眼神瞪我呢。嘛，全部，都是我的错就是了。
……嗯，真是有够长的说明呢，就是这样。

汐呼地叹了口气。
我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了。虽然已经做好了某种程度的觉悟……但这比想象的还要沉重。说实话，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但是，那种话绝对不能说。大概汐也是，特地用这么赤裸裸的话题，来为以前的事情做个了断吧。说不定，汐可能是希望我能够一笑置之。
但是，我实在是做不到以开玩笑一样的语气「真不容易呢」来一语带过。感觉自己不管说什么只是单薄无力的鼓励。即使如此也必须说些什么，只有这样的情绪不停地涌现，我只能像笨蛋一样半张着嘴。
汐自嘲地笑了。
「啊——，还是不行啊。还以为说出来的话会轻松一些，但好像只会变得更难受。」
汐停下脚步。
回过神已经走到了住宅区的附近了。这个三岔路口我就要和汐分开。



「抱歉，难得你邀请我了。却变成这样的气氛。」
「不，完全没事。那种事情，说到底还是我最开始要问的。」
「没事的。毕竟总是要说出来的。」
汐露出浅薄的笑容。虽然看起来是让人萌生好感的笑容，但那一定是强行做出来的表情吧。
「……不要，太勉强自己啊。」
「没有勉强哦。」
说出仿佛要打断我的回答后，汐只继续走了几步。
「呐，咲马。」
汐转身看向我。明明视线是冲着我的方向，但眼神的焦点却感觉是在很遥远的地方 。
「我是不是，搞错了呢？还是说，搞错了的——」
话语戛然而止，汐呼地，嗤笑了一声。
「抱歉，没什么。谢谢你今天能邀请我，再见。」
汐跨上自行车，从裙子下伸出的脚踏上了踏板。
直到汐的背影在视线中消失为止，我久久伫立在三岔路的中央 。

※

分别时汐脸上悲伤的神色，在我脑海中挥散不去。
那时候，我该对汐说出什么样的话语才是正确的呢。即使是回家换好衣服躺在床上后，我也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不知不觉都过了一个小时，却依然得不到答案。明明即使想到回答现在也已经于事无补了。但我却仍旧烦恼个不停。
回想起来，今天一整天我都一直在考虑着汐的事情。不久之前还认为是不同世界的人，为什么会令我这么烦恼。已经变得有些搞不清楚了。
「哎……」
我有些郁闷地看着天花板，门突然被推开。
「电子词典借我。」
是彩花。她已经换上了居家的运动衫。
我打了个挺从床上起身。
「我说啊，每次都说过来着，进房间前至少先敲下门啊。」
「不要。」
什么啊。只是敲几下门而已。迟早会出现事故的哦，讲真。
这时就应该好好说她……这么想着但还是放弃了。我要是发火的话，彩花就毫不留情地攻击我的弱点和不想被提及的地方。细长的眼睛和整齐的齐肩短发，总之是位性格尖锐的妹妹。即便我身为兄长也没法反抗。
「这里也没有啊……我记得，放在哪个抽屉里……」
我从床上起来，走到书桌边。从上到下按顺序打开抽屉，寻找着电子词典。
「……对了。彩花，如果朋友告诉你了自己的秘密你会怎么做？」
我一边找着，一边向彩花询问自己刚才烦恼的事情。
「朋友？哥哥有吗？」
「真没礼貌啊，那个不重要吧。我是问彩花的话会怎么做。」
「那种事，要看秘密的内容吧。话说电子词典呢？」
「别急啊……啊。」
找到了。我从推拉柜的第三层中，取出电子词典。
「找到了？给我。」
「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啊。然后再给你东西。」
「哈？好麻烦啊。」
「拜托你了。」
我双手合十说道，彩花咂着嘴嘟囔了句「没劲……」。
「什么秘密？是羞耻的？还是不好的？」
「这个……，算是没法告诉别人的？」
「秘密不都是那样的吗？」
那倒也是。汐的那些话，到底是算什么样的秘密呢？擅自穿上妹妹的制服后暴露了，这么说的话……。
「应该算是，羞耻的秘密吧。」
「那就用，大家都有这种事情啦～之类的话，适当安慰一下就行了吧？知道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应该就安心了吧。」
「唔……，只有这次有点特殊啊……这情况不太合适。」
「真麻烦啊～，那哥哥你也坦白一个自己的秘密？这样就扯平了。」
「问题不在这里……不，好像就是这样吗……？」
到底算不算呢，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电子词典被抢了过去。
「已经够了吧，走了。」
单方面地结束对话后，彩花离开了房间。
我站在原地思考着彩花的助言。秘密的交换，扯平。虽然是有些粗暴的逻辑，不过好像也能说得通。
「秘密，啊……」
我瞥了一眼书柜。准确地说，是书柜的里面的某个东西。
——不，但是……再怎么说那个……唔……
我沉吟着，脑海中的天平左右摇晃。
思考了一阵子后，我下定了决心。说实话，非常的不愿意。但正因如此，才有展示出来的价值。
好吧，就把那个给汐看。
正当我这样下定决心时，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是电话。我想着这时候谁会打过来，拿起了手机。来电人是星原。
「呜哇。」
震惊下发出了声音。我因基本没有过的女生打过来的电话而陷入了惊慌。怎，怎么办？不不不是怎么办的问题吧，赶紧接电话啊蠢货。我一边动摇着一边接起了电话。
「这，这里是纸木。」
『我是星原！突然打过来抱歉呢，现在方便吗？』
从电话中，明快的声音传到耳边。我心中有些雀跃，嘴角自然地放松。
「完全没关系。现在，超级闲的。」
『是吗？太好了～。其实我刚才看完了纸木君推荐给我的书呢。因为我不太擅长编辑邮件，就想着亲口告诉你感想才打了电话。』
「是，是吗。不管邮件还是电话——」
都没关系哦，我刚说完旁边的房间「嗵」的一声敲了下墙壁。糟了，彩花生气了。
不想又被说「吵死了」「去死」之类的话，我连忙离开房间。下了楼梯，穿好鞋后从后门出去。到这里应该就差不多了。
『摩西摩西？纸木君听得见吗？』
「啊啊，抱歉。稍微换了个地方。在房间打电话妹妹会生气的。」
『诶～纸木君有妹妹啊！真好呢，我是独生子所以很羡慕兄妹呢。』
「完全不是什么好事情哦。像我就每天都被说恶心和吵死了之类的。」
『诶—，是这样吗？』
「是啊。还会被扔东西砸过来。」
『欸欸！那真是不得了啊……』
顺带一提砸过来的是抽纸盒子。原因是我不小心吃了彩花的冰激凌。在选择了扔过来也不会坏掉或者受伤的东西这一点上，我觉得她还算是冷静。
『不过，果然还是有点羡慕呢。我家父母都要上班，从学校回去家里基本上只有我一个人。稍微有点寂寞呢。』
说的也是，即便是这样的妹妹没有的话可能也会觉得寂寞吧。
星原那不管是谁都能很快搞好关系的性格，或许也有在家里感到寂寞的原因。
『啊，话题好像有点沉重了呢！说回正题吧！关于书的感想来着——』
随后星原她，向我热烈地讲述了关于《刺猬之梦》的感想。
因为有些不好理解的地方，我还有些担心她能不能感受到乐趣。不过星原似乎很喜欢的样子，举例着一个个场景，坦率地向我分享了感想。
有些意外的是，星原对书的理解比我想得要深。「那个是最开始出场的项链对吧？」「那个台词是受到了爷爷的影响吧。」之类的，细小的伏笔也好好地注意到了。她似乎有些意外得习惯阅读长篇小说。
『再告诉我其它有趣的书哦！我会好好看的。』
「嗯，当然了。我列个表用邮件发给你。」
『谢谢—！能说这种事情的只有纸木君呢～』
即便是没有深意的话语，我也因这句话而感到无比的开心。手机的通话，是不是可以录音来着？
「我一直都很闲的，所以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发邮件哦。我也是，那个，能谈论这些的只有星原……」
呜哇。说到一半变得好羞耻啊。
『我知道了！我会打的！』
太好了。好像没有听见。也不像是被无视的样子。
感到安心的同时，从远处传来宣告已经是下午六点的铃声。抬头看去，夕阳下的天空被烧得通红。
「那我一会给你发邮件。」
『嗯。——啊，稍微等一下。』
「嗯？」
『纸木君你，今天放学的时候，和汐君一起回去了对吧？』
突如其来的话题让我有些意外。
「是啊，一起回去了……怎么了？」
『稍微有些在意。因为纸木君，至今为止都没有做过那种事情……』
「嗯，也是呢。那时候我有些担心汐的情况……而且，姑且算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
声音突然高了八度，我下意识地把手机移开耳朵。是那么惊讶的事情吗。
「以前关系挺好的。最近几乎不怎么说话了……不过发生了那种事情，果然还是有些在意啊。于是就试着邀请了。」
『这样啊……纸木君，很为朋友着想呢。』
「不，没有那种——」
『没错哦，我觉得很厉害呢。我……明明之前还和汐君能普通地聊天，现在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触了。汐君和有纱冲突之后，也没有再去搭话的自信……人际关系，真的很难呢。』
我有些意外。没想到星原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所知道的星原夏希，不管是什么样的对象都能聊得开，有着天生的外向性格。然而这种认知，看来还是更改一下比较好。即便是星原，也会因与人相处而感到烦恼。
「不知道怎么接触……我也是一样的哦。不过，因为不知道而不去靠近，虽然很轻松，但就在那里结束掉了……而且，那样的话也没法平静下来，我也想要再和汐稍微接触一下。」
我喘了口气，接着说道：
「不过，没什么朋友的我好像也没有这么说的资格。」
『……不会哦。果然，纸木君很厉害呢。』
「是，是吗？」
又被夸奖了，由衷的感到高兴。
『总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谢谢你啦纸木君！能和你商量太好了。』
「没有，我才是。书的感想，很开心能听到呢。」
『太客气啦～，我会等你发邮件的。再见哦！』
「啊啊。」
通话结束了。
我伸了个懒腰。黄昏的天空格外美丽。和星原聊完天后，看什么都觉得无比鲜艳。还想要再和星原说话，这样想着的同时，另一个我在脑内敲响了警钟，告诫自己不要太过投入。到底该听从哪一边呢。虽然不好判断，但现在的我不想去思考这些，只是沉浸在余韵当中。
「接下来。」
回房间吧。还要选一些给星原推荐的小说呢。
还有，也要准备给汐的东西。

※

第二天早上。我比往常更早的从家出发。在晴朗的天空下骑着自行车，来到了椿冈高中。在入口换上室内鞋之后，我看了眼汐的鞋柜。里面是空的，好像还没来。我靠在入口的墙壁，摆出等待的姿势。
因为有要交给汐的东西，所以我在这里等着。
这个时间的入口，弥漫着平静的空气。再过十分钟学生们就会蜂拥而来，周围一定会一片混乱吧。希望汐能在上学高峰之前过来。
可是过了五分钟、十分钟后，汐还是没有出现。不久，上学的高峰期也过去了。
平时到了这个时候，汐已经在教室里了。是因为从田径部退出后，生活的节奏也改变了吗？
「做什么呢？」
「哇。」
突然被搭话后吓了一跳，原来是莲见。我从之前就觉得，这个男的存在感也太稀薄了。
「别吓我啊……我在等汐呢。」
「槻木？诶，真少见。」
「嗯，不过一直没出现啊。睡过头了吗？」
「……槻木，还会来吗？」
莲见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还会来是，什么意思啊。」
「毕竟你看，昨天能井和西园的时候不是气氛变得非常不妙吗？然后大家都开始回避汐了。要是我的话就不想来学校了。」
「那是……」
虽然想要反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莲见所说的也有他的道理。倒不如说，很有可能。昨天发生了那么多让人神经衰弱的事情，对汐来说也很不好受吧。事实上，一起回去的时候也很少见地说了句泄气话。而且在回去的路上又变成那样的气氛。我是汐的话，肯定郁闷的不想来学校了。
「不过，说到底也只是我的推测。纸木也肯定比我更了解槻木吧，既然你觉得会来的话，等着也没什么问题吧。」
「那是，肯定要等到最后一刻的……」
开始感到不安了。虽然汐就算不来我也没什么困扰。但不上学就有些麻烦了。
是不是应该打个电话比较好啊。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星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急匆匆地把鞋子换成室内鞋后，注意到了我，跑了过来。
「纸木君还有莲见君。早上好！」
星原露出爽朗的笑容。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啊，早上好。」
「早上好，星原同学。」
星原看了一眼入口墙上挂着的时钟，小声说了句「糟了」。
「今天啊～数学作业还没做完，现在得抓紧时间呢～所以我得先走了哦。再见！」
仿佛能听见「嗖」的一声，星原跑了过去。只留下些许香甜的气息。数学课是第一节来着。现在做真的来得及吗……？
「那纸木，我差不多也先过去了。」
「啊，了解。」
莲见也跟着星原走向教室。
看了看墙上的钟，离班会开始还剩不到五分钟。我也差不多该去教室了。也不是现在就必须要交给汐的东西，最坏的情况下，也可以选择送到家里去。
没办法，放弃等待吧。
正要走向教室的时候。银色的头发出现在视野里。
啊，是汐。太好了，有好好地来上学。而且还穿着女生制服。虽然被各种各样的学生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被失望，被躲避……尽管如此，汐也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尽管只是普通地走着，我却有些感动。
我向汐轻轻挥了挥手，汐有些惊讶地看着我。换上室内鞋之后，朝这边走了过来。
「早上好。在等人吗？」
汐看起来有些没有精神，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声音没有张力。也许昨天的疲劳还残留着。
「嗯，在等汐呢。有个东西想要给你。」
「给我？」
我点点头，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叠A4纸。我把一百多张沉甸甸的纸张递给了汐。
「这是？」
「是我中学的时候写的小说。」
小说？汐惊讶地皱起眉头，目光落在双手抱着的原稿上。
「唔……《终末的瓦……」
「啊，不用读出来啦。快收进包里回去看吧。不，不用勉强自己看也行。」
「哈啊……?」
「边走边说吧。快要迟到了。」
说着，我们快步走向教室。
「怎么突然给我小说？是想要听感想吗？」
「不，绝对会很惨所以不太想听感想呢……」
「那为什么要给我啊。」
汐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我老实的说出理由。
「那个，我一直当作秘密来着。」
「秘密？」
「我啊，一直都没跟别人说过，有段时间很崇拜作家。初中的时候写了小说投稿给新人奖大赛了。结果落选了，而且还被评价说狗屁不通呢。自己写的东西被当作了垃圾后，稍微憧憬过作家这件事也觉得很羞耻……所以我一直没有给别人说过。」
汐轻轻地点头，我继续说。
「昨天，汐不是告诉了我自己的事情吗？我觉得那应该是，不愿意告诉别人的秘密吧。所以我就想着自己也应该把不愿意对人说的秘密告诉你，就是小说的事情。这样就，扯平了。」
我用从彩花那听来的话做结尾，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这个，好像一点都帮不上汐吧？
我写不写小说什么的和汐也没有关系，即便我说这是我的秘密什么的。汐也只会觉得「哦，是吗？」吧。而且仔细想一下，把自己都觉得是垃圾的东西交给别人后却说「这下子扯平了」也很奇怪。这不就变成绕了个弯把处理垃圾的任务交给汐了吗。
糟糕。突然有点害怕了。汐，不会生气吧……？
我悄悄地窥视着汐的表情。汐地有些无语地叹了口气。
「咲马的想法很有趣呢。」
「那个……是夸奖的意思吗？」
「是啊，真没想到昨天回家路上说的话，对咲马来说竟然和黑历史小说差不多。」
「啊，不，我绝对没有在小瞧你的意思。」
「我知道的，我没有在生气哦。只是觉得一本正经地思考这件事变得很愚蠢而已。」
说着，汐微微地笑了下。
「谢谢。咲马的小说，我会认真读的哦。」
「啊，嗯。其实不用太认真……」
结果很好。这样想真的可以吗？大概可以吧。毕竟，汐也笑了出来。只要能稍微恢复点精神，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心中那郁郁的感觉也稍微舒畅了些。
刚走进教室铃声就响了起来。我和汐慌忙走向自己的座位。

教室的情况和昨天一样。
学生们没有人和汐搭话，汐贯彻着自己的孤独。只有上课时被老师叫到后才会开口发言，完全隐去了自己的存在。
我好几次想和汐说话，但却一次也没有付诸行动。在教室里和汐说话的话，不管怎样都会吸引班上同学的视线。对于迄今为止一直不引人注目的我来说，对陷入那种状况是相当抵触的。
虽然没有必要勉强和汐说话，但看到汐陷入独自一人的境地却无动于衷，总让我意识到自己的薄情而难以心安。
抱着这种焦急的心情，午休时间到来了。
在我收拾桌子的时候，看到星原拿着便当靠近了汐的座位。
明明昨天都变成那么险恶的气氛了，还打算要邀请汐吗？我不禁感到佩服。不愧是星原，同时也对只是旁观的自己感到羞愧。
星原停在了汐的面前，和昨天一样，举起了便当盒子。
「那个，可以的话一起——」
「夏希。」
西园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对话。
星原战战兢兢地回头。西园站在门前，周围有几个女生。其中也有真岛和椎名，她们尴尬地徘徊着视线。
不清楚西园是否知道星原正在和汐说话，她继续说道。
「今天打算在食堂吃饭，夏希也会来的吧？」
语气虽然平静，却透露着不容置疑。
星原困惑地来回看着西园和汐。大概是看不下去星原的样子，汐默默地「跟她们去吧」用下巴示意了西园的方向。
星原攥紧握着便当的手。她像是要甩开什么似的，气势汹汹地朝西园方向望去。
「我，我大概在教室吃吧——，什么的，啊哈哈。」
她很明显的勉强笑着说道。
面对星原小小的反抗，西园的眉头抽动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会被拒绝吧。她不高兴地眯起眼睛，凝视着星原。
「啊是吗。好啊。随你喜欢吧。」
这样说完，西园她们走出教室。
本以为她还会继续追问下去，没想到很干脆地离开了。但这种干脆的态度反而让人害怕。星原大概也有这种感觉，虽然坐在汐的对面，但还是一副紧张的样子。
「没关系吗？」
汐有些担心地向星原询问。虽然星原用开朗的声音回答道「完全没关系哦！」，但那也是逞强吧。即使两个人开始吃饭后，星原还是掩饰不住心中的不安。
不仅是汐，星原可能也会和西园走向对立。如果那样的话……我应该做点什么呢？说到底，我又能做到什么呢？

一整天的课结束后，教室的气氛变得松弛下来。
我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去，若无其事地看向汐的方向。汐也刚好看了过来，两个人的视线相撞。不过，很快就分开了。汐将课本收进书包，离开了教室。
——今天不一起回去了啊。
心情变得有些复杂，像是遗憾，又像是稍微松了一口气。我把没有多少东西的书包挎在肩上，慢慢地走出教室。
走到了校门口时，看到汐靠着墙壁。就像今天早上的我一样。还以为已经回去了，在这里做什么呢？从眼前通过也会被注意到，我向汐搭话。
「怎么了？」
汐看着我，有些难为情的样子。
「不，没，没什么。」
「啊，是吗。」
「……那，我回去了。」
汐转身离开。到底怎么了——正当我产生疑问的瞬间，突然恍然大悟。
难道说，是在等我吗？
「汐。」
被叫住后，汐回过头来。感受着心中的些许羞耻，我组织着语言。
「……如果没有安排的话，一起回去吧？」
汐瞪大了眼睛，但下一秒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一起回去吧。」
……该说是拐弯抹角，还是怎么说呢。虽然不知道汐在想什么，总之在这场闹剧一样的对话之后，我们两个人走向鞋柜。
在我们换好鞋子，刚穿过大门的时候，背后传来「等一下！」的声音，回头一看，叫住我们的是星原。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吗？
星原穿着室内鞋赶到我们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那个……我也，可以一起回去吗？」
真的吗！我差点叫出声来。和那个星原一起放学回家。我压抑着涌上心头的喜悦，假装平静。
「当，当然可以。汐也没问题吧？」
「嗯。夏希也一起的话感觉会很热闹呢。」
星原的表情「啪」的灿烂起来，因为感情很容易显露在脸上很好懂。
「那我们走吧！」
说着，星原往外走去。还穿着室内鞋。就连这种呆呆的地方也会让我觉得非常可爱，我可能已经不行了。

昨天，和汐一起走过的稻田小路。今天加上了星原，我们三人并排走在一起，星原夹在中间。
星原是骑自行车和坐电车并用来上学的类型。从家到学校附近的车站用电车，车站到学校骑自行车。因为椿冈高中距离车站很远，所以有不少学生是这样上学。星原向我们抱怨着上学的不方便。
「说起来，汐君和纸木君是青梅竹马对吧？」
对于星原的提问，我点点头回答。
「是啊。我记得是从小学的时候对吧？」
我向汐确认。
「不，我记得最开始是幼儿园的时候。经常一起玩是从小学的时候开始的呢。」
诶——，星原发出佩服的声音。
「那就是说已经是交往了十年了呢。两位小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呢？」
面对有些模糊的问题，我一边翻着记忆一边思考。
「嗯……我应该和现在比起来变化不大吧。就是个不起眼的孩子。」
「诶？」
汐发出惊讶的声音。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没有那回事吧。咲马小学的时候，更像是孩子王的感觉哦。」
「诶，有那回事吗？」
「是啊，和欺负人的孩子打架，跑到屋顶上惹老师生气什么的……相当惹人注目呢。不记得了吗？」
「啊——，这么一说好像是有那回事……」
我感到即有些怀念又有些羞耻。不过，和欺负人的孩子只是嘴上吵架而已，跑到屋顶也只是因为没有上锁。并不是那么夸张的事情。
「咲马……变了很多呢。虽然也有没变的地方。」
有些许钦佩的样子，汐说道。
星原有些不解地歪着头，重复了问题。
「汐君呢？小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的话，才像是咲马说的那样安静的孩子哦。身体和精神都很弱，经常会哭出来。」
那个我也记得。以前的汐的性格比现在更加安静。记得是从小学四年级还是五年级开始才变得越来越活泼了。
「诶～完全没法从现在的汐君身上想象得到呢。」
汐有些含羞的笑了。
「要是能想象得到就困扰了呢。因为想改变自己，所以做了很多努力。」
「是这样啊……」
「我都不知道呢」星原喃喃道。我也有同感。明明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注视着，但直到刚才为止都以为汐的领袖气质是与生俱来的。
为什么我会这样想呢？大概是想要去这么想吧。用「才能」这个词来一笔概括起来总是最轻松省事的。
「……话说回来，我从昨天开始就有些在意的事情。」
突然，星原一脸严肃的表情看向汐。
稍微停顿了一下，她缓缓开口。
「汐君，你要一直用「仆」这个自称吗？」



注：boku，偏向男性的自称



我愣了一下。
虽然没怎么在意过，这么一说才发现确实是个疑问。汐按照「作为女生来过学校生活」的宣言，穿着女生制服上学，但第一人称还是「
仆



」。
听到这个疑问，汐的表情就像嚼碎了苦虫。
「……果然，不伦不类？」
「啊，我不是说改一下比较好！我只是觉得对汐君来说，用自然的称呼就好了……」
星原慌慌张张地补充道，汐轻轻摇了摇头，露出柔和的表情。
「你看，我的声音又嘶哑又低。突然说「
私



」的话，会让人觉得很奇怪呢。虽然也做过一段时间的发声练习，但感觉不太好……」
作为弥补，倒是在外表上花了不少心思呢。汐有些敷衍地笑着说。
然而星原用有些担心的表情盯着汐。
「但是，和汐君声音差不多的女性声优也有很多哦？所以我觉得没什么奇怪的……」
而且，星原继续说道。
「汐君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听到这个问题，星原有些为难的抿着嘴。
对话突然中断，陷入沉默。
我和星原一样等待着汐的回答。我也觉得刚才的问题，不能含糊不清的敷衍过去。
过了一会，汐像是死心了似的开口道。
「说实话，我也有一点点想要改变的心情哦。不过，还没有下定决心。突然改变一切的话……有点害怕。」
「这样啊。」
星原静静地附和着。
也不是不能理解汐的心情。当然会害怕的吧。光光是要穿着女生制服来上学，就已经需要相当的觉悟了。在这之上就连自称都要改变的话，恐怕精神上的压力会很大吧。
到底该怎么办呢？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
「这样吧！」
星原以仿佛要吹散沉重的气氛一样的语气高声说道。
「那这么办！只有我们三个人的时候汐君用「私」来自称！这样习惯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会自然而然地像女孩子一样说话的！一定！」
是个好主意吧？星原表情闪闪发亮。
我倒是没有意见，只是，要看汐怎么想。
「那……我尽量……试一试吧。」
汐虽然有些矜持，但还是高兴地点了点头后。星原用笑容作出回应。
「很棒呢很棒呢！那就赶紧试一试吧！」
「诶，现在吗？」
「嗯！」
星原天真的点了点头。再怎么说也有点太急了吧？虽然我有些这么觉得……但究竟。
「我，我……」
汐吞吞吐吐的想要说出「私」。星原用期待的眼神在一旁注视着。
然后。
「——对不起。果然还是「仆」就好了。」
「是，是吗！我才是对不起！感觉好像强行逼迫你一样了？！」
对着一脸抱歉的汐，星原慌慌忙忙地道歉。
「嘛，慢慢来就好了吧？也没有着急的必要。」
我补充了一句，星原连连点头说「嗯嗯，是呢」。汐也露出了同意的笑容。
就在聊得很开心的时候，星原停下了脚步。
「车站在这边，那我先走了。」
穿过稻田小路就到了。离我和汐分别的三岔路口几米远的十字路口。
星原望着我们两人，又微微一笑。
「今天聊了很多非常开心哦！明天也一起回去吧。」
我的心情也瞬间高兴了起来。明天也一起回去吧，多么动听的话。
「好啊，我也挺开心的。」
「再见啦，夏希。」
那就拜拜啦！星原精神的打完招呼后，跨上车座潇洒地骑走了……正这么想着。突然又绕了个U型弯回到了我们边上。这是搞什么？
「抱歉忘记了！最后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
拜托？我和汐面面相觑。
星原从自行车上下来，面向汐。
「那个，以后可以不叫汐君，而是小汐吗？」
一瞬间，汐露出惊呆的表情。但马上「哈哈」地笑了出来，奇怪地点了点头。
「好啊，随你喜欢就好。」
「太好了～！那……小汐。哈哈，感觉好新鲜呢！那再来一遍拜拜啦，小汐。还有纸木君也是！」
这次，星原头也不回地踏上了自己的归途。
昨天和汐两个人回去时候的沉重空气就像假的一样。心情变得非常轻松。已经开始期待明天三个人一起回去了。
「那我们也回去吧。」
我重新迈开步伐。不过，不知为什么汐没有跟过来。
怎么了？我停下脚步回过头。汐站在原地看着我。
「咲马……如果我像女孩子一样说话，你会怎么想？」
汐突然向我问出问题，满脸的认真表情。
我再次看着汐的身影。
就算用去拨动，手指也能轻松通过的清爽的银色短发。被长长的睫毛夹住的双眼皮。
哪怕穿着的不是女生制服，说是女生感觉我也会相信。有这样外貌的汐如果像女生一样说话，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这么想着，我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完全没问题。」
「是吗……嗯，我知道了。」
「抱歉，只是想问一下而已。」说着，汐有些腼腆的笑了。
那是简直要令我忘记汐身体是男生的……甜美的笑容。

※

汐作为女生来上学的，第三天早上。
外面阳光明媚。出门之前看到的天气预报说今天的降雨概率是0%。我平常是骑自行车上学，所以更希望不要下雨。
到达学校的时候，距离第一节课开始还有十分钟左右。因为连续遇到了好几个红灯，所以比平时到校的时间要晚一些。
沿着走廊前进，看见2-A的教室前方有好几个其他班的学生聚集在一起。他们窥视着教室的里面，好像悄悄地说着什么。
心里有些忐忑，我加快了脚步，从后门走进2-A教室。里面大部分的同学都看着教室的前方。
我也跟随他们的视线看了过去。
「什」
黑板上，胡乱地涂写着。
『槻木汐是XX』『变态』『XXX』『偷窥狂』『XXXXX』
我一时失语。大脑深处传来一阵凉意，不知所措下全身都在颤抖。
——到底是谁写了这样的话。
我环视教室。发现星原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她和我四目相对后，紧咬嘴唇低下了头。其他同学或是和身边的朋友窃窃私语，或是露出僵硬的笑容。不行。这么看是根本搞不清楚谁是犯人。
汐还没有来到教室。要在汐来之前想想办法。……有什么办法吗？我能做什么？脚下开始晃动。冷静。首先要擦掉黑板上的字迹。
我将书包放到自己的座位上，像要振作起来一样深深地呼吸。下定决心，穿过桌子，快步走向黑板。
刚走到教室正中央，突然有人从桌子底下伸出脚来。因为太过突然我没有躲开，被绊了一跤，双手撑地跪在地板上。
「好疼……」
「我说。不会好好看着脚底下走路吗？」
我弯着膝盖，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短裙和脱色的头发。是西园有纱，她用手拄着脸俯视着我。
伸出脚来的是你吧——这句话刚刚要说出口。为什么西园会对我做这种事。简直就像妨碍我去擦黑板一样……难道说。
我回想起前天发生的事。午休。对立的二人。西园对汐露出的，那憎恨的目光。
我站了起来，低头看向西园。
「黑板上的字，难道说……」
「难道说什么？觉得是我写的吗？可不是我。没有证据的话就不要乱说哦。」
「那你为什么要把脚伸出来啊？」
「我想伸就伸了啊。你是不小心才绊倒的吧。这么拼命干什么呀。」
那怎么可能是偶然。毫无疑问西园她是故意的。不过我确实没有证据。
正当我无法反驳的时候，西园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扭曲的笑容。
「难道说，你们在一起了？」
「哈？」
「你昨天，和汐一起来的学校吧。前天也邀请一起回去。什么嘛，诚实点就好了。你这家伙，喜欢汐对吧。」
教室某处传来一阵低笑。窃窃私语的声音，伴随着不快的感受传入耳朵。
全身的血冲向头上。
「怎么可能啊！」
回过神，已经大声喊了出来。
一瞬间，西园的脸僵住了。但立刻用杀气腾腾的眼神瞪着我。
在我们对峙着的时候，门口传来了谁的动静。我不由得被那边吸引了注意力。站在那里的是汐。
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听见我们说话了吗。汐面无表情地走上讲台，手握黑板擦，开始擦掉涂鸦。
我离开西园走上讲台。汐没有看我一眼，只是默默地擦着黑板。脸色不太好的样子，手臂稍微有些颤抖。
「汐，我来帮你。」
「……不用。」
「诶？」
「不用帮我。不要，再和我说话了。」
我哑口无言。没想到会被汐说这样的话。
我既没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也没能帮上汐，只是呆呆地站在讲台上，看着涂鸦被擦掉。所有的涂鸦都被擦掉后，汐将黑板擦扔了回去，坐到位置上。
不一会儿，门铃响了，伊予老师走进教室。
伊予老师一看到站在讲台上的我，就惊讶地皱起眉头。
「怎么了吗？」

包括我和汐在内，没有一个学生向老师告发黑板上涂鸦的事情。
哪怕开始上课后老师说的话也一句都没进我的脑子里。就像在大脑的表面上滑过一样，没有停留在记忆当中。大脑的资源，全部被用来思考如何解释汐的发言。
现在冷静下来，多少能理解汐为什么会说那种话。大概，汐并不是真心觉得我是个麻烦。倒不如说汐是在照顾我。为了不让西园注意到我，故意说了一些不是真心的话，想让我远离自己。
所以，我并没有被讨厌。也不用太过在意。
我这样，努力地想着。

「汐，今天的体育课也是旁观呢。」「我要是穿上女生制服的话是不是也不用去了。」「那你试试嘛。」「开玩笑，绝对会被讨厌。」「要是你的话，敢跟汐交往么？」「不不，肯定不行吧。」「再怎么好看也是男的——」
一到休息时间，就能听到以汐为话题的激烈讨论。从前天开始就能听到这样的对话，但频率明显增加了。或许是以今天早上的涂鸦为契机，「可以把汐当作话题」的气氛蔓延开来。
不过即便是这样的状况下，星原也依旧邀请汐一起吃午饭。她真的好厉害。
每当星原靠近汐，我就会被一种奇怪的罪恶感折磨。自己也必须做点什么，被这种焦躁所驱使着。但是一想起今天早上的事情，就担心着会不会再被拒绝。这么想着，渐渐失去了勇气。
这样下去，不行。
……放学后。等到放学后，邀请汐一起回去吧。将涂鸦的事忘掉。谈笑着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回去。汐也一定是，这么希望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一整天的课刚结束后，汐就比谁都快的走出了教室。简直就像在逃避被人搭话一样。
也许还像昨天一样在门口等着。我抱着小小的期待追了上去，但入口处没有汐的身影，鞋柜里已经放好了室内鞋。
「为什么走掉了啊……」
难道说，汐真的讨厌我了吗？这么想着，伴随着悲伤，愤怒也涌了上来。我好不容易费尽心思，就连黑历史小说都给了你。这态度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真是够了，我自己回去。
就在我准备换上鞋子的时候，慢了一步的星原小跑过来。
「诶？啊嘞？小汐呢？」
本人不在的时候也这么叫吗，我一边想着，一边摇了摇头。
「已经先回去了，我没追上。」
「怎么会……」
星野原露出悲伤的表情。同时，我心中升起对汐的嫉妒。
「汐现在应该不想和别人说话。让汐一个人静静吧。」
「……嗯。」
星原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一样垂头丧气地往前走。从室内鞋换到便鞋，咚咚地把鞋跟塞进去。
她转头看向这边。
「不回去吗？」
「诶？啊，不，回去吧。」
我也穿好鞋，跟在向停车场走去的星原后面。就这样，两个人各自取出自行车，一边推着车把一边走出学校。
在炽热的阳光下，昨天三个人走过的稻田小路，今天只有我和星原两个人。
虽然跟着一起往回走了，但这样真的好吗。因为这暧昧的感情，哪怕是和星原两个人独处的梦一般的场景之下，内心却没有感到丝毫雀跃。状况非常的尴尬。星原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只有自行车的链子转动发出的清脆声音，在我们之间不停地流淌。胃开始疼了。
「那个，汐的话没问题的。大概是，不想和我们一起回去，才先走了。」
我忍受不住沉默，开口说道。
「谁都有想要独处的时候吧？汐现在就是这样。所以等到了明天，就能三个人一起回去了。」
星原无力地点了点头。反应仅此而已。我没有放弃。
「对了，上次的小测试怎么样？就是语文课上的那个。我的话，还有点自信。果然经常看小说的话，语文水平会上升呢，嗯……」
这次连点头都没有。
什么情况啊，真是的。说点什么呀。难道说是我不好？那个「不回去吗？」只是「在这站着干什么？」的意思，不是「一起回去吧」的邀请？是我误会了吗？啊啊，可恶。越想越不安了……
感觉回去的路漫长起来。说起来为什么要推着走呢。骑自行车啊。不行。已经错过时机了。现在说「骑自行车吧」的话，听起来就像是想要早点回去。不，事实的确如此。
在我拼命想要摆脱这种沉默而寻找下一个话题的时候，从旁边传来「呼」的一声吸鼻子的声音。
我看向旁边，吓了一跳。星原正在哭泣。
「等、什、怎、怎么了？没事吧？」
我磕磕绊绊地向她问道。
星原擦拭着眼泪。
「对不起……我想到，今天早上的事情。」
「今天早上的事情……是哪个涂鸦吗？」
星原点点头。
「我到教室，看到那个涂鸦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做。虽然想着要赶紧擦掉，但却没有勇气…只是在一旁看着。小汐，肯定生气了吧。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一定是希望我能擦掉的吧。」
「那种事……可能是那样。但是星原也很努力了。午休的时候，还和汐一起吃了便当……」
「最开始，的确是为了小汐。但今天不是的。」
「诶？」
「从昨天中午开始，有纱就不和我说话了……午休不和小汐一起吃的话，就得自己一个人了。所以，那是为了我自己。」
原来是这样啊。因为我的意识都集中在汐身上，没有注意到。从昨天开始就有一种对立的气氛，没想到竟然被无视了。太过分了。
「不过，星原还是很了不起哦。一般人是不会为了别人这么伤心的。如果你有这么强烈的想法的话，汐一定也会好好回应你的。」
「是吗？」
「这可是青梅竹马说的话。不会错的。」
我微微的笑了一下。然后星原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谢谢。纸木君很温柔呢。」
「虽然还不及星原就是了。」
「这么拼命的夸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星原用手朝脸上扇着风，从发丝中露出的耳尖微微泛红。
我安心地叹了口气。虽然之前有些胃痛，不过气氛终于好些了。真希望能够坚持到最后。
正想着，星原突然停下了脚步。我也停了下来，窥视着星原的脸。
「怎么了？」
星原满脸通红，像是在诉说什么似的盯着我。
「……那个，我有件事想和纸木君商量一下。」
「商量？」
扑通一声。心脏剧烈的跳动。
为什么呢。我有些不好的预感。
「可以的话，那个……这件事，希望能够保密。」
「啊，嗯。我知道了。」
我咽了一口唾沫。与此同时，一阵强风从东方吹来。稻田里种着的新绿的稻叶，沙沙地摇曳着。
风停下后，星原吸了一口气。

「我以前喜欢汐君。」

她说道。不好的预感应验了。
身体留在原地，好像只有意识逐渐陷入黑暗。现实以惊人的速度离我远去，我的心四分五裂——倒不至于。在快要绝望的时候，我重新找回意识。
「以前，喜欢？」
「其实那个，直到小汐穿上女生制服的那天为止……一直在、单、单恋着……」
满脸通红的星原低下了头。感觉她头顶有蒸汽升腾。
「那，现在呢？」
「现在……不太明白。」
「不明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呃、那个、怎么说呢…… 」
像是在寻找着合适的语言，星原的视线左顾右盼。刚要开口的时候，突然晕眩似地摇摇晃晃起来。
「喂，没事吗？」
「抱歉，有点。太热了……」
仔细一看星原已经微微出汗了。几根刘海贴在额头上。如果一直被强烈的阳光照射的话也难怪会这样。而且，和谈话的内容也有关。
「换个地方吧。」
「嗯……」
我跨上自行车，星原也慢吞吞地骑了上去。
——单恋，吗？
我咽下叹息，踩上了踏板。

骑行了大概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集家庭餐厅和快餐店于一身的车站前。但是考虑到星原的状态不想花太多时间，我们决定去附近的商店街。沿着被购物中心彻底夺去活力的卷帘门大街往前走，有一家小巧的咖啡店。
随着咔啦的一声，我们走进店内，隔着桌子面对面地坐在了靠里的位置。总之先点了些饮料，星原的脸还红红的，但是已经不出汗了。
弯着腰的老婆婆送来了点的冰咖啡与橙汁。星原一口气将橙汁喝下一半，呼啊地喘了口气。
「冷静下来了吗？」
我向她问道，星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啊哈哈……抱歉呢。我有点上火了。」
「没关系。说起来，刚才的事……」
「嗯，我会好好说的。」
我向冰咖啡中导入牛奶和糖浆，一边用吸管搅拌一边等待着下文。
「因为是男生时候的事情，就用汐君来称呼哦。就像刚才在外头说的那样，那个，我一直单恋着汐君……以前。但是，汐君在女生当中很有人气对吧？所以，我想就算我喜欢汐君，他也不会看我一眼的吧，已经打算放弃了。」
哗啦，冰块撞击在杯壁上发出响声。
「就在这时候，汐君——不，小汐，说要作为女生生活下去了。我呢，说实话，感到有些安心了。想着这下子就可以放弃了呢。但是，再次和小汐交谈之后，怎么说呢……有点……有点不好形容。」
我缓缓喝了一口咖啡。
「该说是，变得非常想紧紧抱住呢。」
咖啡进入气管。我慌忙用纸巾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没，没事吧。」
「咳咳，咳，呃——那个，也就是说，现在也喜欢的意思？」
「嗯—，怎么样呢……」
「想要抱紧是说，作为男生？还是说，作为女生？」
「我，我不知道呀！所以才这样和你商量啊！」
惹她生气了。
说实话，真是离谱的商量。为什么我要听喜欢的人聊自己的恋爱话题啊。不过，既然星原的请求。虽然感觉不会有什么结果，姑且认真想一下吧。
我抱着手臂陷入沉思。
想要抱住，这是主观的欲求。人在什么时候会想要拥抱他人呢？产生情欲的时候？单就星原来说这个应该不可能。我想这么想。除此之外，还有面对婴儿，小动物之类的对象。这么说来。
「星原所怀有的感情，也许是庇护欲、母性之类的吧。」
「庇护欲……母性……」
「也就说，星原看着汐觉得很可怜。想要保护汐。」
「那样子……和喜欢，是不一样的吗？」
「这就有点复杂了呢。」
就我个人而言是想要肯定的。星原那是出于善意而产生的同情，和恋慕是两回事。这么说的话，星原可能会把汐排除在恋爱对象之外。竞争对手就消失了。
不过，从心底涌出的罪恶感，让我摇了摇头。
「能够决定这是不是喜欢的，是星原哦。」
星原沉思似的盯着桌子，过了一会儿回答说：「知道了。」
「那我再考虑一下。」
「那样就好，如果急于下结论的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这句话连我自己都很有实感。
冰咖啡还剩下三分之一。要不要，再深入挖掘一下汐的事情呢？
「为什么星原会喜欢汐呢？」
「虽然有很多原因……可能是，很温柔吧。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契机，聊着聊着就被吸引住了……而且，我觉得汐君跑步的样子很迷人。」
星原的脸上涨起一层红晕，嘴角微微上扬。完全是少女的表情。我后悔了，不该问的。
不过，跑步的样子吗？大概是偷看了田径部的练习吧……啊！难不成，我和星原交换地址的那个放学后。星原在教室里，是为了看田径部的汐吗？哇……真不想注意到。
为了排遣忧郁的心情，我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冰咖啡。明明好好地加了牛奶和糖浆，却莫名地感到苦涩。
「纸木君你，从以前开始就和汐关系很好对吧？」
比起以前开始，应该说以前的时候才对。不过，我懒得纠正，只是点头附和。
「啊，嗯。」
「那么，你对小汐的事情也比别人多一倍的了解呢。」
「那就不好说了。不过，小学时候的事情算是比较清楚吧。」
「比较清楚啊，比如说呢？」
「比，比如说？我想想……」
我抱着胳膊，回想起小时候的记忆。
「当我问「你会说俄语吗？」的时候，汐一脸讨厌的表情呢。之类的。」
「诶～～～！这样啊……！」
星原满眼泛光兴致勃勃的样子呢。正想着，她突然打开自己的手机，啪啪啪地开始打字。是要把刚才的情报记录下来吗？真是热心啊，我有些冷淡地想着。
挂在墙上的古风时钟响起「咚」的一声。时针指向了六点。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星原合上手机抬起头。
「嗯，是呢。谢谢你能陪我商量。」
「没事。没什么。」
「这些话，只能对纸木君说呢。」
说着，星原「嘿嘿」地天真地笑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坦率地感到高兴。

※

接受星原商量的第二天。那天早上开始就下着雨。
对于骑自行车上学的人来说，雨可是大敌。穿上雨衣会浑身发闷。快到学校的时候，汗水和湿气会把头发压扁，衬衫也粘在皮肤上，让人郁闷至极。
今天早上也是这种感觉。
学生们站在门口排成排。有的把伞上的雨滴拍打下来，有的把雨衣叠好。我也站在角落里，拍打着雨衣上的雨点。
只见前方有个学生打着伞小跑过来。穿着裙子应该是女生吧。她站在我旁边，合上伞。
啊，我漏出惊讶的声音。那个学生是汐。和我相比汐完全没有淋湿，头发干爽，一点汗都没出。
我想起昨天的黑板，还有和星原的谈话。各种情绪在心中盘旋。是不去搭话比较好呢，还是应该打个照顾呢？犹豫过后，我选择了后者。
「早，早上好。」
试探性地打了声招呼，汐朝我看来，有些惊讶的样子。看起来是没有注意到我就站在了我的边上。
「是，是咲马啊……嗯，早上好。」
虽然有些生硬，但还是回复了我的问候。好不容易能碰上，我尝试着继续对话。
「今天不是骑自行车吗？」
「嗯，有点……不想淋雨。让家人送我过来的。」
「是吗。下次下雨我也这样吧。湿气真的很麻烦。」
「……嗯。」
汐有些没有精神，而且情绪不太稳定。东张西望着特别在意周围的动静。似乎是担心被人发现。
汐麻利的叠好雨伞，啪的一声放在架子里。正当打算一个人走进电梯里的时候，我叫住了汐。
「那个。」
「今天，我们三个人一起回去吧？星原看起来也想要和汐一起回去。」
汐回头看过来。
「回去的时候，也是坐车。」
「啊，这样啊。」
「……咲马。」
突然被叫到名字。我正想着是有什么事吗。汐用好似怜悯一般的视线看着我。
「不用勉强和我说话也没关系哦。你也不想，和我在一起被误会吧。」
一瞬间，声音有些哽咽。过后，如同被纸张划破一样尖锐的剧痛掠过心头。
「怎么会……」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汐打断了我的话，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勉强笑容。不等我回答，就转身朝入口走去。
怎么会有那种事，我懊悔着自己没有立刻回答。

今天一整天，空气中一直弥漫着潮湿的不舒服的气氛。不仅是湿度的问题，西园的言行也是原因之一。
「老师，槻木同学不用上课没关系吗？」
体育馆里传来西园的声音。体育老师有些困扰地「槻木没关系。」这么回答道，但西园不依不饶地说着：「那难道不算逃课吗？」。明显将恶意的矛头指向汐，汐收紧肩膀低着头。
即使是休息时间，西园也反复说着欺负汐的话。
「话说啊，内衣到底是穿着什么样的？有谁去确认一下吗？」
「男生穿女生制服不违反校规吗？我觉得那是在扰乱风纪吧。」
对于西园的发言，起初周围的人也只是苦笑着附和。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对西园表示同感的人越来越多。
大概，真正讨厌汐的同学只有西园一个。除此之外，都是想着姑且以汐为话题让尴尬的气氛热闹起来。与其沉默宁可选择将谁作为话题，哪怕是嘲笑别人。这种对沉默过敏的人，从初中开始就有。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心情。谁都不喜欢气氛尴尬。如果有合适的话题，即使没有真正想过，也会因为不谨慎，随波逐流地说起别人的坏话。即便如此，我也没有肯定他们的意思。
另外，西园小组的成员中，当初对汐持肯定态度的真岛和椎名，虽然没有参与骚扰和辱骂，但也没有对西园唱反调。只是尴尬地闭上嘴，静观其变。别说是汐了，最近连和星原说话的场面都没有看到过。
情况正在缓慢恶化。
在黯淡的心情中，一天的课结束了。和星原两个人回去总觉得有些内疚，于是我一个人踏上了归途。

阴雨连绵。
西园对汐的行为逐渐升级。不仅仅是高声诽谤汐。更是采取了直接的行动，路过时从汐的桌子上碰掉铅笔盒和教科书。严重的时候，还把奶茶洒在汐的肩上过。
汐默默地忍受着这些。表现得像是听不见她的坏话，有东西掉了就捡起来。西园看到这样的汐，明显地焦躁起来。
每到午休时间，星原都会邀请汐一起吃饭，但对汐的骚扰却无能为力。只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即便如此，还是比什么都不做的我强多了。
必须要做点什么了，我想到。
这样下去的话，教室里就没有汐的容身之处了——我一方面害怕变成这样，另一方面也有一点自暴自弃地想着「毕竟是别人的事」。
即使作为女生生活，汐还是汐。长相、头脑、性格都很好，是什么都会的优等生。现在只是看起来老老实实的，说不定正在悄悄制定着打破这种状况的计划。然后用我和星原想都没想过的方式，重新回到班上红人的地位……这种可能性，也不是零对吧。
这或许是我乐观的想法。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前天在咖啡店里听到的话。星原对汐抱有好感的事实，淡化了我对汐的同情。
我觉得，这样不好。但是，并不是能那么简单就可以割舍掉的情绪。

※

过了周末来到星期一。
从汐开始作为女生生活至今，已经过了整整一周了。持续的雨在昨天戛然而止，天空彻底放晴。
那天，第三节的体育课结束后，我们男生回到了2-A教室。大家从运动服换回制服，开始为第四节课做准备。不一会儿，换完衣服的女生们也陆陆续续地涌入教室。
第四节课的铃声响起。但是汐还没有回来。刚才我看见汐把报告向老师提交之后就走出体育馆了，发生什么了？
一名中年男教师比汐先走进了教室。是数学老师。他走上讲台，抚摸着胡子茬懒洋洋地把教科书放在讲台上。就在他拿起粉笔的时候，教室的门被推开。
站在那里的是汐。已经换好了衣服——并没有。上身已经换上了女生制服，下身却没有穿裙子，而是穿着运动裤。
汐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对不起，我来晚了。」
数学老师的视线落在汐的运动裤上。他惊讶地皱起眉头，但并没有追问，只是简单地提醒道：「回到座位去。」
汐在大家的注目下，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发生什么事了吗？
因为是在上课，所以没有人说出口来，但大部分同学应该都这么想着。
结果，谁也没问汐关于运动服的事情，数学课结束了。
数学老师离开教室后，刚刚到午休时间。教室里爆发出了疑问，一片嘈杂。
「怎么了？」「是不是洒上什么了？」「谁去问问吧。」「你去吧。」
在各种猜测和嘘声中，汐和往常一样，受到星原的邀请后两人开始吃饭。星原似乎也很在意，但她看起来还没决定该不该触及这事，所以没有说出来。
这时，教室的门突然响起「咣！」的一声打开了。
意气风发地踏进教室的是西园有纱。西园一上讲台，简直像是炫耀战利品一样举起右手拿着的东西。
「这个，是我刚才发现的，有谁知道吗？」
那一刻，大概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同学都察觉到了真相。

西园举着的是女生制服的裙子。

「我感觉是这个班里谁的，我说有没有人站出来啊？」
西园露出戏谑的笑容，摇晃着裙子。回想下她对汐的种种对待，几乎可以肯定那条裙子就是汐的。
恐怕是西园在上体育课时说要上厕所，然后溜出体育馆潜入汐用来换衣服的多功能教室。然后偷出了汐的裙子。只要在作案前进入多功能教室，把窗户的锁悄悄打开的话，想要闯入也不是什么难事。
任人稍微想一下就会明白。但是却没有出现指责西园的学生。因为就算问出真相，也会被对方搪塞过去。不仅如此，还有可能被她盯上，卷入令人讨厌的麻烦之中。西园大概也理解这一点，才会这样下定决心犯案吧。
我握紧拳头。这种卑鄙又阴险的做法让人不禁反胃。但身体却动弹不得。只有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却没法从椅子上站起来。
「……」
汐忍耐地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就像在拼命抑制住快要溢出来的什么一样。
「我说，这个，不是你的吗？」
西园走下讲台，走近汐的座位。她在桌子前停下脚步，歪着头想要看清汐的脸。
「看一下就能确认了吧？快点，来看一眼。」
听着她威胁似的话语，汐慢慢抬起头。然后，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没错，是我的——」
「才不是吧？」
仿佛挥下冰冷的斧头，西园打断了话。
「因为汐你是男的吧？用不着穿裙子呢。」
说着，西园把裙子扔在地上踩了起来。就像把粘在鞋底上的口香糖刮掉一样，固执地扭来扭去。
「！」
汐站了起来。
汐用略带俯视的眼神瞪着西园。两个人的距离不到三十厘米。那是只要有心一瞬间拳头就能到达的距离。但是西园并没有露出胆怯。
「怎么？生气了吗？」
「……请把脚挪开。」
「为什么？」
汐用力咬着嘴唇，眼神从愤怒一转，恳求似的看着西园。
「因为这条裙子……是我的，是我第一次得到的……作为女孩子的衣服，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你对裙子是有多执着？你以为只要打扮成女生的样子，自己也能变成女的吗？」
恶心，西园不耐烦地说道。
「不可能的吧？家里没有镜子吗？不管脸长得多漂亮，男的装成女的总有没法糊弄过去的地方吧？」
汐像是听到了脏话似的，皱起眉头闭上了嘴。
也许是这种反应使得西园更加愤怒，她的眼睛里充满忍耐许久的狰狞神色。
「回答我啊！你是带着的吧！」
她大叫着，一把向着汐肚脐下面十厘米左右，大腿中间——也就是在胯下的东西抓去。
汐的头发根根竖立起来。
「——住手！」
大喊着，汐向着西园身体用力撞去。西园猛地被撞在桌椅上面，向后倒去。
仿佛要冻结住的沉默，教室里只剩下汐急促的呼吸声，如同杀人现场的事后。
汐的脸上渗出厌恶与后悔的神色。
西园浑身颤抖。不知道她是在生气还是在哭泣。
两者都不是。从被垂下的刘海遮住的脸上，发出了「啊哈哈」的天真的笑声。她就像坏掉的收音机一样不停大笑着。西园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用手指捋了捋凌乱的刘海。脸上露出带着扭曲的笑容。
「什么嘛，果然带着把啊……没错啊，就像刚才那样！让我看看你更男人的一面啊！因为你是男的吧！」
「不……不是……刚才的……」
汐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发出悲痛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好像再也忍受不了一样，捡起地上的裙子，跑出了教室。
这时我猛然回过神来。
我到底做了什么？什么都没做。什么都。看着遭到恶意的辱骂，遭到如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被剥得浑身赤裸似的侮辱与中伤的汐，我只是在一旁旁观着。
一瞬间，后悔遍布全身。
虽然知道为时已晚，但我还是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开教室。全力地追着在已经跑到走廊尽头的汐的背影。
我边跑边后悔。我真是无可救药的人渣。又渣又蠢。我并不是太过相信汐了，只是害怕引起西园的反感或者被周围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只是在不断寻找什么都不用做的借口而已。
这样只考虑着自保的我，尽管如此，汐还是小心翼翼地不让我卷入其中。明明汐一定比任何人都更想要寻求帮助吧。而我却践踏了这样的汐的厚意。
「可恶……！」
真想揍一顿不久前的自己。
我已经，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汐下了楼梯，穿过走廊，就这样穿着室内鞋跑到外面——来到了体育馆的后面时，汐终于停下了脚步。我气喘吁吁地从跑步切换到步行，向汐靠近。连我都能追上田径部的王牌了。搞不好是发生火灾了吧。
「汐。」
我叫住后，汐肩膀一颤回过头来。
汐在哭泣。泪水从眼眶里滚滚落下。擦了又擦的眼泪，依然落个不停。
胸口隐隐作痛。已经不想再看到汐露出这副表情了。
「汐，对不起……我什么都没做，真的很抱歉。我，至今为止只考虑了自己的事情，一直都没有正视西园的骚扰……说实话，我没法辩解。不过，以后不会这样了。」
我向汐，靠近了一步。
「我不会再移开视线了。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什么都会去做的。已经和是男是女无关了。因为汐是，我最重要的青梅竹马。」
说着，我感到脸上发热。这句台词好像是陶醉在自己的诚实之中，我不禁自嘲起来。但毫无疑问是发自内心的话。
汐发出「唔～」的呜咽声后，哭得更厉害了。然后摇了摇头。
「……这样的话，是不行的……」
「为、为什么？」
我因为没有想到会被否定，有些动摇了。
「因为……」
汐依旧流着眼泪，从正面看着我，

「因为，我喜欢咲马。」

汐如此清楚地说道。
一瞬间，我无法理解话语的含义，脑海里一片空白。
汐用笔直的眼神看着我。但是，过了一会儿，好像放弃了什么一样低下了头，跑了起来。
我只是看着汐的背影渐渐远去。就算追上了，即使追上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直到现在我还是一片混乱，无法整理思绪。
而如今，唯一能理解的是。
汐口中的那个「喜欢」，一定不是作为朋友的「喜欢」。

※

之后，汐早退了。
教室里又弥漫着一种与以往不同的尴尬气氛。午休后明显改变的是，一次也没听到关于汐的话题。到现在为止，那些拿汐当话题的人，虽然本人不在，但谁也没有提起汐。
西园也一样。话虽如此，却没有表现出反省的样子。也许只是因为汐不在，所以才会变得老实，汐一到校，说不定又会大声地说些讨厌的话。
终于迎来了放学。
我做好回家的准备，走出教室。
上课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汐说的话。说实话，我现在也很混乱。不久前还以普通男生的身份接触的青梅竹马突然向自己表白，任谁都会这样。
但是，现在的汐已经不是男生了。不过也不是一般的女生。身体是男性是不可避免的事实。而且我的身体和内在都是男性，和大多数男性一样，喜欢女性。
我并不讨厌汐。女生的制服很合适，看起来也的确很可爱。但是，果然还是没法单纯地把汐当作女孩子看待。所以……

那个告白，我不能答应。
但是，也没法拒绝。

因为，很痛苦。将至今为止藏在心中的秘密在大家面前坦白。被偏见所笼罩，受到厌恶，然后在悲伤的深渊当中，被告白对象甩了……这种事，光想想就让人心痛了。如果是我的话绝对会想死。
我知道不明确回答对汐没有好处。但是，还是做不到。至少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不能做出将汐推开这样的事情。
今后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和汐说话呢。虽然心情无比沉重，但我还是必须要面对汐的。因为已经下定决定不再移开视线了。这个想法不会动摇。
「要振作起来啊……」
我喃喃自语地鼓舞自己，从门口走了出去。
——不过，怎么说呢？
我喜欢星原，星原对汐抱以好感，汐向我告白。
就像可回收标记一样的完美三角关系。竟然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我一边事不关己似的回顾着自己的遭遇，一边来到了停车场。打开自行车的锁，然后扯着把手想要把它抽出来。结果踏板擦上旁边的自行车，将它碰倒在地。倒下的车又把其它的车卷入其中，然后旁边的也……
「呃……」
结果，八辆自行车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纷纷倒下。
又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只好一辆辆地将别人的自行车扶起来。这时，那边出现了一个帮忙的女生。
「嘿咻。」
星原说着，扶起了自行车。
「谢谢，帮大忙了。」
「不用谢啦，我的自行车也被卷进去了。」
「是，是吗。抱歉。」
我一边道歉一边动手。
扶起最后一辆自行车后，星原一脸严肃地看向我。
「那个，可以一起回去吗？」

随后，我与星原走在稻田小路上。
这样一起回去已经是第三次了。虽然已经不再感到紧张，但说实话还没有习惯。不是频率的问题，大概是因为星原开口次数很少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星原没有精神，大概是因为午休时发生的事情。
「……今天，小汐很辛苦啊。」
果然，是这样。
星原垂着视线，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我附和道：「是啊。」
「纸木君你，中午在小汐跑出去之后，也马上追了过去……那之后，发生什么了？」
「总算是追上了，在体育馆后面，聊了一会。」
「说了什么？」
「汐是我重要的青梅竹马，所以以后一定会尽全力帮助的。我这么告诉汐了。」
被告白的事，说不出口。大概这不是对谁都能说的事情吧。特别是面对对汐抱有好感的星原更应该保持沉默。
「这样啊……有好好地，说出口呢。」
「也说不上好好地传达到了。说实话，说那是对话都点牵强。」
「我呢，从午休开始就一直在想。」
星原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我想向小汐道歉，对小汐说，一直以来只是在一旁看着对不起。然后，我决定了以后不去在意周围的事，想要和小汐亲近……」
说着，星原的眼睛直视前方。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的决心。
我有些开心，星原和我一样。不只是对过去感到后悔，而是一心一意想要拯救汐而向前迈步着。这样的星原令我从心底感到可靠，闪耀着光芒。
「我也会帮你的。」
「谢谢你，纸木君。正好有件事想要拜托你……我有个地方想要知道，希望你和我一起来。」
「有想知道的地方？」
嗯，星原点了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
「我想知道，小汐家的地址。」

我和星原在住宅区的一角停了下脚步。
眼前是一栋两层楼的豪华住宅。这里是汐的家。
我从星原那里感受到「想成为汐的力量」的强烈意志，但没想到会现在就去见汐。不禁对打算从明天开始行动的自己感到羞耻。
我们将自行车停在门口，从车框内取出书包。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来过汐的家了？我有些紧张起来。而且，一想到见面后如果汐主动提起告白的事情的话，开始有些不安了。不过现在星原也在，想来应该不会催促我做出回答吧……不过这么想着也没用。
「那我按门铃了。」
「嗯，嗯……！」
星原似乎比我还要紧张。脸绷得紧紧的，肩膀相当用力。不久前下定决心的样子就像谎言一样靠不住。
「没事吧？」
「啊哈哈……可能有点紧张。我还是第一次去男生的家里……啊，不过小汐不是男生来着？！刚才那话就算是修辞手法！小汐已经是女生了！」
「哦，哦。」
不用那么拼命的否定也可以吧。不过，虽然清楚，但果然星原心里也有把汐当作男生的部分。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一般来说，不会那么轻易地分割开来。
按下门边上的对讲机后，过了不到十秒就传来了「请问是哪位？」的女性的声音。
「您好，我是汐同学的朋友，叫做纸木。还有叫星原的同学也在一起。因为有些在意汐的情况，这次冒昧前来拜访。」
「……稍等一下哦。」
嘟的一声，对讲机切断了。又过了一会儿，玄关的门被打开。
从屋里探出头来的是一位黑发女性。年龄大约三十出头。因为身材修长，白衬衫配牛仔裤轻便的打扮也显得相当漂亮。是一位美人。旁边的星原也「哇—」地漏出感叹的声音。
大概，这位就是汐新的妈妈雪女士了。
「让你们久等了，你就是咲马君吧。」
「啊，是的。是我。」
应该是初次见面，可能是从汐那里听说的吧。
雪女士露出亲切的笑容。
「我在相册里见过呢。以前就和汐关系很好对吧？谢谢你这么关系。」
「没有没有……」
我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虽然确实很关心汐，但没有到值得被道谢的程度。
「总之你们先进来吧。」
我和星原点了点头，踏进了土间。



注：土间（どま）指的是在日本建筑中，构成家屋内部一部分的一种室内设计，被称为「在屋内建的一个跟屋外同样空间的场所」



别人家的气味弥漫着鼻腔。那是浸满了汐他们生活的味道。总觉得有些怀念，大概是因为小时候经常来这个家里玩吧。
我脱下鞋，正要踏上门槛。雪女士突然说道。
「啊，在那之前。」
「有件事情想问你们两个，可以吗？」
我和星原对视了一瞬。姑且点了下头。
雪女士有些不自然地笑着问。
「汐，在学校的时候……没有被欺负吧？」
胃变得像灌铅一样沉重。
该怎么回答才好呢？是告诉对方事实，还是用「没有那样的事」来回答。或许雪女士希望得到后者的答案。但说谎会产生罪恶感。而且，雪女士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想必也察觉到什么了吧。说谎反而有暴露的可能性……正当我想着这些的时候，星原开口了。
「小汐现在……受到了班上某个同学的厌恶。」
星原选择了前者。让她说出难以启齿的话，我感到有些抱歉。
已经无法再说谎了，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星原的说法。于是雪女士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样啊……果然是有呢，那种事情。嗯。很困难啊。」
「不，不过！绝对不会让那种事情再次发生了！我和纸木君，今后会努力保护小汐的！」
「真的吗？」
我和星原像红牛玩偶一样地上下点头。
雪女士抱着胳膊看着我们，然后微微地笑了。
「我知道了。那就先交给你们了。汐的事情，拜托了哦。」
「好的！」我和星原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来吧快进来，雪女士说着，这次我们终于踏上了门槛。
「说起来，咲马君之前来过我们家玩对吧？」
「啊，是的。以前经常来。」
「那，你也知道汐的房间吧？」
「嗯……没记错的话一上楼梯就是？」
「没错没错。说不定你比我还要了解这个家呢。」
「不不……怎么会。」
真是让人不好作出反应的话啊……正想着，我发现星原正斜眼看着我。总觉得是一种羡慕的目光。大概是很羡慕我经常来汐家吧……?
「又叫住你们真不好意思，没事了快去吧。」
好的，我和星原再次点头致意。走向汐的房间。
这时，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回头一看，是一个身穿水手服的女孩。皮肤白皙，身材苗条，黑发波波头。是汐的妹妹，操酱。
「你回来啦。」雪女士说道，可是，操酱并没有回应招呼，只是惊讶地看着我们。
「……咲马？来我们家有事吗？」
「嗯，有点事找汐。话说好久不见了啊。」
「啊，是呢。」
很敷衍的回答，好像不怎么欢迎我。
操酱关上门，脱下鞋子。刚走到门槛处的时候，「啊，对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朝我这边看来。
「我说，咲马。能不能跟我哥哥说一下别穿女装了？那个，真的很恶心啊。」
直接而不留情面的话语让我有些吃惊。这是很明显违背汐的意愿的请求。
虽然听汐说过妹妹已经不和自己说话了，但两人的关系比我想得还要糟糕。
正当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我说！」雪女士冲操斥责道。
「不可以这么说吧。汐已经是姐姐了……」
「吵死了，明明是个外人。」
操酱扔下这句话后消失在走廊深处。仅仅一句话就仿佛看到了槻木家的复杂情况。
啊哈哈，雪女士有些为难地笑了。
「让你们看到难堪的一面了。好了，快去吧。太晚的话汐会担心的。」
虽然仍有些难以释怀，我还是随星原一起走上楼梯。说实话让人很担心，不过我们也无能为力。现在还是不要去贸然插手比较好。
到了二楼，汐的房间和我记忆当中一样。一瞬间，我有一种仿佛回到小学时代的错觉。如果星原不在的话，这种错觉可能会持续很久。
我敲了敲门，听到汐的声音说：「请进。」后，我打开了门。
「……欢迎。」
穿着连帽衫和短裤的汐坐在床上，说出了迎接的话。用有些疲惫的眼神看着我们。
一瞬间，午休时向我告白的汐的身影，和眼前的汐重叠在了一起。我抑制住快要动摇的心情，踏进房间。
「进来了哦。」
「打，打扰了。」
星原紧张地跟在我后面。
汐的房间和以前一样，干净整洁。书架上摆放着主流的少年漫画。书脊整齐地排列着，几乎没有重读的痕迹，也许只是整理的一丝不苟。
「随便坐吧。」
我将书包放在床边，按照汐说的坐在地毯上。星原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在楼下说什么了吗？从门铃响到过来，花了很长时间呢。」
星原看起来还有些紧张的样子，我回答道。
「嗯，和那个……雪女士还有，操酱聊了一下。」
「是吗。和操也说了呢。」
汐不再说什么，只是露出忧郁的眼神不知道看着哪里。
对话中断了。
我向星原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要是有话对汐说的话就趁现在。然后，星原喉咙微微上下起伏，把视线转向汐。
「那个，其实我想向小汐道歉。」
「道歉？」
「我……今天午休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做，对不起。让你留下……痛苦的回忆了吧……我只是看着……但是，以后我不会视而不见的。我就是很想告诉你这些，所以才来小汐家的。」
对着喋喋不休的星原，汐静静地点头听着。脸上的表情有些让人难以理解，既像是被星原的话感动到了，又像是姑且先表现出倾听的姿态。
「夏希很温柔呢。」
汐小声说，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柔和地笑了起来。



「今天过得确实很痛苦……说实话，已经讨厌去学校了。」
诶，星原漏出吃惊的声音。
「就这样转学，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隐瞒自己的经历后以女生的身份生活下去。这样子也可以吧，我这么想呢。」
「那，那可不行！」
「为什么？」
汐从床上来下，阵阵衣物摩擦的声音传来。随后坐在了星原的旁边，在肩膀几乎要碰在一起的距离下，汐微微仰视着星原。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莫名地散发出魅惑的气息。
……感觉，距离很近啊？
现在也是，气氛感觉马上就要接吻了一样。
星原的脸红到耳根，整个身子都僵住了。紧张感传递到我的身上，我的紧张得心怦怦直跳。不，倒不如说是吓得更贴切。虽然我觉得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但光看着就感到不安。又不能强行分开她们，我只能眼睁睁地旁观着。
一瞬间，汐的视线从星原身上移开，和我四目相对。汐突然露出遗憾的表情，离开了星原。就那样隔着桌子坐在我们对面。
「对不起，夏希，刚才是开玩笑。我不会转学的。也会好好去学校的。」
「就就就就就是说嘛！太好了——，吓我一跳啊。啊哈哈……」
我若无其事地松了一口气。这种事情太刺激了快停下吧。
咚咚，敲门声响起。汐回答「请进」后，雪女士拿着托盘走进房间。
「不要客气，尝尝这些吧。」
说着，将三人份的苹果汁和泡芙放在了桌子上。这么漂亮的西式点心能马上就拿出来这点上，我觉得和我家不太一样。
雪女士刚一出去，汐就拿起泡芙，开始吃起来。
「你们两个也吃吧？」
「那就不客气了……」
「我，我开动了。」
三个人一起吃着泡芙，沉默持续着。怎么说呢，真是奇怪的时间。
汐最先吃完，把包装纸扔进垃圾桶里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件事。
「汐，鼻子上沾着奶油哦。」
「诶？」
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确认上面沾着奶油后，迅速拿起旁边的纸巾，开始擦拭鼻子。汐慌张的样子很奇怪，我不由得笑了。
「汐会犯这样的错误，真是少见啊。」
「好烦啊，这种事谁都有吧。」
汐绷着脸瞪着我，脸上却露出了羞涩。大概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放松了吧。汐这么粗心大意的样子，大概是小学时代以后第一次看到。
我把变小的泡芙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看向旁边，星原正拿着泡芙环视着房间。
「小汐的房间东西好少哦。」
我也注意到了这件事情。虽然没有特别在意，但有什么理由吗？
汐苦笑着挠了挠脸颊。
「常被人这么说，因为从小以来物欲就不高。」
「诶～这样啊。我是看到什么都很想要，所以房间里面的东西堆得越来越多。然后啊，妈妈总是唠叨我让我收拾房间呢。」
「哈哈，很像是夏希呢。」
的确，恕我直言，能够想象得到星原房间凌乱的样子。感觉会有很多可爱的靠垫。
正想着这些，星原突然「啊」地叫了一声。大概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她站起来走近书架。
「这个，难道是小学的相册？」
说着，她指向书架的下方。那里插着一本红色装帧的书。星原说得没错，那是我和汐的母校——椿冈西小学的毕业纪念册。
「是啊，你要看吗？」
「可以吗？！要看要看！」
星原立刻抽出毕业相册，摊开在桌子上。然后哗啦哗啦地翻动书页。
「嗯～，槻木，槻木……啊，找到了！呜哇～好可爱！」
星原兴奋起来。我看向相册，在一排排的个人照片当中，找到了汐的脸。只有汐一个是银发所以很显眼。这是小学六年级左右的照片。
这样看来，小时候的汐真的像个女孩子。眼睛很大，头发作为男生来说有些长。回想起来，汐以前就不怎么剪短头发。
「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成为女生的？」
我随口说出了脑海中闪过的疑问，汐歪着头思考着，「这个嘛。」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从懂事的时候就是这样。」
「哦，是这样吗？」
「不过，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和周围的人不一样，应该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
说到小学三年级，正好是男女生开始分组的时候。体育课上男女分开换衣服，应该也是从三年级开始的。
汐喝了一口苹果汁，一副陷入回忆的样子。
「当时班上的学艺会决定表演灰姑娘，大家正在确定演员的分配。王子，灰姑娘，魔法使，坏心眼的姐姐们……那时我很想演灰姑娘呢，所以就在老师说想演灰姑娘的人的时候，举起了手。」
我默默地点头，这时发现星原也在认真地听着汐的话。
「然后啊，老师就笑了呢。说着槻木君是男生所以应该演王子吧？大家都笑了。那时候虽然我也附和着大家一起笑了，但其实相当震惊呢。我演公主的话会很奇怪吗？」
汐继续说着。
「从那以后，我就决定好好扮演好男生。毕竟不想被人笑话，也不想让母亲担心。」
汐的亲生母亲——在我们小时候就患有重病，一直住在医院。我和汐一起过去探望过几次。每当两个人说起在学校发生的事的时候，那个人总是很开心地笑着。
汐可能是为了不给母亲增加负担，才将自己自己内心的性别伪装起来，扮演了一个让母亲感到骄傲的儿子。其中有多少纠葛和辛酸，我无法想象。
「一定，很辛苦吧。」
星原沉痛地低声道，汐照顾着露出微笑。
「不过也不是痛苦到那种程度啦。男生的身体很好活动所以并不讨厌，虽然说想要成为女生，但也并不是打算将爱好兴趣之类的全部改过去。比起短裙更喜欢裤子的女生也是有的对吧？我就像那样哦。」
「不过」，说着，汐的脸色浮上阴翳。
「和男生一起上厕所和换衣服，很讨厌……特别是那种，一起去小便什么的。」
我心头一跳，我也曾那么邀请过汐好几次。虽然是小学低年级的时候，或许已经忘了也说不定……以防万一，先道个歉吧。
「……抱歉。」
「啊，你还记得呀。没事，也不是在说谁的坏话啦，没关系的。」
汐好像也记得。及时道歉真是太好了……
我偷偷地扶了扶胸口，这时又想起了一个疑问。
「说起来，汐你……」
刚想继续说下去，但果然还是闭嘴比较好。我想问的问题，对汐来说是难以启齿的话题。说出口之后才注意到。早点注意到啊我个蠢货。
「我怎么了？」
「没，抱歉。没什么。」
「说到一半会让人很在意的啊。说完吧。」
如果就这样沉默下去说不定会留下奇怪的祸根。后悔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的同时，我小心翼翼地问。
「那个，汐在学校里是怎么上厕所的……」
汐第一次作为女生来上学的那天，其他同学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当时的汐明显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现在，眼前的汐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和以前不同的是，汐有些不情愿地回答出来。
「……没去。」
「诶？」
我和星原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星原用手撑着地板向汐凑过去。
「意、意思是一直忍着吗？」
「……嗯，不过。老师说可以使用教员用的厕所，但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不好好去不行的啊，会生病的。」
「这个我也知道……不过，我从以前开始就不怎么用学校的厕所，也没那么困扰哦。」
「可是……」
星原担心地皱起眉头。我也一样很担心。
如果只是在学校的时候，忍耐一下不上厕所并不难。话虽如此还是对健康不利，无法忍受的时候肯应也会有的吧。这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但是，在厕所这个非常私人的领域上，我到底该深入到什么程度呢……
我正烦恼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星原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小汐想去的时候，我陪你吧？」
我的脑子里冒出了[！？]。
当然，说陪同应该也只是到厕所门口吧。尽管如此，刚才的发言依旧令人震惊。
但是汐没有太大的反应。
「不用，我又不是那种刚看完恐怖电影的孩子……」
汐有些无语的说，星原「啊……」地一声，低下了头。
「…不过，谢谢你。很高兴你这么关心我。今后，我会尽量不去忍耐的。」
汐温柔地微笑着，星野原猛然抬起头，也露出了耀眼的笑容。
「嗯！那样比较好！」
哦哦。这样就解决了……吗？不，也不是那么简单的问题。但只要能减轻汐的负担，我就觉得问出这个问题是有意义的。
我喝光了剩下的苹果汁。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五点多了。
「该回去了吧。」
我这么说后，星原有点依依不舍地说了句「是呢」，把相册放回了书架。
「我送你们到门口。」
我和星原站起身，拿着书包走出房间。走下楼梯，在玄关穿上鞋。
星原一脸认真地，用想要倾诉什么的视线看着汐。
「明天，要来学校哦，然后，我们三个一起回去吧。」
汐微微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嗯。」
「那就明天见。」
我道别后，与星原走出了家。
外面天还很亮。太阳仿佛在主张自己的存在一样激烈地闪耀着光芒。我们把停在门口的自行车打开，踏上归途。
「哈—，去了一趟真好。」
像是刚完成一项工作，星原吐出口气说道。
「是啊，虽然看起来还有点消沉，不过明天应该能来学校。」
「嗯，明天一定要加油呢。对有纱，也要好好说她一顿……！」
听到这个名字，苦涩的感情在心中蔓延。
「西园啊，要是有办法摆平那家伙就好了。」
「是呢……有纱她就像是领导或者BOSS那样的存在呢。如果能说服有纱的话，教室里的气氛应该也会好起来吧，不过她各种地方都很强势呢。」
强势，形容的没错。西园那家伙很有口才，要说过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有没有，弱点之类的？」
「有纱吗？唔…，不喜欢吃辣的？」
「知道那事有什么用啊……其它的那种，把柄之类的？」
「把柄……」
星原一脸为难地喃喃道。就这样彻底陷入了沉思。
「……有纱，之前是喜欢汐的哦。」
隔了一段时间后的发言让我猝不及防。从来没听说过。
「所以，她才会想尽办法让汐做回男生。才会那样……」
怎么可能因为这么幼稚的理由，虽然这么想，但也不能完全否定。
喜欢的异性突然改变了性别。遇到这种情况谁都会受到打击。如果有人因此放弃了的话，打算让对方改变想法的人也是有的吧。西园的情况似乎没有用口头上的说服，而是以讨厌的手段让汐改变想法。这么一想，我对西园稍微的感到同情。
但是，西园做的事情已经过了。即便是失恋，也不能被原谅。
「确实，这个可能是个把柄。虽然不太想利用就是了……」
「我也是，怎么说呢，不想说出口……」
不管西园是多么过分的家伙，也不想把别人的恋慕心作为反击的材料。刚才的话，暂且留在脑海的一角吧。
我们走到了T字路口。
「那，我走这边了。」
「嗯，那明天见。」
「明天见。」我说着，跨上自行车往前蹬去。
走了十米左右，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邮件。我停下自行车，拿出手机。自从和星原交换地址的那天起，我养成了一收到邮件就立刻确认内容的习惯。
我打开手机屏幕。
『抱歉，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你能回来一趟吗？』
发件人是汐。

说实话，不太想回到汐的家里。
一看到邮件的内容「有件事要说」，就只能想到午休的告白。对于那个告白，我还没有准备好合适的回答。如果被催促回复的话要怎么办呢？光想想就觉得胃痛。但既然已经看到了邮件，就不能再无视了。
我只回了一句『知道了』后，开始掉头。一边慢慢骑着自行车，一边思考着如何推迟回答的时间，但依旧得不出答案。就这样毫无准备地到达了汐的家。
「怎么说呢……」
我停下自行车，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道。
背着书包站在玄关前。正在犹豫要不要按门铃的时候，门突然开了。从屋里出来的是雪女士。她肩上挎着购物袋。好像正要出门。
「咦，咲马君？怎么了？」
「有点事，汐叫我过来……」
「是吗？汐就在房间里，你直接进去吧。」
「进来吧」雪小姐说着把门打开。到了这里已经不能退缩了。我向雪女士点点头，踏进家门。
我脱下鞋子上了楼梯。在汐的房间前做了一次深呼吸，敲了敲门。听到汐的回答后，我走进房间。
「不好意思，突然把你叫回来。」
汐像我和星原来的时候一样坐在床上。脸色平静，从表情上看不出任何意图。
「没事。比起这个……有事是说？」
我故作平静地问道。冷汗从后背流了下来，心脏在砰砰作响。
汐什么也没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突然，轻笑了一声。
「先坐下吧？」
汐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诶，啊，也是。」
我放下包正座在地毯上，汐露出有些无语的表情。
「咲马，你太紧张了。不会让你为难的，放心吧。」
「是、是吗？」
确实正座有点奇怪啊，我想着，放松了腿。汐从床上站起来，打开书桌的抽屉。就那样背对着我说道。
「小说，我看完了哦。」
「啊？」
「咲马写的那本。」
过了一会儿，我才理解这句话。说起来，我好像把自己的小说给了汐来着。满脑子都是表白的事彻底忘了。
汐从抽屉里取出我的小说，递给我。成捆稿纸的重量压在我的双手上。
汐坐在办公椅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我觉得，应该告诉你感想。」
「所以把我叫回来了？」
汐点点头。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还想着如果是告白的事该怎么办。
安心之后，另一种情绪涌上心头。我知道这种令人发痒的感情的真实面目。是期待感。汐读了我的小说，想要把感想告诉我。自己写下的小说被别人阅读，被别人诉说感想。这些对我来说都是第一次。虽然很有可能遭到严厉的批评，但我还是有些兴奋。
「是吗？你看了啊……那，那个，怎么样……」
我忐忑地问道，汐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怎么说呢……我觉得能写这么多很厉害呢。我到现在为止最多只写过五六张稿纸，只是，关于内容的话……」
汐瞥了我一眼，继续说。
「可能有点不适合我……」
喉咙深处开始痉挛。那是把「无聊」替换成尽可能温和的话语的感想。
「是、是吗？不适合吗……顺便问一下，是哪个地方？」
我克制着快要抽筋的脸，问道。
「……首先，青梅竹马的女孩子的死而导致世界毁灭的这个设定让我有点搞不明白。虽然姑且有量子什么的说明，不过还是没搞懂……不过，也可能是我的阅读能力不够吧。还有，中途突然冒出来了一堆角色，稍微有些混乱了。再怎么说一下子冒出六个人的话实在是记不住名字啊。而且在这里出场以后，最后为止都没有再出现的角色也有……还有，有些细节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汐把文章的瑕疵、设定的矛盾、角色的模糊，条理清晰地说了出来。
我从中途就没听汐说话了。或者说，听不下去了。虽然自己也觉得那是一部稚拙无趣的作品。但是，再次从别人口中听到缺点时，比想象中还要严厉。而且每一句指责都很仔细，有道理，没法找任何借口。不该问这么详细的。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咲马，你没事吧？」
「诶，啊，抱歉。稍微，有点自闭。」
「诶！」汐慌张地惊讶道。
「对，对不起。说得太过分了。这只是作为外行人的感想，你完全不用在意的。」
「不，没关系的。就算因为在意我而故意夸奖也是没有意义的事……能说出真心的感想，谢谢。」
其实现在心都要碎了。但说出来也无济于事。
汐似乎想说什么，盯着我放在腿上的原稿。可能是一边回忆内容，一边寻找值得表扬的地方吧。但是最后却没有说出一句称赞的话。
气氛变得很尴尬。但总比被催着回复告白要好。还是在气氛进一步恶化之前回去吧。
我正打算把可燃垃圾——自己写的小说放进包里时。
「好痛！」
食指尖一阵剧痛。我不由自主地缩回右手，看了看指尖，血像红色的珠子一样渗出来。好像被纸划破了。而且伤口还比较深。
「怎么了？」
说着，汐看了过来。
「被纸划了一下。没事，拿抽纸擦一下就行了。」
「……你等一下。」
汐站起来，从书桌的架子上拿出一盒创口贴。从里面抽出一张递给我，「用这个吧」，汐向我说道。
「哦……谢谢。」
我用纸巾轻轻擦了擦血，接过创可贴。揭下粘着的贴纸。想要直接贴在食指的腹部上，但仅靠左手很难将伤口和创可贴对准。似乎是注意到这点，汐从我手上夺过创可贴，提醒我说。
「不要动。」
汐坐在我旁边，慢慢地把创口贴缠在我的手指上。



「好，贴上了。」
像是完成了满意的工作，汐点了点头。我在一边看着感叹。
「感觉，很像女生呢。」
我漫不经心地说出口。
汐睁大了眼睛。
这反应让我感到不安，咦，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可能是「很像」不太合适？是了，就是这样。明明应该就是和对待女生一样，根本不需要加上「很像」。而且说到底贴创可贴和男生和女生也没有关系。
「刚才的是，那个……」
就在我慌忙辩解的时候，察觉到了汐的变化。
汐的视线稍稍向下移开，轻轻咬着嘴角。像是在忍耐什么似的表情。耳尖微微泛红，灰蒙蒙的眼眸微微摇曳。
这是……什么反应？
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更像是在忍住笑一样。如果问一句怎么了的话应该就明白了。但一想到可能汐是生气了，就有些不敢问了。
在我难以判断而感到狼狈不堪的时候，汐一边摆弄着刘海，一边慢慢地开口。
「……谢，谢谢……?」
为什么是疑问句？我这么想的瞬间，明白了。
这是，感到了害羞。因为被说很像女生。
我因汐没有生气而感到安心——本应是这样，但内心却莫名有些躁动。
好几种感情在内心深处纠缠，很难说开不开心。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单纯是因为被道谢而感到高兴吗？还是对预料之外的反应感到惊讶？或者汐女生般的举动让我心跳不已？大概，哪个都是正确的。不过，我还无法将最明显的感情用言语表达出来。
怎么说呢，这种，像是有风穿过一样的空虚。
——遗憾？
我是在感觉遗憾吗？如果是这样，那到底为什么呢？
突然，玄关响起「咔嚓」的声音。可能是出门的雪女士回来了。
「……我差不多，要回去了。」
对汐这么说后，我注意着不被划伤，将原稿放进包里。站了起来。
「嗯，好。我知道了。」
汐也站了起来。和我视线对上的时候，又恢复了平时的平淡表情。
我背着书包正要走出房间时，突然被叫住，「那个……」回头一看，汐的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
「小说，又写了的话再让我看看吧。不管什么内容都可以……」
「好啊，我知道了。虽然不知道还会不会写……但会努力下次不被打出差评的。」
我开玩笑地说，汐有些沮丧地回答：「抱歉。」
道别后，我走下楼梯。刚穿上鞋子走到外面，就被闷热的热气包围了。夕阳下，西边的天空映出渐变的晚霞。
我跨上自行车，朝着自己家骑去。
一边吹着风，一边思考着当时在汐房间的感情。然后，我就轻而易举地明白了那种沮丧的真实面目。
也就是说，我感到遗憾是因为。

如果汐真的是女孩子就好了——我这么想着。

长相和性格都很好的青梅竹马为自己贴上创可贴。这种事情，如果对方是女孩子的话，就会瞬间坠入爱河吧。但是汐是男生。准确地说，是汐的身体。这种理想和现实的反差让我陷入失落。
我在心中叹息。为什么神明大人要给汐的内心一个男性的身体呢。只要内心与性别吻合的话，就没有人需要烦恼了。还是说，只能认为这是一种疾病，然后无可奈何地放弃呢？
如果汐是真正的女孩子的话，我……这么想也没用。
我从车座上站起，用力踩下踏板。

※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感冒卧床时，汐来照顾我了。在梦中，汐是个普通的女孩。凑近的话会有一股香味扑鼻而来，而且胸部也很丰满。她是真心地在为我担心，这令我感到高兴。
「呐，咲马。」
汐在我躺着的床边，俯下身子。她的脸上浮现出甜蜜的笑容。像是面对着心仪的猎物，眼神透中露着仿佛看透一切的从容，那是男性无法做到的笑容。
「——好好地，看着我。」
说着，汐开始褪下自己的制服。将衬衫扔在地上，脱下内衣，露出雪白的上半身。纤细冰凉的手握住我的手腕。慢慢地将它引导在自己的胸前。那里有实实在在的柔软与温和的鼓动，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汐像是在寻求感想似的轻轻侧首，垂在耳廓上的一束秀发在重力的作用下垂了下来。
这时，我醒了过来。
「……唉～」
只能叹一口气。
因为是梦而感到安心，还是感到遗憾。自己也不太明白，只是，心脏的鼓动至今仍在持续着。我竟然做了那样的梦……
我从床上直起身子，朝阳从窗帘的缝隙间漏了出来。
在阳光下伸出右手。昨天晚上洗澡前将贴在伤口的创可贴撕了下来。现在虽然按压起来有点疼，但伤口已经愈合了。这就是年轻。
我从床上下来。
准备去学校吧。

夏天的气息越来越浓。
对早晨日益强烈的阳光感到厌烦中，我来到椿冈高中。穿过入口和走廊，在喧闹声中走进2-A教室。
我首先看向汐的座位。汐已经就座了。将第一节课的英语课本和笔记本摆在桌子上，无聊地玩着手机。我将视线移到旁边，只见几个人围着西园谈笑风生。而星原好像还没来。
我收紧腹肌，让自己鼓起勇气，走向汐的座位。
汐注意到我后，我尽量自然地用清晰的声音说：
「早上好，汐。」
这样打了招呼。
包括西园在内的几个同学都看向我们。教室里的气氛几乎没有变化，但至少让看过来的同学注意到了我对汐的同伴意识，现在这样就可以了。
汐缓缓开口，回了句「早上好」。
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在梦中见到的女生的汐，我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汐的胸口。那里没有任何膨胀。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到底在干什么呢？
「咲马？」
面对有些疑惑的汐。我摇了摇头，把梦的内容放进记忆深处。
「抱歉，没什么。昨天好好休息了吗？」
「嗯，睡了足足九个小时哦。」
「是吗？睡这么久的话，就不用在上课的时候睡觉了。」
「没睡够的时候也不会啦，我又不是咲马。」
汐呵呵地笑了。
这时，我感到胸口一阵莫名的瘙痒。皮肤内侧像被蚊子叮了一样瘙痒。手够不到的身体内部的某处，传来微微发热。
「那我去把包放回去。」
「嗯，知道了。」
我从汐身边走过，把包放在自己的座位上。
胸口的瘙痒很快就平息了。那到底是什么呢？似乎有那么一点，和星原谈话的时候感到的兴奋感很像……不，好像也不是？
我坐了下来。把文具盒和教科书从书包里移到桌子上的时候，星原走进了教室。她一看到汐。
「小汐，早上好！」
如此大声地打了招呼。引来了全班同学的注目。
星原似乎有些紧张。虽然眼睛里有些许怯意，但我感觉到了她想要表现得气势十足的意志。
汐回了声招呼，星原走到汐的座位边说起「最近热起来了呢」，然后两人开始聊天。
星原她，认真地执行着昨天回家路上下定决定的事情。我也要证明自己不只是说说而已。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向汐的座位，想要和她们再说几句话。
途中，我和瞪着这边的西园四目相对，但很快移开了视线。

从那之后，每到休息时间，我和星原都会和汐聊天。
谈话的内容什么都可以。重要的是不要让汐孤立。为了不让西园来找汐的麻烦，我们尽量陪在汐的身边。在这期间，西园也说了我们几次坏话，但我们都决定无视掉。
西园显然很不高兴。一开始，即使被我们无视，她也只是咂了咂嘴，后来就开始迁怒起了周围的同学。「我说，去给我买果汁过来。」「你说的话太没意思了。」之类的，大概是受其影响，班里的风向开始一点点改变。
那是第三节课结束后的休息时间。
我上完厕所，正在洗手的时候，同班的两个男生闲聊着走进男厕所。两个人从我身后经过开始小便，他们的说话声站在洗手池都能听见。
「那家伙，做得有点过分了吧。」
和「那家伙」相符的人只有一个。我一边洗手，一边倾听他们的谈话。
「啊，是西园吧？我明白的，昨天的事就有点那个。」
「对吧？还是别管她了，怎么说呢，太没品了。」
「难道说，是因为嫉妒吗？」
「哦？嫉妒槻木的长相？要真是那样可有够搞笑的。」
两个人谈笑着，就好像结论已定一样，话题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我从他们的对话中能够感觉到对西园的批判气氛正在形成。除了这两个人之外，也有其他同学开始对西园产生反感了吧。不光偷走汐的裙子，还在那边炫耀起来，这种事情在任何人看来都太过分了。
虽然不能坦率地高兴，但这样子也不错。如果西园受到多数同学的不满，或许就会停止对汐的骚扰。我有些希望这种情况能继续下去。

第四节课结束，进入午休时间。
星原和往常一样拿着便当走向汐的座位。西园在吃饭的时候也很老实，现在应该不用那么在意汐了吧。
我把便当摊在自己的桌子上。这时，莲见像往常一样拿着自己的便当和椅子走了过来。
「午休不用去和槻木搭话吗？」
「嗯，就算一直凑在一起也没那么多话可聊。而且，要是午休也过去的话，莲见不就得一个人吃便当了吗？」
我这么好的同学哪里找啊？我在心里自卖自夸的时候，莲见有些尴尬地说。
「不是，我会去找别的朋友吃……」
「啊，是吗……」
担心他亏死了。
莲见打开便当开始吃饭。一边往嘴里送着米饭，一边开口道：「对了。」
「今天还真是照顾槻木呢，果然是昨天的原因么？」
「嗯，差不多。再加上其它各种各样的，就有些担心。」
「前一阵子你还说不好对付呢，真不敢相信。」
「情况有变啊。情况。」
真的，变了太多了。以前一直以男性的身份接触的青梅竹马变成了女生，光是这样就已经是一件大事了，没想到那个青梅竹马竟然向我表白了。要我保持和以前一样的态度才更难。
今后会怎么样呢……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筷子伸向了蔬菜。

咣当，传来什么东西掉下来的声音。

「啊，有纱！」
星原的声音在教室回荡。
我看向汐和星原的座位。两人的边上，西园抱着胳膊站在那里。
「刚才的……太，太过分了。就算不做这种事情……」
星原用颤抖的声音说着。另一方面，汐一脸不甘心地低着头。
为了把握状况我挺直身子。于是在西园的脚边发现了一个摔在地上的便当盒。那应该是，汐的东西。
「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撞了一下吧。」
仅凭这番对话，就能想象出西园做了什么。
恐怕是故意把汐的便当盒碰掉了。经过桌子旁边的时候，用手推了下去。从星原的反应来看，只能这么认为。
我的脑袋一阵发热。这怎能不让人愤怒，我想着。应该用强硬的语言让西园道歉。就像昨天下定决心一样，我现在就要做我能做的事——但是，如果西园真的不是故意的呢？说到底我生气的话事态就会好转吗？恐怕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吧？如此种种的不确定因素，堵住了我的喉咙。刚要说出口的强硬话语，火辣辣地烧着嗓子。
「话说回来，夏希。你为什么要帮汐？」
西园明显不悦的声音传到耳朵里。
「为什么……因为我小汐是我的朋友。」
「小汐！」
哈哈，西园轻蔑地笑了起来。笑了一阵之后，呼了一口气，一脸冷淡地说了句「恶心」。
「你是傻吗？就算周围再怎么把他当作女生，哪怕自己本人都这么想。汐也毫无疑问是男的吧。还是说做了手术了？是切掉了吗？不做到那种程度的话，到头来不还是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
汐抬起头来，悲痛地瞪着西园。
「那种事情……不像有纱想的那么简单。」
面对汐的反驳，西园用轻蔑的眼神回应。
「是吗？反正怎样都好。不过夏希啊，姑且我们还是朋友我给你个建议，就算汐穿得再像个女生，你还是不要毫无防备地靠近比较好。」
星原一脸惊讶地皱起眉头。
西园露出丑恶的笑容，继续说道。
「因为汐可是个男生，太过放松警惕的话会被欺负的哦。」
「什」
带有性暗示的发言让星原脸色泛红。
西园的发言是对两人明确的侮辱，也正面否定了汐的生活方式。为什么能对不久前还关系很好的人说出这样的话？
从腹部深处涌上来的怒火，将堵在喉咙里的话语施加了压力。
「给我适可而止啊。」
终于，我说了出来。
西园回过头来，用充满敌意的视线看着我。
「什么？你在跟我说话吗？声音太小了听不见呢。」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踩着颤抖的脚瞪着西园。
「我让你适可而止。她们两个给你添了什么麻烦吗？别因为自己不能接受就来找事。」
「哈？这和你没关系吧？话说给我添到麻烦了好吗？教室的气氛变得这么差是因为汐的原因你也清楚的吧？然而本人却一副「我是特殊的，请认同我～」的被害者姿态，我看着就烦啊。」
「只有你是这么觉得吧？汐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想要普普通通地上学而已。」
「你说的普通对别人来说很困扰啊。单方面地说着别人根本不想听的性癖，一有意见的话就「别来找事」，那算什么啊。太自话自说了吧。要是不想被说什么的话闭嘴不就好了？话说，要说心情不爽的话，一直被强迫接受的我也很不爽啊。为什么只有汐被特殊对待？这是区别对待吧？」
「亏你能说出这种话呢。说到底你是有什么意见啊。你只是在说汐的坏话吧。不停地攻击着无法理解的事物还要我们理解你？蠢不蠢啊。」
啪嚓的，仿佛从西园那里传来玻璃裂开的声音。
「我说你，果然是喜欢汐的吧？」
「哈？你说什么……」
「所以才会这么拼命吧？因为最喜欢的汐被当作傻瓜才生气？啧，真是恶心。这种事实在难以入目能去别的地方搞吗？」
脑袋里面嗡嗡作响。不行。如果在这里生气的话就正如西园所愿了。
我忍住怒气，嗤笑着说。
「就算说不过，也不用说这种小鬼一样的话吧。现在和那个没关系吧？」
「那就明确点说出来啊？你是怎么看待汐的？」
「所以说……」
「别敷衍，回答我呀。」
啊啊，可恶。明明只是幼稚的煽动，却戳到了令人讨厌的地方。
回过神来，全班同学都默默地等着我的回答。包括星原，还有汐。并不是能糊弄过去的气氛。
并不是喜欢，这样回答比较保险吧。但这个选择无疑是对汐的告白回复了NO。即便是因为被西园逼问才说出的，但也会伤害到汐。那就只能回答喜欢——不对。不要因为周围的反应来决定回答。关键在我自己是怎么想的吧？
要诚实地传达出，自己的感情。
「怎么，快回答啊。」
「……道啊。」
「哈？你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喜不喜欢什么的！」
我的话语中蕴含着愤怒。
「是觉得看起来很可爱，说实话，说话的时候偶尔也会心跳加速。我不想伤害汐，也觉得汐很重要。但是，汐作为女生的话……我不知道是不是喜欢。」
「那算什么？说清楚啊。」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也没办法啊！别以为什么事都可以用喜欢讨厌来形容啊。要说喜不喜欢汐的话，你才是喜欢汐的吧！」
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的，是带有恶意的问题。
西园的脸上染上愤怒。她不甘心地咬着槽牙，不知在想什么，拿起汐桌上的不锈钢水杯。
不会吧，我刚这么想。西园就狠狠地举了起来，
「不可以啊，有纱！」
正当她打算扔向我时，汐抓住了西园的上臂阻止了她。
「放开我！恶心死了！」
西园甩着手臂。但却挣脱不开汐的手。肌肉力量的差距可悲而明显地表现出来。尽管如此，西园并没有放弃。像是失去了自我似的继续挥舞着手臂——。
水杯，直击在汐的脸上。
西园「啊」的一声，把水杯扔了出去。掉在地板上「咣当」地滚了起来。
「唔……」
汐忍不住松开手，蹲了下来。从鼻尖处大量的血滴答滴答地滴下了。
「没，没事吧？!」
星原从口袋里取出手帕，慢慢地贴在汐的鼻子上。手帕吸了血后逐渐变红，而西园的脸上却逐渐失去了血色。
「刚才的，不是故意的……」
她小声地解释，但没有一个人点头。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对西园投去尖刀般冰凉的视线。
孤立无援的西园似乎终于认识到自己的过错，担心地向汐伸出手。但就在这时，
「这里，发生什么了？」
寂静的教室里响起了高调的声音。
我看向教室的出入口，伊予老师就站在那里。她没有平时的笑容，神情严肃地环视着教室。
「我听说，有人吵架了……」
好像有人报告了这场骚动。不知道是我们班的还是别班的学生。只是时机有点糟糕。我想着要是能再早点来就好了。
伊予老师走进教室，看到蹲在地上的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发生什么事了？」
「西园同学用水壶打了槻木同学。」
伊予老师身边的女生这样告状，她是之前围着西园的女生之一。女生说出的背叛一样的话好像让西园受到了打击，她嘴唇颤抖着。
「不是，我……」
伊予老师瞥了西园一眼后，蹲下身与汐对视。
「汐，怎么回事？」
汐用从星原那里借来的手帕捂住鼻子，摇了摇头。
「……只是偶然碰到了。」
如果有心的话汐完全可以让西园承担责任。但是汐没有这么做。到了这个时候，难道汐还要为西园说话吗。我有些在意。
或许，汐是知道西园对她的好感的吧。所以，对瞒着西园改变生活方式的决定——也就是不再扮演男性这件事有了些罪恶感吧。这么一想，至今为止不管被骂多少次都没有还口，姑且也有些说得通了。
虽然这个推论未必正确，但我还是有些烦闷。只是想要诚实地活着，为什么要这么卑微呢？
伊予老师依然一脸认真地看着汐。但是，当她注意到掉在旁边的便当盒时，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愤怒和怜悯。
「汐，这个便当盒呢？也是偶然掉下来的吗？」
那个便当盒几乎毫无疑问是西园故意弄掉的。
汐犹豫了一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伊予老师静静地站了起来。
「……谁去把槻木同学送到保健室，西园同学和我来一趟。」
「不，我……」
「闭嘴跟我过来！」
尖锐的怒吼声让西园的肩膀颤抖了一下。我也有点吃惊。我从来没见过伊予老师这么生气。
伊予老师走出教室。西园就像被训斥的孩子一样，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眼睛含着泪，过去的威严已荡然无存。虽然觉得她是个可恨的家伙，但如今心里却一点也不痛快。
「我们去保健室吧。」
星原陪着汐走出教室。
随着当事人的离去，教室里的气氛逐渐缓和下来。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吗？我总感觉有些难以接受。
三个人待过的地方，只剩一个翻倒的便当盒。我对这个谁都不看一眼的便当盒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决定接受眼下的情况。

之后，从保健室回来的汐照常从第五节课开始上课。鼻血当然已经止住了。没有戴鼻塞，也没有贴纱布，应该没有大碍。
另一方面，西园没有再回到教室。
放学后，班里的一个同学到处宣扬：「有纱被停学了。」据说是昨天就有学生把西园的恶行告诉了伊予老师。然后又发生今天的这场骚动，所以作出了处罚……似乎是这样。
姑且不论是否属实，也算是个可以接受的说法。虽然不同情西园，但也不想责备她。只是希望她能借此机会好好反省一下。
我正准备回去。这时，看见四五个男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们不时朝汐的方向看去，一会儿笑着，一会儿皱起眉头。到底有什么企图？
不一会儿，他们全都向汐的座位走去。当中的一人露出轻松的笑容向汐搭话。我记得那家伙，好像是叫歌岛真。
「哟，汐，真是辛苦啊。鼻子没弯掉吧？」
除了我以外，很少有男生直接和汐说话。汐的表情有些惊讶，但马上又露出戒心。
「倒没什么大事……」
「别这么警惕嘛。之后要没事的话，要不要一起去麦当劳？」
汐瞪圆了眼睛。我也因意外的邀请有些惊讶。
歌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仔细一想，我们完全不知道汐的事。所以，嗯，那个，一边吃薯条一边聊聊吧。不过也不会强迫你说。」
这，这个是……向汐靠近的信号。因为不理解所以试着去理解。健全的交流。我的胸口泛起一阵热流。
汐有些开心地微笑起来，但慢慢摇了摇头。
「……抱歉，我已经有约了。不过，谢谢你的邀请。」
「嗯，没事。那下次再聊吧。」
说完，歌岛他们回去了。
汐把书包挎在肩上站了起来。同时做好回家准备的星原也走了过去。两个人轻轻交谈了几句后朝这边走来。我站起来迎接她们。
「回去吧。」汐对我说，我点了点头。然后，我们三个一起走出了教室。
已经没有人，再用异样的目光看过来了。

三个人一起回家，感觉已经隔了许久了。就连自行车链子转动的声音听起来也觉得轻快。
「熬过了这个月就要放暑假了呢～！好期待！」
这几天星原的心情一直很低落，不过现在她的精神劲比太阳还足。脸上能看出安心的神色。应该是相信从午休的那件事过后不会有人再去骚扰汐了吧。虽然有点乐观，但我的心情也差不多。
「是啊，剩下的就是定期考试了……」
我露出不安的声音，星原「啊！」的一声，发出轻微的悲鸣。
「怎么办啊，我完全没有学习！糟了～要是不及格的话就得补课然后暑假就少了……」
「我也完全没有学习，放心吧。」
「到目前为止这么说的人结果都比我排名靠前啊。」
星原盯着我看，我只能露出苦笑。
看着这样的我们，汐的脸上露出微笑。
「啊，对了小汐。鼻子已经没事了吗？流了好多血吓坏我了。」
「已经没事了哦，虽然按一下还有点疼。不过骨头好像没问题。」
「真的吗？要快些好起来哦……」
汐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我突然想到，汐虽然受到了那么多的骚扰，却一次也没有对西园说过一句怨言。是单纯的好心吗？还是说汐也注意到了西园的恋慕之情，所以才会产生同情的心情呢……不管怎么说，汐真的很温柔啊。
「那个，我有些话想要对你们说。」
汐突然停下脚步，一本正经地说。我和星原停下脚步，稍稍摆好姿势看向汐。
「咲马还有夏希。你们陪我说了这么多话，还为我生气，真的很感谢你们。我真的，感到很开心。」
我还以为是要说什么呢。我松口气笑了出来。
「别放在心上，因为喜欢才这么做的。」
「是啊！小汐你只要做好准备就可以了！」
「……这样啊，嗯，我知道了。」
汐的神色有些崩溃，咬着牙回答。声音里带着真正的热情。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连看着的我都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我有些茫然地想着，这样子真好啊，有种交到了朋友的感觉。不是迎合或者虚伪，而是由纯粹的善意和关怀构筑的人际关系。而我也在其中，光这一点就让我无比高兴。
我们重新迈开脚步。
「说到生气，午休时的纸木很厉害呢，以前从来没有人那样和有纱说话过。」
「啊哈哈……让你看到了难堪的地方了。不好意思。」
「不不不！我是在夸你哦。真的很帅气呢！」
「是，是吗？」
我的声音有些嘶哑。糟了。这是……高兴得厉害。如果是现在就算是被陌生人一脚踹进田里我也有自信说出「不用在意哦」这种话。甚至我自己跳进去也行。
能鼓起勇气真是太好了。我发自内心地这么想。
「这样的话班里的气氛就会好起来呢。有纱也一定在反省吧。」
「……是呢。」
我附和着，穿过了稻田小路。然后又走了一会来到了十字路口。
「那，明天见哦！不过从明天开始要好好学习了呢！」
不是从今天而是明天开始吗……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和汐一起与她道别。
星原跨上自行车，蹬着踏板离开了。她的背影很快就从视野里消失。
那么。
和星原分开，在就剩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有话想要对汐说，经过午休的一幕，上课时也一直在做心理准备，我已经，不会再迷茫了。
「汐。」
为了挽留迈步欲走的汐，我对她说。
汐默默地回头。她的表情不可思议地平静。说不定汐也在等着我开口。
我咽了咽口水，用裤子拭去手心渗出的汗水。
「关于告白的事。」
「嗯。」
「关于回答，来着。我……就像和西园说的那样。我对汐，觉得，那个，很可爱。偶尔还会很心动。不过，这份感情究竟是不是喜欢，还不太清楚……所以，希望能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好好给出答案的。」
说完，汐回答道：「是吗？」。从她的声音里读不出任何感情。这句「是吗」就像是在附和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没关系的。」
汐继续说道。
我感到困惑。这个「没关系」是什么意思呢？是说「什么时候回复都没关系」还是「不回复也没关系」？那个告白对汐来说应该很重要吧。所以应该不是后者……我觉得。但刚才的「没关系」好像又包含着拒绝的语气。就像是被邀请去唱卡拉ok的或者打保龄球的时候，拒绝的时候说的「没关系你们去吧」。不过，我又没有被邀请过去卡拉ok或者打保龄球就是了……
总之。有必要明确一下「没关系」的意思。虽然不想特意去确认，但这是很重要的。
「那个，抱歉，汐，你说的……」
「我也有件事想问咲马呢。」
汐打断我说道。
停顿了一会，不等我回答，汐说出口。

「咲马，你喜欢夏希对吧？」

我一时失去了言语。
就像被一下子抓住了捂得严严实实的柔软内心一样。我既无法否定也无法肯定。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看着呆住的我，汐似乎觉得有些有趣地笑了。
「果然是这样呢。」
「为，为什么？」
「为什么……那种事，一看就知道了。一个人爱上别人的样子，我已经看过很多次了。」
汐轻快地继续说。
「夏希她，很可爱呢。是个纯粹，正真的孩子。喜欢上也能理解的……啊，我没有在责备咲马的意思。倒不如说，很支持你。如果有我能做到的事我会帮忙的，一定要给我说哦。所以，说喜欢你的事，就忘掉吧。」
汐语速很快，仿佛是被什么催促着似的，或者是想通过不停地说话来掩饰什么。
「说到底，那只是作为朋友意义上的喜欢。是搞错了的咲马不对哦。不过啊，普通想一下男生对男生告白肯定是不可能的吧。对同性抱以好感什么的，感觉很恶心对吧。这种事，我明白的，明白的啊。所以，那个，所以说……」
有些说不出话来的同时，汐的眼角涌出了一滴泪水。
汐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看着手指上的泪滴。然后自嘲地笑了。
「哈哈，真是没用呢。为什么动不动就哭呢？明明是已经，早都知道的事情……」
「汐……」
我刚想靠近，汐就摇了摇头后低下脑袋。
「没事的，我没事的……」
汐边说边把手伸进裙子口袋。像是在寻找可以擦眼泪的东西。不到三秒，汐从右边口袋里掏出手帕。正想擦眼睛，手突然停了下来。
取出来的手帕上，沾着红黑色的污渍。那是星原为了止住汐的鼻血而使用的手帕。大概是汐打算自己洗完再还给她，所以放在口袋里的吧。
汐停下手，是因为手帕是沾了血渍吗？还是因为那是星原的手帕？我对想到这种事的自己，感到有些厌恶。
汐脱力地笑了笑，慢慢抬头。



「果然，还是比不过女孩子啊。」

想到那宛若残雪的浅浅笑容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少的释然，悲哀，和绝望，我一阵哽咽涌上心头。
就连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
远处响起了蝉鸣声。
夏天，已经到了。








第二章
崩坏
我在蝉鸣声中醒来。
刚一抬起眼皮，炫目的光就映入眼帘。脸上发热。阳光透过窗帘照射在我的脸上。
就这么躺着拿起枕边的手机。今天是七月三日，时间六点四十分。
我从床上起身，双手拉开窗帘。
窗外是一片如同被油漆涂抹过的蓝天。

到椿冈高中的时候，衬衫的背部早已被汗水浸湿。一想到今后的气温只会不断上升，就变得忧郁起来。
一进教室，就看见好几个学生用垫板或者教科书当作扇子扇着风。星原也是其中一人。她一边朝着胸口扇风，一边瞪着桌子上的课本。
突然，「哈啊～」的一声，星原打了个哈欠。这时她和我对上了视线。
星原连忙闭上张着的嘴，害羞地轻轻挥了挥手。
好，好可爱……一大早就被幸福感包围着，我也轻轻地挥了挥。然后径直走向教室的深处，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我看向前方的空位。
西园的停学还在持续着。据星原说似乎考试之前都不能来学校了。这样的话还有一个星期。虽然说是自作自受，不过赶在了在这种相当重要的时候被停学呢……
我正准备将书包里的东西放到桌上时，一个散发着清凉气息的学生走进了教室。
是汐，对穿着女生制服的汐，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虽然气氛还有些不安定，但已经没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汐把书包放在自己的座位上，朝这边走来。
在我的桌子前面停下了脚步。
「早上好，咲马。」
「嗯，早上好。」
汐表现得很平静，甚至让我感到有些不安。

为了迎接定期考试课程的进度很快。我一边看着世界史的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龙飞凤舞，一边思考着与上课完全没边的事情。
——咲马，你喜欢夏希对吧？
汐是前天对我说出的这句话。结果，那时候我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有说出，就和汐分开踏上了归途。
于是在烦闷中迎来了第二天。我在上学时内心充满了不知该怎么面对汐的不安，到了学校却发现汐出奇的平静。午休的时候也和往常一样与星原一起吃饭，三个人放学时还会开些玩笑。
一开始我还以为汐是勉强自己表现得很开朗。毕竟从汐的角度看来应该像是失恋了一样。实际上那时候也哭了出来，应该真的很痛苦才是。但从之后的交谈当中，既没有感到汐在伤心，也没有感到尴尬的样子。
或者说，这样思考会比较轻松吧。不用再为如何回应汐的告白而烦恼了，而且还会帮我撮合和星原的关系。汐的言行对现在的我来说再好不过了。
但正因为如此，才会感到不安。
「哎……」
「好的纸木，我听到你叹气了，那来把这题做一下吧。」
「诶？」
我被突然的点名吓了一跳。总觉得好像之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
世界史老师用粉笔咚咚地敲着黑板上文章的空白处。也就是说，让我回答这处空白的地方吧。但是，完全搞不懂。
「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啊。马上就要定期考试了要集中精力。」
被骂了。但老师说的没错。距离考试已经只剩下一周时间了。
我打起精神，首先从好好看板书开始。

午休时间。
和往常一样，我和莲见，星原和汐一起吃饭。我们一边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一边动着筷子。
「槻木的女装已经看习惯了呢。」
莲见嘴里咀嚼着鸡蛋说道。
我将筷子尖指向莲见。
「不是女装。」
「诶，是吗？」
「女装说的是男性做出那样的打扮对吧。汐的话，你看，内心是女性，而且也不是因为兴趣才穿成那样，所以说女装的话，有点不对。」
「……唔——」
「你这什么反应。」
「就是觉得，你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呢。」
「我一直很认真的吧。」
「……唔——」
「你这反应真的让人火大。」
我将筷子戳进便当的肉丸里。
「算了，怎么样都好啦。槻木要是能再适应一下就好了。毕竟到了秋天的话会有各种各样的事呢。」
「才不是怎么样都好吧……各种各样是说？」
「活动啦，文化祭，体育大会之类的。」
我把肉丸送进口中。
文化祭和体育大会吗？到了冬天还会有修学旅行。文化祭虽然没有关系，但剩下两个都是会有男女分开行动的情况出现的吧。到那个时候，汐会被分到哪一边呢？
汐是那样老师也有很多难以判断的地方吧。正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一个男生从教室的门外探出头来。走进教室后他停下脚步，环视着教室。
他身材修长，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游刃有余的样子是属于帅哥的一类的男生。给人一种成熟，温和的印象。但是……总觉得有种轻佻的感觉。像是玩惯了的大学生，或者优秀的推销员那样。
我把脸凑近莲见。
「那人是谁？三年级的？」
「你不知道吗？那家伙，是D班的世良啊。就是那个，从东京搬过来的……」
「啊，是他啊……」
世良慈。因为升学而转过来的东京出身的男生。开学当天就和同学打架，因此几乎不怎么来学校……听过这样的传闻。刚转学就打架，我还以为他是个不良少年，但他外表看起来像是个温和的男生。
「啊，有了有了。」
世良的视线固定下来。他盯着教室的某处，高兴地睁大了眼睛。
「我说，那个银发的女生。有话想要对你说，能跟我过来一下吗？」
我差点没拿住筷子。
在这个教室，或者说椿冈高中里，只有汐是银发的。不过，「银发的女生」。难道说世良他误以为汐是女生吗？不不，当作女生倒没有搞错。世良是转学过来而且不怎么来学校，有可能就不认识作为男生的汐。
恐怕大部分同学都和我抱有同样的疑问。因此，教室里的气氛因世良的发言而顿时活跃起来。
「槻木可是男生哦。」
在门附近的男生，笑嘻嘻地告诉他。
世良一脸茫然的看着那个男生。
「槻木是？」
「银发的女孩。」
「……诶？真的？男生？」
「嗯。」
世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将视线挪回汐的身上。果然是不知道是男生才搭话的。
汐不耐烦的看向世良。
「有什么事？」
大概是通过沙哑的声音终于确认了是男生吧。世良像是受到打击一样捂着额头，抬头望天。
他保持着这种姿势过了一会，突然，豁然开朗地向前走去。
「算了，也行。」
……到底是什么也行啊。
世良向教室后面走去，在汐的面前停下脚步。刚才一直和汐吃着便当的星原有些担心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那个……槻木？下面的名字叫什么？」
「……汐。」
「那汐，我再说一遍，有重要的话想要告诉你请和我来一下。」
「我正在吃饭，有什么事能不能之后再说？」
「会很快结束的，拜托了！」
世良双手合十。
汐深深地叹了口气，对星原说了声「我马上回来」后，站起身来。
世良和汐，两个人走出教室。
重要的话是什么呢？甚至打断吃饭都要说的话是什么？是要请汐当模特之类的吗？其实我对摄影很有兴趣，希望能当我的模特之类的。嗯嗯，这样想感觉也挺有道理的。这样的话就和性别无关了。
我还以为他肯定是要告白呢。不过，一般人也不会这么想就是了。

※

是告白。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我大吃一惊。走在一旁的星原也吓了一跳。
在从学校回家的路上。
之前向汐问和世良说了什么的时候，汐说「一会再告诉你们」。然后，等到我们三个人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候，汐突然小声地说：「世良向我告白了。」
不，不是自言自语，的吧？ 诶？ 告白？ 世良？ 向汐？
「告，告白是说，那个，喜欢的意思吗？」
我确认了一下，汐轻轻点头。
「他说，希望我能和他交往。」
完全是喜欢的那个告白。
不，开玩笑的吧？都是男的啊。那种事情，不可能——虽然这么想着，但却说不出口。我觉得否定告白本身，就等于把汐当成男性来看待。
「然然然然然然然后呢，小汐，你，你是怎么回答的？」
星原掩饰不住内心的动摇问道。
「我说，可以。」
和星原都说不出话来，汐冷静地补充道：「不过。」
「交往是有条件的。」
「条件？」，我和星原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我是这么回答的，如果你在这次的定期考试中得了年级第一名，我就和你交往。」
年级，第一名。
我不了解世良的学习能力，不知道汐的条件是宽松还是严格。但是，没有毫无疑问地拒绝就说明，汐姑且还是保留了和世良交往的选择。
「小汐，你是怎么想的？」
星原有些犹豫地问道。
「怎么是说？」
「那个……和世良交往的事。」
汐稍稍停顿了一下，陷入思考。
「这个嘛，不清楚。不过，要取得年级第一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我在想，如果世良努力学习取得第一名的成绩的话，到时候也可以试着和他交往。」
「是这样啊……」
星原一脸无法释然的表情。我理解她的心情。对汐抱有好感的星原的心境，大概比我更复杂吧。
「汐之前就认识世良吗？」
世良似乎对汐一无所知，那汐呢？
「不认识，我只知道他是从东京转过来的。世良好像几乎没来过学校，到今天为止我也没有跟他说过话。啊，不过。」
好像是刚刚想起来，汐继续说道。
「今天早上我在学校门口和他对上过视线。虽然没说什么话，但世良好像是在那时候喜欢上我的。」
本人是这么说的，汐补充道。
「那就是说，世良对你一见钟情了？」
「大概吧。」
嗯……我稍微思考了一下。
世良他，喜欢上了连名字和性别都不清楚，一次也没说过话的汐。而且即便知道汐是男生后，这种想法也没有改变。这么一想，世良应该是一个非常真挚的人吧。虽然给人有些轻薄的印象，但或许意外的纯情。
如果世良对汐的好感已经达到了连性别都不介意的程度的话，那我应该支持他吧。至少比起我来他更适合当汐的恋人。大概，星原也是一样。
——可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爽的地方。至于原因，我还不太清楚。

我们在十字路口与星原分开，和汐也各自踏上了回去的路。
我跨上自行车朝家骑去。结果，直到最后汐都是一脸平静的，而星原则是有些无法接受的样子。
骑到离家只有五米远的地方，手机开始震动。不是邮件而是电话。我踩下刹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过来的是星原。
分开还没过多久，她这是怎么了。
我有些忐忑地接通电话。打电话比当面交流更令人紧张。
「喂……喂？」
『我是星原，突然打电话抱歉呢。有点事想要商量……现在能见一面吗？』
「可以哦。」
我没有多想速答道。感觉自己也有点莫名地心急。
『谢谢！那么，能来一趟椿纲车站的前面吗？我会在那等你的！』
「嗯，我知道了。现在就过去。」
『那我等你哦！』
电话被挂断了。
我将手机放回口袋，呼出一口气。让上升的心跳平静下来。
有事想要商量……么。虽然能和星原独处有些开心，但没有很好的预感。要说的不是「纸木君推荐给我的小说很有趣」之类的话题，虽然是的话我会很乐意听，但大概，不是的。

我来到汇合的地方，大约骑行了十分钟左右。
平日里很冷清的椿冈车站，在现在放学高峰期的时候可以看到很多中学生。走出检票口的学生们径直走向附近的停车场，骑着自行车回家。
星原就在车站前的时钟塔下。她跨坐在自行车上，用胳膊肘支撑车把，双手摆弄着手机。
我推着自行车向星原走去。
「星原。」
一叫名字，星原立刻抬起头，露出爽朗的笑容。
「纸木君！谢谢你能过来，真快啊。」
「我家就在附近。」
我一边回答，一边抑制着脸颊的松弛。放学后在车站前碰头，这种情景可不太妙。这又不是约会，反正也不会有期待中的展开。可别傻呵呵的，我告诫自己保持平静。
「站着说话也怪怪的，去家庭餐厅吧。」
「嗯，走吧。」
我蹬着自行车跟在星原后面。
没过几分钟就到了车站附近的Joyfull。里面相当拥挤。也有几个椿冈高中的学生，但好像没有和我们同年级的。
我们被店员领着坐在了禁烟席的地方。总之先点了两份饮料自助，在我接好可乐，星原拿起哈密瓜苏达后，我们进入了正题。
「关于，要说的话来着。」
星原低着头，话语间有些犹豫，我点了点头催促她继续。
「是关于世良君的。」
「……世良？」
我有些惊讶。还以为肯定是关于汐的事呢。
「嗯。刚才在回家的路上，不是说了世良君向汐告白的事了吗？那时候……那个……」
她微微抬起头，望了我一眼。这眼神是什么啊。好可爱……
星原有些艰难地继续说。
「我真的很不愿意，世良君和小汐交往。」
「这个我也明白。毕竟星原这么在意汐的事情，也没办法呢。」
「那、那个虽然也有一点啦！虽然有……但和我刚才说的，有点不一样。」
有点不一样？那是什么？别这么吊人胃口呀。
咳咳，星原轻轻地咳了一声。
「我有听到，关于世良君不太好的传闻呢。」
「是说对他的评价不好吗？」
星原点点头。
我有听过他转校当天就打架的传闻，想说的是这个吗？我正这么想着，星原似乎猜到了我的想法一样。说道：「是关于世良君转学过来那天的事来着。」
「我们刚开学那天，每个人都在教室里做了自我介绍对吧？然后，世良君在的D班也是一样，但那时候世良君的发言很有问题。」
「那就是打架的契机吗？」
「诶？你知道吗？」
「不，我只知道他打架的事情。抱歉，你继续。」
星原喝了一口苏达，继续说。
「说是打架，更像是被集中火力对付了一样呢。但是世良君完全没有反省的样子，那态度就像是在火上浇油呢。」
「世良他说了什么？」
星原稍微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净是些土里土气的人呢，嘛，在这种破乡下也难怪……」
「呃……」
虽然对于破乡下这一点无法否定，或者说，我完全同意。但将土里土气这种话说出口，是没有拥护的余地的。任谁被这么说都会生气，世良被揍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确实，不是什么好话啊。」
「还不只是这样呢。我个人来说更讨厌这一点……世良君，在女性方面有不好的习惯呢。有传闻说他到处随便告白。」
「诶……」
因为只是传闻所以不能全盘接受，但我有些明白了。这么说来那副轻浮的笑脸，确实有种到处勾搭女性的感觉。再加上世良的经历。果然是东京来的人，已经玩惯了吧。
——啊不行不行。刚才的想法明显是偏见。用传闻和经历来断定别人的性格，实在是过于肤浅。这正是我所厌恶的乡下人的思考回路。
为了转换心情，我喝了一口可乐。星原露出严肃的表情。
「当然这些只是传闻而已。虽然不知道世良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果然还是不愿意他们两个人交往……感觉，自己性格很恶劣呢。」
「才没有那种事吧。」
星原好像也和我纠结着同样的事情。一方面觉得妄下定论不好，另一方面又无法舍弃自己的成见。
「能这样自我反省正说明星原很温柔啊。而且，要是自己喜欢的人身边风评不好的家伙凑了过来，谁都会有所警惕的。」
「……是吗？」
「是啊。而且汐也说了，要拿到学年第一名不是件容易的事，也不用这么烦恼吧？」
「不过，世良君好像很聪明呢……」
「诶？真的吗？」
「嗯，我听朋友说的，好像转学的考试是直接裸考过的。还在D班炫耀过这事。」
「诶……」
「而且，五月不是有期中考试吗？好像那时候的国语和英语都是满分呢。虽然因为考一半就回去了，年级排名是在中间的位置就是了。」
虽然不知道转入考试的难度，不过期中考试能取得两门满分是很厉害的。特别是国语是相当难来着。即便是很擅长这门课的我那次也只考了九十二分。定期测试的第一名，恐怕对世良来说完全是有机会做到的事情。
世良他，可能是真心地想要与汐交往——。
「哎，怎么办啊……」
星原消沉地垂着肩膀。
「别，别这么失落啊。又不是说世良肯定能拿到第一的成绩了。而且你想，那个，只要我和星原有一个人取得了第一名的话，世良也只能放弃了吧。」
本来我是为了鼓励星原，开玩笑般说的。
然而星原却露出了「就是这个！」的表情。身子探到桌子前，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看着我。
「没错啊！我们只要拿第一就好了！那样的话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等、等一下！你有在好好听吗？拿第一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但是，只要现在开始拼命学习的话……！」
「已经只剩下一周时间了哦？星原，你上次定期考试是多少名啊？」
这句话让星原冷静了下来，她缩回身子，又低下了头。
「……一百七十六名。」
二年级的学生人数只有两百多人。……这个，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纸木君呢？」
「我？我的话……好像是二十三名。」
「这不是能行吗！」
星野原再次两眼放光，砰砰地敲着桌子。情绪起伏真大啊。
因为我决定高中毕业后要离开椿冈去上一所好大学。所以学习上比别人加倍努力。话虽如此。
「第一名很难啊。我至今为止都没有进过个位数呢。」
「我也会努力帮你的！为了我和汐争取下第一名吧！拜托拜托拜托！」
「但是啊。」
「如果考了第一名，我也会听纸木君的请求！」
「诶？」
「不管是一件还是两件都会脱的！」



注：一肌脱ぐ，全力相助的意思



「诶！？」
星原她，会脱？会听我的请求，会脱？也就是说……
突然，脑海里浮现出星原的身影。星原害羞地红着脸说：「因为纸木君，为我这么努力……」
一边说着，一边解开领带。
我完全明白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我知道了。第一名，我会全力争取的。」
「好耶！」
星原举起双手高兴地说。我立刻后悔起来，想把自己的头撞到桌子上。

外面天色渐晚。
「那么，学习要加油哦！」
我在店前和星原道别。慢慢地挥手目送着骑着自行车离去的星原。当她的背影消失后，我踩下踏板，朝与星原相反的方向前进。
「怎么办呢……」
我迎着风嘟囔着。
不管怎么说，都只能死撑着把考试范围记在脑子里了。本来最近就因为汐的事情没有好好听课。以后大概还要削减睡眠时间了吧。真不好受。
「哎……」
突然叹了口气。
算了，那什么。就算不是第一名也不会有什么损失。那就尽力试试吧。取得第一名的话，好像就可以「拜托」星原了。啊，这么一想就有点动力了呢……好，加油吧。
我在红灯前停下。
我将脚从踏板上移开，这时，手机震动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看向屏幕，妹妹彩花发来一封邮件。
『酸奶』
邮件的内容只有两个字。这也太简洁了。是昭和的电报吗？
这大概是让我去买酸奶的意思吧。偶尔会有这样的跑腿。虽然很烦躁，但如果无视的话之后会很麻烦，所以我决定去一趟最近的便利店。钱等回去再要吧。
我就是这么的宠爱妹妹啊……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原路返回。离这里最近的便利店在椿冈车站内。骑了一会儿自行车后，来到了车站的停车场。
我停下自行车，走进车站。这个时间段可以看到很多社会人的身影。我逆着人流走进便利店，买了原味酸奶。这下子就搞定了。
当我走出便利店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身穿椿冈高中制服的高个男生。那个是……世良。边有个穿着其他学校制服的扎着辫子的女孩。他们好像很开心地谈笑着。是世良的朋友吗？
两人的对话停止后，世良把手搭在女孩的肩上。正当我思考他要做什么的时候。

自然到让人吃惊的程度，他和那个女生嘴唇相接。

我目瞪口呆。同时，脸上开始发热。在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真是不知羞耻……咦？世良不是向汐表白了吗……?
被亲吻的女生茫然地盯着世良的脸，然后逃一般地跑进了检票口。世良露出一副满足的表情朝这边走来。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偷窥的行为被发现而吓了一跳。但世良却毫不知情的样子从我身旁走过，径直走进便利店。太好了，没有露陷。大概他没注意到我是汐的同班同学吧。
——刚才的吻，我没有看错吧。
突然，星原的话在脑海中闪过。
「世良君，在女性方面有不好的习惯呢。」
那些传闻果然是真的吗？
我莫名的感到在意而没有当场离开，这时世良从便利店出来了。
「啊……我说，等下。」
世良正准备走出车站，我赶紧叫住了他。
然后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声音，停下脚步转向这边。
「嗯？有什么事吗？」
「怎么说呢……」
「啊，你也是椿冈高中的人？难道是同班同学吗？」
「不，不是的。」
世良露出亲切的笑容看着我。并没有惊讶的样子。于是我下定决心问道。
「刚才的那个女孩，是怎么回事？」
「啊，看到了吗？那你应该明白吧？你会和什么样的人接吻呢？」
「……女，女朋友？」
「是啊，虽然比我小一岁，不过很纯真可爱呢。」
世良高兴地说。丝毫感觉不到内疚的样子。他似乎对我没有戒心，我决定再近一步。
「世良你明明和那孩子在交往，却向汐表白了吗？」
「咦，你知道表白的事啊，真是情报通呢。」
「算不上情报通……我和汐是朋友。」
「哦……是么？刚才的问题来着，没错。我在和那个女孩交往的时候，向汐告白了。」
他如此坦然的态度让我感到困惑。因为是在被追究花心的事，一般人应该会更加动摇。现在这样总觉得是我搞错了一样。
「……你不打算和汐交往吗？」
「不，我想啊。刚听到是男生时候倒是吓了一跳，不过感觉那样也挺新鲜的。虽然提出了一些条件，嘛，也不是多麻烦的条件吧。」
在定期考试中取得年级第一名，感觉不是很麻烦？真有自信啊。学习成绩好的传闻，似乎也是真的。
——不，问题不在这里。
「一边和其他学校的女生交往，一边和汐交往，这不是劈腿吗……」
「是啊，不过，这有什么不好吗？」
「不对，这很不好吧。这样子，太不诚实了。」
「不诚实！」
世良仿佛在说一个有趣的笑话，高声重复着我的话。他扬起嘴角，喉咙里「咯咯」地笑出声来。
「有什么好笑的啊？」
「抱歉抱歉，不诚实、呢。不过，我可是很喜欢她们两个的。只要你不说出去，我就绝对不会告诉她们在劈腿的事，也会尽最大的努力不让她们伤心。这样也算不诚实吗？」
这是在狡辩，我觉得。但是却无法反驳。如果再仔细想想的话或许可以用逻辑来反驳，但现在我只能用情感上的理由来解释这种反感。
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后，世良不慌不忙地打了个哈欠。
「那么，我就先走了哦。拜拜。」
「啊，嗯。」
世良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车站，仿佛完全没有期待我的回答。望着他的背影，一种苦涩的心情从心底涌了出来。
「什么啊，那家伙……」
那是至今为止都没有遇到过的类型。从世良身上，既感受不到恶意也看不出虚荣。简直就像面对天真无邪的孩子——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家伙。
只是。
我大概，没法和那家伙搞好关系。

※

第二天早上。
「呼啊……」
来到2-A教室后，我止不住地打哈欠。
昨天回到家后，我将酸奶放进冰箱，从彩花那里拿到跑腿的费用。之后为定期考试制作了简单的日程表，很快就按计划开始了学习。总算是完成了昨天的每日任务，不过比预定的时间超出不少。第一天就成这样，不禁担心起之后的日子。
我走进2-A教室。汐还没有来学校，但星原已经到了。和真岛与椎名三人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我有些感到意外。
真岛和椎名。她们两个是和西园一组的成员。不久之前还在西园身边与星原保持着距离，今天就已经聊得这么开心。
与其说是和好了，倒不如说因为西园正在停学中变得没有在意派系的必要了。既然星原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那就怎样都好了。
我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在第一节课开始之前稍微睡一会儿吧，就在我正要趴到桌子上的时候，看到了进入教室的汐的身影。
不知为何，世良也凑在汐的一旁。两个人一起走进教室。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世良当然不是A班的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话说为什么和汐在一起？
「然后啊，我一打开电视就发现在重播《奇天烈大百科》呢，真是吓死人了。」
「东京没有吗？」
「根本不可能播的吧。昭和时代吗！然后我这么对着电视吐槽。」
「嗯。不过还挺有趣的呢。奇天烈。」
——感觉，很普通地在聊天。
汐虽然反应很平淡，但并没有赶走世良而是陪他说着话。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后，也附和着站在旁边喋喋不休着的世良。
班上的全员都对若无其事走进来的世良投以惊讶的目光。不过他对这些视线表现得漠不关心，高声地继续谈笑着。
这时一位女生走了过去。是星原。感觉她的步调有些紧张。
「早，早上好。还有，世良君也……」
「早上好，夏希。」
「你叫夏希酱啊？你好你好，我是世良慈。给世界带来良善慈悲，这样好记一点对吧。多多关照。」
「嗯，请多关照。」星原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声音中充满了敌意和警惕。
「你们两个，关系这么好呢？我都吓了一跳呢。小汐和世良君竟然聊得这么……」
「她叫你小汐呢！？那是什么好有趣！我以后也叫你小汐吧。」
星原的笑容更加牵强了。
汐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了，直接叫名字就好了。」
「诶……，为什么？啊，难道说是害羞了？」
「被世良这么叫的话，总觉得被当作笨蛋了。」
「哈哈！没有那回事！不过既然这么说的话，我还是继续叫你汐吧。」
下意识，星原安心似的松了口气。
「啊哈哈……世良君，你和小汐是昨天才刚刚认识的对吧？已经关系这么好了，真厉害呀。」
「那当然啦，毕竟已经说好要交往了。」
星原呆滞在原地。
我也僵住了，其他同学也是。教室里的喧闹声突然中断，停顿了一下后又人声鼎沸。
「诶，交往？」「他刚刚说交往了吗？」「谁和谁啊？」「槻木和世良？」
再怎么说，汐也无法对世良的发言置之不理了，用责备的目光看着他。
「那还没有确定下来就是了。」
「要先在定期考试中取得第一位，对吧？我知道的，我很擅长学习的你放心吧。」
我不是说那个意思——汐刚说到这里，预备铃响起了。
「啊，都这时候了。那我就回自己的教室去了。再见啦，汐。」
世良飒爽地走出教室。
他扔下一颗不得了的炸弹之后，教室里愈发吵闹。汐像是感到头痛似的按着额头，星原则一直呆立在原地。
而我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世良用响彻整个教室的音量，毫不犹豫地表示他希望和汐交往。丝毫没有在意过周围人的目光。
甚至果断得让人感到畏惧。毕竟对方是汐。而汐，并不是普通的女孩子。不管怎么说身体都是男性，而且班上的大部分人也都将汐视作男性。要和站在这样暧昧的位置上的汐交往。世良如此毫不掩饰地宣言着。
他一点都不在乎会被周围的人怎么看吗？下次休息时间肯定会被当作话题。甚至走在走廊上都会被别人指指点点或者嘲笑吧。
——不。
难道说，是这么想着的我不对吗？
世良的言行当中没有任何偏见。只是因为一见钟情，就向汐表白了。虽然态度有些轻薄，但还是认真地面对着汐。所以这时候，难道不应该坦率地称赞吗？
不不但是，世良正在和别的学校女生交往着。认为这种脚踏两条船的人做的对也有点奇怪。那家伙虽然说「两个人我都很喜欢」，但也许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那不对劲的人，果然还是世良？还是说我？
在我逐渐感到混乱的时候，铃声响起示意着班会即将开始。

从那以后，每到休息时间，世良都会跑来我们教室。
就像今天早上那样和汐随意地聊着天，到了上课时间再回去。如此反复。午休的时候也一只手拎着便当来到这边和汐一起吃饭。虽然星原也在边上，但基本没有参与对话——或者说因为世良一直在和汐说话所以插不上话。她一直板着脸。
和我预想的一样，世良成为了嘲笑的对象。每次他走进来后教室都会从哪里发出阵阵笑声。
预料之外的是，世良即使意识到了这种事，却没有丝毫生气或者难过的样子。反而以友好的态度，积极地加入对话。
例如，当有人说「男同来了」的时候，他会以「你也来试试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吧？」这样的玩笑应对，听到「就算交往也做不了吧」的话，会装作无知地问：「什么做不了？给我说说吧。」
虽然他身上有些地方令人不齿，但世良的周旋堪称完美。等到午休的时候，世良已经在班上获得了「轻率的家伙」的定位。哪怕他是从别的班来到2-A的。
尽管说班上的老大西园不在，但他融入的速度也足够惊人了。虽然同学们在调侃世良，却没有人指责他。对于仅仅用一天就创造出这样的环境的世良，我不禁感到害怕。
放学后，世良也来到了汐的身边。
「哟汐，一起回去吧。」
当时汐正要走出教室，我和星原跟在身边。但世良好像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只对汐说道。
「能不能带我去车站转转？我还不熟悉那一带的地方呢。」
星原对突然从旁插话的世良露出不满的表情。
「马上就要考试了，还是别去玩比较好吧……？」
「诶……，是吗？夏希酱真是认真呢。」
「没、没那回事……只是觉得，可能会给小汐添麻烦……是吧？」
星原朝汐使了个眼色，
「还好，我没关系哦。」
汐回答道。似乎是有点兴趣。能明显地感觉到星原一下子有些消沉。
「那、那我也去。」
「没事，不用了。夏希和咲马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说着，这次汐看向我。
难道说是在故意给我创造机会吗？汐知道我对星原抱有好感。所以才这样让我们两个人相处。虽然很感谢汐的照顾，不过说实话，有些高兴不起来。
「好了汐，我们走吧。」
世良拉着汐的胳膊。汐说了声再见后，跟世良一起走向出口。
教室前只剩下我和星原。
我小心翼翼地转向身旁。
「那……我们走吧？」

※

「啊～～～！那算什么啊！」
一如既往的回家路上，推着自行车的星原大叫着，像是在发泄自己的郁闷和愤怒。沐浴在夏日的烈阳下，太阳穴冒出了汗珠。
「跟汐凑得那么近就算了，关系好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世良君那根本就是独占啊！我也想跟汐多聊两句嘛！」
「消消气。」我苦笑着安慰汐。
「纸木君不觉得不甘心吗！？」
「不甘心啊……」
怎么说呢。虽然没法喜欢上世良，但关于他缠着汐这点上，我还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
「我很不甘心！果然不能让世良和小汐交往！我的脑袋已经在发出这样的警报了！」
「什么啊那是。」
我感到她的说法有些好笑。怎么说呢，真是抽象的形容。
可能是因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星原呼地叹了口气，像是冷静下来了。
「所以纸木君一定要加油拿第一啊。」
啊，结果又绕回这上头了呢。
「放、放心吧。我会加油的。」
虽然自己说出来有点那个，但我的声音里没多少自信。
我正想着要不要再增加点学习时间，星原突然一本正经地向我道歉。
「抱歉呢。」
「诶？什么？」
「我现在，光是在靠别人的力量呢。」
「嗯。」
「回复的太快了！稍微犹豫一下啊！」
头一回觉得星原很麻烦。
她假手旁人这种事情我是明白的。而在此基础上我也想要努力取得年级第一。所以对这件事情我并没有什么怨言。说到底我也是一样，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来自「让星原答应请求」这种不纯的动机。
星原又有些垂头丧气。
「但是，我对世良君和小汐交往……真的很不愿意。尤其是世良君，总觉得……很讨厌。」
「那是说……生理上的厌恶？之类的？」
「这个说法有一点过分，不过……嗯，怎么说呢。」
星原沉吟着，过了一会才说。
「就像西瓜那样呢。」
「西、西瓜？」
「嗯，西瓜呢。不是敲打一下后会发出，砰，砰的声音吗？然后通过这个声音就可以分辨出好不好吃呢。」
「大概、人也是一样的吧。用言语来敲打对方，通过回应就能够清楚对方的性格。」
虽然搞不懂拿西瓜比喻的意义在哪，但我明白她的意思。
「但是世良君啊，就算用言语敲打过去，只会从完全不同的地方传来回音呢。就像是敲了下眼前的西瓜后，从附近的音响里面传来了「砰」的声音。那让人感觉，有点吓人……抱歉，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了。」
「不，我有点明白。是说他让人难以捉摸的意思吧。」
「嗯，就是那种感觉。总之我有点不太擅长应付他……」
当然，我并没有完全了解星原的性格。但是，她对一个人表现出如此的厌恶感，我想是相当少见的事吧。也就是对星原来说，世良是让她感到如此危险的人物。
「这话，你不告诉汐吗？如果好好说明的话，汐也会对世良有些戒心吧。」
「嗯，说不出口呢。如果世良是明显的坏人还好说，但只是我不喜欢他……」
「不过倒是能对我说出口呢。」
「这个嘛，纸木君是……我的商量对象。」
商量对象！我由衷地感到高兴。感觉自己从普通朋友升级了。
我在心中暗自叫好的时候，「话说回来，」星原继续说道。
「纸木君，考试的准备还顺利吗？」
果然还是在意这点啊，我一边想着一边回答。
「啊，嗯。还算顺利。就是时间有点不够用。」
「有没有遇到瓶颈的地方？比如不太擅长的科目之类的？」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数学吧。我完全是文科思维，不太擅长那些。」
「原来如此，数学啊。除此之外呢？」
「数学以外的话，就是死记硬背的东西比较麻烦了。这个除了努力记住也没办法了。」
星原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找找自己能做到事情。如果还有其它困难的地方也告诉我哦。真的，什么都可以哦。」
「嗯。帮大忙了。」
虽然很想知道星原说的「什么都可以」到底是到什么地步。不过问这种话肯定会被讨厌的，所以我决定闭口不谈。
明天是周六。也没有什么安排，周末就全部用来学习吧。

※

转眼就到了周一。
真的是一眨眼就过去了。周末一个劲埋头准备着考试，但进度却不尽人意。满脑子都是世界史和英语之类要记忆的科目，数学几乎就没怎么看。
要想取得年级第一的成绩，至少所有的科目都要取得九十分以上。但是，我照这样学习下去，恐怕平均达到八十分就是极限了。即便能够进入前十，也很难拿到第一名。
定期考试是三天后的周四开始，然后周五和周六连续三天。周日一过，就恢复到平时的课表，然后考试成绩发表后，暑假就近在眼前了。
接下来才是关键的时候，要拼一把了。
我走进椿冈高中的正门。
在鞋柜前遇到了汐。明亮的发色尤为显眼，现在是一个人。
汐弯下身子拾起鞋子。然后起身时，用手指将垂下来的刘海轻轻拢在耳后。
真像是女生呢……我这么想着。虽然至今为止都没注意到，仅仅是脱鞋时的一个小动作就能看出男女的差别。对汐来说，那才是最自然的状态吧。还是说，那是决心作为女生生活下去后养成的习惯呢？
我想着这些的时候，汐注意到了我。她将身体转向这边，脸上浮现笑容。
「咲马，早上好。」
「早。」
我走到鞋柜前，麻利地换好鞋。和汐一起走向2-A教室。
「咲马，你是不是睡眠不足？」
汐突然向我问道。
「啊？怎么了？」
「因为有黑眼圈。」
「啊……是因为昨天学习到很晚。」
「这样啊，咲马是那种努力学习的类型吗？」
「啊，嗯。毕竟最近上课都没怎么听。所以打算好好自习补上。」
「哦……这样啊。」
我打算取得年级第一这件事还是先隐瞒下来吧。如果说了可能会变得更复杂，既然星原没说的话，我也还是继续保持沉默比较好吧。
「对了，上周五怎么样？有好好地和夏希聊上吗？」
「嗯，算是吧。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是吗？那就好。」
汐微微点头说。
「你那边怎么样？那天，和世良去车站了吧？」
「嗯。随便逛了逛，最后在咖啡厅吃了点甜食就回去了。」
像是约会一样。我想着。
想象着汐和世良走在街上的样子。从旁人来看，是一对身着校服的俊男美女情侣吧。也许，出乎意料地般配。
「在汐看来，世良是什么感觉？」
「感觉？」
「比如说，像是好人或者坏人之类的。」
汐边走边将手放在下巴上。上了楼梯，走到二楼的时候抬起头来。
「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呢，世良他。」
难以判断的评价。汐也没法测量出世良的人格吗？
汐看着前方，淡然地继续说。
「聊天的时候感觉他有时候像个孩子有时候又很稳重。我觉得那不是单纯用好人坏人就能区分的程度。只是……」
「只是？」
汐露出少许迷惑的神情，瞥了我一眼。
「咲马你，还是不要太靠近世良比较好呢。」
她一本正经地说。
「那是什么……」
意思啊。就在我想继续说下去的瞬间，「汐！」，背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世良。那家伙走到汐的身边，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但汐很快地甩开那只手。
「很热啊。」
「真冷淡呢，只是单纯的肌肤接触而已哦。」
「不好走路，再离远一点。」
「这点没关系的吧。」
「等、很沉啊。别靠过来。」
大早上让人看什么呢。我这么想的同时，莫名的焦躁在心中蔓延开来。
有种奇怪的感觉。那是各种情感杂糅在一起产生的「焦躁」。是对两个男性黏在一起的情景感到厌恶呢，还是对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的世良感到火大呢，抑或是，对只有我在一边旁观而感到疏远呢……
总之，不是什么愉快的心情。
我加快脚步，越过二人先进了教室。
将书包放到桌子底下后，迅速坐到位置上摊开英语课本开始自习。要尽可能的利用上空闲时间。
晚一步的汐和世良走进了教室。于是，「那家伙又来了。」「真不死心啊。」同学们纷纷起哄。这些话语当中都夹杂着笑意，并没有拒绝的感觉。
汐坐回座位后，一个男生走向世良和汐。
「你们俩关系真好啊，话说，世良干脆也转来A班算了吧。」
「好主意呢。下回找老师商量下吧。」
「噢，听到了吗汐。好好看看这家伙会不会遵守约定啊。」
「不，现在这样就行了……」
先不提世良已经彻底习惯了A班这件事，我对刚刚的对话有些吃惊。
汐很自然地加入了对话。这与过去相比起来是个很大的进步。虽然一部分男生开始接近汐了，但教室里的大家还是对汐有些顾虑。在世良的影响下，其它的同学也开始接触汐了。
如果他们两个就这样交往下去，也许汐就能像男生时那样融入班级了。
……但是，怎么说呢。
就算汐因此变回了班级里的红人，说实话，很复杂。不，重要的是汐的心情……但是，不对。
可恶，莫名其妙。我到底在烦恼些什么？

之后，一如既往地上课下课，来到了放学时间。
只见星原迅速收拾好东西，走到汐的座位。可能是想要在世良来之前约好一起回去吧。
没想到，她们只说了一两句话，汐就先一个人走出了教室。星原垂头丧气的站在那里，过了一会才慢吞吞地走出教室。
我收拾好东西跟上星原。
「怎么了？」
我在走廊叫住了她，星原依然一脸失落地回头看着我。
「啊啊，是纸木君……。小汐啊，她说一会要和世良一起回去……」
「啊…，真的吗？」
好像被抢先了一步。
但是，汐竟然会选择世良。她应该也注意到了星原想要一起回去的想法了吧……
莫非汐还在打算让我和星原单独相处吗？真是这样的话反而适得其反了。一两次还好说，一直持续下去就变得尴尬了。汐的存在，在很大程度上成了我和星原之间的桥梁。
话虽如此，也很难开口去邀请汐一起回去。或许汐和我们一起回去的话会感到不自在也说不定……这么一想，胃附近一下子沉重起来。
「怎么办？」
我问星原。
「说实话非常遗憾……但也没办法呢。」
「是啊……」
「我们也，分开回去吧？」
这是我一直害怕出现的提案。
即使有些尴尬，我也想尽量待在星原身边。但是，没有交往的男女每天一起回家是不自然的。就算是星原也会多少在意周围的目光吧。
「也是啊，那就这样吧。」
为了不表现出失望，我点了点头。不想让星原感到为难。
我们决定总之先一起走到门口，然后顺着走廊前进。
「纸木君，今天晚上有什么安排吗？」
星原边走边问。
「没，没什么。就是一直学习……」
「也是呢。其实，我想为纸木君开个学习会呢。可以的话，今晚六点能来车站前的Joyfully吗？」
原本快要沉到地面上的心情，乘着上升气流飞了起来。
星原专门为我开学习会。还有比这更激动人心的活动吗？我忍住想叫出来的冲动，爽朗地露出笑容。
「帮了大忙。星原来教我学习吗？」
「不不不，我哪里能教得了纸木君呀。」
说什么呢，星原笑道。那这办不了嘛。
「是别的人来教纸木君学习哦。」
啊，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吗？倒也是，毕竟是学习会，两个人还是有点少吧……
就像破了洞的气球一样，期待感渐渐萎靡。飞这么高亏死了。
「那个学习会都有谁要来？」
「这个嘛……就是来之后的惊喜啦！」
说实话，听到还有别人的时候情绪就已经失落下来，所以谁来都无所谓了。不过希望至少是我认识的人。
走到门口后，星原说了声：「那再见啦！」后，快步回去了。

下午六点零三分左右。
我骑车来到约好的家庭餐厅。考虑到穿着制服去实在有点不妥，便换上了T恤和短裤。将装满文具和教材的手提包挎在肩上走进了店内。
对向我询问是否一个人的店员回了声找人之后，我开始寻找星原的身影。虽然还没到晚饭的时间，但餐厅里面已经人满为患。大多是学生和以家庭为单位的客人。
正在我东张西望的时候，从禁烟席位那边传来了「喂～」的一声。是星原。她坐在那里转过身来，正在向我招手。我轻轻举手，朝那边走去。然后在星原所在的靠墙的四人桌前停下脚步。
星原也换上了便装。在素色的吊带外披着一件薄薄的开衫。迄今为止，我只看过她穿制服的样子，这一身让人感到相当新鲜。
但是，更让我在意的是坐在星原对面的两位身穿制服的女生。小麦色皮肤，一头男式短发的女生和看起来很文静的长发女生。
是真岛和椎名。
「哟。叫纸木对吧？请多关照～ 」
「晚上好，纸木君。」



两人都是完全没说过话的女生。虽然对这种事情已经有所预料了，但我还是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身体僵硬。我对一个人面对多个女生的情况完全没有耐性。
「啊。你们好……」
总之先打了一声招呼。声音小到连自己都感到可笑的程度。
星原拍了拍旁边空着的椅子。
「来吧，坐这里。」
「啊，嗯。」
我从善如流。
她们好像在我来之前就点了饮料自助，三人的面前都放着玻璃杯。真岛和椎名身上穿着制服大概是因为直接从社团活动那边过来的吧。真岛是棒球部，椎名的话好像是吹奏部。即使是在考试期间，一部分的社团也会为了参加全高会或者比赛继续大约一个小时的练习。真亏她们在这么忙的时候竟然还能凑一起呢。
我正忙着把握情况，突然，眼前的真岛「噗」地笑出声来。
「纸木你是不是特别紧张啊？嘛，被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们包围着也没办法呢 ～」
「呃，这个……」
我有些不知该作出什么反应是好，这时椎名用胳膊肘戳了下真岛。「我说。」
「别开玩笑了，今天来是要说正经的话。」
「好好好。」
真岛感到无聊地回答。
正经的话？不是开学习会吗？
我正有些疑惑，椎名看向我。
「我听说了。你是被夏希拜托了对吧？所以才为了不让世良君拿到第一名拼命地学习。」
星原好像如实告诉了她事情的原由。不过再怎么说对汐的好感应该是隐瞒了吧。
「啊，是啊。」
「纸木君，你对槻木君和世良君交往是怎么看的？」
「怎么看，我只是被星原拜托了才……」
椎名轻轻眯起眼睛。
「所以你就听她的话吗？我觉得你是在拐着弯子妨碍别人的恋情，最好不要抱着这种半吊子的心态去面对。」
我不知所措，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无法否认这是半吊子的行为。我一边思考着如何回答一边看向身旁，星原苦笑着伸出援手。
「椎名酱，是我把纸木君卷进来的……」
「抱歉，夏希。不过我现在是在确认纸木君的意志。对于一个没有一点主见的人，我是没法教他学习的。」
「欸欸，怎么会。」
星原发出困惑的声音后，真岛「嗞溜」地吸了口饮料。
「椎名呀，那种事情无所谓的吧？纸木他也同意了。」
「真凛你别插嘴。」
「哦……」
椎名轻轻咳嗽了一下。
「我啊，想知道纸木君在想什么。根据我所了解的情况看来实在感受不到你的主见。帮助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的话，说白了会有些不安。」
椎名强硬地说。
很合理的意见。虽然是同班同学，但这恐怕是我和椎名第一次说话。哪怕是星原的介绍，但要帮助来历不明的人，还是会有抵触心理的吧。
只是……又不是我求你帮忙，为什么态度这么居高临下？我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但当然不会说出口。
既然她是抽出了考试前夕社团活动结束后的这段宝贵时间。我也有理由放低姿态诚实地回答。
「我……没有办法信任世良，觉得他是个轻浮的家伙。但是有时会想他们两个人交往的话对汐来说会不会也是一件好事……。就这样不赞成也不反对，像是平衡着的天枰状态。但是，被星原拜托后，现在向反对的一方倾斜着……大概是这种感觉。」
虽然说得断断续续，但我觉得已经解释清自己的想法了。
然而椎名皱着眉头，好像对我的回答不太满意。
「感觉很暧昧呢。」
「但是这是真心话哦。这么说椎名又是怎么样？」
椎名稍微思考了一下，开口说。
「我觉得槻木君和世良君交往也挺好的。」
星原「欸欸！」地发出声音。
「是，是那样吗？」
「我虽然也不太擅长应付世良君。但我觉得他对槻木君的好意应该是真心的。不然的话是不可能像那样天天往我们班里跑的吧。而且……身体都是同性，也没有坏心思的余地吧。」
「余地还是有的吧？」
真岛说。
「现在先当作没有。」
椎名反驳后，继续说着。
「即使槻木君现在是退了一步的态度，但慢慢下去就接受世良君了也说不定。这么想的话我觉得他们两个交往也挺好的。但是，在被夏希拜托之后，我的想法就改变了。这孩子不惜和我们商量都要对谁表现出明确的厌恶这还是头一次。虽然对世良感到危险的原因有些暧昧，但是我相信夏希的直觉，想要帮助她。不过，夏希也有容易被欺骗的地方……。所以我打算根据这孩子最初拜托的你的人品来决定最终是否要会伸出援手。这就是我的想法哦。」
「……这什么啊。」
我有些无语。也就是说这算是面试？
话说回来……
「那这和我没多大关系吧？结果还是接受星原的请求后改变了想法对吧？说到底，把别人的直觉当作判断材料这一点上就有些……」
「我从一年级的时候就和夏希同班，一直在身边看着这孩子。所以我明白夏希这次是认真的。我和你不一样是认真地为了朋友着想的。」
这发言让我有些火大。
「认真地为朋友着想？明明在她被西园欺负的时候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真亏你能说得出口。」
一直平静的椎名脸上升起愤怒的神色。她用利箭般的眼神瞪着我。
我有些后悔。糟了。说过头了。
虽然觉得要赶快道歉，但同时，从心底涌起了「真的应该道歉吗？」这样的疑问。
虽然有说了过分的话的自觉。但我并没有说错话。我还记得在西园嘲笑汐的时候，她身后的椎名尴尬地抿着嘴的样子。
……不过。
即便如此，现在也不应该敌对。虽说是星原请她过来的，但我也站在着被协助的立场上。
正当我打算开口道歉时，突然，真岛从杯子夹出冰块，然后令人震惊地将冰块从脖子处扔进了椎名的衣服里。
「咿呀！？」
椎名一声惨叫。向后仰直了背，胸部线条被凸显出来。我慌忙转过脸去，但，还是看见了一点。
在椎名拼命地将背后的冰块取出来后，她浑身颤抖着锤打真岛的肩膀。
「你这……笨蛋真凛！在别人认真说话的时候干什么啊！」
真岛完全没有反省的样子，「嘿嘿嘿」的恶作剧般地笑了。
「哎呀，感觉你们聊得相当火热呢。就想着是不是需要凉快一下。」
说着，真岛按下了桌子上的服务铃。椎名还在不停地唠叨着，直到看到店员走过来，才一脸不爽地闭上嘴。
「来份炸薯条。纸木也点些什么吧？」
「啊，那……饮料自助吧。」
店员重复了一遍点的东西，转身向厨房走去。
「我说真凛，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开始……」
「好啦好啦，别生气了。反正和纸木的目的都是一样的，用不着这么嫉妒的吧。」
「我又不是在嫉妒……」
「看吧，果然在嫉妒呢！被夏希拜托教纸木学习的时候，你的脸就掉得老长了。一副为什么和那种没听说过的野男人变得关系这么好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了哦。」
「那，那是……」
椎名目光闪烁，看来是说中了。
「虽然心情是理解的啦。不过现在先帮助夏希吧？好吗？」
椎名咬着嘴唇，有些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我忍不住感到佩服。险恶的气氛被真岛轻松消除。她可能比我想象得更会关心别人。
真岛一脸认真地看向我。
「还有纸木，视而不见什么的事情。椎名她其实一直很在意的。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吧？真的，关于那件事我也在反省。」
「……嗯，我知道了。」
我面向椎名说道，
「那个，对不起。没忍住有些上头。」
「……没什么。也是我先找你麻烦的。我才是，对不起。」
椎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
星原扶胸松了口气，真岛微微笑着。
「纸木，既然都点饮料自助了，去接杯果汁怎么样？」
「嗯，也是啊。」
「啊，我也去！」
我起身后，星原拿着空杯子跟了过来。
来到饮料柜台前，星原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哈啊～」。
「看得我都提心吊胆呢。还以为你们会吵起来。」
「抱歉……要是真岛不帮忙圆场的话可能真会那样。」
「真凛她很厉害呢。是女子棒球部的副队长。而且和椎名酱也是青梅竹马哦。」
「诶，是吗？」
怪不得感觉她们很有默契。
我将可乐倒进杯子里，星原选了苹果汁后。我们两个人回到座位上。
桌子上放着两张透明文件夹，刚才那里还没有。
等星原坐回去后，我跟着坐下。
「这个是？」
我问后，真岛将文件夹中的纸张抽了出来。
「这个呀，是去年定期考试的旧题。从前辈那里借来的。」
「哦哦……！」
相当感激。至今为止都是一个独自在复习，所以从来没有想过可以用旧题来准备。对回家部的我来说是贵重的东西。
椎名也同样拿出纸张。
「这些是我在补习学校的定期考试对策的复印件。因为是复印的就直接给你了。」
刚才发生了那样的口角，竟然还为我准备了教材。
「谢谢，感激不尽。」
「那倒，不至于。不过你要好好用上哦。」
我点了点头。
不过，没想到她们会帮我到这种地步，甚至特地从前辈那里借来卷子，还复印补习学校的教材给我。这也是星原的人望吧。不管怎么说，也要好好用上。都做到这一步了，只为争口气也要取得第一名。
我接过文件夹。一行行地看着旧题时，真岛点的炸薯条送了上来。
「大家随便吃哦，纸木还没吃晚饭吧？」
「啊，嗯。那我不客气了……」
我从桌子边上的盒子里取出筷子，夹起薯条放在嘴里。咸味和油充斥着口腔，味道和想象中分毫不差。
真岛一脸奇怪地看着我。
「纸木你平时吃薯条会用筷子吗？」
「诶？就直接拿手啊。」
「那为什么用筷子啊？用手拿啊用手！别这么小气！」
「不是，我想着把卷子弄脏了就不好了……」
「啊，是那么回事啊！？什么嘛，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洁癖呢！」
真岛呵呵地笑了起来，感觉她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啊……
椎名斜眼看着真岛。
「这种事情真凛也注意下啊！之前借给你的漫画里面还夹着零食。」
「诶？真的吗？我吃的时候还挺小心的。」
「首先不要边吃东西边看漫画，也有人会因为这个生气的……」
「好～」，面对椎名的吐槽，真岛拉着长音回答道。一边看着这番对话的星原露出微笑，我的脸颊也放松下来。
紧张感早就一扫而空。话说我刚才在全是女生的空间里竟然感到了放松。冷静想一下，现在的场景对正值年纪的男生来说很幸福不是吗？心情变好也是自然的事情吧。
正这样想着，背后传来「呃」的一声。
我回过头。一位女生站在那里，身穿着大胆的露肩上衣和热裤，打扮得很有派头。浅浅地戴着无檐帽，脱色后明亮的头发左右扎成两束。
西园有纱。

我的表情像被泼了冷水一样僵硬。
「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里……」
西园露骨地露出厌恶的表情说道。我还想问呢。
随后星原朝西园的方向探出身子。
「啊，终于来了！已经开始了哦，来快坐下快坐下。」
「诶？」我和西园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没想到竟然是星原叫她来的。她是什么时候和西园和好了？
西园一脸不爽地，用手指着我。
「难道说，夏希说的希望我教他学习的人……是这家伙？」
「是哦。」
「回去了。」
「诶！？等，等下！」
西园掉头就走，星原连忙想要挽留。她等不及我离开座位，想要跨过我的膝盖。膝盖传来柔软的触感和扑面而来的香甜气味……太近了太近了！我只能紧贴着椅背一动不动。
星原总算从我身上跨过去后，抓住了西园的肩膀。
「等下有纱！先听我说完！」
星原的高声吸引了周围客人的注目，纷纷看向星原和西园。
注意到视线的星原像是放弃了，说了句「稍微往里点」后坐在了椎名的边上。看样子尽管处境不好，但那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仍旧是老样子。椎名担心地耸了耸肩，真岛一边为难地笑着，一边挠着脸颊。
星原似乎看到西园不打算离开后放下心来，坐回了我的旁边。
「那个呢，其实……」
世良向汐告白的事，汐提出要在定期考试取得第一名的条件的事。然后为了不让两个人在一起，星原拜托我取得第一名的成绩的事。星原将这些简单地说明了。
听完话的西园只是不耐烦地问了句「所以呢？」。
「那个……所以说，要是学习很好的有纱能帮忙的话，就很让人放心呢～」
星原露出假笑恭维着西园。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西园她看起来那样但成绩确实挺好的。
但不管学习多好，这分明是搞错了人选。考虑到上次在教室的事，我不认为西园会帮忙。
「……我呢，好几次无视了夏希对吧。我是觉得那样确实有些过分了。所以昨天在电话里拜托我的时候答应了。但是，这个不可能。为什么我偏偏要教这家伙学习啊？」
西园责备似的用指尖叩着桌子。
「可是，有纱是我认识的朋友里面学习最好的……而且，我觉得你们需要一个和好的契机……」
听到星原战战兢兢地回答，西园露出无语的表情。
「我说啊，和好是本来关系就很好的人之间的事吧？我和他除了稍微吵了几句之外就没有任何交集，这样子根本没有办法。」
「但是……」
「没有但是。虽然不知道你在期待些什么，但我绝对不会向这家伙道歉。话说我之前就很在意来着，为什么夏希和这家伙关系这么好啊？前一阵子不是连话都没说过吗？」
星原看了我一下，又将视线转回西园。
「因为纸木君他陪我商量了很多事情。而且非常亲切哦。」
「哦……」
西园一下子掉转矛头指向了我。
「我说你，难不成想着卖给星原人情的话搞不好能和她交往之类的吧？」
「那、那怎么可能啊。」
吓了一跳。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却没法完全否定。
「哼，明明满脑子都做爱。男人对女性温柔的时候100%都是冲着身体去的呢。你也是用着下流的眼神看着夏希的吧？」
「才，才没看啊！」
为什么能满不在乎地说出这么低俗的台词……可恶，脸好热。
我小心翼翼地侧眼看着星原。刚好和她对上视线。星原尴尬地低下头，身体缩成一团。啊啊真是的。都是因为西园说了奇怪的话才变得这么尴尬。
「你这家伙……性格真的好差啊。都发生了那么多事就没有反省一下吗？」
「没有啊？虽然明白自己做得有些过火，但我可不觉得有做错什么。」
这家伙，真敢说啊。
她到底从哪来的这份自信？我的心情已经超越了愤怒变成了哑然。但我也不打算让步。她和椎名不同，不能让这家伙蹬鼻子上脸。
「你对汐说了很多恶心之类的台词吧？那在西园的认知当中也算是正确的发言吗？」
「我只是坦率地说出了感想而已。恶心就是恶心又没有办法吧。」
「那也没有必要说得那么过分。如果不喜欢的话无视不就好了。」
「都在一个班上不想见到都难吧。而且为什么我就不能说恶心了？又不是腿短或者长得丑之类的缺陷，努力一下就能改善的范围的话有什么问题？我这么说都是照顾汐的心情了的。」
「少骗人了，你哪里照顾了。你是净想着让自己觉得顺心才打算扭曲汐的意志的吧？」
「等下等下，你们两位都太过火了。」
真岛插了进来，然后椎名补充道。
「有纱，总之先点些什么吃吧。等冷静下来后……」
「你们两个别插嘴。」
在不容分说的强硬声音下，真岛和椎名有些胆怯地缩了下身子。
西园抱着双臂，走到桌子前把脸凑近过来。眼神异常冷淡。
「反正对你来说，照顾不过是用语言让对方心情舒畅吧？结果也不过是敷衍一下而已。我说，你能正确地理解汐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汐以前可是非常受欢迎的。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有女生围上来。也不会有女生对汐的告白说NO。如果一直是男生的话，能活得比普通人轻松好几倍。但是，变成女生以后就失去这一切了。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嘲笑躲避，只会比以前更加难以生存。就算这样，你也希望汐成为女生吗？」
她认真的眼神让我有些畏缩。
我咽了下口水。
「西园说的轻松的生活方式，对汐来说才是痛苦的吧？不管周围人怎么说，我都尊重汐的意志。」
「少在那里说漂亮话了。你尊重的根本就不是汐的意志，而是对向可怜的汐伸出援手的自己吧。说到底，在那说意志什么的，人的心情可是很容易改变的。现在觉得想当个女生，等遇到个可爱心动的女孩子，或者走向社会工作了以后，谁能保证汐不会后悔觉得还是当个男生更好？」
「那种话……就算是男生也一样的吧。不管做出什么选择，以后再也不后悔这种事根本不可能。」
「但一定程度上也能够预测的到吧？汐那样选择不普通的生活方式的话会有多辛苦这种事，你也明白的吧？而且人的心情可以改变但性别可不是能够简单就能改变的。这样的话选择尽管会有些不满，但符合自己身体的生活方式才更健康明智吧？特别是对汐这样，具有男性的才能的人来说。还是说怎么？你是有能够确信汐以后不会改变想法的确证吗？」
我一时语塞。
脚下有一种摇摇晃晃的感觉。手汗渗出，周围的说话声听起来异常刺耳。
西园在这里第一次燃起了怒火。
「既然回答不上来的话，就给我闭嘴吧，你这个伪善者。」
「有纱。」
星原大声说。
西园移开带有敌意的视线。
「怎么了，夏希？」
星原微微颤抖着。尽管如此她还是正视着西园的双眼。
「已经，知道了。所以，不要对纸木君说那么过分的话了……」
西园的脸上渗出失望的神色。
「……果然夏希也是，和这家伙的想法一样。」
「有纱说的意思，我知道哦。能想到以后的事情，不愧是有纱呢。不过……小汐也……肯定考虑了很多很多，拿出了所有的勇气，才决定了现在的生活方式吧。这么想的话……还是放弃比较好这种话，说不出口啊。」
星原用仿佛挤出来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觉得成为自己想做的人这种事，很了不起。所以我想要支持小汐。」
这句话结束后，陷入了沉重沉默。
西园眨都不眨地用冰冷的眼神盯着星原。简直就像把刀尖对准她的视线。即便如此，星原也没有移开目光。像是在忍受疼痛一样，全身都绷得紧紧的。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西园。
「……是么。」
西园垂下眼睛把刀收进鞘里，站了起来。然后面无表情地把身体转向星原。
「夏希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会再多说什么。不过……纸木。」
西园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她望着我，眼神凶恶地说：
「只有你这家伙，我绝对不会承认的。」
说完便转身离去。
西园刚走出家庭餐厅，星原就像露出水面换气似的叹了口气。
「哈啊～，吓死我了……」
她发出安心的声音，趴在桌子上。
真岛和椎名也是从紧张感当中解放以后浑身无力的样子。毕竟刚才气氛简直令人窒息也难怪这样。真岛靠在椅背上，椎名捂着额头一副头痛的样子。
但是，我内心仍旧无法平静。西园说的话，撞击着头盖骨的内侧发出回响。明明西园已经离开了，但身体却无法解除临战状态。
星原抬起头，看着我。
「纸木君，你没事吧？脸色很差哦。」
我回过神来。
「抱歉，我没事。比起这个，谢谢你刚才帮我说话。帮大忙了。」
「没关系哦。那个……有纱说的话你不要太在意哦？」
「嗯……」
我点了点头，但说实话很难做到。我的内心已经像快要脱落的牙齿一样摇摇欲坠。
星原大概察觉到了我的心境，露出不安的表情。
「有纱有她自己的想法，只是她的想法碰巧和我们不同而已哦。有纱说的和纸木君说的我觉得都是对的。所以真的不用太过放在心上的。」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但同时，这也算是西园所说的「漂亮话」吧？我陷入这样的疑神疑鬼当中，无法完全接受星原的话。
「不过啊，能正面对抗认真状态下的有纱，纸木真是厉害呢。」
真岛露出苦笑说。可以认为这是在安慰我吗？
「就像夏希说的那样，不要太过在意正确还是错误什么的。那个，之前的课上不是学过吗？上帝的无形之手来着？每个人都向自己的目标前进的话。也就成了为了全员而行动了。所以说，纸木也随自己喜欢去做就好了吧。大概那样的话，既是为了汐，也是为了我们哦。」
椎名也是这么想的吧？真岛看着椎名问道。
「嗯，嘛。是呢。」
「咦？有些难以接受吗？」
「倒不是那样的……」
椎名轮流看了看我和星原，然后稍稍低下了头。
「……有纱她，果然好厉害啊。对任何事情都像傻瓜一样认真，一旦决定的事情就绝不反悔。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说实话，我有些向往。当然不是说全面赞同她的意思，而且我现在还在帮助纸木君……只是觉得有纱她说的话，没法当作没听过一样敷衍过去……」
我带着些许自戒地点头同意。
「说的没错。」
星原和真岛，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也肯定了椎名的话吧。大概她们两个人都明白西园的话也是有道理的。
莫名地，我有些想要躺下。当然这不是想靠在星原身上之类的邪恶想法。只是单纯的感到疲惫了。也许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触了各种各样的思想，大脑的处理功能已经崩溃了。
突然，星原像是为了转换心情一样拍了拍手。
包括我在内的三个人都把目光投向星原后，她开口道。
「我们开始吧，学习会。」

于是我们沿着当初的目的开始了学习会。姑且是为我了而举办的学习会，所以是以我把不懂的地方列举出来后由周围的人告诉我这样的形式进行的。
椎名重点教了我数学。虽然是有点斯巴达式的指导，不过相应的，将我不擅长的地方大致都解决了。真岛是根据老师的性格和课堂上的发言，预测出考试中可能出现的问题，然后再来教我。
包括中途发生的一场争执在内，对我来说，学习会是再好不过的学习场所了。
我们在临近八点的时候解散了，离开家庭餐厅后各自踏上回家的路。
我骑着自行车往家走。已经是彻底的晚上了。
走出餐厅之后，脑海里一直重复着与西园的对话。那就像超市里的背景音乐或广告歌一样，紧紧地贴在我的耳边难以忘记。
在反复思考的过程中，我有时觉得西园说的话完全正确，有时又觉得她只不过是在宣扬谬论而已。我在两种想法之间摇摆着，快要迷失自己了。
星原也好，真岛也好，椎名也好，还有西园也好，她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在随波逐流。
这让我觉得羞耻，觉得难为情起来。
我忽然想起真岛的话。
——纸木也随自己喜欢去做就好了吧？
随自己喜欢去做。
我到底，是希望事态怎样发展呢。
我一边想着这些，一边骑着自行车。迎面走来的一对男女映入眼帘。他们挽着胳膊，开心地说着话。大概是情侣。男生穿着椿冈高中的制服，女生则穿着便装。
距离和那对情侣擦身而过还有几米的时候，我意识到一件事。
一边的男生是，世良。另一边是……不认识的女生。
和他们擦身而过后，过了一会儿，我踩下刹车回过头去。
身材修长，从背影也能看出稍长的头发。果然，怎么都是世良。
那他旁边的女生是世良什么人？至少不是以前在车站前和他接吻的那个。车站前的女生有着辫子头，刚才的那个女生的头发怎么看都只到肩膀。
我的心中忐忑不安。同时也萌生了一种必须要确认世良和那个女生的关系的使命感。总之我对那两人相当在意。
我推着自行车，悄悄地跟着他们。两个人好像都没有注意到我，一次也没有回头看我。
最后，两人走进椿冈车站。我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后跟在后面。那本来是不能停车的地方，但我不想在停车的时候跟丢他们。
他们在虽然已经过了下班高峰但还是在人流如注的检票口前停下了脚步。
面对面的两个人。停下了对话，无言地对视着。在人群中，仿佛只有那里与世界隔绝了一般，气氛截然不同。
一种可怕的既视感向我袭击。难不成……

果然，世良吻了那个女生。
这次是十秒左右的，比较长的接吻。

脸刚一分开，女孩就露出了迷恋的表情，恍恍惚惚地走向检票口。世良转身离去。他的脸上带着平时那种轻薄的笑容。
世良朝我走来，和我对上了视线。然而，世良立刻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回前方，从我身边走过。
「喂！」
我转过去想要叫住他。但世良没有回头。我追上去伸手抓住世良的肩膀，用力让他转过来。
世良终于回过头来——或者说，我是让他回头。
「怎么了？」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收起笑容。那既不是为了掩饰的尴尬笑容，也不是因为我的举动而感到畏缩。这种笑容，大概就像是对世良来说的扑克脸吧。
「刚才的，是什么啊？」
「刚才是说？」
「刚才……你和那个女生接吻了吧？」
「是啊。」
世良坦然地承认道，
「所以那又怎么了？」
他继续说，好像真的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一样。
「你不是已经和别的女生在交往了吗？而且对汐也告白了吧？」
「咦？你了解的真清楚呢。」
世良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不就是在便利店前头遇到的人吗？真是偶遇呢。」
不知为何，世良开心地扬起嘴角。
「别想靠笑来敷衍过去。你是真心地想和汐交往吗？不光脚踏两条船，甚至是三条船……不，说不定你还有别的女朋友在交往吧？」
「啊……，嗯，我会好好说明的哦。总之找个店进去吧？站在这说话也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赶紧回答我。」
说出口后，我意识到自己正在生气。
绝对不能对这家伙掉以轻心，我的直觉告诉我。
「但是在这里也很显眼吧。不仅会妨碍到别人，说到一半还可能会被车站工作人员提醒。你也不愿意遇到那种事吧？」
虽然很不情愿，但他说的也没错。
尽管在意别人的目光，但我不想听从这家伙的话。所以停顿了一下之后，我指着售票处旁边的长椅示意。
世良点点头，走到长椅上坐下。双腿交叉后将两手叠放在膝盖上。态度从容。我没有坐在长椅上，站在世良的正对面。
「然后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问道，于是世良抬起头来。
「是问我是不是真心想要和汐交往对吧。那当然是真心的哦。虽然说这么多次会不好意思，但我很喜欢汐。」
「但你不是有别的喜欢的女生吗？」
「嗯。刚才的女生，还有之前在车站前接吻的女生，我对她们和对汐一样的喜欢。所以现在也在交往着，这有那么奇怪吗？」
我对一脸若无其事的世良升起一股怒火。
「肯定奇怪的啊。怎么可能这么简单的……平等地爱着几个人。绝对哪天会露出破绽的。对汐也是，反正也是一时兴起才告白的吧？比起马上分手让汐伤心，还是把告白的话收回去更好吧。」
「对汐考虑的真周全呢，像是监护人一样。」
「我只是青梅竹马而已。」
世良的眉毛动了一下。
「啊啊，是嘛。那个咲马原来就是你啊。我听汐说过哦。上小学的时候好像很淘气来着？」
「那些事现在都无所谓。比起这个，你到底怎么打算？」
「我不会收回的哦。」
世良斩钉截铁地回答。
「咲马大概是，被喜欢的人只能有一个这样的想法束缚着呢。所以才无法接受我同时爱着数个人。没错吧？」
「这种事情随你喜欢就好。但是交往就另当别论了。如果让汐发现你还和别的好几个女生在交往的话……不用我说你也想象得到吧？」
「但是，我……」
「别说什么不会暴露的话了。在第二次被我看见的时候这话就没有任何说服力了。」
「听人把话说完啊。已经暴露了哦。不过是我自己说出来的。」
我瞠目结舌。
「……你说什么？」
「就像咲马说的一样，我也挺在意哪一天会被发现。所以，在昨天我和汐坦白了。我其实还交着女朋友来着没关系吗？这样认真地说明了。汐表示理解我了哦。只要取得年级第一的话，还是会按照约定和我交往。」
我一阵头晕。
「骗人。」
「不是骗人哦。不信的话我现在打电话问问？或者你来打也行。」
世良的说法方式，还有轻佻的笑容，看起来都像是骗人的。但只有刚才的发言像是真的。冷静地一想，我不认为他会说出这么容易被揭穿的谎言。
但是，我不想承认。大脑、耳朵都做出拒绝的反应。
「不，即使这样……也不行。就算本人再怎么允许，那样不伦一样的事情，是不可能被允许的。」
世良嗤笑出声。
「不可能被允许？被谁？难道说是你吗？一个又不是监护人仅仅只是青梅竹马的人，有什么权利说允许不允许这种话？真是奇怪呢。」
「就算汐同意，和你交往的其它女生也不会同意的吧。你还没有跟她们说明吧？」
「嗯，那还没有哦。不过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呢。说实话，汐的事情和你这个青梅竹马也没什么关系。我会这样和你说明纯粹是出于我的善意。」



「什么善意啊。你，你……」
声音颤抖。我感到口干舌燥，有些说不上话。
「不过我是理解咲马的心情哦。实际上说什么脚踏两三条船这种话，不会给人有什么好印象呢。但是这样就很奇怪啊。我们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以多交朋友作为美德了呢。说着大家好好相处哦，要关爱他人哦这样的话。然而一到交往或者结婚的阶段就只能选择一个人而已。如果选了两个人的话就要会有你这样的人站出来指责。真是太不讲理了，对我这种博爱主义者来说，在这世界生存真是艰难呢。」
「……什么博爱主义者啊。你说的那些话，不管怎么说都是肤浅的而已。我不认为你能平等地爱着三个人。」
「就算你这么说啊……喜欢别人的程度也没法证明吧。话说你在学校知道我对吧？这样的话就应该知道我为了让别人喜欢自己费了多大功夫吧？」
「那种事情……只是在谄媚而已吧。」
「一样的意思哦。说到底我搞不明白谄媚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好的。让对方感到舒服的同时得到了相应的好感。是相当健全公平的交易吧。没人留下不好的体验。除了像你这样嫉妒他人的成功的人类呢。」
「不是！谁会嫉妒你啊。我只是为了汐……」
「我也是哦，不单单是汐，还有丽香酱，亚美酱，空酱也是……我甚至觉得为了她们，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哦。」
都是些陌生的名字。大概是世良的女朋友吧——啊？
「……喂。等下。刚才是不是说了四个人？」
「没错哦。我喜欢的女生有四个。丽香酱她已经高中毕业，现在是个自由职业者。亚美酱是住在附近的高中一年生，兴趣是逛咖啡店。空酱虽然还是个初中生，但正在为考入椿冈高中而努力学习着。汐的话……我不说你也清楚吧。」
「你……连初中生都下手了吗？」
「下手这种说法我不喜欢呢。我可是认真地在交往哦。打从心底爱着她们。」
我感到想吐。脑子在猛地打转。气温虽然不低但却感到一阵寒冷打颤，手汗也出个不停。
我抿了下干裂的嘴唇，像是要将心中那污浊的情感吐出来一样，
「……真是恶心。」
我对世良骂道。
世良的表情不悲不喜，反而「啊哈哈」地笑了出来。
「说得太过分了吧？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不理解就这样责怪我。」
说完，世良像是很开心地继续笑着。
我只能保持沉默。无论我说什么，都像是丑陋的挣扎。
笑了一阵后，世良用手指擦了擦眼角，好笑地抬头看着我。
「那么，还要继续吗？」

结果，我在那之后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和世良分开了。
回到家之后脑袋里还是乱糟糟的，一时间什么都无法思考。
尽管如此，还是对一件事下定了决心。我裹在薄薄的被子里，听着枕头传来的心跳声，静静地燃起了黑暗的愿望。
我不会让世良取得第一名的。这既是为了汐，也是为了保住矜持。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输给世良。

※

终于来到了定期考试前一天的周三。
第四节课结束后，我拿着一份复印件来到教师办公室。
考试期间，学生是禁止进入办公室的。话虽这样但其实没有那么严格。只是在入口处叫一下老师这种程度还是被允许的。
我对办公室入口处的老师说有事找伊予老师请他替我转达。过了一会，伊予老师摇晃着长长的马尾辫走了过来。
我递出复印纸。
「这是进路调查表，不好意思交晚了。」
并不是对前路感到迷茫。只是忙于考试的准备忘了提交。
伊予老师结果调查表，轻轻看了一眼，「嗯」地点了点头。
「我认为是很妥当的出路。不过，也可以选择更好一点的大学吧？最近你听课都很认真。成绩还有提高的空间哦？」
「……嗯，是呢。」
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回答的时候出现了停顿。
「感觉你很困的样子。」
伊予老师露出苦笑。实际上说的也没错。
周一——和星原她们开了学习会，和世良谈话的那天起，我增加了准备考试的时间。前天和昨天也是，直到凌晨四点才像滩泥一样瘫在桌子上睡到早上七点。当然会睡眠不足。所以今天也困得要死。
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让世良取得第一名。对立场模糊的我来说，有强烈的动机或许是个好的倾向。虽说如此，我也没有一点要谢谢他的想法。
见我露出暧昧的表情，伊予老师话题一转说道：「对了。」
「和汐感觉还好吗？」
「诶？」
「你们关系很好吧？最近经常看到你们在一起。」
「啊……呃，怎么样呢？虽然汐那件事之后我经常和她说话，但感觉好不好……」
说实话，有些微妙。虽然表面上看关系很好，但我没有自信说我们的交流很顺利。总觉得汐在隐瞒着自己的想法，而我也瞒着汐打算取得第一名。这个能说是「感觉好」吗。大概不行。
伊予老师为难地笑了下。
「果然各种各样很复杂呢。再加上本来就是十七岁的麻烦年纪。」
「我还只有十六来着。」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太过挑剔的话会不受欢迎的哦？」
真是多余的操心，我想着。
伊予老师抱着胳膊，表情变得有些认真。
「嘛，我觉得纸木君做得挺好的哦。多亏了你和夏希，汐又能露出笑容了。本来的话，应该是由我们建立起更加照顾她的体制才是呢。」
但这所学校，有很多死脑筋的人呢。
伊予老师用旁人听不见的音量小声说道。虽然声音很小，却饱含着悲哀，我察觉到了伊予老师的辛劳。
「……真不容易啊。」
「那是当然了。本来就因为考试的准备和暑假作业还有社团活动之类的忙得不可开交，还要照顾到每一个学生。压力山大呀，压力。要不是喜欢的话早就跑路了。」
说完，伊予老师短叹一声，忧愁地眯起眼睛。
「……汐她，是现如今少见的好孩子呢。什么都能做到还不骄不躁，还会体谅别人。尽管如此，那孩子经常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呢。一不注意的话……没想到，竟然会变成女生了呢。真的，很难看懂啊，人心。」
「……是啊。」
我深有感触地附和道。
沉默了片刻之后，伊予老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呀」地一声。
「说了半天，面都泡软了。」
「午饭是泡面吗？」
「是啊。」
「真俭朴呢。」
「真多嘴。老师也有一段时间做过便当啊。你可能不知道来着，每天早上做便当真的很辛苦……」
「面泡软了哦。」
「呜哇好像被说了相当敷衍的话……嘛算了。那老师就先回去了。纸木君也要在不勉强的范围内加油哦。」
「好的。」
我转身离开。
走出办公室后沿着走廊前进。特别楼的二层静悄悄的，能够听见隔壁校舍内的学生们热闹的声音。
我一边走着，一边想着老师也很不容易啊。
从伊予老师的话语听来，关于汐的待遇学校内部应该也产生过争论吧。我能想到几位能用「死脑筋」形容的老师。但老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纠纷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不过伊予老师应该相当辛苦吧。我只能祝愿她不要倒下。
我朝着通道的方向往左拐去。这时。「啊」的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
和汐碰上了。她现在是独自一人。我们都停下了脚步，我张开嘴寻找话语。
突然我注意到汐手上拿着复印纸。
「汐也是去交调查表么？」
「嗯，咲马也是？」
「是啊，我刚交过去。」
「这样啊，要是一起去就好了呢。我刚被世良缠住，晚了点才出教室。」
世良。从汐口中说出的名字，让我心情有些低沉。
我想起昨天的事情。汐，在知道世良还有女朋友的前提下还做出了交往的约定。这件事我还没有向汐本人确认。因为，不愿意承认世良说的话是事实。
汐转身走向办公室。
「那我，先走了哦。」
「啊，汐。」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汐。
汐停下脚步，有些不思议地等着我的话。我一边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疑惑，一边看着汐的脸。
「怎么了？」
汐有些担心地问道。
「……世良他，不是什么好人哦。那家伙，已经和好几个女生交往着了。」
我的话语无视了思考脱口而出。但是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或者说，这才是我真正想要说的话。
汐毫不惊讶地开口。
「我知道哦。」
轰的一声，我的脑袋仿佛被人狠狠敲打了一下。
难以置信。即便如此，我还是抱着或许是哪里搞错了的期待，组织着语言。
「那，即使这样只要达到条件就会交往的……」
「是真的哦。这些话，是从世良那里听到的？」
我止不住心中的动摇，点了点头。
和世良说的一样。虽然还没有决定要交往，但汐已经容忍了世良脚踏两、三条船的行为。不知为了，「共犯」这个词浮现在我的脑海，让我无法直视汐。简直如同汐也染上了污浊一般。
我移开视线后，汐朝这边一步步走了过来。盯着我的表情。从刘海的缝隙中露出的灰色瞳孔，带着几分认真的味道。
「咲马你是，怎么想的呢？」
「怎么想的……那种家伙，不要来往了啊。他不正常。明明有着女朋友还向别人告白……正常想很奇怪的吧。」
「我听到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世良他……至少在很多方面都很关心我。所以我决定对女朋友的事情视而不见。」
「汐，觉得这样就可以吗？」
「嗯。世良虽然可能是个不怎么样的人。但那个家伙很坦诚呢。所以不用特别的在意，和他在一起也很轻松。」
我握紧拳头。
「……搞不明白啊。明明都不喜欢，为什么还要交往啊。那只是在浪费时间吧。反正那种家伙肯定很快就会觉得玩腻了去追求其它的女生。还是趁早拒绝的好。」
「就算很快觉得腻了，我也没关系……而且和男生交往的经验，我觉得至少有一次比较好。」
「但是！」
「咲马为什么这么生气呢？」
面对冷静的责问，我只能沉默不语。
我没有生气，想要这么回答。不过，萦绕在我心头的这种不愉快的感情，确实只能用愤怒来形容。
——我到底，为什么会生气？
我不知道。不，明明是知道的。却下意识地回避着将它化作言语。
像是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我探寻着自己的内心。我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么？究竟期盼着些什么呢？这些问题像锄头一般挥舞，挖掘着我的真心。
然后，终于寻找到了一颗核心。
「我……不想把汐交给世良。」
不是别的，只是单纯地因为占有欲。汐是我的青梅竹马，虽然一度疏远，但又和好之后的汐，我不愿意她被突如其来的陌生人抢走。仅此而已。这其中是不是包含着恋爱的情感我不清楚。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讨厌世良和汐走得这么近。这是无法掩饰的事实。
我因为羞耻而感到脸上发烫。已经想要逃走了。
汐的嘴抿成一字，用力握紧了制服的前胸。然后用火热的视线看向我。
「那，假如我不和世良交往。咲马你……又会怎么做呢？」
我咽下口气。
「我会……」
这之后的话，我说不出口。
「沙」的一声，从汐手中的调查表传来。如果不是这么静的环境的话应该听不到吧。但从那微小的声音当中，感受到了汐那难以估量的失望。
「……不用勉强自己。咲马是喜欢夏希的吧？」
汐温柔地微笑着，那笑容让我感到悲痛。她慢慢低下头。
「抱歉。还要去交调查表。先走了。」
不等我回答，她就从我身边穿过。走向办公室。
「汐。」
我叫住汐，她停下脚步。但是没有回头，我没有在意继续说道。
「我……总之，我会做自己能做的！」
「……随便你吧。」
汐再次迈步走去。
我看着汐莫名有些悲伤的背影远去，然后走向教室。
定期考试，明天终于要来了。

※

周四，定期考试首日。
我比平时更早地来到学校。打着哈欠走进教室后，切身的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已经有很多同学坐在座位上，有的摊开课本，有的和朋友互相确认英语单词的意思。
汐和星原也在其中。星原站在汐的旁边，两个人也在忙着准备考试。
我从那边移开视线，打扮华丽的女生映入眼帘。
是西园，她结束了停学回到学校。旁边站着真岛和椎名。西园只是一脸不悦地盯着课本，没有找汐麻烦的意思。看样子应该也不会再那么做了。
我也坐回座位，打开笔记。
趁现在再把考试中可能会出现的英文单词回顾一遍吧。这时突然感觉有人在身旁，我抬起头看去，莲见正站在那里。
「很有干劲呢。」
莲见一如既往的平淡地说。
「嗯。这次是最认真的一次了。目标可是满分。」
「难不成，你在和世良对抗吗？」
「不，虽然倒不是那样……」
尽管事实就是如此，但不太想承认出口。
莲见似乎没什么兴趣。
「行吧，怎样都无所谓就是了。」他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带过。
我不由得感到无语。
「有点搞不懂莲见到底是关心别人还是不关心了。」
「普通吧。大概比常人更少点。不过倒也不是说不想扯上关系那种。」
「兴趣是观察人类……之类的？」
「可能吧。总觉得很想变成透明人在旁边听着别人的对话呢。可以说是只想接收信息，之类的吧。」
「感觉像是妖怪一样的东西啊……」
「毕竟人际关系，如果太过深入的话就变得很麻烦的吧。」
嗯，我微妙地点了点头。这句话似乎明确地表达出了莲见的思考。
确实如同莲见所说。人际关系很麻烦。通过这些天来，我痛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每当和别人扯上关系，喜欢或者讨厌之类的情感就会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变得莫名其妙。
那天——我在放学后的教室里和星原交换了地址，在夜晚的公园内看到了身穿水手服的汐的那天以前。我并没有为他人的好恶而烦恼过。虽然多少有些孤独感，但一直过着比现在轻松许多的学校生活。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一次也没有想过回到那天之前日子。
随着准备铃的响起，英语老师走进教室。
同学们一齐落座之后。老师说：「把桌子上的东西清空。」之后，开始将翻过来的试卷分发给最前排的学生。
「先不要翻过来。」
老师说道。
等试卷和答题纸分发给所有人后，教室里安静了下来。铅笔在桌子上滚动的声音，有人咳嗽的声音，椅子的摩擦声。如此微小的声音也会在房间里回响。
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响起。
「那么，开始。」

我全神贯注地飞快写着。
英语是记忆科目，至少我是这么认为。所以趁着记忆还清晰的时候多做一道题也是好的。
很顺利，简直感到爽快。几乎不需要思考的时间，手就已经能够自行填写出答案。好开心。可能是因为睡眠不足导致情绪有些奇怪，我兴奋地嘴角自然上扬。
「哒哒」，铅笔透过纸张叩击着桌子。
才过了不到十五分钟，就已经来到了阅读题的地方。到此为止的题目还没有不明白的地方。
再怎么说英语的阅读题不花些时间是解不开的。我一边用笔尖逐行划过英文，一边在脑子里面翻译。虽然不能说能流畅地阅读，但至少可以保证理解的读下去。
上面所记载的，是某个前人的经验之谈。
某个汽车工厂发生事故，为了防止再次发生加强了检查标准。这样子却导致了检查程序的压力，反而增加了员工的失误率……的故事。
「有可能发生的事，总有一天会发生。」
「但是过度准备反而会招致事故。」
以这样的教训作为了结尾。虽然不是什么特别有趣的内容，但自己翻译出来的话就会觉得很有内涵，真是不可思议。这就像自己做的料理觉得更好吃一样吧。
我把自己的见解也适当地填写在答题卡上的空白处。因为理解了文章所以回答起来并不费劲。
我放下笔。
所有的空都填满了。没有一个不明白的地方。
——这样子，搞不好会得满分？
我的胸中充满自信。
然后直到结束的铃声响起为止，我持续着重复检查。

之后的化学与古典也非常的顺利。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满分，但肯定都在九十分以上。和过去的考题基本相同，题目的类型也很相似，真是对真岛感激不尽。
第一天只有三场考试。所以今天考试结束后就放学了。接下来可以直接回去了。
教室里到处弥漫着一种战败的气氛。许多同学都精神疲惫，时而叹息，时而趴在桌子上。
「完了」「真的要死了」「我完全搞不懂」「你知道那个问题了吗？」
这样的声音从各处传来。
「纸木君，辛苦啦。」
我侧耳倾听着同学们的悲鸣时，星原走到我身边。她的关心让消耗的体力稍微恢复了一些。
「嗯，辛苦了。考试怎么样？」
「哎呀～，啊哈哈。」
星原空虚地笑着。那不是自信十足的笑声，而是面对只能只能笑的情况下的笑声。以后还是不要提及星原的考试成绩比较好。
「嘛，我先不提了。纸木君呢？」
「嗯，考得不错哦。今天的三门课，可以期待一下。」
「哦哦！好厉害！真是可靠呢！」
这次她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被夸奖的我也很开心。只是，星原的开心是源于「我能够阻止世良取得第一位」这件事。这么想着，总觉得纸木咲马本身并没有受到关注，感觉有些空虚。
话虽如此。我也一样想要阻止世良获得第一名。现在不用想得太复杂，坦率地高兴就好。
「明天是数学呢。还有不懂的地方吗？」
「没问题。多亏了之前的学习会，已经做好了一定程度的对策了。」
「真不错真不错呢。保持这个劲头加油！」
星原精神饱满地提高了声音，但有个声音用更高的音量说：「大家辛苦了！」，朝门口望去，世良正站在那里。这么一想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世良走进教室。
世良一边对周围的同学说「哎呀真是辛苦了呢。」「辛苦～」之类的话一边朝着汐走去。这时，他与我对上视线。
「哦，是咲马。什么呀，原来你和汐同班啊。」
他至今为止都没发现吗。
世良调转方向向我走来。基本上世良和谁都很友好地说话，所以其他同学没有注意到我们这边。
「考试辛苦了。吃口香糖吗？」
「不，我就算了……」
「诶，是吗？明明挺好吃的。」
说着，世良从口袋里抽出一块口香糖，取出包装含在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问星原：「夏希酱，考试怎么样？」
「哎呀～我完全……可能有点危险呢。」
星原有些困惑着笑着说后，「是吗？」 世良附和道。
「那，我来教你吧？」
他轻松地提议。
我紧张起来。让世良来教星原学习……这种事肯定不行。
「世良考得怎么样？」
还没等星原回答，我就向世良问道。虽然就算不这么做星原也会拒绝世良吧。但，一想到万一星原会答应的话我就有些泄气。
我的插话让世良微微睁大了眼睛，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
「那当然是轻而易举了。毕竟目标是第一名，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还，真有自信啊。」
「毕竟我以前上的是更好的高中呢。嘛，咲马也加油吧。虽然第一名是不可能的。」
世良说了一句令人讨厌的台词，走向汐的座位。
令人讨厌的感觉。感觉自己被小瞧了。
「纸木君，加油哦……」
星原喃喃地说道。声音虽然很微弱，却充满力量。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不想输给世良的心情再次燃起，感到疲惫的大脑充满了活力。
今天回去后也要专心复习考试。明天的鬼门关是数学。回去再把公式往脑子里记一遍，全力以赴地挑战。
我们走着瞧。

尽管我表现得干劲十足，但考试的第二天还是以最糟的状况下去面对了。
也许是干劲十足的原因，昨晚我一直看到教科书到深夜，最后坐在椅子上睡了过去。因此身体像铅块一样沉重，关节也节节阵痛。
如果只是这样还好。
我头痛得很厉害。而且喉咙也痛。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客厅，量了体温后发现有三十八•七度。
是夏季感冒。
如果是平时的话我会和老师联系，向学校请假。但是唯独今明两天不能轻易休息。
……不对，可以休息吗？考试当天不去学校的话，会怎么样呢……
感冒好了之后能接受单独的考试吗？如果是可以的话我想休息。浑身无力实在没有办法。
犹豫再三，我给学校打了电话。虽然有些担心不知道老师在不在，不过一年级的老师接了电话。
他向我说明了「预估点」的事情。
如果在考试当天不去学校的话，到目前为止参加的考试的平均分就会直接反映在这次的考试中。不过，根据诊断书的有无和考察，有时也会被扣除一些。
也就是，简单来说。今天我要是不去学校，数学考试肯定考不了九十分以上。最多也不过是六十分或者五十分左右吧。其他科目的分数也差不多。
那样的话，不行。必须拿到第一。
我挂断电话，吃了感冒药后开始准备上学。

我期待着如果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的话会不会好些，理所当然的没有那回事。甚至快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完全喘不过气来了，连爬楼梯都是一件费力的事。
我偻着腰走进教室，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教室的喧闹声直接在脑袋里回响。总之先取出数学书翻了几页，但由于头痛和疲倦，一点都看不进去。
这样的话，能集中精力考试吗？
不安地胃开始绞痛起来。连带着想要呕吐。早知道就不吃早饭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感冒……不，可能正是因为这个时候。
这几天的睡眠不足和考试的压力终于超过了承受极限，以感冒的形式出现了。也就是我的自我管理不足。但是后悔也晚了。总之现在要把数学……
「—君—，纸木君？」
我猛地抬头。
星原就在我身边。一脸担心地盯着我看。
「没事吧？你的脸好像很吓人啊。」
「啊，我有点感冒……」
「诶？是吗？测过体温了吗？」
「嗯，姑且。」
多少度？被这样问了后我老实地回答三十八度，于是星原瞪大了眼睛。
「那还是休息比较好吧。」
「不，那样不行，考试分数会下降。」
「可是……」
「没事。反正明天就结束了，总能……」
说着说着鼻涕突然流了出来。我吸了吸鼻子。显而易见地，感冒正在恶化。
星原一副为难的样子，眉毛皱成八字。
「……纸木君，没有在勉强自己吗？」
「没有的……啊哈哈。」
姑且笑着糊弄过去。
突然，星原露出认真的表情说了句「等一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什么，又回到我身边。
星原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我。那是三张纸巾和牛奶糖。
「给你这些。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但总比没有强。」
我的心骤然发热。
「谢谢你，星原。我没带纸巾，帮了大忙了。还有糖也是。」
道谢后，星原不知为何悲伤地垂下了眼睛。
「拜托你这么过分的事，我却只能做这一点……真是对不起……真的，如果你觉得难受的话随时都可以休息。纸木君的身体是第一位的。」
「星原……」
糟了，快哭出来了……在这时候温柔的话语真是一针见效。
即使星原的这份温柔与汐有关，我也由衷地感到高兴。甚至已经感觉这样就足够了。
我对着星原笑了笑。
「没关系的。而且，就算没有拜托或者汐的事情，我现在也想要取得第一。所以，我要坚持到最后。」
「……知道了。那我也期待着。不过，真的不能太勉强哦！」
星原也笑着回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那么。打起精神来上吧。

今天最后一门科目，世界史的考试结束了。
当我把答题卡递给前面的人的时候，已经像断了线一样筋疲力尽。
啊，已经快累死了……感冒药一点效果都没有……
后背被汗水浸湿发凉。明明外面还有蝉鸣声，我却浑身发冷。而且鼻涕也越来越严重。如果不从星原那里拿到纸巾的话，恐怕就只能一边吸着鼻子一边答题了。
喉咙的肿胀也在恶化。只是咽了咽口水，喉咙里就会传来尖锐的疼痛。现在不太想说话。所以，我和担心地跑来的星原也只说了两三句话，收拾起了东西。总之，现在只想早点回家。
我做好回家的准备，刚抬起沉重的身子时，和汐对上了视线，她盯着我，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我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和汐说话，也没有力气思考她的视线意味着什么，就这样走出了教室。

考试第三天。
尽管昨天早早地就躺在了床上，但还是没有恢复的征兆。不仅如此还发烧了。皮肤上汗津津的，可能是眼睛里缺乏水分，视线模糊。这是这几年来最严重的情况。就连那个讨厌哥哥还毒舌的彩花都说出了「哥哥，你真的要去学校吗？」这种担心的话。外表也憔悴不堪。
当然要去学校，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只要挺过今天，甚至觉得可以一直休息到放暑假了。所以，今天勉强自己也要全力以赴。
我吃下大概不会有效果的感冒药，准备好后出门。
刚走到外面，就被无情的阳光和热气包围了全身。眼睛深处隐隐作痛，身体像得到了阳光的质量一样沉重。
父母因为工作要比我和彩花更早地出门，没有办法接送我。所以接下来就只能靠自己努力了。我拖出院子里的自行车，朝学校走去。
踏板很重。意识已经模糊。如果停下脚步的话可能就会直接倒在路上。尽管如此，我还是挤出力气，总算赶到了学校。
走近正门，穿过走廊，进入教室。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前面的人好像把自动铅笔掉了。物理老师走到这边，替前面的人捡起自动铅笔。

——咦？考试已经开始了……?

我恍然意识到。同时，老师进教室、发放考卷、响起铃声……这些记忆瞬间复苏。
猛地，从头皮冒出汗水。
糟糟糟糟。意识完全丧失了。考试竟然早都开始了。
我的视线落在桌子上。那里有一张空白的答题纸。接着看了看表。物理考试已经开始了十五分钟。我的记忆模糊得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我慌忙填好名字，开始考试。自动铅笔的把手处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阅读长文的时候很痛苦，专注力就像两天没睡一样模糊。在阅读题文的过程中，突然意识中断，忘记了思路。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好几次。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我争分夺秒地解题。鼻子堵塞，呼哧呼哧地从嘴里呼出野兽般的气息。还有一分钟。
我填下最后的空栏。
与此同时，结束的铃声响起。
我把答题纸递给前面的人，倒在桌子上。

——恶心。

第二场考试。我一边解答着地理问题，一边在心里说出了今天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
头痛和想吐没有改善。汗水把试卷粘在胳膊上。感觉早餐的吐司和香蕉变成黏糊糊的东西在胃里盘旋。
真的很恶心，不停地涌出叫苦的声音。乏力、想吐、恶心……
——恶心。
突然，西园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为什么现在会想起那家伙的话呢？西园说的恶心，又不是表示不舒服的那种恶心。而是对汐的诽谤。
真是太过分了，我想着。
有什么恶心的啊？明明很合适才对。虽然身体是男生，嗓音也很低，但外表看去完全是女生啊。恶心的不是心情，而是西园的眼神才是。
而且，要说感觉恶心的话，世良才是恶心吧。
交往着好几个女生，其中连初中生都有，甚至还对汐下手。简直就是不纯的合集的男人。我无法理解为什么汐会和那样的人在一起。

……咦？

西园对汐说的「恶心」，和我对世良说的「恶心」。
这两者，好像没什么不同？

地理的考试结束，短暂的休息过后，现代文的考试开始了。
这是定期考试里，最后的一场。只要克服这个，就能从漫长的受苦中解放出来。尽管如此，第二场考试时涌现出来的疑问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就像霉菌一样扎根，不管我怎么想忘记它，都会进入思考。要想消除这个问题，或许只有拿出自己的答案。
所以，我试着用发热的头脑思考。
我和星原的『恶心』是相同的吗？
不对，不是的。西园只是单纯的诽谤。我不是在诽谤，而是真实的感受，所以，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是……那个……
什么也想不出来。是因为发烧脑子转不过来了吗？不，那不可能。因为那很明显不同。应该是不同的。只是无法说明有什么不同……

——难道说，是一样的吗？

『不停地攻击着无法理解的事物还要我们理解你？蠢不蠢啊。』
『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不理解就这样责怪我。』

我曾经对西园说过的话，以及世良对我说过的话，在大脑里重复着。
虽然程度不同，但这两句话的来龙去脉却非常相似。都是在没有充分的根据的情况下，把别人想得很坏，甚至谩骂。
这两者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是一样的。
我和西园都是因为看到无法理解的事物而产生了排斥反应。也就是说是，是出于偏见才说出了『恶心』。西园的情况是，「希望汐变回男生」或者「不想让汐以后难过」这样的愿望或者以她而言的好意包含在里面。说不定比我的偏见还要少。
那么，我呢。
到头来，我只是一个充满偏见的排他主义的乡巴佬吗？
什么啊，这是。骗人的吧。
不想承认，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承认。感觉如果在这里不承认的话，可能就真的晚了。
可恶，突然觉得难堪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时注意到？不是现在也可以吧？现在可是在考试啊。对啊，要赶紧考试才对。但是，啊啊啊，可恶。发烧和后悔让我的脑子乱成一团。我竟然是这么的浅薄。
——可是。
即便如此。
果然，恶心就是恶心。
我对世良，连试着理解的心都没有。没有理由，只是不想接受而已。这种事，大概谁都会有吧。当然说出口的话不太好，但从觉得恶心的一瞬间开始，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了。就算将错就错也好，果然，我不喜欢世良。所以，我讨厌那家伙和汐交往。

铃声响起。
定期考试全部结束了。

※

定期考试结束的午后，我前往了当地的内科医院。
果然，勉强自己去学校的后果很严重。被医生一本正经地训斥道「太勉强自己可是会死的」，
父母笑着对我说：「没死掉真是太好了呢」，彩花也无语的说「你是不是傻啊」，反应各不相同。
回到家后，在自己的房间里像空壳一样度过。定期考试让我筋疲力尽，连从床上起来都觉得麻烦。
即便如此，晚上星原打来电话的时候，我一下子就跳起来了。
『真的辛苦了！终于结束了呢，纸木君！好夸张啊！最后都变成僵尸一样了我真的好担心！』
「哈哈……确实是那种感觉。真的感觉差点都死了。连写了什么都记不太清了。」
『已、已经是那么极限的状态了吗！？』
「说实话，真的到极限了。所以……抱歉，我不知道能不能赢过世良。」
我老实地告诉星原考试的感想，星原连忙说着：「没事的没事的！」
『倒不如说没想到你竟然会那么努力呢，一直说这么任性的话抱歉啊……纸木君，你有什么想让我做的吗？』
这个突然的提议让我心跳加速。
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希望星原做的事』。经过深思熟虑，我选择了最保险的候补。
「s……」
『s？』
「书，想聊聊书的话题呢……，比如之前我推荐给星原的那几本书，如果你看过的话。」
『诶——，这种事情就可以吗？实在太简单啦！不过，我只看了第一本的一半……』
虽然这么说，星原却以小说前半段的内容为开端，展开了书的话题。喜欢的书和今后想要看到书之类的，喋喋不休。因为我的嗓子很痛没有说太久的时间虽然有些遗憾，但确是一段能让我觉得这么努力真好的幸福时光。

之后又过了几天。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想起怀着快要死了的心情接受定期考试的那一天，现在甚至觉得有些怀念。
今天是第一学期的结业式。
闷热的体育馆里，椿冈高中所有的学生都排着队。我一边听着校长无聊的讲话，一边想着定期考试的年级排名。
定期考试的成绩已经下来了，我的每一科都在九十分以上。年级排名的话毫无疑问是个位数的。
但是，还不清楚世良的分数。如果问的话他可能会告诉我，但一想到如果他的总分超过自己，就有些害怕。而且还不清楚是不是第一名，说不定还有比我和世良考得更好的学生。
但是，今天就会清楚了。
「——那么，结业式就到此结束吧。」
校长的讲话结束了。
之后回到教室老师会把个人成绩单和通知单一起发下来。到时候年级排名就一目了然。
我心跳加速。虽然只要世良不取得第一名就行，但都到了这里，果然还是想自己拿到第一。
随着教导主任的号令，我们二年级学生开始退场。与人数相比体育馆的门略显狭窄，出入口附近人头攒动。
冷不防，有人撞到我的肩膀上。
「啊，抱歉。」
先道歉出声的人，是汐。
发现撞到的人是我后，汐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又马上尴尬地移开视线，先走出去。
我感到些许悲伤。
从定期考试结束后，汐就一直躲着我。汐和世良还有星原说话都很正常，唯独对我保持距离。
至于理由，我大概能察觉到。恐怕是之前说的「不想把汐交给世良」这句话的缘故。说实话，我也有些尴尬。
不光是考试的结果，这件事情也让我很发愁。虽然想着必须要做点什么，却没有想到具体的解决方法。
尽管明天就是暑假，但我的心情心情却很沉重。

回到教室，过了一会后伊予老师进来了。闲聊着的学生坐回座位，将意识切换回了第一学期最后的班会上面。
「好了！明天开始就是暑假了哦！」
伊予老师在讲台上精神饱满地说。
「哎呀，真是发生了好多事呢。大家觉得这一学期开心吗？还是说很辛苦？不过，这也不是能用开不开心来单纯地总结的事情呢。但是想必大家都很期待接下来的暑假。你们的每分每秒都会飞快流逝，所以尽情不留遗憾地开心度过吧。那么接下来！」
砰的一声，伊予老师敲了敲桌子上的一叠纸。
那是通知单——和定期考试的成绩表，大家都很清楚。
「就是久等了的通知单和成绩表哦！」
教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四处都是期待和不安的声音。
因为是从A行开始发放，我是第八位。按顺序很快就轮到我了。
「纸木咲马。」
我从座位起身，走向讲台。
老师看着我的眼睛，微微一笑。
「纸木，你很努力呢。」
我接过翻过去的成绩单，回到了座位上。
心脏怦怦直跳。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成绩单翻了过来。
「……诶？」
看向年级排名那一栏，写着『1/214』。
我揉了揉眼睛。但『1/214』的事实没有改变。也不是看错成班级排名。当然，这是学号8号的，纸木咲马的成绩单，不会和他人弄错。
诶……那，真的是第一名？这个……呜哇，真的啊。诶，不得了。
分发完成绩单后，老师还在说些什么。但我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心跳声清晰可闻，身体因兴奋颤抖着。脚下轻飘飘的，没有现实感。
「起立。」
班长说完，我稍晚一点站了起来。然后和大家一起行礼。
伊予老师一离开，同学们就因为暑假的到来狂欢起来。或是相约一起玩，或是准备去社团活动。
星原走到了我的旁边。她有些提心吊胆地打量着我的表情。
「纸木君！怎么样……？」
我绷着脸，看着星原。
「是，第一名……」
说出口后，我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真的取得了第一名。
星原从心底感到惊讶地用手捂住嘴，在原地兴奋地跺脚。
「诶，好厉害！真棒！真的是第一名！？太厉害了啊纸木君！」
「啊，啊哈哈……」
星原像孩子一样兴奋的声音吸引了留在教室里的同学们的视线。然后我的成绩向周围传去。
「诶，纸木是第一？」「诶……」「纸木学习很好吗？」「话说不是世良啊」「我还希望世良能第一呢……」
「我懂。」
他们说话声中夹杂着些许惊讶和沮丧。
我现在才意识到。
我是第一名，也就是说，世良不是第一名。
「大家抱歉啦！没能拿到第一名～ !」
说曹操，曹操就到。和哭丧的声音相反，世良笑眯眯地走进教室。
「别介意。」「下次再加油吧」这类的话语投向世良。从班里的气氛也能看来，好像大家都希望世良能取得第一名。反正他们肯定是抱着看乐子的轻松心情吧。
世良在讲台前停下脚步后，不知为何朝我这边走来。不是来见汐的吗？不过正好，我也有话要对世良说。
「哟，咲马，星原酱。考试结果不错吗？」
星原轻轻缩了缩肩膀。
「我完全……但是，纸木君很厉害哦，他可是考了第一名呢！」
仿佛是说着自己的事一样星原挺着胸膛。让我自己来说有点不好意思所以算是帮我忙了。
哪怕是世良，也会露出些不甘心的样子吧。虽然我这么想，但世良的扑克脸仍旧没有变化。
「诶～～～！很厉害嘛。早知道你学习这么厉害就让你教教我了。」
与期待相反，世良高兴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不正常，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说，世良。」
「嗯？」
「上次，说你恶心什么的对不起。」
这是必须对世良说的话。
我并没有认可世良的恋爱观。现在也觉得有好几个女朋友很奇怪，而在那之上还向汐告白也不能原谅。但即便如此，不假思索地否定也是错误的。所以有必要道歉。简单明了的道理。
「是说什么的事情？」
世良依旧笑眯眯地歪着头。看起来他好像不记得了。算了，反应也在意料当中。毕竟一直都没有下定决定跟世良道歉，隔了这么久。
「忘了的话就算了……说起来，世良是第几名？」
「嗯……我呀。」
世良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进口袋，取出一张折叠成小块的纸。
莫非是成绩单？世良把那张纸放在我的桌子上。意思应该是要我确认一下。明明自己亲口说出来就好了……我一边想着，一边摊开纸。
『34/214』
世良是年级排名的第三十四名。
「诶？」
我下意识地发出呆滞的声音。
三十四名，从整个年级来看倒是不错。但世良本来打算考第一名的。而且学习能力似乎很强，却只拿了这个名次，实在是很难理解。在旁边盯着成绩单看的星原，看到世良的成绩也感到困惑。
我抬头向世良寻求理由。世良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脸颊「哎呀」。
「总觉得，到最后有点腻了呢。」
「哈？」
「写到一半的时候开始在试卷上画四格漫画了。」
「……哈？」
什么？四格漫画？世良他是在说画漫画吗？为什么？腻了？不不不，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明明是为了汐的重要考试，腻了是……
——啊，是吗。原来如此。
我知道了。这个，是不服输吧。
大家都说这家伙很聪明，其实他的学习成绩并没有那么好，就算再怎么努力，别说是第一名了，恐怕连个位数都考不进。所以才会拿出「腻了」这样丑陋的借口，来表明自己没有认真面对考试。
我快要安心地笑出来。早知道这样就没有这么多事了。真是可怜的家伙。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还是不能理解。从大脑深处，传来了主张着「这家伙的话搞不好真会这样干」的声音。
我再一次从头看了一遍成绩单。最上面记载着排名，然后下面排列的是各科的点数。
我睁大了眼睛。世良的考试成绩，几乎都是满分。除了某两门课。那两个是——只有地理和现代文分数异常的低。我记得这两门课是最后一天的第二三节考试的。用世良的话说就是「最后的」考试。
难不成这家伙。真的吗？
真的是在中途腻了吗？
「开什么玩笑……」
头皮发热。我站起来，瞪着世良。
「你果然没有打算认真对待汐吧？」
「不不，这次考试只是有点没心情了。我是很认真的哦，虽然这次是输了，但我还没有放弃呢。说到底考试的成绩也没法拿来衡量我的想法吧？」
面对世良的胡言乱语，我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愤怒。但同时也感觉到某种东西在大脑深处急速冷却下来。
我也许终于理解了一些世良的想法。也就是说，这家伙只是欺骗别人，享受对方的反应而已。比起良知和自尊心，他更优先满足好奇心，只不过是按照这样简单的逻辑运作的。
不行了。我已经完全无法相信这个家伙了。我为什么要向这样的人道歉？
「差劲……你这家伙，真的。」
「哎呀，真是过分的说法。没有比我更诚实的人了吧？」
「什么诚实啊，你——」
「纸，纸木君。」
星原拉住我的胳膊。
我没有抑制住愤怒的眼神看向星原，她有些在意周围的目光地东张西望着。
回过神来，教室里的同学都在看着我们。其中有几个人好奇地睁大眼睛，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我和世良的动静。
我觉得自己的愤怒变成了一场闹剧，顿时感觉自己像个傻瓜。怒火很快就熄灭了，只剩下对世良纯粹的憎恶。
我慢慢地深呼吸，瞪着世良。
「我果然还是讨厌你这家伙。」
「我倒是挺喜欢你的呢。」
哈哈，世良开心地笑了。脸上没有丝毫恶意。星原也带着轻蔑的眼神看着世良。
过了一会儿，世良突然像投降似的轻轻举起双手。
「好了好了，明白啦明白啦。败犬要离开了哦，毕竟我也不想被更讨厌呢。」
那种事情不用担心，我和星原对世良的厌恶已经到顶了。
拜拜，世良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走出了教室。只有那张折痕斑斑的成绩单留在了我的桌子上。
真的是个性格差劲的家伙。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才会形成那样的人格？我已经不想再和他有瓜葛了，也不希望汐或者星原和他扯上关系。
教室里的空气渐渐松弛下来，我挠着后脑勺望向星原。
「那个，谢谢。多亏你阻止了我，才能冷静下来。」
「嗯，嗯。那就好……」
星原不安地环视着教室。她还在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吗？我想着，但很快就明白了原因。
「咦？汐呢？」
没错，哪里都找不到汐的身影。难，难道说。
「槻木的话早就回去了哦。」
这么告诉我的，是站在身后的莲见。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虽然很在意，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糟了，在世良那浪费太多时间了。啰里啰唆地说了那么多话，先回去也是正常的。
「谢了，莲见。抱歉我先走了。」
莲见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和星原快速地做好了回去的准备。我们离开教室走向门口。刚下到一楼，就看到了汐的背影。
「啊，在那！喂～！」
听到星原的呼唤后，汐肩膀颤抖了一下回过头来，她稍稍踌躇了一下后，飞快地跑开了。
……诶？跑开了？
我和星原面面相觑。紧接着，星原脸色一变。
「要，要赶紧追啊！」
「诶，啊啊！」
我也同意，不能让汐就这么回去。
我和星原追了上去。但是过了拐角处却失去了汐的身影。走到入口往鞋柜看了一下，汐的鞋还在。这么说来她现在应该还在校舍里。
总之我们决定先分头寻找。我去特别楼，星原去食堂和图书室。
我一边跑在走廊上，一边猜想着汐的去向。
特别楼的二楼是教师办公室，三楼是文化部的活动室。再往上是屋顶，不过因为上了锁所以不能出去。话虽如此，我也不认为汐会留在引人注目的二楼、三楼，于是我跑上楼梯。
和我预想的一样。汐就在屋顶的门前。她把书包放在地上，背对着我蹲在那里。
我一边上楼梯一边调整呼吸，叫了一声「汐」。
汐停顿了一下后站了起来。她转过身来，带着一种冷漠的表情，冷冷地俯视着我。
我因为汐散发出拒绝的气息而不由地停下脚步。但并没有打算就这样退缩。我再次向上走去，走向着汐。
「汐，一起回……」
「听说，你考了第一名？」
我还没有说完，汐就打断道。
「我认为咲马学习也没有那么好，而且考试当天的状况也很差。即使这样还是考了第一名，说明非常地努力了吧。告诉我，这是为了什么？」
汐语气粗暴地说个不停，我有些疑惑地回答。
「……是为了不让世良取得第一名。」
「为什么不想让世良取得第一名呢？」
「那是……世良他不是什么好家伙。不知道你听见教室里的话没有，那家伙果然对汐不是认真的啊。明明说了要取得第一名，结果却是三十四名。嘛虽然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我就没必要这么努力了……」
我说完，汐使劲挠了挠头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世良什么的，怎样都无所谓。」
「无、无所谓是……，那家伙从一开始就只是玩玩而已啊。」
「我知道哦。世良不是认真的这种事，和他一说话就明白了。」
我肩膀不由地卸下力气，书包从肩上滑落，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那是、所以说……啊啊，真是的！你为什么就不明白啊！」
突然，汐表现出强烈的愤怒。
我无法跟上她情绪的变化，只能狼狈不堪。
「我，不明白……你说清楚让我明白啊。汐到底想要说什么。」
「自己察觉到啊！你这笨蛋！」
「所以说，你不告诉我的话我不明白啊！我又不想汐那样善解人意！」
「因为我不想放弃啊！」
耳膜嗡的一声颤动起来。
胸口像是被猛地锤了一拳，汐的情绪透过耳膜传递过来。让我喘不过气压迫着肺部。
「我不想要……放弃咲马……但是，对咲马的喜欢已经太累了……所以想要忘记掉，只要能够忘记掉的话，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但是，咲马却……」
汐灰色的眼睛里，泛着光辉。这时汐突然用双手抓住我的前襟，把我推到墙上。后背撞在墙上后，我「呜」地发出声音。
汐紧握着前襟的手在颤抖着。
「你到底想做什么啊，咲马。是想要取得第一名和我交往吗？不是的吧？咲马是因为喜欢星原，所以才希望让星原看见，拼命地学习的对吧？把话说清楚啊。我的事情真的，怎样都好了。这种半吊子的温柔才最让人痛苦啊。真的，是非常痛苦的心情……」
汐用快要消失的声音说。
汐那燃烧着愤怒的瞳孔，此刻却软弱地摇晃着，泛起一层泪膜。
「好好地告诉我，不喜欢我啊。求求你了。我已经，好几次都是这样了。对关系好的人，关系不好的人，即便不情愿也会伤害到……但是咲马，你却一直含糊不清，胆小，懦弱……」
「汐……」
我慢慢地用右手握住汐颤抖的手。
白皙，纤细，冰凉的手。骨头的触感让我感到哀伤。
顺着汐的手臂抬起视线。纤细的脖子，精致的脸庞，嘴紧闭着。脸颊泛红，从门上嵌着的玻璃窗外射进来的光照亮着灰色的瞳孔。银色的头发每一根都像织进了光一样熠熠生辉，头上生出了光晕。
汐可爱，漂亮，美丽。

即便如此，果然，我。

「……我知道了。」
已经不想让汐，再感到痛苦了。
将自己的心情明确出来吧。不要再用『不太明白』来搪塞对汐的好意了。本来在自己『不太明白』的那一刻，答案就已经清晰了才是。只是因为我一直在寻找着不让任何人受伤的方式，以此来掩盖自己真正的心情。
但是，没有那样的东西。
「抱歉，汐。」
我道歉后，汐像是在忍耐疼痛似的咬住嘴唇。
胸口好难受。汐会受伤的吧。也许会像孩子那样哭泣出来。但是，必须要在这里将思念斩断。这一定也是被爱着的人的责任。

「我喜欢星原。所以……不能和汐交往。」

汐低下头，握着前襟的手更加用力。
疼痛与悲伤从我胸口传来。
「但是啊，汐。」
汐依旧低着头，我没有在意继续说道。
「这并不是说我们的关系就这样结束了。不管汐觉得多么的尴尬，我也要继续和汐扯上关系。哪怕你说我很烦，我也绝对不会放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介入你的事情，因为我是，汐的青梅竹马。」
汐呜咽出声，紧紧抓住我的前襟，小声地哭了起来。
我抚摸着眼前汐的头发。我对这样的行为没有任何的回避和抵触感。只是因为眼前的脑袋在很好抚摸的位置，想着现在应该摸一下，于是就摸了摸汐的头。
我用汐听不见的音量叹了口气，抬起视线。透过嵌在门上的窗户可以看到被切成四方形的湛蓝天空。
汐止住哭泣。
「……抱歉，咲马。」
「没事，没关系的。不用在意。」
汐抬起头。
她寂寞的双眸波光流转，微微抬起头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赩然的脸颊，妩媚的呼吸声，湿润的睫毛。
——我咽下口气。心脏怦怦直跳，全身都感觉到热血在循环。兴奋和胆怯同时袭来，仿佛面对着绝对的捕食者一般，全身僵硬。
这瞬间，不是用鼻腔，而是通过肉体、通过刻在全身细胞上的原始本能——我从汐的身上嗅到了只能用女人的气息来形容的味道。
紧接着，汐一把拉过我的胸口。
吻在了我的嘴唇上。



那是。
我的初吻。
……诶？
什么？
刚才发生了什么？
汐立刻移开脸，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嘴巴颤抖着。
「抱歉、咲马，刚才的是，不是的……」
「吱」，从远些传来了橡胶和地板摩擦的声音。
我和汐，看向了声音的方向。
楼梯的平台，星原站在那里。
「因为下面没见到，就上来找……那个，刚才你们……接、接吻了……诶？」
星原一片混乱。
我也一片混乱。
汐大概也是同样。
在极度混乱的情况下。
我确实地听到了，什么东西逐渐崩坏的声音。








Melonbooks附录特典
犬派？猫派？
「星原午休的时候都和汐聊些什么？」
放学的路上，我随意地向走在一旁的星原问道。
今天只有我们两个。汐并不在这里。因为尽管距离考试只剩下不到一周时间，世良还是叫汐去玩了。因此星原的心情很失落，不过现在已经恢复了一些了。
「也没有什么重要的话题哦？比如说这之前……」

「小汐是，犬派？猫派？」
吃便当的时候我问道，
「真是突然呢。」小汐说。
小汐微笑起来，她的微笑真的好漂亮，和我完全不同。
「夏希觉得我是哪一派呢？」
「诶……，哪一派呢。唔……猫？」
「哦，猜中了。果然我比起狗来更喜欢猫呢。」
「有那种感觉呢！怎么说呢，小汐有种俄罗斯蓝猫的感觉。」
「啊哈哈，那个，是因为我是俄罗斯混血才故意这么说的吧。」
「诶！？不是不是。没有那回事哦。真的只是这么觉得才说的……」
「开玩笑的。夏希更喜欢哪一个呢？」
「我，我吗？嗯……要说那一边的话，狗狗吧。」
「啊、夏希确实有种小狗的感觉呢。用种类说的话像是……腊肠犬呢？」
「腊肠犬啊……不会是因为腿很短才这么说的吧？」
「不是哦，腊肠犬呢，虽然外表看上去那么可爱以前可是猎犬哦。要是遇到危险的话可是能够在比自己还要大的对手面前挺身而出呢。我觉着这种地方，和夏希很像。」
「哦哦……好厉害，感觉回答很正经呢……和我完全不一样……」
「是在夸你啦，不要变得这么消沉哦。」
说完，小汐优雅地将饭菜送进嘴中。

「——大概，这种感觉。」
的确是很随意的闲聊。作为话题来说可能比较无聊，不过很平淡舒适。
「纸木君，你喜欢狗还是猫？」
「我啊，我想想……」
我沉吟起来。我不管狗还是猫都很喜欢。而且，星原喜欢狗，汐喜欢猫。这让我陷入了两难抉择的境地。
过了一小会，我得出结论。
「……兔子？」
「那不是狗也不是猫吧……」
星原无语地说道。
因为实在很难选择。犬派还是猫派，要得出这个问题的回答的话，时间也太不充足了。至少要通过接下来和星原——还有汐慢慢熟悉以后，再好好地得出自己的答案才行。
不过，好像也不是需要这么深刻思考的问题就是了……








Gamers特典
Mix!
「来，久等了。」
真岛咚的一声在我的桌子上放下装有茶色液体的玻璃杯。
地点在家庭餐厅。我、星原、真岛、椎名四人正在开学习会。这时真岛突然说「我去接点饮料哦～」后离开了座位，回来后她手上就拿着刚才的迷之液体。
「我说真凛。」椎名叫着真岛的昵称。
「怎么了？椎名？」
「我点的应该是冰红茶吧。夏希是可乐，你的话是可尔必思对吧？」
「嗯，我记得哦。」
「那这是什么？」
「刚才你说的东西全部混在一起。」
嘿嘿，真岛骄傲地挺胸抬头，坐回了座位上。
我和星原不禁苦笑。通过这个学习会我算是明白了，真岛她好像很喜欢恶作剧。几分钟前她这样缓解了险恶的气氛。不过这回就是单纯的恶作剧了。
「不要这样对待食物。」
这么说着椎名敲了一下真岛的脑袋。真岛辩解道「明明是喝的……」但我想问题不在那里。
「……所以，要怎么办？」
我指着饮料问。
「纸木，你可以喝哦。」
真岛回答我。
「不我才不要啊……说回来我什么都没点吧……」
「诶，是吗？那……我们四个一起猜拳，输了的人喝掉它，怎么样？」
才不是「怎么样？」吧。话说四个人，若无其事地就把我也带进去了啊……
椎名瞪着真岛开始说教，「给店里的人添了麻烦，你自己想办法。」，星原在一帮「算啦算啦」打起圆场。
「就当放松一下不也挺好的嘛，而且说不定尝了之后意外的好喝呢！」
「没错没错！夏希说的没错啊！中场休息很重要哦，椎名。」
椎名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伸出了右手。然后真岛和星原也一样伸出右手。看起来猜拳已经不可避免了。我也只好伸出手参加。
真岛喊着口号，剪刀石头布——。结果我和真岛还有椎名是剪刀，只有星原一个人出了布。也就是说，只有星原输了。
「诶！骗人吧！我要喝吗？」
真岛说着「请吧」，若无其事地将杯子向星原那边推了推。
星原看起来虽然接受了惩罚游戏的结果，但还是没有拿起杯子来。一副真心不想喝的感觉。我实在看不下去星原这个样子，开口相助。
「……要不，果然还是我试试吧。」
星原的表情「唰」地亮了起来。但，很快又不安地皱起眉头。
「……可以吗？」
「嘛，反正自己的饮料也喝完了。而且，确实点在意味道。」
说着，我将星原面前的杯子拿了过来。
星原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真岛吆喝着「上吧！上吧！」，不过很快被椎名制止了。
我试着尝了一口。也不是不能喝。只是细品一下后，可乐的甜味和可尔必思的酸味和冰红茶的涩味在喉咙里缠绕，稍微有些恶心。慢慢喝的话可能不太妙，一口气喝光吧！
我将空杯放在桌子上，星原和真岛发出欢呼，椎名一副无语的样子。
虽然感觉有些恶心，不过像笨蛋一样参加这种游戏，好像也挺不错的。










































































制作信息
作者：八目 迷
插画：くっか
图源：念旧c
翻译：念旧c
校对：念旧c
嵌字：闲的无聊e书组
ePub：闲的无聊e书组
轻之国度 https://www.lightnovel.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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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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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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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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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神明大人搞错了

第二章 崩坏

后记

Melonbooks附录特典 犬派？猫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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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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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目录











后记
在这篇后记中会提及本篇，未读本篇的读者敬请谅解。

我曾听人说过，人在逃避什么的时候跑得最快。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含羞草的告白》是在某个构想陷入困境的时候，我将突然想到的点子寄给了负责人。从这里开始，故事断断续续地展开，就这样写成了一本书。嘛，如果说中途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是骗人的，不过，至少和过去两作比起来是明智的选择。
本作品是将焦点放在『因槻木汐的告白而产生变化的人际关系』上的故事。
如果男性朋友穿着女生制服来上学怎么办？
如果被同性朋友告白了呢？
如果喜欢的女孩子喜欢的人，是自己小时候的熟人呢？
对于这些「如果」，我用自己的方式一一解答，就这样写成了一个故事。当他们陷入这种状况时，会有怎样的表情，会有怎样的想法呢？我因想要知道答案而写下本作。
另外，或许有人读了之后会在注意到，书中有几个单词是避免使用的。理由有很多，但最大的理由是不想把本作品和那个人物们套用在特定的框架里。如果能成为任何人都能切身感受到，能够自由解释的故事就好了，我是这样想的。不过，这也并不仅限于这部作品。
如果《含羞草的告白》能给大家带来一点快乐的时光那便是我的荣幸。

以下是致谢词。

责任编辑滨田先生
我想着之前的后记是怎么写的来着，翻开书一看，上面写着「我隐隐预感到下次也会很辛苦呢～」，没变成那样真是太好了……没变成那样吧？今后也请您多多指导和鞭策。我会继续写下去！
くっか老师
这次的作品也创作了非常棒的插画，真的非常感谢。每次收到插画时，我的心情就像打开放在枕边的圣诞礼物的孩子一样。在看了各种各样的插图的后，连细节都没有任何妥协的工作态度让我挺直了腰杆。我也要加油。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以及最后 各位的读者们
多亏了大家能够认识我，我才能继续以八目迷的身份存在着。今后也会继续写下去，如果可以的话请用温暖的目光守护下去。

那么，各位再见。

八目 迷2021年6月某日











含羞草——为豆科相思树属和含羞草属的常绿高木的总称。



注：含羞草，花语为「感谢」、「友情」、「优雅」以及——「秘密的爱」



花瓣为黄色呈球状开放。
——引自『大辞泉』










简介

因这份告白，世界随之改变。
在某个乡下都市居住的平凡高中生•纸木咲马，有一位完美的童年玩伴。
咲马的青梅竹马——槻木汐，不仅有着与其说是帅气更像是美少年一样的充满魅力的外貌。在此之上还是运动万能、成绩也常年居于年级首位。
拥有着极高的人望，特别在女生当中更是人气居高不下——。
作为儿时的玩伴，二人的关系曾比任何人都要好。然而却随着升入高中而逐渐疏远。因过去的心理创伤与对汐的自卑感，咲马的性格变得扭曲。
而那天晚上，咲马在公园里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那是穿着水手服哭泣的槻木汐。

















八目 迷
illust.
くっか










译者声明
本作因人物特殊性，日文原文从前中期开始对汐的描述便没有了他或是她
但由于本人才疏学浅，并不能很好地不加性别描述表达出原文意思
所以在某个阶段后我将汐描述为『她』，望各位见谅，可以的话务必去看原作
性别认知障害并不是同性恋，他们往往会因为对自身的认知而十分痛苦
如果题材剧情引起您的反感烦请删除本书，如果您喜欢本作希望支持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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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荆的告白.02.ep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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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ENTS

第三章小丑鱼之歌



第四章罗密欧与自我厌恶



间章

DESIGNTANIGOME KABUTO
(musicagographics)









第三章
小丑鱼之歌
令人窒息的热气灼烧着肺部。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我骑着自行车沿着国道前行。从家里出来才十分钟左右，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刘海沾在额头上，手汗令握把打滑。震耳欲聋的蝉鸣声也是烦躁指数高涨的主要原因。
「好热……」
八月五日，正值暑假。
或许是由于自己最近一直宅在空调房当中，身体已经失去了对炎热的耐性。但是，即便如此也还是很热。下午三点的太阳散发出暴力的光芒。向马路望去，等待红灯的车辆表面其热流清晰可见。看起来就像是空气被加热后变得粘稠。
从车站前经过不久，就到了图书馆。我将自行车停在停车场，从车筐里拿出挎包。包里装的是快到还书期限的书。沉甸甸的分量让背带陷进了右肩。
来到图书馆。凉爽舒适的温度差点让我发出「哈啊」的感叹。在柜台办理还书手续后，我决定在馆内待到汗晾干为止。
来到书架间的通道，一进入文艺书籍区，我的目光就停在了喜欢的作家的新小说上。那是我一直想买的书。
——原来这本图书馆已经上了啊。
我有些烦恼要不要借阅。如果要买一本全新的精装书需要花很多钱。对于只有零花钱的我来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对于喜欢的作家的书，还是想尽量买一本崭新的放在手边。
怎么办呢？
「纸木君？」
「呜哇。」
心脏骤然一跳。惊吓令我甚至觉得自己有一瞬间双脚离地。
我马上回过头去。
视线刚好落在头顶的位置。向下看去，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与我四目相对。稚气未脱的脸上，正浮现出些许困惑。
站在我背后的，是星原夏希。
「对、对不起啊。吓到你了？」
「啊，不，没事，没关系。」
我下意识地漏出只言片语。咳嗽了一声后，我继续说道。
「那个，星原你来这里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当然是借书啦。」
星原苦笑道。那是当然的，我在说什么呢。
这是自结业典礼那天以来我第一次见到星原。时隔两周的再会让我相当紧张。我不想让她察觉到我的不安，尽量装出平静的样子。
「不过，真是碰巧呢。星原你经常来这里吗？」
「唔——，怎么说呢。三个月来一次吧。」
「这样啊。我的话，大概一个月一次。」
「诶——，挺频繁的嘛。」
「还行，毕竟书也挺花钱的。」
「啊，确实呢。」
「嗯。」
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
「……呃，星原借了什么书？」
「啊，对了对了。是之前纸木君告诉我的那本，我想着借来看看。」
「哦，挺好呢。每一本我都真的很推荐，一定要看看哦。」
「嗯。我很期待。」
「啊啊……说起来，星原暑假有去哪里玩吗？」
「没有，基本都在家里吧。到现在为止，也只是和朋友出去买买衣服什么的……」
「啊，是吗。」
「虽然也有想过要去各种各样的地方……」
「是啊……毕竟这么热。」
「嗯……」
「……」
一段毫无意义的对话。
不不，应该有其他要说的吧？我的内心吐槽着自己。我都被自己那烂到家的找话题的水平吓了一跳。像是要寻找话语一般，我用舌头舔舐了一下脸颊内侧。但即便如此还是想不出下一句话该说什么，对话完全中断了。
星原摆弄着发梢，有些无法平静地徘徊着视线。她好不容易搭话过来却让我弄得这么尴尬。被焦躁和轻微的自我厌恶折磨着的同时，我努力地转动大脑。
可是，脑海中浮现的，净是暑假前一天发生的「那件事」。
星原似乎忍受不住尴尬的气氛，开口说道。
「那、我就先……在图书馆里站着说话也不太好。」
「……是呢。」
我差点颓丧地垂下肩膀。但勉强挽留也不好。还是在气氛变得更尴尬之前分开吧。
「那再见。」
「嗯，再见。」
向我道别后，星原就离开了。
总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大好机会。我开始后悔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坚持一下。但却找不到能够让星原留下来的话题和理由。
没办法，只能放弃了。毕竟已经交换了电话地址，有心的话随时都可以联系上。而且，我也不能在图书馆里待太久。
为了填补无力感，我拿起了一直在烦恼要不要借阅的新小说。以此作为仅有的收获。
正要走向柜台，又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纸木君。」
我以脚后跟为轴，猛地转过身去。星原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僵硬。一瞬间膨胀的期待变成了紧张感。似乎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她究竟要说什么？
「怎、怎么了？」
我问后，星原含糊地回应。「那个……」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我咽了一口唾沫，等待下文。
星原顿了一下。
「对不起，果然没什么。」
欸嘿嘿，她笑着说。
「是、是吗？」
似乎有些为难的可爱的笑容令人分神。虽然吊人胃口的说法让我有些在意，但我不想硬问下去。
再见，星原简短地说了一句后，就像要躲起来似的走到书架的另一边。
我也再次走向柜台，办理好借阅手续后离开了图书馆。外面的热气令一度关闭的汗腺再次打开。
在停车场跨上自行车，向家的方向骑去。
冷静地想一想，就能猜到星原想说什么。
大概，是关于汐的事情。
暑假的前一天。在屋顶前发生的事情应该让星原很困扰吧。虽然我尽量地不去思考，但也不能一直移开视线。
我一边踩着踏板，一边静静地打开记忆的盖子。

※

暑假前一天。
在椿冈高中的屋顶，我被汐亲吻了。
在第一次体验接吻时，我想到的是，脸好近啊。毕竟都嘴唇对上嘴唇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距离比我想象中要近得多，我首先对这个事实感到吃惊。
人的脸蕴含着丰富的信息量。从美丑、年龄、健康状态到细微的感情，都会在容貌当中浓墨重彩地表现出来。而且脸也是感觉器官的集合地带，是所有信息的接收中心。也就是说，一旦接吻，就会进行大量的信息交换。面对初吻，而且对方是汐的我，瞬间大脑的处理能力就崩溃了。
柔软的嘴唇、近在咫尺的面孔、触碰到鼻尖的头发、呼吸、微微的汗味……信息源源不断地涌入脑海。嘴唇贴合的时间可能只有一瞬间，又觉得持续了十秒左右。
是汐先将脸移开。拉开了距离，然后突然睁大眼睛。
「抱歉、咲马，刚才的是，不是的……」
汐用颤抖的声音辩解，仿佛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而我还是处在一片混乱之中，无法冷静地作出回应。
这时，星原出现了。
像是计划好的一样，出现在最糟糕的时机。
「因为下面没见到，就上来找……那个，刚才你们……接、接吻了……诶？」
星原也完全陷入了混乱。
这也难怪。对星原来说，汐是她抱有好感的对象，而我是她的恋爱咨询对象。如果这两个人接吻的话，任谁都会混乱。
之后感觉有一分钟左右，我们陷入了胶着的状态。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星原。虽然脸上还残留着紧张感，但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嘭」地锤了一下掌心。
「原来如此！你们两位，也就是说……是那样的关系？」
那种关系是在说什么关系，即便不愿意也想象得到。
汐的动作比我还快。
「不、不是的夏希！这个是，不对。刚才只是……那个、事故而已！」
「事、事故啊～！事故的话，嗯，也会有那种事的……的、吗？」
不难看出她连一个字都没有接受。
——怎么办！？
刚理解到现在的状况，一股强烈的焦躁感就向我袭来。汗流浃背，心跳加速。我绞尽脑汁想要尽快解除误会。
恐怕星原是误以为我在和汐交往。所以必须要否定掉才行。要是拼命地解释「我和汐什么都没有」的话，星原会不会接受呢？但如果太强烈地否定，就像是对刚失恋的汐进行追击一样，让我有些胆怯。那么，干脆在这里向星原告白吗？如果告诉她我想交往的不是汐而是星原的话——只会加剧混乱。我到底在想什么，笨蛋吗？那么，还有其他的……
「啊，那个，抱歉。我先回去了！再见！」
思考的时候，星原突然说出了告别的话。她不等回答就准备离开。
我的脑海里响起了警钟。
绝对不能就这样带着误会进入暑假。不然的话，我的暑假就要在苦闷中度过了。
「等、等一下星原！」
我慌忙跑下楼梯。却因为太急而踩空了最后一层台阶，摔倒在楼梯台上。来不及调整姿势，身体狠狠地正面着地。
「咲、咲马！？」
汐跑下台阶。
「好疼……」
我痛苦地挣扎着抬起头。走在楼梯中间的星原担心地看着我。停下了脚步。好机会，我保持着这个姿势，尽可能露出亲切的笑容。
「三个人，一起回去吧？」
我说道，语气带着些许强硬。
也许是被我的气势所压倒，星原有些勉强的答应了。
我扶着汐的手站了起来。掸掉制服上的灰尘后，三人就那样离开了学校。
回家路上的事，在记忆中很淡薄。
还记得我们像往常一样推着自行车走着，聊了很多。只是内容几乎都忘记了。因为已经是两周前的事——更重要的是，谈话的内容空洞无物。只是为了填补沉默，我们动着嘴。
尽管如此，我还能鲜明地回想起临别前的对话。
我们走到与星原分开的岔路口，停下脚步。只有星原往前走了几步，将身体转向我和汐。
「那……拜拜。」
「夏希。」
汐叫住了正要跨上自行车的星原。
我只是在一旁看着。从汐身上可以感受到一种严肃的认真。太阳穴上冒出汗珠，握着车把的手在微微颤抖。
「咲马喜欢的……不是男生。而是正经的女孩子哦。所以我和咲马，不是夏希想象的那种关系。」
听起来即像是解开误会的话语，也像是汐想要斩断自己的留恋。
听到汐的话后，星原悲伤地皱起眉头。
「……没关系。不用那么担心，我知道哦。我知道，但是，现在没办法好好地思考……所以，那个。」
星原颤抖着嘴，试图编织话语。但无论等多久，都只能发出无声的叹息。终于她放弃似的抿起嘴唇，低下了头。
「星原……」
刚说完，星原就突然抬起了头。
「啊啊真是的！」她大叫道。声音响彻这一带，吓得我和汐都肩膀一颤。
「这种气氛真的不行！好不容易明天开始就是暑假了，要更开朗一点才行！对吧！」
那恐怕是空有精神，但不能辜负星原的关心。
「是、是啊。星原说得没错，钻牛角尖也没有用。现在还是考虑一下暑假怎么度过吧。」
「……是呢。」
汐无力地点点头。
「那么两位，再见了！」
星原再次跨上自行车，潇洒地踏上回家的路。
星原的背影消失的那一瞬间，我感到浑身无力。虽然总算以积极的方式告别了，但我不认为误会已经消除。
「抱歉。」
轻轻地，汐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说。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但悲怆感和罪恶感之类的东西，痛心地传递过来。
「没事的，别放在心上。」
「不可以啊。」
汐立刻否定道，抱着头蹲了下来。失去支撑的自行车倒向一边，轮胎无力地空转着。
「那种事，太荒唐了。」
从汐手臂缝隙间漏出的悲痛声音，让我胸口一紧。
「我完全是，无可救药了。才做出无法挽回的……已经开始讨厌自己了……」
「不要那样说。」
我变得非常痛苦。我不想从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而且，让汐说出这种话也令我无地自容。
我放下脚撑，蹲在汐的面前。
「不要说那么伤心的话啊。我完全不介意……啊、说完全不介意的话是谎话……不是、呃……」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汐。明明读了比别人多一倍的书，却简直像是语言匮乏一样。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对眼前的汐置之不理。
「我……」
虽然先准备好了主语，却找不到后面的话。
应该说什么。什么才是正确答案。到底有没有正确答案。思考迷失了方向。
汐慢慢抬起头。湿润的眼睛盯着我。眼神如同从黑暗的洞底仰望天空。想要对汐伸出援手，我勉强挤出话语。
「我……想要好好地了解汐。」
咽了口唾液，我继续说道。
「汐不用勉强自己说出来。我也明白难以启齿。虽然我可能靠不住……但不要，太消沉了。」
汐咬紧下唇，再次低下头。不行吗——就当我这么想着，汐保持着姿势，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拭眼睛。
「……已经、没事了。」
汐用鼻音说着，站了起来。虽然表情依旧阴沉，但看起来多少平静了一些。
我也站起身来，扶起汐倒在地上的自行车。将车把交给汐后，抬起自己的自行车脚撑。
「回去吧。今天累了吧？」
「嗯……」
直到分别的三岔路口为止，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慢慢走着。

那之后，我和汐保持着时不时的联络。虽然说是联络，但谈话内容什么都有。总之我想保持和汐之间的联系。一开始彼此都觉得很尴尬，但现在……至少表面上，已经能正常对话了。
只是。
每当回想起屋顶前发生的那件事，复杂的思绪就会在心中翻腾。
汐，为什么要做那种事情？
理由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但正因如此，才害怕知道真相。

※

我从图书馆回到家。
拿起放在车筐里的挎包，我走进家中。家里很闷热，有一股熟悉的木造建筑的木头气味。先在洗面台擦了擦汗，又喝了两杯麦茶后，走向自己的房间。
上了楼梯，推开距离走廊不远的房门。空调的冷气从缝隙间吹出来。像是为了逃避炎热一样，我走进自己的房间。
「你回来了。」
靠在床边的汐说着迎接的话。
宽大的衬衫露出纤细的锁骨，搭配着面料柔软的短裤。汐的打扮很随意，就像是出发去附近便利店的穿着。乍一看给人一种中性的印象，但仔细观察就会注意到化了淡妆。手边放着看到途中的文库本。
我回应了声「我回来了」。
「抱歉，稍微晚了一点。我不在家的时候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什么。一直都很安静。」
「这样啊。」
汐应了一声，再次翻开书。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能听到空调运转的声音和外面的蝉鸣。
我从书桌下拽出带脚轮的椅子。坐在上面，将挎在肩上的挎包放在桌子上。然后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望着汐。
我看向汐打开文库本的双手上。纤细的手背像白瓷一样。目光转向细细的指尖，不知道是不是涂了透明的指甲油，汐的指甲泛出轻微的光泽。
汐的右手离开书本，将垂下的刘海轻轻搭在耳边。这时，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转向了我。
「……怎么了？」
汐微微侧首。
「啊，不。抱歉。总觉得，汐在我的房间里很不可思议。」
我解释后，汐露出理解的表情，视线又回到书本上。
「我也一样，偶尔会那么觉得哦。」

汐开始造访我家，是大约一周前的事情。
汐之前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内容是「在家待不下去」。那是进入暑假，我们每天都会互相发短信的时候。理由没有写，但可以推测得出。
汐的家庭环境有些复杂。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反对自己生活方式的妹妹。对汐来说，自己的家已经不是能够安心的地方了吧。
这样的话，我该怎么办呢？作为青梅竹马，曾赌气般发誓过要继续和汐扯上关系的我，又该做什么呢？
思考着最优解，几分钟后，我这样回复。
「那来我家？」
距离收到回复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汐接受了邀请。
从那以后，汐开始频繁地造访我家。就算过来，也没有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看书、玩游戏、完成暑假作业。当六点的铃声响起，汐就会回去。
我们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不去提及接吻的事情』。只要一直保守着这种默契，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就是平静的。就连沉默，现在也不会那么痛苦了。有人在自己的私人空间里放松的这种情况，意外的还不错。

「那个，有意思吗？」
我向汐搭话。
汐从刚才开始就在专心地看书。是我推荐的推理小说。
「嗯。可能挺喜欢的，气氛很好。」
汐一边看书一边回答。似乎很中意让我有些开心。
「对吧？主人公的角色塑造很棒啊。你现在读到哪里了？」
「嗯……196页。」
「那应该是刑警死的地方吧？」
汐「啊」了一声，抬起头来。
「这个人，会死吗？」
「啊！」
我脸色发白。
「呃……，不是刑警，好像是律师来着……？」
「已经晚了啊。」
汐露出苦笑。
我从椅子上下来，跪坐在地板上。然后用士下座的气势低下了头。
「抱歉。真的对不起。我太大意了。」
「太夸张了啊，不用这样子道歉。」
「不，是我剥夺了你看小说的一个乐趣。汐你可以生气的。换做我被剧透也绝对会讨厌。所以，下次我请客。哈根达斯或者什么都行——」
「没关系的。」
汐有些郁闷地说着，将书签夹在书里放桌上。
「剧透，我不太在意。」
「……是吗？」
「像这样的，应该是享受过程吧。不管谁会死，死之前发生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吧。当然也有限度就是了。」
「但是，如果知道了后面的发展，期待感不就少了吗？」
「嗯，是会少。但那和有趣是两回事吧。」
唔……，我跪坐着抱怀思索。期待感和有趣是两回事吗？我没有过这种想法，虽然还有些不能释怀，但我理解汐说的意思。
「不过，推理小说的剧透可是致命的吧……？虽然其他类型我不太清楚。」
「咲马，在一些奇怪的地方很固执呢。」
汐叹了口气，投降似的说：「我知道了。」
「不用哈根达斯，冰棒就可以。这样，我就原谅你了。」
「那我下次去买。」
我站起身，又坐回椅子上。
汐把书放在一边玩起手机来。也许是注意力被分散了。我反省地想着，即使不剧透，读书的时候搭话也不太好。……不，是我想太多了吧？这里是我的房间，说说话应该无所谓。
「对了，我在图书馆遇到了星原。」
我这么说后，一瞬间，汐滑动手机的手停住了。没有看过来，只是问道：「发生什么了？」
「聊了一会就分开了。虽然没有聊得很开，但看起来挺有精神哦。」
「……是这样啊。」
带着几分忧伤的附和。我感觉这个话题还是不要深究比较好。一提到星原，就一定会想起接吻的事。那对汐和我来说，都是不愿提起的过去。所以，现在还是不要触及的好。现在应该，还不是可以面对的时候。
「汐。」
「嗯？」
「棒冰，要什么味道的？」
「……巧克力。」
「了解。」
暑假还在继续。

※

今天我和汐在写暑假作业。
将习题集和打印纸摊在桌子上，咔嚓咔嚓地挥动着自动铅笔。外面传来精神的蝉鸣声，开着的电视正在转播甲子园的实况。时间已经过了两点。
解答完一道题后，我停下手，看向电视画面。
投手被晒得焦黄的脸出现在镜头里。他一脸认真地紧盯着击球区，投出了球。球穿过对方的球棒，完美地落在了接球手的手套上。三振出局。拉拉队沸腾起来，攻守交替。
真亏他们在大热天还这么能干啊。我在感叹的同时，也感到了些许羡慕。对于挥汗如雨、尘埃满身的他们来说，每个人都有想要争取的东西吧。他们朝着目标不断前进的样子，在我看来十分耀眼。
当我沉浸在多愁善感的情绪中时，
「写完了。」
汐突然说道。放下笔，背靠在床上。
「英语？」
「不，全部。」
「诶？」
「暑假的全部作业。」
「好快！」
我不由得发出大声。不，这太令人吃惊了。记得一周前，汐的进展应该和我差不多。而我只完成了一半不到。
「因为在家里也在写呢。这样子都算慢慢来了哦。」
「真的吗？能让我看看吗？」
「不要。那不是犯规嘛。」
「那教教我吧。我数学卡住了。」
「……考了全年级第一名，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吗？」
「是啊，考前学过的东西，已经忘了一半了。」
「那可不是能堂堂正正地说的话哦。」
「真没办法。」汐说着，走到我身边。突然闻到一股似乎是沐浴露的香甜气息。当中夹杂着些许汗味。
一瞬间，接吻的记忆复苏了。我感觉心脏一阵轻飘飘的，脸也热了起来。
——不行。不要回想。一想起来，就不敢正视汐的脸了。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调整呼吸，恢复平静。
「哪里不明白？」
「啊，嗯。这里的三角函数。」
「这里要换成变量——」
我将注意力转向作业，不去想多余的事情。
我借助着汐的力量一个个地解答数学问题。汐的教法很高明。怎么说呢，让人感觉很擅长循循善诱。我意识到，即便是取得定期考试的第一名，我也远不如汐。多亏汐我才能轻松地解答问题。
「汐，你上次的定期考试是第几名？」
我一边动笔，一边作为闲聊的切入点问道。
「第二名。」
汐爽快地回答。
「真的吗？好厉害！」
「就算被第一名的人这么说……」
「不不不，我是在很多人的帮助下才取得第一名的。独自拿到第二名的汐才更厉害啊。」
「……倒也没有。」
汐有些无趣地说。对汐来说，第二名或许并不是那么值得高兴的名次。说不定，汐的目标是第一名。如果是那样的话，稍微有种做了件坏事的感觉。
「手，停下了哦。」
汐严厉地说。
「哦，哦。抱歉。」
真严厉。不过也说明汐是如此认真地在教我吗。我再次看向作业。
我默默地动着笔。在汐时不时的指点下，顺利地解决着问题。
四点刚过，数学作业就做完了。
「完成了！」
完美。如果一个人解答的话，今天肯定做不完。必须要感谢汐。
「比预想的要早结束呢。」
「是啊。多亏了汐。」
我道谢后，汐垂下眼睛，轻轻回了一句「没事」。
我坐着伸了个懒腰。有种舒畅的疲劳感。今天的指标完成了。接下来就舒舒服服地度过吧。
「啊，对了。来看电影吧。我昨天借了好多。」
本来打算晚上一个人边吃点心边看的。不过和汐一起看的话可以互相交流感想，那样可能会更开心。
「可以是可以，但是不是有点晚了？快四点半了。」
「那就选九十分钟的吧。」
我从挂在书桌旁的书包中取出一直放在里面的租碟店的借袋。再从袋子里抽出一个盒子，这是几年前获得大奖的电影，从类型上说大概属于文艺片。
将光盘插入DVD机后，屏幕上出现菜单。之后只要将光标对准【正片】按下确定键，电影就会播放。
「喝点什么吗？麦茶和苹果汁，想要哪个？还有牛奶。」
「那就苹果汁吧。」
「我去拿过来。」
我走出房间。
下了楼梯，走进厨房，看见彩花正在洗碗池前喝着牛奶。刘海扎成独角仙的形状，露出光滑的额头。今天社团活动好像休息，她从早上开始就待在家里。
彩花看见我后，放下杯子。
「盯着我干什么，恶心。」
「我才没盯着啊。」
像是呼吸一样自然地口吐暴言。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舌。
我从冰箱里取出苹果汁，走到架子旁想拿杯子时。「今天也来了吗？」彩花问道。
「主语漏掉了哦。」
「汐君。」
「来了。」
「哦。」
彩花喝光牛奶，把空杯子放在水槽里。
「现在的汐君……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说得太拐弯抹角了。」
「你知道的吧？刚才开始就很迟钝啊。是故意的吗？」
彩花显得有些焦躁。实际上是故意的。我并不是想要刁难她。只是在犹豫该不该从我的口中说出汐性别的事情。
不过从彩花的口气中，似乎已经有所察觉了吧。而且这是汐自己公开的事情，告诉她应该也没有问题。
考虑再三，我决定说出来。
「和以前不一样，说的没错。现在，是小汐了。」
一瞬间，彩花睁大了眼睛，又马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那些传闻，果然是真的啊。」
汐的事情似乎已经扩散到了椿冈中学。那倒也是。乡下本来就容易传播谣言。而且在汐成为女生之前，在当地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人了。
彩花对于现在的汐是怎么想的呢？以前，我和汐经常与彩花一起玩。对于过去的彩花来说，汐就像是「崇拜的哥哥」。
我将两个杯子放在托盘上，咕嘟咕嘟地倒上苹果汁。顺便把存着的薯片也放上去。
「好不容易有机会，去打个招呼吧？」
「哈？为什么？」
「不、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毕竟也好久没见了。汐应该也会高兴的。」
彩花低下头。
「……不，算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相处。」
我想也是。我一开始也……或者说，这种情况相当频繁。
「跟平常一样就好。」
彩花抬眼看向我。
「……真的？」
「啊啊。不过你也不能恶言相向啊。」
「我肯定只有对哥哥你才会这样啊。」
啊，只有我吗……。有种像是悲伤、又像是松了口气、也有因为自己被特别对待而感到稍微的开心。不，没有最后一个。
彩花避开我的视线，挠了下鼻尖。
「嗯，要是平常一样的话……我只打个招呼。」
「那走吧。」
趁着彩花还没改变主意，我端着托盘走向自己的房间。彩花跟在我身后，她解开皮筋，用手捋了捋自刘海。
「久等了。」
我单手推开门，走进房间。汐看向这边。
「嗯，谢谢——咦，彩花？」
「好、好久不见。」
彩花隔着肩膀向汐打了声招呼，也走进房间。虽然装出一副毅然的态度，但肩膀明显有些僵硬。
「真的是好久不见了。现在是初中二年级了吗？变得成熟了好多呢。」
汐的声音很明朗，总之感觉不错。
「谢谢。汐君也，那个……」
彩花含糊地说，目不转睛地盯着汐。彩花相当敏锐，大概已经从妆容和氛围上感觉到汐的变化了吧。如今正在顾虑着汐，似乎在斟酌「那个……」之后的话语。
「有点，变了呢。」
略带意味的感想。
相对的，汐。
「啊哈哈……是啊。确实，好像变了很多。」
有点尴尬地低下头。
彩花的脸上一副「糟了！」的焦虑浮现出来。
「不、不过我觉得现在比较好。现在的汐君是个大美女，我都很想有个汐君这样的哥哥，不对是姐姐。要不干脆和我家哥哥交换一下好了。」
「喂！」
我吐槽后，彩花就说着「总而言之！」强行把话题总结下来。
「这个迟钝的哥哥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她飞快地说完，低头行礼。逃也似地走出房间。
我把托盘放在桌子上，坐在地板上。汐看着我微微一笑。
「彩花，是个好孩子呢。」
「虽然平时说话很难听啊。不过，是个很棒的妹妹。」
「真好啊，看起来关系很好……」
汐发自内心羡慕地喃喃道。
胸口一阵紧缩的剧痛。刚才的话语中充满了真情实感。我早就察觉到汐和操酱的兄妹关系——现在应该说姐妹关系才对。不管怎么说，两人的关系似乎还没有改善。那是我无计可施的问题，所以没有去干涉。
家庭是最为亲近的圣域。在与社会隔绝的空间里，没有外人介入的余地。特别是，作为普通高中生的我，没有资格对汐的家人说三道四。
现在，我能为汐做的，就是珍惜这段时间吧。
「下次再和彩花打声招呼吧。玩游戏什么的，也是三个人一起玩会更热闹吧。」
「好啊，就那么办吧。」
汐的声音有些激动。
那么。彩花的问候和准备都结束了，看电影吧。
我拿起遥控器，播放正片。在播放发行公司的片头时，打开薯片包装，保持随时都能夹起来的状态。
画面中，平淡地编织着故事。
在广阔的大自然中生活的质朴的人们。既没有激烈的动作戏，也没有令人捏一把汗的悬念。但是，剧中人物的行为被描写得很细致，很吸引人。
有种中奖了的预感。
偶尔咬几口薯片，我和汐都认真地看着电影。
然后在故事接近中期的时候。
画面中，出现亲密的男女气氛。
这、这是……。
我咽了一口唾沫。果不其然，男女两人开始脱衣服，非常自然地进入情爱场景。在Youtube上看不到的东西，映在了画面上。
那是真正的床戏。

呜哇、糟了……等……呜哇—！

我的脸开始发热。一点没有大饱眼福的感觉。完全是陷阱。就像和家人一起看星期五上映遇到床戏时，客厅一下僵住的气氛。



注：金曜ロードショー，日本NTV周末的电影节目



我一边祈祷着快点结束，一边战战兢兢地斜眼窥视汐的脸色——我吃了一惊。
汐既没有脸红也没有退缩，只是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汐歪着头，冷冷地盯着屏幕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有些厌烦。



原来是这样的反应，我有种平静的惊讶。不可思议的感觉。仿佛窥视到了汐最本质的部分。
汐的眼神突然恢复了光芒。我将视线看回画面上，已经从情爱场景切换了回去。如果偷看被发现就尴尬了，所以我将精神集中在电影上。
之后剧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主人公面对因缘相逢的对象，克服过去的创伤后，电影结束了。开始播放演职人员表。
「真是部好电影啊。」
「嗯，是啊。」
汐满意地表示同意。虽然多少被情爱场景吸引了注意力，但我对电影的制作很满意。
「那个场景，很棒呢。女孩想要保护羊的地方——」
汐愉快地聊起电影感想。情爱场景时露出的无聊表情就像是谎言一样。虽然我也试图找出感想，但当时汐的侧脸，比电影里任何一个镜头都让我印象深刻。
——果然，我和汐不一样啊。
突然间，我如此想到。我重新认识到我和汐之间巨大的隔阂。虽然这么说但并没有疏远的感觉。就是这么回事啊，不知为何，我只是感到接受。
我正附和着汐的话时，六点的铃声响起。
「啊，已经这个点了。」
汐收拾行李站了起来。在汐打算将盛着杯子的托盘搬起来时，我阻止说「就放那吧」，然后两人一起走向玄关。
「明天也过来吗？」
「不了，明天来不了。要去心理咨询。」
这么说来，我听汐说似乎从七月开始就定期去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烦恼，好像只是被汐的继母雪女士说服了才去的。
「是吗？那下次见面就是后天了。」
「是啊。」
汐在水泥地上穿好运动鞋，转向这边。
「再见。」
「嗯，回头见。」
汐走出家门。
后天就是暑假返校日。到时候，也会见到星原吧。心中雀跃不已的同时，即有些担心她会不会还在意着接吻的事情，也单纯地觉得上学很麻烦。
我压下各种思绪，走向自己的房间。

※

大约时隔三周，我骑着自行车在熟悉的田间小路。
周围的景色像是铺上了绿色的绒毯。沐浴在阳光下的稻叶伸展得很有力，一不小心就会割伤手指。
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今天很热。一想到没有空调的教室，忧郁的心情便涌上心头。
离椿冈高中的越来越近，和我一样懒洋洋的学生开始随处可见。我混在他们中间穿过校门，将自行车停在停车场。
「早上好」「好久不见」「晒黑了？」「作业完全没做啊」「早…」
耳边传来学生们的问候和谈笑声。我穿过他们，刚踏入教学楼后，就看现了栗色的头发。绑在两侧的头发，就像是小型犬的尾巴一样微微摇晃着。
是星原夏希。
她在正在换室内鞋。这里无视她也未免太过冷淡，我下定决心向她打招呼。
「早上好。」
星原转过头，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然后马上做出像是在填补般的笑容。
「早呀！好久不见……也不至于？在图书馆才遇到不久呢。」
「是啊。」
我附和着，也换上室内鞋。然后两人一起走向教室。
沿着走廊前进，和很多学生擦肩而过。第一节课是全校集会。大家都开始往体育馆的方向走去。虽然我觉得要快一点才行了，但还是配合着星原的脚步。
「我说，纸木君。」
听上去有些畏缩的声音。我边走边看过去，星原继续说道。
「那之后，你有和小汐联系吗？」
「那之后」说的大概是指毕业典礼那天。说起来，汐开始来我家的事还没有告诉星原。
「与其说是有联系，应该说经常来我家里。」
「诶，是吗！？」
星原停下脚步，十分惊讶。
我在停下脚步的同时，差点发出「啊」的一声。这件事好像不说出来比较好。说不定星原会觉得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
「不，说是来我家，其实也只是无所事事而已哦？真的，只是在打发时间……根本没有邀请星原的必要。」
「无所事事，具体是什么……？」
诶，在意的地方是那里？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诚实地回答。
「呃，做点作业、看看电影……这种感觉？」
「是那样啊。」
意味深长的附和声。眼神也有些不自然。
看来还是说清楚点比较好。但要从哪里说起呢……正当我烦恼的时候，星原突然「嗯」的一声，用力点了点头。
「两位看起来关系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她用温和的笑容表示理解。但我觉得误会越来越深了。
果然还是要解释下，我刚要开口。
「早上好。」
背后有人打招呼。
我和星原同时回头。
站在那里的，是汐。灰色的眼睛交替地看着我和星原。虽然脸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紧握着书包背带的动作却显得有些紧张。说不定刚才在我们附近寻找着打招呼的时机。
「早、早上好。小汐。」
星原有些尴尬地回答。
我也迟了一步，说了声「早上好」。间隔了好一阵子，彼此都很难说得上自然。
——尴尬。
包括我在内，大概三人都有这种感觉。如果只有我和汐两个人还好，再加上星原的话，气氛总会变得尴尬起来。
相互沉默的这段时间，感觉到了周围的视线。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学生中，有几个不时地往我们这边看。
「总、总之先去教室吧？」
就这样呆呆地站着肯定会引起别人注意。而且，全校集会的时间也快到了。
汐和星原都表示同意，三人一起往过走去。尽管如此，沉重的气氛还是缠绕着我们，挥之不去。

※

全校集会进行得很快，大概是为了防止中暑吧。公布了各个社团的活动成绩，校长不到三分钟的讲话后，全校集会在一个小时内就宣告结束。
「纸木，早。」
「嗯。」
从体育馆回教室的路上，莲见走到我身边。这是开学典礼以来第一次见到莲见。他和暑假前一样，还是一副昏昏欲睡无精打采的样子。
莲见边走边盯着我，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动了动眉毛。
「你好像一直待在家里啊。」
「呜哇，你怎么知道？好可怕……」
「因为完全没有晒黑。」
我对比了下自己的手腕和莲见的手腕。仔细一看，莲见已经晒黑了。因为莲见是乒乓球部的，似乎暑假期间也会冒着酷暑骑着自行车上学。
虽然日晒的程度并不能决定什么优劣之分，但我对莲见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对抗心理。
「先说好，我也不是一直闭门不出的，有在去图书馆和租碟店。」
「那些地方算不上出门吧？」
「哈？那莲见去哪了？啊、社团活动可不算啊。」
如果连来去学校都算「出门」的话，我就没有胜算了。这么想着我加上了条件。
「我和乒乓球部的朋友一起吃了烧烤，后来还去了祭典。」
「啊，是吗……」
好像确实在享受暑假，我有些消沉。隐隐地察觉到，莲见只是个存在感薄弱的人，高中生活过得还算充实。
「为什么消沉了啊！」
「因为你比我更享受暑假啊……」
「嫉妒？」
「别说这么清楚啊！不显得我很惨吗？」
脚步变得沉重起来。连爬楼梯都觉得累。
「出门比在家更享受暑假这种结论也太草率了吧。」
「诶，是吗？」
「那是享受方式的区别吧？就算在家里，如果看了许多书和电影的话，认为是享受也没有问题吧？」
「那……确实。」
应该说，那才是正常的说法。被指出偏见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这种经验也值得珍惜。
到了2-A教室。
过了一会儿，伊予老师进来了。身穿挽起袖子的白衬衫和紧身裤子。每走一步，绑在脑后的头发就会左右摇晃。她手上拿着有一叠打印纸。
伊予老师站在讲台前，拍了拍手。
「好了好了，大家坐回位子上。」
同学们听从指令，停止了聊天，各自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伊予老师环视教室，嘴角微微上扬。
「嗯，大家都来了呢！不过木田晒黑了啊～，歌岛的话，又长高了吗？啊，汐的头发稍微长了一点呢！看起来大家都有所成长，老师很高兴哦。」
伊予老师没有点名，而是检查着每个同学的状态。每个人的评论都不一样啊，正当我佩服的时候，轮到我了。
「纸木……好像没什么变化呢！」
令人高兴不起来的评语，不过实际上的确如此。
漫长的点名结束后，老师把放在桌子上的打印纸从前排开始分发。
「正如大家所知，十月份有文化祭。虽然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不过如果不现在就行动的话，各种事情都会来不及。所以今天，要把A组的节目和文化祭的执行委员定下来。」
我的目光落在手上的打印件上。
纸面上有一个填写自己希望的节目的空栏。下面是咖啡馆和话剧之类的备选节目。
「虽然会进行征集，不过最终的节目是由老师们决定。毕竟如果全班都打算做『乐队』的话，那就不是文化祭成音乐节了。虽然可能会有些重复，不过大部分都是你们多数投票决定哦。」
老师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现在给你们十分钟，趁这段时间赶紧决定吧。也可以和周围人商量。那么开始！」
老师发出信号的同时，教室里热闹了起来。
「怎么办？」「好玩就行」「开个咖啡馆吧，有女仆的那种！」「可丽饼怎么样？」「我超会做章鱼烧的！」「我想弹吉他！」
同学们各抒己见，大家想做的事情好像各不相同。
一年级的时候我们班做的是模拟炒面店。其中我只是帮忙做了招牌，几乎什么都没做。今年怎么办呢？
总之，和去年一样吧。
反正都是些幕后的工作，那就选个看起来轻松点的吧。烤香肠什么的好像很简单。好，决定这个了。
我从考虑到填完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班上一半的同学好像还没决定。星原一副很好懂的表情，说着「诶～怎么办～」在和朋友椎名商量着。她们两个的座位很近，关系也很好，休息时间经常看到她们聊天。
不久十分钟到了，伊予老师对大家说「好，结束～」后，同学们从后面将打印纸传到前面。
「那接下来就由老师来统计。就算和希望的不一样也不要抱怨哦。」
老师将收集的纸张在桌子上敲了敲理齐，接着说。
「好了，接下来是文化祭执行委员。姑且问一下， 有人想做吗？」
刚才的热闹像是谎言一般，大家都沉默了。
伊予老师露出苦笑。
「没有吗～不过今天必须要男女各决定一人。如果无论如何都决定不了的话，就由老师指名了，这样可以吗？」
教室里一阵骚动。
谁也不愿意当执行委员。纯粹是因为嫌麻烦。椿冈高中文化祭的规模很大，因此准备和运营的负担也不小。
执行委员是二、三年级学生的工作。所以在场的同学中，谁都没有当过执行委员的经验。但是，去年大家都看到过慌慌张张地在学校里跑来跑去的前辈们吧。执行委员，并不是能够随意自告奋勇的的职位。特别是对于忙于社团活动和打工的学生来说。
教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到处可以听到「你去做吧」的声音。大多数都是和「不要」「太麻烦了」「你怎么不上」之类的反应一起出现。竞选执行委员的学生始终没有出现。
「没有人报名吗？没办法啊。那么就由老师……」
说到这里，伊予老师停了下来。
老师和同学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伸向天花板的纤细手臂上。举手的是一个意外的人物。
「夏希，你愿意做吗？」
伊予老师确认后，星原放下举起的手，有些没自信地笑了笑。
「那个，要是大家都不做的话，我就挑战一下吧～，什么的……」
「哦—，真可靠呢！那女生就决定是夏希了！」
「加油」「支持你哦」能听到女生们向夏希投以鼓励的话语。星原有些害羞地回答「谢谢～」。
真稀奇，我想。据我所知，星原不是那种喜欢站出来带领大家的人。但是，也不能断言她不适合。星原的朋友很多，也很有人望，即使有些失误，周围的人也会帮助她吧。
「那么，就剩下男生了，大家怎么样？」
伊予老师这么一问，教室里又吵了起来。
一瞬间，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如果星原当执行委员的话，我也试试吧？」这种想法，但马上便打消了。因为想要避免报名后被怀疑「那家伙对星原有意思吧」。而且，我不擅长带头做什么或是站在人前。
我完全进入了旁观的状态，和不知为何正看向我的汐四目相对。
汐微微动了动下巴。似乎在说「举手吧」。
诶？我差点叫出声。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就凭我做不到的」。自卑的自己开始悄悄主张起来。虽然很高兴汐能帮我和星原牵线搭桥，但我没有报名的自信。
似乎我的动作正确地传达给了汐，汐皱起眉头，将视线移回前方。然后就那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桌子底下操作起来。
过了一会儿，我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
不会吧，我一边想一边确认手机，果然是汐发来的短信。
『如果想要接近夏希的话，报名比较好哦。』
我的心情动摇了。
怎么办？做不做执行委员？如果我报名的话，也许能弥补和星原之间的隔阂。不仅如此，可能还会缩短距离。但是，我又害怕被周围人投以好奇的目光，而且也挺忙的。没错，执行委员一定会很忙。如果报名的话肯定会因为什么工作留校到很晚的时候。这样一来，我们三人就很难一起放学回家了吧。即使能和星原走得更近，和汐在一起的时间也会变短。
……嗯？
难道说，这是选择星原还是选择汐的问题？
不不不等等。不是吧。好好想想。就算执行委员再忙，也不可能每天都留校到很晚。毕竟也有社团成员兼任执行委员的，所以不管我是否报名，情况都不会有太大变化……
想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
我在找不做执行委员的理由。
忙也好，被周围异样的眼光看待也好。只是害怕风险而明哲保身而已。一边对星原抱有好感，一边只想着自己。那样的话，不行。
决定了。
我抛下犹豫，慢慢举起手。
「我、我报名。执行委员……」
声音小到连自己都想笑。
同学们的视线集中到我身上。这种感觉，果然不习惯。莫名地坐立不安，不知不觉中流露出卑微的笑容。另一方面，伊予老师高兴地说了声「真不错！」。
「这才对嘛！那么男生就决定由纸木来做了！之后会给夏希和纸木你们下达指示，两位从九月开始加油哦～！」
已经没有退路了。但应该这样就好。我当上执行委员之后，和夏希说话的机会会变多，也能够消解原本僵硬的气氛。我祈祷着会是那样。
总之，登校日的日程到此结束。伊予老师简短地说了几句道别的话，对班上的大家宣告「解散！」。
教室里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我站起身，挎上书包。这时看见星原和汐在说着什么。星原只用了几秒钟就结束了和汐的对话，朝这边走来。
我满心期待，是同为执行委员的问候呢，还是来邀请我一起回家呢？我的心情就像一只等待主人的小狗。然而事与愿违，星原一脸歉意地说了声「对不起」。
「其实我今天和其他朋友约好了一起回家……」
完全出乎意料。因为过于期待，所以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是、是吗？我知道了。」
「啊，执行委员，一起努力吧。那，拜拜。」
「嗯……再见。」
星原转过身，穿过桌子和其他女生会合。几个人一团和气地谈笑着离开了。
我叹着气垂下头。
也并不是无论无何都想和星原一起回去。只是「难道我被星原保持距离了？」这种感觉令人痛苦。虽然我觉得只是单纯的被害妄想症，但消极的想法却在不断成长，从内侧压迫着我的胸膛。
「……没事吧？」
汐走到我身边，有些担心的问道。我的沮丧似乎明显地表露在了脸上。
「没事。对了，谢谢你的短信。有种还好报名了的感觉。」
「虽然可能我有点多管闲事……但我觉得这是和夏希拉近距离的好机会。」
「是啊。不过，以后会怎么样还不知道……」
「一定会顺利的。」
汐温柔地笑着。
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笑了笑。两人走出了教室。

※

由于外面实在太热， 我和汐都骑着自行车迅速回家。没什么特别的对话，回过神来时已经来到岔路口，我和汐各自走向归途。
到家后，用钥匙进了家门。走在闷热的走廊上，松了松领带，将制服和袜子放进洗衣机。然后在厨房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麦茶，自己煮了一碗素面。
「……没味道啊。」
我一边啜饮着面条一边喃喃道。要是放些佐料就好了。
吃完素面，我把餐具泡在洗碗池里，将自己关进房间。
打开空调，躺在床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大概是吃过饭后的缘故，一躺下睡意就突然袭来。
今天汐也没有过来的计划。我合上眼睛，慢慢放松意识。

手机的振动声将我从沉睡中唤醒。
微微睁开眼睛，夕阳窗户外投射进来。现在几点了？因为空调的温度设的太低，我感到有点冷，将冰凉的脚尖缩进被窝。
不对，要接电话来着。
我支起铅块般沉重的身体。揉着惺忪的睡眼拿起枕边的手机。
「喂……」
『啊，咲马。现在方便吗？』
沙哑的声音浸透在迷糊的脑袋当中。是汐。以防万一我确认了下画面，没错。
「哦，嗯。没事。」
『你不会是在睡觉吧？』
「啊啊，竟然能听得出来。」
『听你的声音好像很困，抱歉。这时候打扰你。』
「不、没关系。这时候睡觉也不好。说起来有什么事吗？」
汐很少打电话过来。到现在为止联系的时候，一定是短信。
『后天，你有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事。」
『这样啊。其实，我想邀请夏希三个人一起出去玩。』
「啊—，星原……诶，星原？三、三个人是说，汐和另一个人是？」
『是咲马啊。我怎么可能会再找别人啦……你睡迷糊了吗？』
「不……因为刚才那句话我清醒了。」
三个人出去玩。充满暑假气息的活动到来让我激动不已……大概是这样的场面吧。但因为太过突然我有些困惑。
「怎么突然要去玩？」
我问其原因后，汐的回答迟疑了一下。
『因为咲马和夏希之间，看起来有点距离感。这样子对咲马来说不太好吧，我想让你们回到可以正常交流的关系。而且说到底，让你们变得尴尬的元凶就是我……』
的确，汐的举动先不论好坏。都给我和星原带来了巨大的影响。虽然没有责备汐的想法，但这是事实。
『……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不不，完全没有的事哦。玩吧玩吧，不管是海边还是山上哪里我都会去的。」
『这样啊，那太好了。』
汐的声音里透着安心。
「所以，后天要去哪玩呢？」
『啊啊，我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才联系你的。咲马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想去的地方啊……」
说实话，哪里都可以。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不管是海边还是山上。不过考虑到有汐和星原在的话，还是慎重选择比较好。
海边的话，感觉难度很高。虽然海水浴就像是夏天的代名词一样。但印象中只有关系特别好的朋友才会去。是因为要穿泳衣吗？
泳衣……说实话，我很在意星原穿泳装的样子。不过我可以断言，我在穿着泳装的星原面前绝对会紧张。那么……汐的泳装怎么样？说回来还不太清楚汐会不会穿泳装。不过汐的腰身很细，只要精心挑选的话好像也行……
『想好了吗？』
「没，稍微有点纠结泳装……」
『诶，泳装！？』
糟了！想象朝着奇怪的方向跑远了。
「不不，也不是认真地在考虑，只是有点在意而已。真的，请不用在意忘记我说的吧。」
『唔、嗯……？』
总算蒙混过去了。总之，海边就算了。现在的我受不得太多刺激。
「那个，汐怎么样？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啊，可能的话，最好是选择室内的地方。毕竟外面很热，而且夏希也不太擅长活动身体，所以还是在室内能玩得开心的地方比较好吧。』
「原来如此。」
那么将候选范围缩小到室内吧。
哪里好呢？电影院？保龄球馆？卡拉OK？哪个都不合适。好不容易放了暑假，我想避开那些放学后就能去的地方，稍微出趟远门。
这样的话……
「啊！」
突然，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地方。令我有种填上拼图的碎片的感觉。
「那里怎么样？隔壁市的水族馆。」
我记得几个月前，在报纸上看到过那里翻新的新闻。虽然很想去，但当时也没有可以轻易邀请的朋友，只好作罢。
『啊，好像不错呢。那里还挺有人气的？』
「没错没错。因为是室内比较凉快，也不需要活动身体。而且我还挺喜欢观赏鱼来着。」
『诶、那正好呢。就去水族馆吧。今晚我会跟夏希打个招呼。』
「啊啊，谢了。」
『等具体的计划定下来后我再联系你哦，那回头见。』
说了声「我知道了」后，我挂断电话。
我躺回床上。多少年没去水族馆了？真期待啊。真心希望星原能来——只是，星原的误会恐怕还没有消除，令我有些不安。
算了，总有办法吧。
楼下传来彩花「吃饭！」的声音。好像已经是晚饭的时间了。我关掉空调，走向客厅。

※

两天后，我在椿冈车站的检票口等人。
时间是九点五十分。由于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行人寥寥无几。虽然因为站内阳光照射不到，但还是很热。从里面看向外头的景色，在烈日的曝晒下就连空气都显得发白。
我看了看手机的时钟，心想差不多该来了。环顾四周后，一个戴着帽子的人正朝这边走来。
点缀有蝴蝶结的白色衬衫和束腰裙。只有这位的气场明显与周围不同。这个打扮可爱以至于让人觉得住在这种乡下都市很不自然的人正是汐。因为帽子戴得很深，过了一会儿我才注意到。
汐在我面前停下脚步，稍稍抬起帽檐。
「抱歉，让你久等了？」



「啊，没有。我也是才来。」
我一边回答，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汐的服装。和来我家时的着装以及学校的制服都不一样，是非常……像女孩子的打扮。太过于没有违和感这件事比起「可爱」更先令我惊讶。
「衣服……很适合啊。一瞬间我都认不出来了。」
「是、是吗？」
汐没自信地缩起肩膀，捏了捏自己裙子的一角。
「我是想穿的更随意一点，但雪阿姨一直吵着让我穿这个……会、会不会有些奇怪？好像对我来说有点太过可爱了……」
「没有那种事情吧？觉得不好看的家伙才应该去看眼科啊。」
说完我产生了一种「好像变成经典桥段了」的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也许因为是汐的样子特别可爱，以及好久没和朋友出去玩了，所以才无意识地产生了奇怪的情绪。
「这样啊。这个很适合啊……」
汐咬着嘴唇低声地说道。随后又将脸背过身去。看来是害羞了。
真像个女孩子呢，我想道。
如果是以前的我，或许会对汐身心的落差感到沮丧。但现在不同了。我能够单纯直接地夸奖汐的服装。意识到自己的认知在逐渐发生变化，我感到有些开心。
「今天天气不错真是太好了。不过要去水族馆，好像和天气也没什么关系呢。」
汐像是要打起精神似的轻咳了一声，把视线转回这边。
「总比下雨好，只是这么热的话，有点吃不消呢。」
汐虽然这么说，却一脸清爽的样子。一滴汗也没出。
「是家里人开车送你过来的吗？」
「？不是，我是骑车来的。」
「可是你根本没出汗啊。」
啊，汐恍然大悟。
「我在身体上贴了退烧贴，因为我讨厌出汗。」
「诶，我完全没注意到。话说那不是贴在额头上的冰贴吗？」
「也可以贴在身上哦。比如脖子后面，你看。」
说着，汐撩起衣领，向我展示脖子的地方。我探头过去，看到衣领下面的地方贴着退烧贴。原来如此，这个好像确实比较凉快。下次天热的时候我也试试吧。
……说句毫不相干的话，汐的脖颈真是漂亮极了……
白皙纤细，泛着蜡一般的光泽。不知道是不是勤于保养，发际线非常整齐。而且止汗剂还夹杂着洗发水散发着淡淡的香甜气味。
我看得入神了。就在这时，传来手机「嗡」的震动声。虽然不是怀着下流的心思在看，但还是吓了我一跳。
汐从裙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接听电话。
「喂……啊，我现在和咲马在检票口前面。……嗯，我知道了。」
汐挂断电话，转向我。
「是夏希，她马上就到了。」
「是、是吗？」
我的声音突然哑了起来。我到底在动摇什么？
在我对自己说「冷静点」时，汐指着检票口的方向。
「差不多进去吧。」
「啊啊，是啊。」
星原是坐电车过来的，所以我们计划在站台那边碰头。
在通过检票口之前，顺道去了一下售票处。我将千元钞票塞进售票机，汐在一旁给IC卡充值。双方都准备好后，我们进入检票口。
和星原汇合后，就要坐上开往离水族馆最近车站的电车。从车站到水族馆只有几步路。到达那边大概是在中午之前。
我在脑海中简单地计划着行程时，被汐戳了一下胳膊肘。
「来了。」汐说着，看向下行线的站台方向。
我顺着汐看的方向望去，看见星原正朝这边走来。纯色针织衫下面穿着裤裙，小小的挎包随着她的步伐在微微晃动。星原看见我们后，笑着朝这边挥了挥手。
这是天使吗？我想着。我按捺着自己上扬的嘴角，也轻轻挥手回应。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纸木君和——小汐！？」
星原一看到汐就瞪大了眼睛。
「哇！太可爱了！漂亮得吓了我一跳！」
「谢谢。夏希的衣服也很可爱。」
「不不不，我完全跟小汐没法比呢。」
「没有的事哦。非常适合你。」
「诶诶～是吗？」
星原挠了挠头。真是所有的举动都很可爱啊……正想着，我和她四目相对。星原转向我，调整了下姿势后倾过身体。
「嘿嘿，怎么样？」
她的存在太过耀眼，让我觉得有些恍惚。
「……和、和您非常般配。」
「为什么是敬语！」
啊哈哈，星原发出银铃般清脆笑声。我有些不好意思。
笑了一会儿，星原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啊」地叫了一声。
「下一班电车就要开了，我们快一点吧。」
星原快步走在前面，我和汐跟在后面。
气氛出乎意料的很融洽。虽然我已经做好了会有些尴尬的心理准备，但现在却毫无征兆。汐内心也会感到意外吧。毕竟当初提议这样去游玩的计划，本就是为了消除和星原之间的隔阂。
说不定，这种隔阂只是我和汐的杞人忧天。这么一想，我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涌上心头。
今天干脆就把麻烦的事情忘掉，单纯地享受一下吧。
我们在车门即将关闭的广播中跑进了电车。车内开着冷气很凉爽。虽然不算多么拥挤，但乘客大都是一家人或者初中生。
随着车门关闭的「噗哧」一声，电车开动了。因为两站后要换乘快速列车，我们站在车厢连接处。
「那个那个。」星原的视线落在汐的衣服上。
「这件衣服，是小汐自己选的吗？」
「这是雪阿姨帮我选了几件后……我从中挑了个看起来适合的。」
「诶～，品味真不错呢！好像模特一样……啊，对了！」
星原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点子，兴奋地将手机举到胸前。
「我可以拍照吗？」
不出所料。她果然是想将这身装扮保存下来。汐似乎没有预料到，一脸茫然的样子。视线躲闪，有些不安地扭动身体。
「嗯，如果只是几张的话……」
「哇—，谢谢！那就赶紧来拍一张。」
星原「啪」地按下快门。拍摄了一张斜角度的站姿。虽然汐的表情有些僵硬，但却是很有画面感的照片。
「哦～真不错。还想拍张摘下帽子的呢。」
星原用贪婪的眼神看着汐。
「是、是……」，汐说着不情愿地摘下了帽子。
发丝被摩擦力向上带起，又很快垂了下来。汐轻轻摇了摇头，根根丝线般的头发闪闪发光。
真漂亮啊，我想。那和面对花和星空的感情是同一种东西。
「太厉害了！好有气场！」
星原不停地拍着照片。渐渐地，她开始要求汐摆姿势。比如「接下来要看着镜头」「做出无聊地从车窗向外望去的样子」等等。汐虽然有些许抵抗，但也不是完全不情愿地顺从了。
拍了十张左右后，终于解除了相机模式。
星原确认照片后满足地点了点头，看向我。
「待会我给纸木君发过去哦。」
「啊好。」
星原笑眯眯地盯着我，然后把视线转回手机。
——嗯？
刚才的是什么？
说完「发过去哦」之后，有大约一秒不自然的空白。是我脸上沾了什么吗？以防万一，我把车窗当作镜子看着自己的脸。但上面既没有食物屑，头发也没有睡乱。
……是想太多了吗？
「总觉得，好像很引人注目……」
汐不安地喃喃道。
我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周围，有几位乘客正在看汐。其中有几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子「外国人？」「是模特吧？」「脸好小～」在围着一圈偷偷地讨论着。完全听得到哦。
「嘛，毕竟都那样毫不顾忌地拍照了。」
「好羞耻……」
汐又把帽子深深地盖在眼睛上方。「要有自信哦～」星原鼓励道。
电车驶离椿冈站，停在第三站后。
要换乘了，我们下了车，走上停着的快速电车。车厢内比刚才的电车更加拥挤。从这里到目的地车站要花四五十分钟，所以我们打算找个地方坐下。
朝着车厢深处走去，四人座的包厢还空着。走在最前面的汐坐在了最里面。跟在后头的我，一瞬间犹豫着该坐哪里，最后在汐的对面坐下。
因为要将汐作为女生来对待，所以身边是同为女生的星原比较好。而且，星原一直一来都对汐抱有好感。既然如此，就更应该把汐的旁边空出来给星原。
我这么想着，但我刚坐下，星原就突然僵住了。嘴巴呈「诶」的形状，只有眼睛在我和汐之间来回转动。
「夏希？」
察觉到异样的汐问道。星原吃了一惊，苦笑着转向我。
「真是的，纸木君不应该坐那里吧？」
像是责备孩子一样的口吻。
我有些困惑。
虽然能预想到星原会有些犹豫，但我觉得她会坐到汐旁边。没想到竟然会口头指出我「不应该坐那里」。就那么讨厌坐在汐或是我的旁边吗？还是只是觉得不好意思坐到汐身边？
又或者。
星原，是在顾虑吗？
她误解了我和汐的关系，所以想要将我们凑在一起？
搞不明白。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还是从善如流比较好。如果问她理由，气氛可能会变得糟糕起来。
「是呢，那我坐这边吧。」
我像是不小心弄错了一样，换到了汐的旁边。
汐似乎对星原的言行有所察觉，想要说些什么。但星原坐下后，就死心似的抿起嘴唇。
「哐当」一声，电车开动了。车窗外的景色缓缓向后飘过。
「今天天气真好呢～，话说那个水族馆有海豚表演吗？」
星原好似无事发生一般将话题递给我们。
汐回答说：「我记得是有的。」
「那我们去看看吧？」
「嗯，不过不太想被淋湿呢……」
「坐在后面就没问题了哦。好想看看海豚啊，还有虎鲸！」
星原开心地说个不停，汐自然地回答着。
我陷入了一种仿佛在远处看着两人对话的错觉。好像二人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转变的太快了。不，也许只是我太过在意，说不定真的什么都没有。
如果对每件事情都要绷紧神经会很累。我按下疑神疑鬼的想法，加入两人的对话当中。

「到了！」
在目的地的水族馆前，星原高举双手。入馆口前的空地上有一座巨大的鲸鱼纪念碑。
水族馆在离车站步行十分钟左右的地方。这一带因为地处沿海，所以会有淡淡的海潮味。正值暑假，游客很多，售票处排起了几米长的队伍。
因为想早些进入有空调的馆内，我们三个很快排起了队。没过多久便买到入场券，走进了馆内。
冰冷的空气包裹住全身。穿过入口就是一整面墙都是水槽的宽敞空间。
「哇，好厉害！」
星原快步跑了过去。她的额头几乎快要贴在玻璃上面，望着游动的鱼。
我一边觉得是很温馨的场面，一边和汐一起站在星原身边。
「哦—，好壮观啊。」
纵深巨大的水槽中，各种各样的鱼在游来游去。小型鲨鱼、团成球形的沙丁鱼群、扇动着翅膀的巨大鳐鱼。还有其他不知名的鱼，它们彰显着耀眼的生命力。
「好厉害……」
星原忘我地盯着鱼群。我深刻地感受到选择水族馆真是太好了。
正当我看着颜色鲜艳的鹦嘴鱼时，一条硕大的金枪鱼从我眼前闪过。游得相当快，我有点担心会不会撞到其他的鱼或墙壁。星原的视线追逐着金枪鱼，发出赞叹。
「说起金枪鱼。」
星原盯着水槽开口。我轻轻附和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不游泳的话，好像就无法呼吸。」
「好像是呢。」
「是一出生下来就这样吗？无法停下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嗯……」
我试着把自己代入金枪鱼。
「如果在海底发现了在意的东西，却因为停不下来而无法确认会有些不方便呢。」
「确实。」
星原佩服地说道。随口说的话却被她当真了，我心里涌起一丝罪恶感。
「不过，对于金枪鱼来说停不下来是理所当然的，或许也不会感到不方便吧？」
「它看到别的鱼不会羡慕吗？」
「可能也会有那样的金枪鱼吧。」
「这样啊。」
星原的表情有些落寞。
不，这对话是什么啊……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听见了「咕」的一声肚子的响声。
星原翻起白眼看着我。
「我说纸木君。」
「不，不是我啊……」
「诶？」
我和星原同时看向汐。
汐凝视着水槽，脸红了起来。到底是谁肚子响了一目了然。
「……抱歉。」
「我、我也肚子饿了呢！先吃点什么吧！」
星原连忙开始打掩护。
我在手机上确认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
「去哪里吃个饭吧。」
我取出折好放在口袋里的宣传册，看了看馆内地图。在我找到吃饭的地方之前，汐就告诉我说：「我记得二楼有个美食区。」
「那就去那里吧！」
星原一声令下。
我将宣传册塞进口袋，三个人一起走向美食区。

吃完三明治和意大利面后，我们继续逛水族馆。
在淡水区观赏热带鱼，在互动区触摸海星……如果有《水族馆的正确游览法》这本手册的话，我想我们一定没有丝毫偏差地尽情享受了。
也可以说是纯粹的快乐。虽然在来时的电车里发生了一些事情，但现在能正常地和星原进行交流。当然，汐也一样很充实，足以把暑假的碌碌无为一扫而空。
『特此通知来馆的各位游客。今日十五点，海洋博物馆内有海豚表演。请在参观时，注意周围的——』
我们在休息区休息时，广播伴随着欢快的背景音乐响起。
星原舔着从自动售货机买来的冰激凌，眼神一变。
「糟了，这不是马上就开始啦。要走快点才行！」
星原把剩下的半根冰淇淋塞进嘴里，棒子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对海豚的兴趣非常强烈。
我们三人之前就决定要去看海豚表演。虽然汐因为不想被淋湿而有些不情愿，但之后以坐在后排为条件同意了。
我们向室外的海洋博物馆走去。
一出门，猛烈的阳光便射进眼睛。只走了一会儿，后背就渗出汗珠。我甚至觉得这么热的天，被水淋湿也无所谓了。
到了海洋博物馆，靠近泳池的座位几乎都坐满了。已经有好几个人穿上了像是斗篷一样的雨衣。就算没有加上条件我们也只能坐在后排的座位上。汐在中间，我和星原围绕左右。
过了一会儿，前方舞台上登上了一位戴着耳麦的年轻女性。应该是训练员。
「大家好！感谢各位前来观赏！今天想请大家欣赏海豚们的表演。那么，先来打个招呼吧！」
在训练员的示意下，海豚从水面探出头来。观众席上响起了孩子们的欢呼声。
旁边的星原两眼放光，汐嘴角露出笑容。致辞结束后，表演正式开始。
海豚在泳池里纵横驰骋，时而跳跃，时而穿过训练员准备的呼啦圈。
我有多少年没看过海豚表演了？比起有趣和欢乐，怀念的情绪率先造访。
记得上次看还是在小学的时候。和家人一起在别的水族馆看过。当时妹妹彩花年纪尚小，第一次见到海豚还很胆怯。那时候的彩花很可爱。而现在的我却处在害怕彩花的立场上。
「那么接下来是套圈游戏！有没有人想要上来试试呢？」
几个孩子举起了手。训练员将四个报名的孩子叫上舞台。似乎是还有富余的名额，她邀请道：「大人也可以哦！」
这时，星原很有精神说了声「我！」后，笔直地举起了手。



真的假的？
「那么，就请那边的姐姐来帮忙吧！」
指导员看着这边说。竟然还被选中了。
星原高兴地站起来，步伐轻快地走下观众席的台阶。然后绕着泳池走上舞台。
虽然星原个子不高，但和大概是小学生的孩子们站在一起还是高出一头。相当引人注目。而且从远处也能看出来，她全身散发着喜悦的气息。看来是很想和海豚亲密接触。就连只是旁观的我都感到开心。
训练员将套圈递给星原和孩子们，他们按照指示依次扔出。
最后轮到星原。她用力扔出套圈，飞得比其他孩子的更远。而海豚没有让它掉进水中，漂亮地用嘴巴（鼻子？）接住了。
星原高兴地拍着手。那手舞足蹈的兴奋劲一时间深深地感染了我。
「看那样子，都分不清谁是孩子了。」
「是啊。……真羡慕夏希。」
汐喃喃地附和声中，带着一丝忧伤。
「难道说，你也想试试？」
我这么问后，汐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我不是说那个意思……是说别的。」
「嗯……？」
汐的视线回到舞台上，眼神空洞地盯着星原。对于经常在意他人目光的汐来说，能坦率地表达喜悦的星原或许显得格外耀眼。
「那么最后请和海豚握手吧！」
随着训练员的号令，海豚从水面露出了头。
海豚靠近舞台，像伸手一样伸出胸鳍。星原和其他孩子一起，既兴奋又战战兢兢地摸着海豚的胸鳍。
等训练员说完「谢谢大家！」后，星原他们被放了回来。
回到观众席的星原显得非常高兴。
「太开心了～ ！还想再来呢。」
汐说了声辛苦。
星原坐回原来的位置。好像在确认手的触感一样不停地张合手掌。是摸过海豚的那只手。
「海豚的皮肤是什么感觉？」
我好奇地问道。而星原一脸奇妙的表情。
「感觉像是滑溜溜的橡胶一样……怎么说呢……茄子？」
「茄子吗……」
要是家里有茄子的话摸一摸试试好了。
「——好的，那么表演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随着训练员的致谢，海豚表演在盛况中落下了帷幕。
咦？星原歪着头。
「虎鲸呢？」
这反射弧也太长了。没有虎鲸啦。

我们离开海洋博物馆，经过企鹅区和水母区，来到了海洋生物区。像画廊一样排列着长方形的水槽中，展示着乌贼和虾等小型水生物。
星原在一个水槽前停下脚步。隔着肩膀往水槽里看，只见一条从沙底探出头来又缩回来的小鳗鱼。是狆穴子。



注：哈氏异康吉鳗，俗称花园鳗



「狆穴子的狆到底是什么呢？」
星原一脸不解地嘟囔。
我看向水槽旁的说明栏。
「我看看，上面说是因为长得像叫做狆的犬种。」
「叫狆的……狗？有那种狗吗？」
「嗯。」
我打开手机。搜索「犬种 狆」之后，出现了像是拖把一样毛茸茸的小型犬。
我把手机画面给星原看。然后，我们对比了下水槽里的狆穴子。
「不像啊。」
「不像呢。」
奇怪得让我笑出声来，星原也跟着咯咯地笑了。
我盯着狆穴子看了一会儿，再次往前走去。星原像是孩子一样嬉闹着，在水槽和水槽之间小跑着。
我跟上星原的步伐。比起看鱼，还是看星原更有意思。我想到这里翘起了嘴角。这时汐走了过来。
「刚才，你和夏希的感觉真的很好呢。」
汐用星原听不到的音量对我说。
「是、是吗？的确感觉聊得挺自然的……」
「像是一对恋人哦。」
「恋……」
我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
「不不没有那回事吧。我和她完全不相配。」
「是吗？我倒是觉得挺般配的。」
「有、有吗？」
虽然肯定是客套话，但我还是很高兴。拼命抑制住脸上的笑容。
「对了，咲马是想和夏希交往吧？」
汐突然向我确认道。
「怎、怎么了？这么突然。」
「不对吗？」
「不，应该不是不对……」
「是吧，现在夏希看起来很高兴，我觉得咲马可以更积极一点哦。」
「……怎么说？」
「约夏希去约会怎么样？一起去看电影什么的不好吗？」
我不由得「啊」了一声。因为听到了一个和我无缘的单词。
「不不，那个难度有点大……」
「没关系的。你试着和她单独聊一聊，用若无其事地态度邀请的话，应该不会被拒绝的。要是觉得不行的话就用手机告诉我哦，我马上回来。那接下来加油吧。」
「诶？等、等一下。」
来不及挽留，汐便迈步悄悄对星原附耳轻语，在星原略带困惑地点点头后离开了这里。感觉好像在自作主张地进行着……
星原走到我身边，有些为难地笑了。
「小汐说让我看好纸木君，不要让你迷路了。」
「啊，那家伙……」
太突然了。对汐来说是少有的强硬做法。我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希望能给我些做心理准备的时间。
「怎么办？小汐好像去买饮料了，还让我们先走。」
「……那我们就先过去吧。」
说着，我们慢慢沿着道路前进。
一旦两个人独处，彼此间对话都少了很多。三个人的话还好，两个人就不行了。突然变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对话，我们走进珊瑚礁区。这里的灯光比其他区域昏暗，周围稀稀落落地出现了一些看起来像是情侣的男女。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焦虑。
——必须要说点什么。
我抛开鱼陷入沉思。就在我仍旧找不到话题的时候，星原突然停下了脚步。我差点撞她身上。
星原凝视着模拟珊瑚礁的水槽。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鱼吗？我顺着视线看去，发现了一条有着黄色鱼鳞的扁鱼。
这条鱼我有印象。我知道它的名字。
「蝴蝶鱼啊。」
星原惊讶地向我看了一眼，视线又回到水槽中。
「是叫这个名字啊。因为像蝴蝶一样？」
「也有那种说法，它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以前读过的书上这么写过。」
「不愧是读书家呢。真是博学。」
被表扬了。高兴的心情缓解了紧张，连我都觉得自己很单纯。
星原转向我，问道：「鱼的杂学，还有什么吗？」
「唔，我想想……」
我抬头看着水槽，回想起书的内容。
「在鱼当中呢，有种洄游鱼。」
星原点头催促着下文。
「在成长或寻找食物的过程中，会改变居住海域的鱼通常被这样称呼。蓝鳍金枪鱼也是洄游鱼的一种，它们会花费很长时间横渡太平洋。」
「是会旅行的鱼呢。」
「但是，明明不是洄游鱼却乘坐海流，被冲到遥远海域的鱼也是有的。比如蝴蝶鱼之类的……还有，小丑鱼也是如此。因为这种鱼的游泳能力很弱，很大一部分都被冲到无法适应的地方死掉了哦。」
「诶，会死掉吗？」
「是啊。像是无法抵御寒冷，或者是因为太弱被别的鱼吃掉了。」
「……总觉得好可怜啊。」
星原怜悯地看着蝴蝶鱼。就那样哀悼了一段时间后，她继续往前走去。我默默地跟在后面。
「你说很大一部分，那就是说也有活下来的鱼对吧？那些鱼会怎么样呢？」
「嗯，他们会在落脚的海域繁殖，通过一代代适应下去。话虽如此，能够生存下来的好像也是少之又少。漂流到远方对鱼来说就像是不幸的事故。」
「是这样吗？」
星原小声说。
之后我们便没有了交谈。我斜眼窥视星原，只见她脸上浮现出哀愁的神色。就连走路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怎么了？是我说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话吗？
我一边被不安折磨着一边往前走，看到了珊瑚礁区的出口。也聊得差不多了，该联络汐回来了——。
「刚才说的事。」
星原站住了。
我也停下脚步，「嗯」了一声。
「不是单纯地随波逐流，其中也有按照自己的意愿想要出海的鱼吧？比如，觉得现在的地方活得很辛苦，或者是出于好奇心……」
「明明连游泳的力气都没有？」
「即使可能会死也有想去的地方哦。这样的鱼，我想一定也有吧。……诶，我在突然说什么呢？」
星原害羞地笑了起来。
但我却感触颇深。星原的解释虽然有点痴人说梦，但我认为是很棒的想法。而且，也不能断言一定是错误的。
比如蒲公英，它的种子随风飘向远方。因为扩大栖息场地才不容易断绝种子。蝴蝶鱼或者小丑鱼它们，说不定也是以同样的道理向着远方的大海踏上旅行。进一步说，为了物种的繁衍。
想要成就什么，就必须冒相应的风险。
重要的是选择。稳定和发展的二选其一。
——约夏希去约会怎么样？
汐的话在脑海中闪过。
我下定决心，顺着海流驶向陌生的大海。
「那个……」「纸木君」
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啊，你说你说。」星原用一种奇怪的畏缩态度催促道。但是，我被撞了个正着，想说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不，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星原你先说吧。」
「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关系没关系，完全不用客气。真的，真的没关系。」
「是、是吗？那我就先说了。」
星原可爱地咳了一声。
但是，话题迟迟没有开始。她只是含糊地说着「嗯，呃，那个」，让时间无意义地流逝。是相当难以启齿的话吗？因为等待了太久我正想伸出援手时，她终于明确地说出了「我呢」。
「我支持纸木君。」
「诶？」
我愣住了。
支持？我？为什么？
「啊，当然不会告诉其他人的！虽然现在社会的目光好像还很严峻……不过，总有一天大家会认同的。那个时候我们再好好庆祝一下吧。」
「啊……」
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下意识作出模糊的回应。另一边，星原像从忧郁中解放出来一样，抚摸着胸口。
「哈——，终于说出口了！不过，我真的吓了一跳啊～。要是早点告诉我就好了。」
「等一下，你在说什么？」
「嗯？啊，抱歉抱歉。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那个，是说纸木君和小汐的事情哦。」
我和汐的事情——难不成。
「你们两个，在交往对吧？」
紧接着，一道名为理解的闪电落在了我的脑门上。因为这个冲击，填满脑袋的问号全都烟消云散。
虽然知道星原有所误会，但是，像这样直面事实令我出乎意料地焦虑。
「等等，不是，不是的。我之前也说过，我和汐不是那种关系。」
「嗯，也是呢。果然很难说出口呢……」
「不不不，我们真的没有交往。只是星原你误会了！」
我加重了语气明确地说后，星原吃惊地身体一抖。
糟了，好像吓到她了。我太不冷静了，要冷静下来。
「……抱歉，我没有打算吓你，只是想消除误会……」
「误会……你们两个没有交往吗？」
所以我都说了——我将这句话咽了回去，用力地点了点头。
「对，没有交往。」
我果断否定后，星原受伤似的皱起眉头。然后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这样的话，为什么那个时候要接吻呢……？」
——那是。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过合理。
星原她很确信那个吻不是事故。
接吻的理由。我也想知道。但我没有问出口的勇气。因为我能预感到，问出口的瞬间，就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破坏。星原应该也一样——她也这么想着。但是，星原没有不了了之，而是寻求真相。
看到我支支吾吾，星原露出失望的神色。
「……就那么，不愿意说吗？」
「不，不是——」
「怎么了？」
传递到鼓膜里的声音。我回头看去，汐正站在那里。
复杂的感情在心中涡旋。是「终于回来了」？还是「怎么在这时候回来了」？我就连该安心还是该忧虑都无法判断。
汐困惑地来回看着我和星原。显然还没有掌握状况。面对这样的汐，星原用认真的眼神看了过去。
「纸木君和小汐……你们没有在交往吗？」
似乎通过这句话，汐就察觉到了一切。微微睁大眼睛，表情逐渐变暗。
「这样啊，是这件事啊……」
汐一边叹息一边咬住嘴唇，仿佛在忍受疼痛。光是挖掘失恋的记忆就已经很痛苦了吧。而且汐认为那个吻是非常失态的行为。汐的心理负担无法估量。
「那个，星原。」
看不下去汐痛苦的样子，我插嘴道。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和汐没有交往。所以……这件事，可以到此为止吗？」
虽然慎重地选择了用词，但我的言下之意是拒绝解释。星原也没有迟钝到无法理解我的意图。
「……」
星原像是被训斥了似的垂下了视线。看她的反应，似乎也并不想要问清楚一切的样子。这样的话应该就会放弃了吧。
星原畏畏缩缩地正要开口。
「没关系哦，我说。」
汐说。
用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看着星原。
「毕竟，总有一天要说出口。」
汐静静地走了起来。大概是想换个地方吧。我和星原默默地跟在后面。
——不要紧吗？
我在心里问汐的背影。汐只是默默地走着，背影当中看不出任何感情。
看向一旁的星原，她的表情非常不安。抿着嘴，眉头紧皱。有时目不转睛地盯着汐的背影，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又放弃般的低下了头。
令人窒息。为什么会这样——不，我知道原因。这不是谁的错，只是时间问题。就像汐说的那样，总有一天需要面对。
但是……我还是想要三人一起愉快地游览水族馆。即便那是，逃避现实也好。
不一会儿我们来到馆内的美食区。中午来的时候人还很多，到四点左右就寥寥无几了。我们什么都没点，朝里面的桌子走去。在椅子上坐下后，沉默持续了一会儿。
「咲马说的是对的。」
汐沉重地开口。
「我们没有交往。说起来我本就被咲马拒绝了。」
诶？星原发出声音。
对星原来说，这是个冲击性的事实吧。但唯独这件事我没能说出口。即使我是星原的商谈对象，也不能暴露汐的告白。
「那么，那个吻……」
星原战战兢兢地说。
结果，问题就在这里。
我和汐，本来应该已经下定了决心。然而，汐却吻了上来。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但那一定是难以说出口的事情，即便我不情愿也很清楚。
胸口好痛。要是能三人一起「一二三」地消除掉记忆该有多好。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说明真相，解开误会。不，即使能消除记忆，星原也不会忘记在屋顶前所看到的事情，还是会陷入和现在一样的状况吧。
「……那大概是，鬼迷心窍吧。」
汐这么说后，紧张的弦一下子绷紧了。
我咽了一口唾沫。感到背上冒出冷汗。
「一想到，果然自己是不行的啊，就想要大叫……但是，我做不到，所以……」
汐一字一句地挤出话语。呼吸的间隔越来越短。脸色铁青，额头上微微冒汗。
「所以，那个……我做了那种事……」
「等、等一下！」
星原打断了汐。
汐睁大了眼睛。我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出声的星原，带着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垂下头。
「对不起……虽然是我想要问的，但我已经，听不下去了。因为小汐，说得那么痛苦……心里很难受。」
我能理解那种痛苦。我也实在听不下去了。如果不是星原出声阻止，我可能也会强行打断。
汐听星原说完，很愧疚地抿紧了嘴唇。
「你们两个没有交往这件事，我已经明白了。这是真的。但是……小汐。」
声音有些哽咽，星原抬眼看着汐，支支吾吾。似乎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不过也只持续了几秒钟，星原谨慎地编织着语言。
「你是不是，还对纸木君……」
「那是……」
抬起头的同时，这次是汐打断了星原的话。而且声音很大，响彻整个美食区。周围的客人都看向这边。
汐感觉到周围的视线，不好意思地收拢肩膀，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那种事哦。绝对没有。」
「……也是呢。对不起。」
星原礼貌地道歉，视线落在桌子上。
『你是不是，还对纸木君……』
接下来的话，很容易想象得到。汐大概也一样，所以才出口打断了吧。
就像汐否定的那样，星原想说的话，一定是错误的。我也只能相信那是错误的。只有这个是汐自己的问题，没有我介入的余地。
星原慢慢地站了起来。
「我们差不多回去吧？」
过了一会儿，我和汐点了点头。

我们离开水族馆。
虽然还有些不舍，但如今的气氛实在无法享受水族馆的乐趣。而且我们几乎转完了所有的区域，现在回去的话，到达椿冈车站应该是日落时分了。
我们没有绕路直奔车站，坐上摇晃的电车。
车厢内是相对而坐的座位。和来时一样的座次，我在汐的旁边，对面是星原一个人。星原呆呆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
突然，身旁传来微弱的鼾声。汐睡着了。靠着墙壁，露出毫无防备的睡脸。
「睡得很沉呢。」
星原小声说。
「是啊。一定累了吧。」
在美食区的对话一定消耗了不少精神吧。一想到汐的心劳，我就觉得胸口发堵。只希望汐能好好休息。
星原看着汐的睡脸，悲伤地眯起了眼睛。
「那种事，要是没问就好了……真是对不起小汐。」
星原的视线落在膝盖上，讷讷地继续说。
「虽然这些话听起来像是借口……我呢，是真的只是想支持你们，没有为难的意思。」
「……汐也知道哦。而且，那件事总有一天需要好好面对的……星原不用太在意。」
我并不是单纯地在安慰她，而是说出了真心话。尽管如此，星原的表情还是没有放晴。
我短促地叹了口气，挠了挠脖子。
「倒不如说，是我不好，告白的事一直没说。」
星原仍旧低着头，摇了摇头。
「我能理解哦，说不出口的心情。嗯，虽然很惊讶……但已经清楚了。我这样就好了。」
星原的声音里，似乎隐藏着一种和话语相反的断念。
是知道了告白的事，以及接吻的理由的后，星原对汐的想法发生了变化吗？现在还是「不知道喜不喜欢」吗？
有想要确认的心情。但虽说是在睡眠中，汐还在身边的情况下，我还是不敢问出口。
汐现在也发出微弱的鼾声。肩膀随着呼吸微微上下起伏，表情十分平静。
——那大概是，鬼迷心窍吧。
回想起说话磕磕绊绊的汐，我就像被深秋的寒风吹过一样，感到一股悲怆。
直到汐作为女生登校那天为止，我对汐总抱有一种自卑感。内心在嫉妒。但那只不过是羡慕的极端。我一直都很憧憬着汐。所以，在刚才——看到简直像是在召开道歉会一样，汐满头大汗，虚弱地说着话的样子时，我感到很痛苦。
汐作为女生生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希望汐能保持高洁。不要为我这种人而扰乱内心。
说到底，汐是觉得我哪里好呢？
即使喜欢男人，也应该有别的更好的人。比我学习好、运动好，长相和性格都好的男人，光是这个椿冈就一定有很多。但汐却选择了我。
为什么？是因为青梅竹马吗？还是说单纯地因为接触到时间长，就喜欢上我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思绪变得错综复杂。我在不知不觉间皱起了眉头。
总有一天，汐会向我诉说选择我的理由吧？说不感兴趣是骗人的，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个疑问还是先藏在心底吧。
呼啊，星原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她眼睛湿润，嘴巴轻微张开。
「睡一会儿吧，到了我会叫醒你。」
星原马上捂住了嘴。
「没、没关系的。我完全没事。」
话虽如此，她的眼神已经昏昏沉沉。其实很困吧。因为心中愧疚而在强忍着吗？
之后星原又揉了揉眼睛，活动了下脖子。看起来在勉强自己保持清醒，但也快到极限了。
「……是不是太勉强了？」
星原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她缩起肩膀，放弃似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果然还是很困……我可以睡吗？」
「当然。」
「那就听你的了，晚安。」
「晚安。」
我回答后，星原闭上了眼睛。
鼾声增加到两个。为了打发时间，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画面移动到相册中，那里存有星原在去时的电车里给汐拍的照片。她在水族馆吃午饭时发给了我。
在电车上忧郁伫立着的汐，侧脸浮现出一丝羞涩。真是不错的照片。发些给偶像事务所的话，说不定都会有人找过来。当然，我不会那样做，只是让它保存在相册当中。
我看向车窗外。太阳已经西斜。

※

从三人一起去水族馆的那天起，又过去了几天。
我在空调房当中写着暑假作业。之前想着先写完麻烦的数学就可以轻松几天。没想到日子转瞬即逝，现在又要被作业追着跑。我痛恨自己缺乏计划性。
我翻阅着世界史的教科书，视野的一端出现了汐的身影。汐靠在床上，读着我曾经推荐过的文库本。汐大概一个星期没来家里了。这是上次去水族馆以来的第一次见面。
汐看起来和以前一样。对话少是常有的事。没有特别的尴尬，相处得很平稳。
我想要这么想。
「休息一下。」
我放下笔。
汐默默地读着小说。只是，偶尔会轻轻叹口气。不知道是因为在看的小说，还是因为水族馆的事情。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只是呼一口气而已。无论如何，我都不打算贸然问询。就算问了事情的原由，也未必是我能解决的问题，而且太过在意也不太好。
我这么想着，汐扑哧地打了个喷嚏。
「房间冷吗？」
「啊……嗯，有点。」
我用遥控器调高温度。因为这个房间的空调已经老旧，调节温度很困难。二十七度会热，二十六度会冷。其实我也觉得有点冷。
「现在还贴着冰贴吗？」
「没有，进家门之前就揭下来了。再怎么说在空调房里还是会冷。」
我想象着汐在家门口揭下冰贴的情景。真是奇妙的景象。毕竟是汐，应该会尽量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吧。
我站了起来。
「我去泡杯茶。」
背过身才听到汐的回应，我走出房间。
进厨房把茶叶放进茶壶里，向里面注入热水。然后和茶杯一起装在托盘里，回到房间。
「热茶？是特意给我泡的？」
「嗯。我偶尔也会喝。毕竟就算是夏天一直吹空调也会身体发冷。还有就是赏雪的时候喝会很香呢。」
说着我将茶水倒入茶杯，递给汐。汐双手接住，慢慢抿了一口。然后呼地叹了口气。
「真香。」
我也喝了一口。被冷气降温的身体暖洋洋的。突然有些想要吃咸味的东西。要是有仙贝就好了，遗憾的是今天没有囤货。
两个人小口小口地喝着热茶。汐子拿着茶杯，闭上眼睛。
「被咲马这样温柔对待，很煎熬啊。」
汐不经意地喃喃道。
我差点没抓住茶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刚才的话，僵在那里。
汐呆呆地盯着茶杯底看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好像现在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上浮现出狼狈的样子，困惑地颤抖着嘴。
「刚才的不算。」
这次说得非常清楚。
「抱歉，刚才的话，希望你能当作没听到。」
相当诚心的道歉。汐的脸上写着那是荒唐的失言。
「哦、哦……我知道了。」
老实说，我无法忘记，但也只能这么回答。
汐轻轻调整呼吸，把茶杯里剩下的茶一饮而尽。
「喂，还很烫吧……」
「没事的。」
绝对是在骗人。眼眶里都有泪水在打转。舌头有没有被烫到？好担心……
明明知道很烫为什么还要那样？是有什么自罚的意味吗？如果是那样的话，真的希望不要再做了。
我站了起来。
「……想喝凉茶了呢。」
我这么一说，汐尴尬地皱起眉头。但我毫不在意地走向厨房。这种顾虑，对汐来说或许也是一种「煎熬」。尽管如此，我还是讨厌什么都不做。
到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麦茶的塑料瓶。杯子的话，就算了吧。毕竟还有茶杯。
我抱起塑料瓶，想要转身返回。但却迟迟无法迈出脚步。明明早点拿回去比较好，但总觉得有些不愿意回到房间里。
我讨厌什么都不做。虽然这么想，但内心的某个地方还是害怕和汐扯上关系。我害怕我肤浅的关心会伤害到汐。
我出于关心而做的事，对汐来说可能只是麻烦——一想到这里，我就有些脚软。甚至觉得可能对汐来说，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可恶，搞什么啊……」
手无意识地用力了，装麦茶的塑料瓶发出「咚」的一声。我用空着的那只手用力地挠了挠头，整理好心情。
这时，有风铃声响起。
风从客厅装有窗纱的窗户吹进。那是湿气很轻，清爽的微风。
暑假马上就要结束了吗？我在心中自语，再次向房间走去。








第四章
罗密欧与自我厌恶
九月一日。
今天开始进入第二学期。
恐怕是因为多数学生的怨念都及其一致，开学第一天的气氛让我觉得十分沉闷。余暑仍旧炙热无比，清晨便听到铿锵有力的蝉鸣。
我擦去太阳穴附近的汗水走进正门时，看到了一个纤细的背影站在鞋柜前。在这酷热之下仍旧能保持一副清凉姿态的人，毫无疑问只有汐。
似乎注意到了我脱下鞋子走上矮台的脚步声，汐转头看了过来。
「啊，早上好。」
「早。」
就在几天前汐都还来过家中做客，所以我们之间并没有久违的感觉。像往常一样打完招呼后便一起往教室走去。
走廊的途中，类似「你晒黑了？」这种暑期过后惯例般的问候，不断地从交谈着的学生们口中传来。
我注视着走在身旁的汐。依旧雪白无暇的皮肤吹弹可破。突然联想到了白桃。
「……怎么了？」
汐突然双手抱怀，看样子是发现了我的注视。我这才意识到这举动很冒犯汐，慌忙将视线移回了前方。
「啊，抱歉。我就是在想着你有没有被晒黑之类的。」
「有哦。只是看起来没那么明显，顶多是变红而已。」
「啊—，说起来确实是这样呢。」
大概是在小学那会儿，汐有说给我听过。
「咲马你也没怎么被晒黑呢。」
「毕竟我基本上就宅在家里玩了。」
「你多运动一点比较好吧？会胖的哦。」
会吗，我含糊地回了一句后捏了捏自己的肚子。虽然谈不上有什么赘肉，但也看不见腹肌就是了。有段时间我也试着进行肌肉锻炼，可坚持了一个月左右就放弃了。不过到了秋天还有体育大会要参加，说不定重新开始锻炼起来会比较好。但是，体育大会之前还有文化祭来着。

——被咲马这样温柔对待，很煎熬啊。

不经意间，汐的话语在我脑海中掠过。
就跟汐所拜托的一样，我一直在努力把这句话当做没听过。汐虽然在说出这句话后露出了明显的不安，但马上就恢复得一如既往。
表面上的一如既往。可是汐的话语对我而言仍旧是如鲠在喉，时不时就会发出疼痛的信号凸显出存在感。到底是主动把这异物感给拔除掉，还是等时间流逝让它自然消逝，鉴于现在的情况，我倾向于后者。至于这是否是正确选择，我没有自信断言。
我们走进了2-A班的教室。教室内部的喧嚣丝毫不弱于蝉鸣，同学们充满活力的氛围将我包围。
星原正站在教室中央附近和其他女生们谈笑着。在注意到我们的到来后，她露出笑脸向这边轻轻挥手。
我和汐也悄悄地挥手示意。
在星原身上没有感觉到隔阂。她的表现甚至令我觉得相当亲切。但我却觉得在视线之外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肯定发生了变化。
在我们之间净是含糊不清与无法理解的事物，但即便如此我们仍顾及着彼此。所以哪怕这是如履薄冰的关系，我也绝不会就此放手。
我把书包放在座位，看向黑板上的时钟。
接下来就是开学仪式了。

※

「综上所述，在文化祭上要办的活动就决定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话剧了～！」
站在讲台上的伊予老师一边说着「哇～啪叽啪叽～」一边鼓掌。
在开学仪式结束后我们班马上开始了长班会。在老师的开学问候和课题作业的提交结束后，大家开始讨论在十月份举行的文化祭，在这个讨论中伊予老师发表了2-A班的活动内容。无视同学们各种各样的反应，伊予老师自顾自地燃起了兴致。
「哎呀～不错呢，罗密欧朱丽叶。老师我很期待大家的演技哦。」
「老师你不出演吗——？」
一个男生开始捣乱起来。听到这句话的伊予老师双手抱胸露出一副苦思的神情。
「诶～怎么办呢～？我出演比较好？出演的话你们觉得我适合什么角色？」
伊予老师询问全场后，班内齐声回应道「朱丽叶！」。虽说多半似乎都是玩笑话，但其中也有一脸认真表情推荐着的女生。
不过，老师也不会真的上来出演朱丽叶吧……伊予老师似乎也和我想的一样，用「啊哈哈」的笑声打趣道。
「文化祭的主角可是你们这些学生，虽然很遗憾，但老师不能参加！话说你们估计是不知道除了罗米欧与朱丽叶以外的登场人物吧？」
被老师这么一说，确实，我只知道作为书名的这两人。剩下的可以说除了那有名的台词和最终场面以外，基本上对其一无所知。我环视周围，大家的反应都跟我差不多。
「貌似还有个老爷爷一样的角色来着。」
「完全不了解。」
「不如说除了罗密欧与朱丽叶以外还有哪些人物会出场？」
「是不是有个叫加斯顿？」
「那是美女与野兽吧！」
「说起来罗密欧朱丽叶是迪士尼的？」
「笨蛋，是莎士比亚啦」。
各种讨论声不断交织着。在讨论的内容越来越跑偏时，伊予老师「啪啪」地拍起手。
「好了好了，快安静下来。果然大家都不太了解呢。说实话老师也不太记得了，所以，我今天带了个好东西给大家。」
说完，伊予老师把一箱DVD和一叠资料放在了讲桌上。
「在三年前的文化祭上似乎有班级出演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话剧，所以我把当时录制的DVD连同剧本一起借出来了。这下故事和角色就万无一失了！」
「现在就开始看录像吗——」，一个男生向伊予老师问道。
「没错。离电视机比较远的同学移动下座位哦。」
伊予老师从箱子里取出DVD放入电视机桌下的驱动器中。放在教室角落的电视机的尺寸没有多大，因此全班同学都拖着椅子往电视机边上靠。
电视机的画面里，开始出现昏暗的体育馆。
『舞台位于花之都的维罗纳。常年彼此争斗的蒙太古家族和凯普莱特家族，今日依旧纷争不断——』
在旁白的解说下，舞台拉开了帷幕。身着剧服的演员在聚光灯下闪亮登场。随后便有条不紊地演出着话剧。
这演出怎么说呢，只是单纯的把印象强烈的场面串联了起来而已，话剧整体的衔接非常的生硬。恐怕这是把原来的剧本进行了大量的缩减。不过毕竟是文化祭节目，不能强求高品质，这样的也够了吧。
『——太阳隐去身姿，城镇被悲伤所浸染。不被上天所眷顾的恋爱物语就这样迎来了终幕』
毕业生的演出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就结束了。
伊予老师关掉电视机，让学生们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看到大家回归原位后，就开始发放讲桌上放着的剧本复印件。
「不管是剧本还是导演都是毕业生的东西，所以要是感觉有不太行的地方，你们自己试着改编也可以哦。毕竟像这类的演出，只要能让观看的人感到有趣就算合格了。」
剧本传给所有人后，伊予老师一脸满足地点头说了句「很好」。
「那今天的活动就到此结束了……虽然如此，但还剩下一点时间呢。做什么好呢？」
离下课铃响还有十分钟左右。像是在回应伊予老师的询问一般，班内开始吵闹起来。
在「已经可以走了吧？」或是「开始换座位吧」一样的提案不断交织的时候，不知是谁说了句「角色该怎么分配？」
听到这句话，伊予老师做出了回应。
「啊，说的没错。就这样顺便把角色分配问题给解决掉吧。谁有意向的角色？现在是先到先得哦～」
周围没有一个听到这句话后愿意毛遂自荐的人，只是不断地议论着。大家应该都是在观察动向。虽说对话剧有兴趣，但又想避免自己成为众人焦点，大概是打算等待第一位举手的人。
「没有谁自荐吗—？可以选自己想演的角色哦。似乎之前也有两名女生分别扮演过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哦。」
依旧没人举手。
就在伊予老师嘟囔着「算了倒也不急」准备放弃的时候，
「那，那个……」
一个女生举起了手。
那一头卷发的女生我记得是……七森同学。是要自荐吗。我对她的印象是不擅长自我主张的那一类人，这还真是让人意外。
「啊，那个，我不是想说自己演什么角色，是希望一个人来演……」
「也就是推荐？」
伊予老师确认回答后，七森同学快速地点起了头。像是小动物的举动。
七森同学深吸一口气，
「我想推荐槻木同学来扮演……朱丽叶。」
她说道。
这话在班里引起了骚动，一群似乎没有干劲的同学们也抬起头来看向了七森同学。但是最感到震惊的应该是被喊到名字本人吧。
「我，我吗？」
听到七森同学推荐的汐目瞪口呆。
七森同学看向汐的方向不断点着头，两手在桌上不断地打着圈圈。
「那个，我有加入服装部，而且很喜欢制作衣服……我觉得槻木同学应该很适合穿礼服之类的服装。所以，我很想看槻木同学扮演的朱丽叶。啊，当然我不会强求槻木同学扮演的！」
语无伦次的说话方式，果然七森同学不太习惯引人注目。但是她的声音中确实蕴含着热情。也就是说七森同学即便面对自己不习惯的场面，也希望汐能够扮演朱丽叶吧。
但这终究不过是个人的推荐，决定权理所当然的在被举荐人身上。
我正想把视线移向汐的方向时，突然响起了椅子被强硬推开的「嘎嗒」一声。
「这个提案非常棒！」
发出感想的是星原，她站起身来一脸兴奋地看向七森同学。
「我也赞成！小汐那么漂亮绝对很适合表演！」
遇到同志的七森同学脸上绽出光彩。
「对，对吧……！槻木同学的身材很好，不管穿什么都应该很合适，站在舞台上的话我想肯定会非常吸引人……」
星原和七森同学意气相投。似乎是被这两人带动，开始出现「的确看上去很合适」，「我也很想看一看呢」之类的赞同意见。对此感到共鸣的主要是女生那边。男生这边虽然兴致不大，但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在里面。
只有一个人在教室里毫不掩饰地显露着不满，将漂染的头发梳成双马尾的女生，西园。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因为伊予老师还在就暂时选择沉默观望。第一学期的时候西园还敢肆无忌惮的在学校各处对汐进行人身攻击，看她这样子说不定是在暑假这段时间里学乖了不少。
「嗯……汐你觉得怎么样？因为有充足的时间考虑所以不用着急决定。」
伊予老师问向汐后，汐用手托着下巴摆出一副陷入深思的表情。
全班都等待着汐的回答。最后汐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抬起了头。
「那我试试吧。」
噢噢，班里传来欢呼声。
星原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七森同学很是高兴地双手合十。
「谢谢你，槻木同学。那个，我会加油制作服装的！」
「嗯。我期待着哦。」
汐回以七森同学一副会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的温柔笑容。但我从汐的笑容中看到了一丝悲伤的神情。虽说是些微的感情流露，但恐怕不是错觉。
——难道说。
「那罗密欧也确定下来吧。」
还未能证实自己的疑问，选角就继续进行了。

※

几分钟后，长班会结束迎来放学。我和汐与星原三人久违地一起走在了回家路上。
「没想到会是纸木同学扮演罗密欧呢！」
刚穿过校门，推着自行车的星原便说道。
没错。扮演罗密欧的人选最后落在我身上。当时有一个男生提议说「那纸木来演吧？」，就结果而言我答应了下来。
「真的可以吗？你还有执行委员的工作……」
走在边上的汐用不安的眼神看了过来。
我原本就不是很想演罗密欧，想拒绝也能拒绝，没那么做的原因是我接受了眼下的状况。如果汐要扮演朱丽叶的话，那扮演罗密欧的人就必然是我吧。我是这么想的。
虽然是不太好的想象，但我没法在脑海中浮现除我以外的人自荐扮演罗密欧的情景。如果我拒绝扮演的话，说不定罗密欧的选角就会陷入僵持状态，那样的话汐在教室肯定会如坐针毡。所以我就决定自己来演罗密欧。
当然我也有些不安。本来我就不太习惯站在人群面前，一想到这次要在一大群观众面前进行演出我就有点双腿发软。即便如此，考虑到汐后，我就无法拒绝扮演罗密欧。
「总之，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真是乐观呢。」
汐有些无语地说后，有蜻蜓忽然从眼前飞过。
暑气仍未彻底消散，但是日历上却已正式入秋。「好孩子现在就赶快回家吧」的铃声准时在五点半响起。向田里望去，成熟的稻穗低头摇摆着，尽收眼底。不知是何处正在烧荒，空气中飘荡着些微的烟味。
「说起来，最近没怎么见到世良啊。」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我就后悔了。虽说是自己起的头，但我不想听到关于那家伙的话题。越是生厌的记忆越是会难以忘记，因此才会无意识地说出口吧。
「世良似乎交到了新的女朋友哦。现在应该正跟她亲热吧。」
汐回答道。没想到汐会知道世良的动向，我稍微有点吃惊。
「这些是你从世良那听来的吗？」
「嗯，他用邮件告诉我的。」
「哦——。话说，你跟世良有交换邮箱啊。」
「算是吧。基本上是世良单方面发消息过来，我也就偶尔会给他回信。」
偶尔会回信吗。会说些什么呢。不如说这是条会让星原阴沉脸色的消息啊……我正这么想着，
「世良同学交了女朋友不是好事吗？」
星原意外的看得很开。
「多亏这样，我们三个又能一起回家了。」
星原浅浅一笑。被星原的笑容所带动，我也跟着露出了微笑。
从旁人看来，这就是多彩青春的一个篇章。
但是在这惬意的聊天中，也有突然语塞的时候。不只是我，汐和星原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瞬间呢？在我们三人间存在着异物，那是虽然不碍眼，但我还是希望能够消失掉的东西。
希望是我的错觉。
但是，如果是真的……我期待有一天能够将之去除，好好地接受。
「——纸木君你也这么想的吧！」
在我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星原突然把话题扔给了我。
「诶，啊，抱歉。我没在听。」
「你真是的——！」，星原嗔怒道。我在反省的同时不禁觉得星原发怒的方式也很可爱。
「专心听我讲话啦～我是在说小汐扮演的朱丽叶，表演绝对会很受欢迎吧。」
「啊—，嗯……说得对。」
我附和上去后，星原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两眼发光地望着天空。
「小汐穿礼服的样子，真期待啊……会是什么样服装呢？」
「夏希你，」
汐像是要窥探星原表情一样微微侧头，自然垂下的些许发丝挡住了脸庞。
「没想过自己来扮演朱丽叶吗？」
星原在眨了眨眼后，苦笑着摇头否定说没有没有。
「我根本不适合啦。而且身材也不好……」
「是吗？我倒觉得夏希有着女孩独有的可爱感，应该很适合这个角色。」
「诶—，会吗……？」
星原的脸颊开始泛红，同时她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但随后又如同被阴霾遮住的太阳一般，喜悦之情渐渐淡薄，露出一副寂寞的神情。
「就算是这样，我觉得还是小汐演朱丽叶比较好哦。」
星原缓缓斟酌着话语。
「要是我来扮演的话，就看不到小汐演的朱丽叶了。而且，之前小汐你也说过以前想过要扮演公主。」
这个我也记得。自荐当辛德瑞拉却被老师驳回——我和星原去汐的家里访问时一起听说了这件事。
虽说这次要扮演的角色与那时不同，但辛德瑞拉和朱丽叶都可以说是『公主』。现在就是可以让汐摆脱过去遗憾的大好机会，星原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你还记着啊。」
汐佩服地说道。
「嗯。尽管一开始是七森同学推荐的，但我也觉得小汐要是能扮演朱丽叶就好了。虽然这样有点强迫你的感觉……」
星原的声音因为不安开始渐渐变小，对此汐温柔地朝她微笑。
「……没事。我会加油演好朱丽叶的。」
听到这话的星原露出鲜花般的笑容，努力点头地回应道「嗯！」
「我绝对会支持你的！」
元气满满的声音加上那耀眼的笑容，果然比起生气时的样子，星原还是笑起来的时候更可爱。
之后我们就优哉游哉的不断聊着天。在聊着诸如暑假的课题很难搞或是祭典去了亲戚家之类话题的途中，我们到了与星原分别的岔道上。
「那我们明天见！」
开朗的告别后，星原跨上自行车朝着归途离去。
只剩我和汐，两个人在路上并排漫步着。
和星原分别后，我们之间忽然安静了下来。但并不是令人生厌的那种沉默，耳畔传来远处的蝉鸣和小孩在附近团地玩耍的声音。
我斜视看向汐。
汐一脸凛然的表情看着前方，像从头顶上用绳子吊着一般背挺得笔直，宛如教科书般的标准姿势。也正因为如此，我从现在的汐身上，感觉到像是在小心翼翼地修补着什么东西。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怎么了，这么郑重。直接问就可以哦。」
我在行走的同时，稍稍攥紧了握着自行车车把的手。
「我就是在想你是不是，其实不太想扮演朱丽叶？」
听到这话的汐停下了脚步。
我慢了一拍停下来。
「……为什么这么说？」
汐用认真的表情问我。对汐看不见任何感情流露的反应，我有点慌了。
「啊，不，要是我搞错了抱歉。我一开始也跟星原一样，觉得这个角色非你莫属。因为听说了你以前想要扮演辛德瑞拉的事情，但是……」
调整好呼吸后，我继续说道。
「汐被举荐时的表情，看上去没什么兴致。我仔细思考之后，想到汐你想要扮演辛德瑞拉是在小学三年级那会儿，并不代表你现在依旧有那想法。我小时候也憧憬过假面超人之类的人物，要是让现在的我去模仿肯定是果断拒绝……啊，当然我不是说你不扮演朱丽叶会比较好。怎么说呢，我只是在想汐现在又是怎么想的……」
我在途中失去自信，开始含糊其辞起来。
在我说完想法后汐还是一副严肃的表情，沉默地盯着我。我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踩到了雷点，胃开始隐隐作痛。
我在心中恳求着快说些什么的时候，汐噗嗤地轻笑了一声。
「咲马想了蛮多呢。」
这说法就像是大人在夸奖小孩那笨拙的行动一样，对此我突然害臊起来。
「不，额……有、有吗？」
「……是呢。」
汐撑起自行车脚撑，将腰靠在了车座边上。我读出了「我们慢慢聊吧」的意思，于是走到了汐的身边同样停下自行车。
在阳光下，汐眯着眼朝西边望去。
「基本上和咲马你说的一样哦。我以前的确很想扮演辛德瑞拉一样的公主角色，但我现在已经是高中生了，再怎么也不觉得有以前那样的的魅力。所以听到七森同学推荐自己的时候，说实话我很困惑。但夏希也赞同以后气氛就变得有些没法拒绝了，我也不小心答应了下来。」
汐说完露出苦笑。
我也感受到了那难以拒绝的气氛。如果汐拒绝了七森同学的推荐，那就相当于汐背叛了周围的期待，说不定会让全班同学失望透顶。一想到这点就后背一凉。
「果然是不想扮演吗？」
我提心吊胆的询问后，汐垂下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阴影。
「……嗯，说实话当时我并没什么兴趣。」
听到这话的瞬间，冰凉的血液开始走遍我全身。我早就察觉到了汐那不平常的反应，却没有当场为汐说话，我对自己的不争气感到了厌恶。
「你不用勉强自己去扮演的，朱丽叶的扮演你就拒绝掉吧，好好说明清楚应该大家都会理解的。而且星原也是，并没有强迫你去扮演的意思——」
「等，等一下。」
汐慌忙地打断了我的话。
「我说的是当时我并没什么兴趣。是当时啊，当时。」
「啊……是、是吗？」
我又过早下定论了，此刻羞耻心又挤掉自我厌恶占据心头。我在内心苛责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听人说话。
「现在，我说实话还有点迷茫。周围的反应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充满恶意，夏希也不像是在奉承我。被那样卖力的推荐，就让我也有了点试试看的想法。但是……」
汐的目光落在大腿上。
「与这想法相等的，不想尝试的心情也是有的。我不知道周围的人会作何反应，而且文化祭那天会来非常多的人观看。一想到可能会被嘲笑我就……很不安。所以到底该怎么做，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像是寻求帮助一般，汐又看向我。
「咲马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自不必说，最重要的是汐的意愿。但如果汐向我寻求意见的话，答案早已明了。
「我觉得……你尝试一下比较好。没事的，不会有人笑话你哦。」
「真的？」
「真的。倒不如说让那群来观看的人们大开眼界吧，告诉他们椿冈高中还有这么一位美女。」
我自信满满地直抒胸臆后，汐挠了挠鼻子，避开了我的视线。耳尖有些泛红。
「……那我就，努力试试看吧。朱丽叶。」
「啊啊。我也会为了不扯汐的后腿努力加油的。」
这么说完，我们互相笑了起来。
没有变成阴郁的气氛，我松了一口气。只要汐来扮演朱丽叶的话，表演毫无疑问会非常棒。
「谢谢你，咲马。」
「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汐摇了摇头。
「如果没跟咲马商量的话，我也许就在这纠结的状态下去扮演朱丽叶了。你能察觉到我的想法，我真的很高兴。」
「不，也没那么……」
被道谢还真是有点心情复杂。我真的没有做出什么贡献，倒不如说汐可以对在选角阶段时一声不吭的我进行苛责也不为过。
正当难以言喻的心情在内心正翻滚着时，汐说了句「而且」，微微垂下头。然后自言自语似的继续说。
「扮演罗密欧的人是咲马，让我觉得有点安心。」
只是有点而已哦。汐在强调这一点后，害羞地笑了起来。
我又不知该如何反应了。高兴自然是觉得高兴，但我不清楚是否可以坦率地表现出来。
汐离开靠着的车座，像是要一扫迷茫似的伸了个懒腰，看样子这话题就此结束了。正冒出这想法，汐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啊，对了对了」，向我看来。
「你要好好支援夏希哦，毕竟都是执行委员。」
「啊，啊啊。这个当然。」
面对突然转移的话题，我结结巴巴地回答。
「你要加油哦。」
汐的语气像是轻拍肩膀一样温柔。随后汐收起脚撑，继续往前走去。
我也踢起脚撑，小跑着追赶汐的身影。

※

今天开始就会有实行委员的会议。
我和星原为了参加会议正前往多媒体教室。因为不知道会议要持续多久，所以我先汐一步离开了教室。
「纸木君，你有点驼背哦。」
「呃。」
被星原这么一说，我立马挺直了腰板。没想到会在姿势问题上被说教，估计是很不堪入目吧。
我也不是平时都这么驼背……我是这么想的。只是今天要和其他班级的执行委员进行初次会议令我有些郁闷。因为我基本上很怕生，参加这样的集会更让我越发得有些紧张。
「像这种场合第一印象可是很重要的。仪表不好可是会被揍惨的哦？」
「才不会被揍吧。」
那到底是哪里的不良学校啊。
跟心情有些压抑的我正相反，星原反倒干劲满满。
之前我就有点疑惑了，为什么星原会自荐当执行委员呢？以她的性格来分析，很难想象是为了评优……也不是不可能吗。有这想法也很正常。
正当我想趁星原就在身边时顺便问一问，多媒体教室的门牌进入了我的视野。算了，参加的理由以后有的是机会问。我闭上嘴保持着步调走进了多媒体教室。
进门的左手边有个大屏幕，从上方看的话，桌子被排列成了「コ」的形状。现在一半以上的座位已经差不多坐满了，坐在折叠椅上的其他执行委员们都在做着各自的事情打发时间。看上去对这会议毫无兴趣的化学老师饭田正靠着墙壁拼命忍耐打哈欠的冲动。
「你们的年级和班级是？」
站在大屏幕前的男生向我们发问。我对他有印象，记得是学生会长。学生会也要参与文化祭运营的来着，我回想起去年的事情，回答道「我们是2-A班的。」
学生会长指向了一处空位置。我和星原微微行礼后坐到了指定的位置。
时间已经到了四点稍过的时候，看这样子应该是要所有班级的执行委员都到齐了才能正式开始会议。
我正环顾四周看有没有熟人，突然从右方察觉到了带刺的视线。坐在边上的一个男生正一脸不快的托腮盯着我。我赶忙移开了视线，但即便如此对方还是盯着这边。
什、什么情况？好吓人啊……。
虽然不知道被盯上的理由，但我知道那家伙的名字。
一眼就能看出是运动部的浅黑色皮肤和狭长的眼睛。他是曾与汐同属男子田径部的能井风助。在汐穿着女子校服来上学的第一天，他冲进教室引起骚乱的记忆仍旧鲜明。
他似乎跟汐有着争执，但这跟迄今为止都毫无交流的我没有关系。这样子真让人害怕，小心点别和他对上视线吧。
在我心惊胆战的时候，其他班级的执行委员也陆陆续续地进来。接着，最后一位执行委员踏进了多媒体教室。
「哎呀，这是已经开始了吗？」
我不禁开始反胃。
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以及那样貌中让人印象深刻的下垂眼。
是世良，世良慈。他似乎是D班的执行委员。作为搭档的女生早早地来到了这里，也就是说只有世良一个人迟来了。仔细一看，他一只手上还拿着没喝完的奶咖。
「赶快坐到座位上，另外多媒体教室是禁止吃东西的。」
「啊，非常抱歉——」
被学生会长提醒后，世良原地喝完奶咖，将纸杯扔进垃圾箱后慢悠悠地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在这途中，他和我四目相对。世良瞬间睁大了眼睛，像是捕获到猎物般笑了起来。
糟透了，我想道。

在执行委员们各自做完简单的自我介绍后，房间内的窗帘被拉了下来。PPT形式的资料通过投影机映射在了大屏幕上，内容主要是执行委员们的职责概要。
一开始的工作内容以一览的形式显示出来。活动的进度管理、向学生会进行的报告、文化祭当天的运营，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工作。接着是对过去的文化祭发生过的突发事故和下雨天时的对策。看上去是蛮正规的行动方针。
大屏幕上的事项解说完后，学生会长把灯打开。
「根据刚才的说明大家应该都大致了解了工作内容。那么我们就趁现在把职务分配一下。首先是执行委员长，有谁想要当？」
没有学生举手。
在众多职务当中，执行委员长的责任是最大的，工作量也很多。这点根据刚才看过的资料就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个职务被人规避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了。
话虽如此，聚集在这里的学生中，应该也有不少是自愿成为执行委员的吧。那么要是有谁想要发挥下领导才能而举荐自己当执行委员长也不奇怪。稍微等一等的话应该就会有谁举手的吧。
我正这么想着，一个学生举起了手。
是星原。
「我想要试试执行委员长。」
星原简洁了当地说完，把手放了下来。
这，这还真是……让我受到了不小的惊讶，说实在的我完全没预料到会是这样。星原她不仅是执行委员，甚至连执行委员长都要当。到底是什么在驱使着她？
「不错呢～小夏希。我支持你哦——加油——」
世良从旁开始起哄，星原对此回以苦笑后马上绷紧了神情。
「那个，我是2-A班的星原夏希。我会拼尽全力履行工作的，请多指教！」
星原好似把这当做了面试的开场白一样，深深地鞠了一躬。
饭田老师和学生会长似乎也没有异议，他们爽快的应允了星原的自荐，为其鼓掌。因为周围的人也跟着一块鼓起了掌，我也就顺势加入了鼓掌行列。
星原对周围的掌声不断低头表示感谢后坐下来，像是工作告一段落似的呼了一口气。
学生会的书记员在白板上写上了『执行委员长：星原』。
「那么，接下来是展示班的——」

之后的会议也顺利地进行着，执行委员全员都分配到了职务。
我在其中负责运营管理。因为班内的演技练习在之后就会开始进行，预感到会变得非常忙碌的我便选择了看上去最轻松的职务。
「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此结束了。感谢大家的参与，各位辛苦了。」
会议在学生会长做完总结后就宣告解散了，此时已经过了五点半。
所有人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就站起身离开。正当我也准备起身离去的时候，从最里面走过来的能井挡在了我的前面。
能井用冰冷的视线一言不发的俯视着我。顶着心中的那份害怕，我硬着头皮向能井发问。
「干，干嘛？」
「我说，你和汐是什么关系？」
仅凭这一句话，我便察觉到了能井瞪向我的理由。果然是跟汐有关系吗。
我站了起来。在近距离对上身体高而结实的能井，很明显的能感受到压迫感。不管我作何姿势都改变不了能井可以藐视我的事实，不如说在我起身的那一刻便坐实了我和他之间的身高差。这还不如坐着呢，我暗自后悔。
「没什么，就是单纯的青梅竹马而已。」
「哦。」
能井对这回答的反应很冷淡，看样子这解释没能让他接受。
「你经常和汐在一起吧？」
心脏嘭地一跳。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那家伙很恶心吧？明明是男生却打扮成女的。在一起的时候没被异样的眼光看待过吗？」
啊——……。
各种思绪瞬间充斥在了脑内。本应是感到愤怒的情况，但我却莫名地觉得悲伤。
汐在田径部时，应该和能井相处了不算短暂的时间。那么像刚才那样的发言，汐应该也听到过。能井这样无意间显露出的偏见和不理解，即便没有恶意，令汐受到伤害恐怕也不止一两次了。
因自己的不理解而让汐遭受痛苦——或者处于痛苦当中的人。说不定我也是其中之一。
但是，我和这家伙不一样。
「……虽然我不清楚具体的原因，」
我抬起头瞪向能井。
「但汐退出田径部，我觉得是正确的选择。」
「啊？」
能井皱起了眉头。
我寸步不让。用毫不退却的行为来主张自己的正确性。
「那，那个！」，直到星原说着过来搭话之前，我们都互相对视着。
我和能井同时向星原看去。
「刚才那是……能井同学的不对哦。」
虽然她浑身颤抖，但还是在帮我说话。
能井一脸不愉快地啧舌。
「无聊。」
丢下这句话后就走掉了。
我差点就当场发软瘫地上了。冷静下来看向周围，发现有好几个执行委员和饭田老师正凝视着这边。要是看上去会发展成纠纷，他们就会介入其中了吧。总之现在已经告一段落了。
「能井同学给人的感觉很不好呢……」
「啊啊……真的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也察觉到了能井对汐抱有极其复杂的感情。在汐作为普通男生过着高中生活的时候，能井应该是跟汐关系最近的人了。正因为相处的时间长，他才更加无法接受汐的自白吧。感情上我能理解，但这跟侮辱汐是两回事，所以我对他没有一丝同情。
「深有同感」，我正在心里想着最好不要再跟能井扯上关系的时候，星原以外的某个人站在旁边附和了一句。
「说话可真过分呢。我也得小心别被他缠上了。」
「……」
如果上前搭话的人不是世良的话，我和星原都会坦率地点头。
「我可不需要你的同情……」
「诶——？真冷淡呢。好歹都是执行委员，让我们好好相处吧。啊，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执行委员吗？」
「不，并不想。」
「好像是翘课之后，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选上了～超搞笑的！」
「哦，是吗？」
「呜哇，反应好平淡啊～。啊，对了。接下来我们三个要不要一起喝个茶？好久没见了应该有不少可以聊的话题，我们就边吃薯片边聊吧。总之先比赛谁第一个到车站前吧，最后一名要请客哦。」
这家伙，放着不管的话没准可以一直喋喋不休下去。
身边的星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门口看，看样子是想早点回家了。得赶紧甩开世良这个麻烦精。
「我要直接回家，你也给我赶紧回去。别想跟着我们，再见。」
我背对着世良，向星原使了个「回去吧」的眼色。在我们两人正要离开多媒体教室时。
「果然，还是和夏希一起回去啊。」
世良附耳低语般轻声说道。
就算是背对着世良，我也能想象到他那扭曲的笑容。残留在鼓膜上的不快感，渗透到大脑转换成不安。这感觉就像是自己的秘密被一窥而尽，但我装作没听见。

我和星原离开学校时，外边已经开始日落。西边的天空被染红，农田上几只蝙蝠在飞舞，从东边吹来了夹杂着秋意的干燥微风。
「前途多难啊。」
星原喃喃道。恐怕是回想起了能井和世良的举动。
「嘛，我支持你哦，执行委员长。」
「呜哇～～～被人这么一说真的压力山大。」
呜诶诶，星原故意装出一副要哭的样子。虽然是半开玩笑的态度，但声音中包含着些许不安。
「不过真的吓我一跳啊，没想到星原会自荐当执行委员长。」
「啊—，嗯。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毕竟我平常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星原害羞地笑了笑。原来她有自觉吗？
「之前就很想尝试当执行委员长吗？」
「没有那回事哦。倒不如说一年级的时候，还觉得根本不是我能做到的呢。」
「那你为什么又自荐了？」
听到这单纯的疑问，星原的神色带着几分落寞。
「总感觉，就这样止步不前是不行的。你看，我有把事情推给别人的坏习惯对吧？」
虽然我很想说没有这回事，但遗憾的是这件事我还挺有头绪。
「……的确是有一点。」
「就比如夏天的期末考试，我拜托纸木同学你取得第一名，结果让你拼命过头了。真亏纸木同学你能接受我那胡来的请求呢，而且确实拿到了第一名，真的太厉害了。我的水平就只排在了八十一……」
「啊，你也进步了不少呢。记得之前你是第一百七十六位吧？」
「你怎么还记得那么详细的事情？！快给我忘了啦～，好丢人啊。不过，之前的考试我也确实努力了，毕竟有和大家在家庭餐厅进行学习呢……不对，这些事情现在都无所谓！」
星原突然就生起气来。看来还是别说多余的废话了。
「多亏纸木同学取得了第一名——虽然就结果而言不是第一名也没关系，但也因此让世良同学收手了呢。在这之后，纸木同学你和小汐就在天台那儿……那个，做了那个对吧？」
我很想吐槽说就算是想遮掩也该思考下说法吧，但是那样做话题就进展不下去，只好暂时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是，是啊。」
「看到那一幕时，我的脑中一团乱麻……感觉就在那一瞬间，学到了教训？就像闪电落下照亮了周围，让我看清了一切。」
「教训？」
「如果事事都交给他人去办，最终只有自己会被留在原地的教训。这个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持续了一整个暑假呢。所以我想自己必须要成长一些才行。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做得到哦！我这么想着要证明给自己看……大概是这样？啊哈哈，我自己都还有点云里雾里呢。」
星原说完一脚踢飞路上的小石子。虽然结尾有些想蒙混过去的意思在里面，但是星原想表达的想法和自己的烦恼都好好传达给了我。
因为想要成长，所以要当执行委员长。尽管想法多少有些天真，但我觉得这个选择很了不起。就算失败了，从中也应该能获得些经验。这的确有尝试的价值。
「理由我明白了，我支持你。」
「谢谢！感觉有些害羞呢～」
诶嘿嘿，星原笑了起来。
真是个坦率的人。但正是因为星原的这种品质，才让我对她情有独钟。
「不过纸木同学你要对自己的事情上心哦？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话剧是我在这个文化祭中最期待的活动。不管执行委员长的工作有多忙，我都决定了要亲自去观看表演。」
星原的声音带着期待，眯起眼睛望着远方。
「好期待啊，文化祭。」
在她如同自言自语般的话中，我感受到和期待相同分量的落寞感。
星原是内勤人员，所以无法作为演员上台演出。而且在担任了执行委员长的现在，能去帮忙准备制作小道具和服装之类的时间也不会有多少了吧。也许她因此感到了疏远。
或者——。
「星原你现在，是怎么看待汐的？」
「诶？怎么想？」
星原一脸茫然地看向我。我应该更加说得更具体点吗。
「现在还是，对汐很在意吗？从恋爱意义上的。」
「呜哇。」
星原似乎被突如其来的提问吓了一跳。「好痛」，紧接着小腿撞到了踏板上，她不禁发出悲鸣。停下脚步，摸了摸被撞的小腿。
「真是的～为什么要突然问这个？」
我一边等着星原重新迈步，一边回答。
「嗯，怎么说呢。我就是想着如果星原你还很在意汐的话，我和汐扮演罗密欧与朱丽叶是不是对你来说很伤脑筋……」
「纸木君，你对这些事情还真是会直白地说出口呢。」
星原恨恨地看着我。刚才的发言确实有点神经大条了。
「抱，抱歉。就是有点好奇……」
「算了，没关系啦。」
说着，星原突然向前迈步。
说不定惹她生气了。我跟在星原的后面，提心吊胆地看着她。接着，星原低下头静静地开口。
「我不清楚哦，直到现在也是。甚至比之前还要迷茫了。但是……」
星原朝我看了一眼后继续说道。
「如果汐要扮演朱丽叶的话，我认为罗密欧只能是纸木君你来扮演。」
「……这样啊。」
星原也和我想的一样。但就星原而言，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前应该进行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吧。如果我没被周围的同学推选上罗密欧的扮演者，说不定星原就会推荐自己当罗密欧。我仔细消化刚才听到的话，这个猜测并非是天马行空。
与星原来到分别的岔道上时，时间段早就过了六点。太阳的大半身姿已经消失在了地平线上，西边的升起的第一颗星映入眼帘。
在这岔道的交叉口上，我和星原停下了脚步。
「我说，纸木君。」
「嗯？」
星原突然摆出了极其认真的表情。
「你觉得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呢？」
突如起来的问题，让人难以回答。
星原说完，抿着嘴静静地等待着我的答案。她的表情非常认真，没有开玩笑的余地。
「我想想……」
我当场陷入沉思。
喜欢是什么呢？这个问题一定没有正确答案。如果有十个人回答那就会有十种不同的答案吧。正因如此，才没法敷衍过去。
在我斟酌话语的同时，时间也在五秒、十秒的流逝着。星原还在继续等待着。
「啊」的一声，头上传来乌鸦的啼鸣。与此同时，我也坚定了自己的答案。
「喜欢上一个人……就是想要一直待在那个人的身边吧。不是说物理层面上的距离，而是心灵上的距离，或者说希望那个人能够意识到自己……」
「意识……」
星原像是咀嚼一样重复着我的话。接着用微妙的表情说道。
「好像，有点明白了。」
「不过，比起我的感悟，你应该去看些少女漫画和恋爱小说才更有参考价值吧……」
「才没那回事哦。我就是想从读书家的纸木君这里得到答案。」
「是，是吗？那……有帮上你的忙就好。」
星原跨上自行车，说完「那明天见！」便踏着踏板远去。直到星原的背影消失，我一直站在原地。
「喜欢一个人……」
有些自嘲的感觉。我对星原抱有的情感可以准确地定义为『喜欢』，但她一定还不知道。

※

距离文化祭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此时正是各个班级在认真准备小吃店和展示等活动的时候。我们2-A班也从今天开始着手演技的排练和服装的制作。
老师在第六节课结束后前脚刚走，戴着一副红框眼镜的女学生就走到了前面。她是在选角阶段被确定为话剧组长的轰。参加美术社的她自称喜欢看电影，而且似乎希望有朝一日能拍摄自己的电影作品。所以这次出于「组长就跟导演是一样的吧？」的动机报名了这个职务。
「抱歉——，各位先别急着回家。我说那边那个！先别站起来！诶？社团活动？马上就说完了你先等下！」



虽然轰原本就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但这次的她似乎格外有干劲。真是太可靠了。
「我想大家都知道离文化祭开始只有一个月了！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开始进行话剧排练和后勤准备。我能理解大家因为打工和社团活动可能会很忙，但只要能参与进来我就很感谢了。那么演技指导由我来负责，关于后勤的一切则是交给七森同学。在这期间请大家多多关照。」
被点名的七森同学手忙脚乱地深深鞠了一躬。
「话剧不是单靠个人就能完成的。让我们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演出最棒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吧！」
「哦——！」，轰把手高举起来炒热气氛。有几个同学也做做样子的「哦——」了一声。气氛不坏，士气就是要越高越好。
但就在这时，
「真蠢。」
泼冷水一句话在教室里响起。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里坐着西园。她用手托着脸，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拄在桌子上。
「要男生来演朱丽叶，怎么想都很奇怪吧。选角是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演好了，开局就已经不行了好吗。现在开始重新选角才更有意义吧？」
西园嘴里不断吐出的辛辣言语让教室陷入了寂静。成为攻击对象的汐尴尬地低下了头，缩起肩膀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看到汐那畏缩的样子，我心中涌现了悲痛，以及对西园所作所为的愤怒。
本以为过了一个暑假她会多少老实一些，结果到头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西园身上的暴君特质丝毫没有改变。
要是伊予老师在场的话，她现在早就被带去处分了吧。但现在伊予老师和其他老师都不在。所以有必要由某个同学代替老师站出来。
「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我决定担当这个角色。虽然在这种情况挺身而出真的习惯不来，但也不能就这样默不作声的任由事态发展。因此我拿出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勇气站了出来。
「又是你？」
西园仍旧坐在椅子上，摆着一副打从心底厌恶我的表情看了过来。这句话是我要说的才对。这家伙的脑袋里就没有反省这两个字的概念吗？我继续抗议道。
「谁演朱丽叶都可以吧。也没人觉得困扰啊。」
「就算你们觉得无所谓，看的人也会困惑吧。」
「不会困惑的。」
星原替我做出了回答。她站起身，转身面向西园。
「小汐那么漂亮，绝对很适合扮演朱丽叶。而且小汐跟男孩子不一样……」
「哈，这谁知道。我倒是觉得那么做就只会自取其辱，还是早点放弃比较好啊？」
星原似乎是被西园气势汹汹的话语所震慑，困扰地低下了头。但她立刻又抬起头来，眼神中充满了决心。
「说这种话的有纱才奇怪啊！」
我吃了一惊。
还是第一次看到星原用这么明显的形式反击西园。西园像是受到了意外，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你在说什么……完全不懂你什么意思。」
西园的口才不复以往的犀利，似乎是因为刚才那意想不到的反击有所动摇。
「那、那个」，这时又出现了一名想要反驳西园的学生。
是七森同学。
「那个，我也……觉得槻木同学很适合扮演，朱丽叶……」
我再次被惊到了。没想到那个内向的七森同学会对西园唱反调。虽然声音很容易听漏，但是位置上处于最外边的我都能听到这发言，教室里所有人都应该听到了吧。
与对待星原不同，西园很明显的露出了愤怒的表情。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七森同学。面对像是能贯穿铁板的尖锐视线，七森同学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我也觉得槻木扮演朱丽叶完全没问题。」
西园的视线，这次转向了轰那边。
「槻木的脸蛋蛮可爱的，没什么问题吧。而且宝冢歌剧团里也有过女生扮演男性角色。」
不，跟那还是有些不同的吧……？虽然我内心这么吐槽，但她的话语无疑是一针强心剂。
在暑假开始前我便注意到了这征兆，同学们确实是开始接受汐了。事到如今，西园才是班上的异类。
西园似是为了寻求援助向周围看去，但是同学们每当与她对上视线便会马上把脸移开。就连平常和西园关系好的学生也是这样。这状况可以说得上是四面楚歌了。
西园颤抖着肩膀，猛地站起来。
「真是蠢死了！我要回去了。」
她挎着书包，迈出不顾形象的步伐，粗暴地将教室门推开后离开了。
教室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轰回过神来开口道。
「那么大家，现在各自行动吧！」

同学们分为了演练组和后勤组。以前者使用教室，后者则是使用多媒体教室的形式开始了各自的练习和准备。星原似乎是要去履行执行委员长的工作，在轰说完话后就快步离开了教室。
现在教室里只剩下了十人左右。当然演员并不止这些人，不在场的人应该都是以社团活动和打工为优先了吧，但第一天能有这些人数也算是不错了。
桌椅被收拾到角落的教室里，演员们不是在进行发声练习就是在以玩乐的心态暗记台词。
在这些人中我和汐面对面坐在一起各自拿着台词本，轰一只手拿着扩音器，叉着腰地在一旁注视着我们。因为我和汐是话剧的主角，所以她是准备对这边投入更多心力进行指导吧。不过谁都没有吐槽她手中的扩音器。
「那么，先从罗密欧登场的第三页开始吧。」
我打开台词本往相应页数看去。
这是罗密欧潜入凯普莱特家舞会时的场景。在班级话剧里面，都是以这个场景为序章。本来按照原作的话，应该是从蒙太古家族和凯普莱特家族起冲突的画面开始，但是这一部分全部扔给旁白来解决了。
我咽了下口水开始读起台词。
「照亮房间的那美丽容颜，宛若是点缀夜晚的明珠。亦如飘然落于乌鸦群中的天鹅——」
「Cut。」
轰看着我的表演叹了一口气。虽然轰很自然地喊出了「Cut」，但这并不是话剧里的术语吧。看样子她的确受电影的影响很深，虽然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轰耸了耸肩。
「这样不行啊。」
「什么不行？」
「你的声音。」
诶——就算你这么说……
「也不是说你的声音不够洪亮，但就是很难打动观众内心啊，听上去感觉很沉闷。还有就是你很明显的没怎么投入感情，说白了你的声音死气沉沉的哦。」
这、这家伙。明明之前为止都没怎么说过话，现在却像个连珠炮似的指指点点。
不过，刚才的台词的确有点照本宣科。但是投入感情的话，我总是会觉得很羞耻。特别是罗密欧的台词全程都很夸张做作，幼稚得使人生厌，让人紧锁眉头的地方数不胜数。台词或许应该修改一下。
「我对这方面虽然不是很了解，但我认为纸木你暂时把重心放在发声练习上会比较好呢。那接下来是槻木，你来试一下吧。」
「嗯，好。」
汐也很明显的有些紧张。从刚才开始汐就不断地舔着嘴唇，或是想确认椅子舒适度一样来回扭动着身体。轰对显得不安的汐露出温柔的笑容。
「这只是练习，放轻松来就好。而且，现在那个恶劣的双马尾也不在。」
这个糟糕的绰号让我稍微笑了一下。
汐深呼一口气后，小声地说句「好」为自己打气。看样子是准备好了。
「我从哪一部分读比较好？」
「就跟纸木一样从舞会那一段开始吧。台词在第五页，知晓罗密欧是与家族敌对的蒙太古家族之人时开始悲叹的那部分。」
汐翻到了对应页数。
接着开始表演。
「有生以来第一次爱上的对象，没想到竟是蒙太古家的独生子。面对理应憎恨之人，现在却止不住地爱慕着……」
说完，汐不太自信的向我们问「怎，怎么样？」
「太棒了！」
轰两眼放光地发起了欢声。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不是演得超棒吗？你根本不用担心演技的问题，从头到尾都没有生硬的地方，声音也自然得能听进去，能感觉到情感。」
「是、是吗……」
汐依旧谦虚，但也有些高兴的样子。
我的感想也和轰一样，觉得非常棒，甚至被这演技惊到了。言语中充满了感情，而且汐那沙哑的嗓音更是贴切地展现了台词中的悲伤之情。
「槻木同学是有去参加过演员面试这些的吗？感情的投入方式跟那些进行专业训练的人很像。」
「不，我没有那样的经验。只是……我有一段时期在自己做发声练习。可能是因为这个的缘故不知不觉中有了进步。」
说起来汐有在放学路上跟我讲过……因为对自己低沉嗓音感到自卑所以有进行发声训练。
「哦——，是这样啊……」
听到这情报的轰看向台词本不知在盘算着什么。就这样踌躇了一段时间后，轰迅速地把台词本翻到某一页给汐看。
「我说。你能不能试试这一段？为什么你会是罗密欧这段。就是台词有点长。」
「嗯——，我可以办到吗……」
「啊，你不用勉强自己哦，我只是问一问而已。不过这也是罗密欧朱丽叶的重头戏，之后肯定是要多加练习的。」
汐看上去正在纠结，在犹豫的同时悄悄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向我寻求意见，于是我就把想法告诉给了汐。
「我觉得汐没必要着急，毕竟时间还很充裕。而且汐的演技太过炸裂反而会让我的演技更加不堪入目，所以希望能别跑太远呢。」
「这方面纸木你也得努力啊。」
轰对我吐露的心声进行吐槽。对此我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汐在思考一会儿后，像是下定决心般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就试试看吧。」
「不错呢～。你随时可以开始。」
听到答复的轰马上摆出一副导演的风范，双手抱胸进入倾听状态。我也闭上嘴认真聆听汐的台词。
汐不动声色地轻吸一口气。
一瞬间，汐身边的氛围……不，应该说是气味一样的东西改变了。
——啊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
汐像是在字句之间放入了自己的祈愿般，编织着台词。
我心无旁骛地听着这悲情满溢的声音，不敢相信这会是演技。明明知道这是毕业生们所编写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脑内却清晰地浮现出了一位正在露台上轻轻诉说着爱意的少女形象。随后我想到『被诉说爱意的一方』是自己，不禁有些脸红发烫。
过了一会儿，汐读完台词。
回过神来，教室已陷入了沉寂。
正在认真练习的人、抱着玩乐心思读着台词的人、甚至于台词本都没拿在手上一直在闲聊的人，全部都沉默地看着汐。
我的反应和周围一样，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察觉到气氛很异常的汐起初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接着马上就面红耳赤了起来。
「啊，不，刚才那是——」
「好厉害！」
轰大叫了起来。以这一声惊叹为开端，教室里像是捅了蜂窝一样骚乱起来。
「槻木真是强啊！」
「真的像是女演员一样的演技啊！」
「我都以为这是在拍摄电视剧了。」
「感觉好厉害啊！」
教室内的成员马上蜂拥到了汐身边。其中有兴奋得不停夸着汐的人，也有嚷嚷着再表演一次的人在。面对这大量的赞美声，汐陷入了混乱。
「诶，那个……刚才的，很不错？」
「大家都在这么说吧。」
我想都没想就吐槽了。汐看起来似乎还没接受这个事实。
「汐的演技真的很厉害啊。真的是独领风骚。」
「这，这样啊……」
汐低着头，紧紧握住自己的裙子。随后肩膀微微颤抖。
是不高兴吗？围在汐身边的同学们也察觉到了异样。周围的声音开始渐渐变小。
汐头低着头站了起来。
「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迅速说完这句话的后，汐快步离开了教室。
我慌了起来，说不定是踩到了什么地雷。
「我，我去看看情况。」
不等周围的回应，我便起身去追赶汐。
幸好我马上就找到了汐。果然不在洗手间。在走廊的尽头，汐垂着头，从窗户往楼下看去。从背后看不清表情。
「汐，没事吧？」
听到背后传来了声音，汐并没有回头，声音带有一丝鼻音地回应道「我没事」。这声音听着就不像没事，我越来越不安了。
「果然，你不想演朱丽叶吗？就算是现在，你要是说不想演我觉得也不会有人抱怨的。」
「不，没有那回事……」
汐吸了下鼻子。
「总觉得，很高兴。大家都在夸我。」
啊……是，这么回事吗。
一回想汐作为女生登校以来遭遇的种种，这喜极而泣的感情我马上就理解了。
我放下了心中的顾虑。既然是这样的话，那现在让汐一个人待一会儿会比较好吧。
「我知道了。那你平复好心情了记得回教室哦。放轻松点来就好了。」
汐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转身离开，虽然心里很着急，但总算是放下心来。
回到教室后，一脸不安的同学们朝我靠了过来。
「槻木怎么了？」
轰很是担心地过来询问。
「啊啊，没事。似乎是因为太高兴了。」
轰全身心放松后喘了口气说了句「太好了～」。围过来的其他同学们也一样露出了安心的表情，大家都在说着「看到这情况我都慌了」和「我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之类的话。
轰摸着眼镜腿露出一副惭愧的微笑。
「我啊，自从槻木开始穿着女生校服来上学，就不清楚该怎么相处了。所以交谈的时候我还蛮提心吊胆的，不过感到高兴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啊——，这心情我懂。」
其他女生也有同感。
「因为之前周围都没有像汐这类型的人，所以大家很纠结这方面的事情，要是不小心说的某句话引起了反感就不好了。」
「你们这是想过头了吧。」
这回是别的男生发声。
「就平常那样不就行了，要是太过顾虑反倒会让汐感到不舒服吧。」
「话是这么说，但你也避开过槻木同学吧。」
「不，说是避开……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啊。」
「那不就跟我们一样吗？」
同学们各自谈起了对汐的想法。听上去基本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汐接触」。
原来大家都差不多啊，我感到安心的同时，一想到汐，又有些悲伤。
我觉得站在门口不太合适，准备走进教室的时候，一声「喂」喊住了我。回头看去，声音的主人是有着健康小麦色皮肤的女生——真岛。在她身边还站着一脸满不在乎的椎名。



「有什么事？」
这两人和我一样是话剧演员之一，是想商讨关于表演的事吗？我记得真岛扮演的是朱丽叶的乳娘，椎名则是神父。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只是想说汐的演技真的好强啊。」
真岛回答道。
真岛和椎名虽然没到星原那种程度，但都对汐抱有好感。或许是因为这个的缘故，最近经常看到她俩无视西园来找星原聊天。说不定是看不惯西园对待汐的态度。
「汐的演技确实太厉害了，我都被吓了一跳。」
「我说纸木，你是不是有些心动了？」
「心动……不、才没有啊。」
「真的吗～？我好像看到你有些脸红了哦。」
真岛浮现了戏谑的笑容，看来我是被捉弄了。
「看我做什么，好好看着汐，看汐。」
「那边我也有在认真看，椎名也一样对吧？」
椎名对抛来的话题点头赞同。
「我也觉得那表演非常生动出色。甚至觉得汐是不是真的有表演的天赋……不过，比起那个，纸木君。」
椎名叫了我的名字。
「你是不是应该对我和真凛说些什么？」
「诶？」
我呆住了，在这状况下应该说的话？有什么好说的——。
「……啊，你们两个的社团活动都很忙吧？」
没记错的话真岛参加的是女子垒球部，椎名是吹奏乐部。
「算是吧」，真岛回应道。
「三年级的前辈们在暑假引退后我就接任成了队长，职责真的超重的。但我挺期待文化祭，所以就报名了演员。」
「诶，是队长吗，好厉害啊。」
「对吧？你要是想请我喝杯果汁犒劳一下也是可以的哦。」
「请客就算了……那椎名呢？」
「不怎么忙。我的社团本来就没什么条条框框，所以很清闲……不对，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椎名的眼神突然犀利起来。
「我说你啊，在夏天那场期末考试中有拿到全校第一对吧？虽然不能说都是我们的功劳，可好歹也为你开了场学习会，至少也该向我们道个谢吧。」
严厉的语气让我有些畏缩，但椎名感到气愤是理所应当的。在期末考试结束后先不说道谢，我都没再找她们聊过。
「椎名对这方面还蛮讲究的呢——。我倒是觉得无所谓。」
「是真凛你太容易敷衍了。再这样下去可是会被后辈看不起的。」
「呜哇——，真刺耳呢。」
真岛扭动着身体。
「那个」，我开口后，她俩回过神看向这边。
「真的是，帮大忙了。要是没有二位的协助，我想我是拿不到第一名的。」
「……算了，也行吧。」
椎名满足地哼了一声。能接受这道谢就好。
「说起来，纸木你和夏希相处得怎么样？」
真岛不经意地向我询问过来。
「什么相处得怎么样？」
「你还想糊弄过去，我的意思当然是——」
真岛说着，突然凑到了我的耳边上。
「你们正交往得火热吧？」
听到真岛的这低语，我忍不住地大叫起来。
「笨蛋，你在说些什么啊。我和星原才不是那种关系，别胡说啊。」
「咦，是吗？什么呀，原来是我搞错了吗～」
真岛听着我的辩解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旁边的椎名则是诧异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笑得让人很不舒服……夏希和纸木君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没有，椎名你不用在意。」
真岛悄悄朝我眨了下眼。是打算声援我的恋情吗？
不过话说回来，究竟是什么时候被真岛察觉到的？是在我自愿当执行委员的时候吗？还是在开学习会的时候？亦或者是从我们开始三个人一起回家的时候就已经被看出了苗头？还是说——啊。
我的所有行为都很可疑啊……
毕竟都被汐和世良识破了，被真岛给察觉到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倒不如说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椎名可能相当的迟钝。
「夏希可是个冒失鬼，千万别让她离开你的视线哦——？上次跟夏希一起去看电影的时候她还把爆米花撒了一地呢。」
「还有一次是把早上九点集合听成了晚上九点。」
听到椎名说的这件事，真岛回应道「的确有过呢～」，然后突然露出严肃的表情，继续说：「不过……」
「现在夏希也在寻求着改变。」
椎名在旁点头赞同了真岛的话。
「是呢。最近真的非常努力。」
真岛和椎名是星原与我同班之前结交的朋友。作为闺蜜的她们认同了星原的努力，我莫名地感到了欣喜。
「啊，汐回来了。」
真岛看向教室门说道。我跟着一起看过去，确实是汐回来了。先是轰上前问汐「没事吧？」，接着其他同学们也凑了过去窥视情况。
「我们也过去看看吧。」
真岛带着椎名一起去了汐身边。
我感受着自己上扬的嘴角，跟在两人后面。

※

最近经常能看到在校内奔走的学生，其中的多数都是执行委员。
今天的我也可以说得上是忙个不停。虽然负责的任务都挺轻松，但经不住量多。而且运营班似乎还兼任打杂，我经常被别的执行委员以帮忙的名义来回使唤。我还以为这个职务轻松得很，没想到完全没这回事。
顺便一提，放学后的此时此刻，我正在往校内指定的贴海报地点来回走动。今天要做的事情还算容易，昨天是在缺少人手的情况下搭建帐篷，而且因为下着小雨搞得手忙脚乱的。
我在揭示板上用图钉固定住了最后一张海报。
「好了，这样就搞定了。」
我拍了拍手宣告贴海报任务的结束，现在回学生会报告吧。
在文化祭开始之前学生会室都充当执行委员的大本营，投诉和内务处理都在这里进行。
「打扰了。」
我踏进学生会室报告了海报已处理完毕，这样今天的任务就达成了。正准备这样离开的时候，
「非常抱歉！」
听到了星原拼命道歉的声音。
星原站在房间靠里的地方，正向一脸严肃的三年生前辈低头道歉。
「这次由我来检查就行了，下次就要注意点了哦？要是递交给保健所的申请材料不全就遭了。」
「是，非常抱歉……」
三年级的前辈训斥完就拿着一沓打印纸离开了房间，星原垂头丧气地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
看来我进来的时机不太好，现在的气氛有些尴尬。虽然想让星原打起精神来，但如果漫不经心的鼓励她感觉会适得其反。
我在烦恼该怎么做的时候，另一个三年级的前辈走到了星原面前。
「那个～小星原，你现在有空吗？」
「有的。」
星原猛地抬头回应道。
前辈带着担心的笑容，将手中的资料递给了星原。
「这些都需要用到执行委员长的印章，那个，小星原你要是能在这上面盖下章就帮大忙了。」
「好，好的。我明白了。」
星原在这文件堆积如山的桌上拿起印章往前辈的报告上印了下去。
「谢谢！还有……文化祭的预算重审，进行得怎么样了？」
「啊，那个。已经完成一半了。」
一瞬间，前辈的表情僵住了。
「是，是吗？不过，最坏明天也行。注意不要有纰漏哦？」
「是，对不起……」
「那就拜托了！」
前辈匆匆忙忙地走掉后，星原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工作堆积了不少啊。虽然之前就有这种征兆，但随着文化节的临近，星原也失去了从容。回想起来，最近都没见过星原比我更早离开。她为了处理工作到底在学校待到了几点呢。
——你要好好支援夏希哦。
我想起汐的话。
我深呼吸，用力握紧拳头。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下定决心对星原说。
星原睁大眼睛愣了一会儿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这边没问题。而且纸木同学你之后得回教室排练吧？」
星原说的没错，这段时间做完执行委员的工作后参加话剧排练已经成了惯例。
「虽然是没错，但那也不是一定要去的排练。」
「不用了不用了，你就以排练为优先吧。我这边没事的。」
星原很顽固，她似乎很执着于一个人来完成。更确切地说，像是在避免「借他人之手」。恐怕星原认为向他人寻求帮助就会阻碍到她的独当一面。
我并不讨厌这种想法。即使效率低下，孤立无援，但想要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完成某件事，我认为是很了不起的。尽管如此，我还是想成为星原的力量，不想看到她受伤的样子。
「……星原。你还记得七月份我们一起去家庭餐厅的时候吗？」
为了不让在学生会室工作的其他人听到，我小声地询问星原。星原有些困惑地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星原你说了只要我能拿到全校第一就会答应我的任何要求吧？」
「为，为什么要现在说这个？」
星原带着警戒绷紧了身体，脸上浮现胆怯的神色。虽然为了说服星原想着按顺序说，但我有些后悔，应该先说出结论才对。
「请让我也来帮忙，这就是我的要求。」
「诶？」
听到回应的星原露出了呆呆的表情。
「之前我就一直在想怎么用，不过我觉得这种东西还是干脆地用掉比较好。有时候在RPG游戏里我会把珍贵的回复道具一直留到通关都不用呢。」
「那种事我也有过啦……这样就行了吗？」
「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想想别的要求。」
「不了，就这个吧。这个就行。我整理些工作交给你。」
似乎着急起来的星原补充了这句话后，开始在小山般的文件中进行筛选。过了一会儿星原将几张A4纸递给了我。
「那可以麻烦你检查下宣传单和小册子吗？错字似乎蛮多的……」
「明白了，这可是我的强项。」
我拿着文件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开始用手指在纸面上一一划过，仔细检查文章。
「纸木君真是奇怪呢。」
「……说不准呢。」
我一边确认错字漏字，一边含糊地回答。
此刻我的心底开始涌现出一丝后悔，总觉得有点可惜。但原本我就没打算让星原为难，这应该就是最合适的用途了。
一段时间后，完成检查的我放下手中的红笔。因为错字漏字和语法错误很多，能在空闲的时候确认真是太好了。不过这只是在文化祭上派发的东西，应该不会有人因为一点小小的失误而挑刺吧。
「我这边搞定了。」
向星原报告后，我把做完检查的宣传单和小册子的校稿递给了她。星原粗略地扫了一眼内容后点了点头。
「谢谢你，纸木君。因为提交马上就要截止了，所以真的帮大忙了。」
「没事。啊、那个。要是有什么困难，不要客气尽管说。」
本来想若无其事地说出这句话，却比想象中还要不好意思。我开始对最后掉链子的自己感到厌恶。但星原还是羞涩地对我回应道。
「真可靠呢。纸木君愿意当执行委员真是太好了。」
「哦……哦。那我先回教室了。」
「嗯，加油哦。」
我右转走出了学生会室。
虽然装作一脸平静，但直到现在内心也在叫喊着。
——纸木君愿意当执行委员真是太好了。
好、好开心～！星原说得没错，我能当执行委员真是太好了，都快喜极而泣了。我连蹦带跳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这可必须感谢一下推荐我当执行委员的汐啊……正当我满心欢喜地走在走廊上这么想时，
「嗨，咲马。」
我被人从背后搭话，差点因为惯性向前摔去。
「呃。」
向我搭话的是世良。他把手插在口袋里，一如既往地摆着一副笑眯眯的面孔。
「这么打招呼真是过分呢。要是别人听到的话会多伤心啊。」
「……如果不是你，我根本就不会说出这句话。」
大概。
我不擅长应付——或者说讨厌世良。但现在的我心情很好。于是便继续问道：「有什么事」。
「没什么特别的事哦。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很高兴就跟你打招呼了。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这家伙，还真是敏锐啊……还是说我很容易被人看透？
「嗯，算是吧。」
我不想告诉他真正的原委，所以随便应付了一下。接着世良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难道说，是小夏希的事情？」
为什么你会知道啊。
「不是。」
听到我否定后，世良咳了一声。
「纸木君愿意当执行委员真是太好了。」
「你！」
「怎么样？模仿得像吗？」
「根本不像，话说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啊哈哈，世良大笑起来。这家伙真的性格恶劣得没话说。我当即就想跟世良离得远远的，但又不想就这么吃个闷亏。
「你也是执行委员吧。可别偷懒啊。」
「诶～我有在工作哦。现在也是在作为监察班的一员巡视着校内各处。要如果做了和企划不一样的事情，就得上前制止呢。」
「哼，谁知道。我看你就只是在偷懒吧。话说前头，你可别给星原添麻烦。」
「才不会啦。咲马真的很在意夏希呢？」
世良一边笑着，一边用谄媚的语气说。而与语气相反，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嗜虐的光芒。
「……毕竟都在当执行委员，肯定会有些留意的啊。」
「那孩子有那么大的魅力吗？也说不上是好是坏，就是看着很单纯，不怎么有趣呢。与之相比还是咲马和汐更让我喜欢呢。」
我眼角不由得跳动了一下。
刚才的发言恐怕是对我的挑衅吧，想通过贬低星原来激怒我。这招的确会有效，但我不会让世良称心如意。
「你要这么想也是随你的便，反正星原也没想要讨你喜欢。」
「但是胸部够大呢。」
「我揍你啊。」
「哈哈哈。」
真是够了。果然跟世良说什么都没用。
我朝2-A教室迈出脚步。
「哎呀，就准备走了？」
「我还有话剧的排练。别跟过来。」
「啊啊，我记得A班是要演罗密欧与朱丽叶来着？」
我没有回答，正要离开。
「我说，咲马。」世良又叫住我。他的声音当中没有平时的讨厌感。我有些在意，回过头去。
「又怎么了？」
「你认为罗密欧与朱丽叶，为何最后都会死去呢？」
「……只是单纯的命运不公吧。」
「我是在问更根本的原因哦。」
「更根本的原因？」
世良温和地微笑。
「因为作为故事，两个人死去比一个人更有趣。」

※

这段时间，每一天行程都堆满了。
因为执行委员的工作和话剧的排练导致我和他人的接触变多，所以放学回到家都累得像滩烂泥，读书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但与读书量的减少成反比，我的食欲增加了不少，是因为运动量也增加了吧。今天也觉得光是便当不够吃，所以前往校内的小卖部。
我下了楼梯，沿着一楼的走廊前进。经过电梯门口的时候，看到了一排人。
「呜哇，好多人……」
小卖部里人满为患，恐怕都和我一样是为了买饭后点心和冰激凌而聚在一起。心情郁闷的同时，又觉得真是个食欲旺盛的秋天。
我不太想挤进人群当中，而且时间上还算充裕，索性决定等人再少一点。
为了不妨碍到路过的行人，我靠在墙边上。这个时间经过小卖部的基本都是从食堂回来的学生。
在这人流当中，一位发色艳丽的女生吸引了我的视线。
是西园，她和其他班级的几个女生在一起。应该也是从食堂那过来的吧。说起来这些天每当午休时间的铃声响起，西园便会早早离开教室。是和其他班级的女生混在一起了吗？或许是觉得自己在A班已经没了容身之地也说不定。
「我说，要不要顺便去趟小卖部？」
「啊，我想吃PINO雪糕。」
「会吃胖的哦——？」
「那就换成嘎吱嘎吱君。」
「这不跟没换一样吗？」
「有谁想吃巧克力甜筒——」
即使在布满嘈杂的走廊上，也能清楚地听到她们高亢的声音。但是西园的声音并没有夹杂在其中。仔细一看，西园只是带着僵硬的笑容附和着，没怎么参与到对话中。或者说是没能融入进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算西园是A班女王般的存在——不对，反而是西园她那过强的自尊心，让自己没那么容易加入其他班级中固定好的交流圈吧。仔细一看，西园偶尔还会露出无趣的表情，看来她待在里面也不太舒服。
就在我恍惚地观察着她们的时候，突然和西园四目相对。
西园睁大双眼，像是受到屈辱一样转瞬间布满了怒容。糟了，我赶紧移开视线，但西园还是笔直地朝我走过来。
本来想装作没注意直接逃走的，但为时已晚。背后传来「喂」的一声，刚回过头去，大腿上就挨了一脚。
「好痛！」
「你过来一下。」
西园粗暴地抓住我的领带，硬生生地把我拽走了。走到人迹罕至的楼梯旁，西园甩开了手。「你刚才，有冲着我嘲笑吧？？」
「我没笑啊。」
「那你为什么盯着我看？」
我一边整理领带，一边叹了口气。
「没有什么理由，只是因为你进入了我的视野而已。你是不是有点自我意识过剩了？」
「哈啊？你是在小瞧我吗？」
「没有。……你这一点就是自我意识过剩的表现啊。」
啧，西园狠狠地咂了下舌。不耐烦地捋了捋头发。
「真是的，每个人都是……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看来心情是相当的不好。西园虽然易怒，但跟人争论的时候一直都一副条理清晰的样子。然而现在的她完全受感情摆布着，好似正常的思考回路被关上了一样。与这样的人对话也只会吃一鼻子灰。
「……我可以走了吗？」
「肯定不行啊。」
「为什么啊？」
西园在紧盯我一会儿之后，抱起双臂，仿佛要让自己的身体看起来更有气势。
「……你有没有对夏希鼓吹些什么奇怪的话？」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啊……」
「因为，我没想到夏希会对我说那种话。」
「那种话？」
「……说奇怪的是有纱才对，之类的。」
我打从心底的感到愕然，与此同时，话语从内心深处涌了出来。
「你在对汐尽情说些毒辣言语的时候毫不自知，结果到你被星原说类似的话时，又说没想到自己会被说这么过分的话，你装被害者也装过头了吧？就算星原性情温和，但朋友被那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她当然会生气的啊。」
这点道理你还是明白的吧？我又补了一句。
西园低着头，肩膀颤抖起来，她保持着这个姿势迟迟没有抬起头的迹象。看到这情况，我在心里不禁觉得自己是不是说的有些过分。正当我怀着不安想看看她什么状况时，
「呜哇！」
西园的拳头擦过我的鼻尖。
能躲过真是运气好。要是头再往前伸一点，鼻梁说不定就被打断了——现在可不是冷静分析的时候。西园气势逼人地抓起了我的衣服，以难以想象是女生的力气把我推到了墙壁上。
「少说这种什么都明白的话！你明明连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
她完全不在乎唾沫横飞，用左手抓住我的衣领，右手朝我殴打了过来。
「等、等下，冷静点！」
我光是保护住脸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在这样无法解除防御的状态下，持续被西园单方面殴打着。
当手臂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传来了一声「你在干什么！」的厉喝。我从手臂的缝隙朝声音的方向看去，伊予老师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有纱你给我住手！」
伊予老师立刻控制住了西园。她仍旧闹腾了一会儿，但终于是累了，渐渐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纸木，你没受伤吧？」
「没，没事。」
被殴打的手臂虽说蛮疼的，但也不是什么大伤。顶多会有些淤青吧。
伊予老师抓住西园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没有回应。西园只是抿着嘴低着头不语。伊予老师似乎觉得再这样下去也没有结果，她松开了西园，表情凝重地陷入了沉思。
「……你们两个，吃过饭了吗？」
「啊，吃了……」
「有纱呢？」
西园依旧不肯吭声，只是很轻微地点了下头。
「那你们跟我来一趟。」
说着，伊予先生迈开步子。我瞄了西园一眼，追上她的背影。西园迟疑了一下，也跟在后面。
上楼穿过走廊，我们走进了教师办公室。从门口再往里面走一点，我们走进了用隔板分隔开来的交谈区域。是个只有椅子和桌子的小小空间，但就像名字一样，平时被用来进行进路商谈之类的。
「好了，你们也坐下吧」，伊予老师坐在椅子上后催促着我们也赶紧入座。我遵从吩咐坐了下来，西园像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后，坐在我身边——不过她移动了下椅子与我保持距离。
「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伊予老师重复了下刚才的质问，但西园还是不肯张嘴，看来只能由我来说明了。
「……和西园在走廊对上眼后，发生了些争论。」
「争论什么？」
「我没做错什么。」
西园唐突地开口说道。
「汐绝对还是当个男生比较好。为什么大家就是不理解……」
西园低着头，诅咒般地低喃着。
「原来如此」，像是察觉到了事情的原委，伊予老师说着靠在椅背上，折叠椅吱吱作响。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西园稍微抬起头，像是感到疑惑一样皱起了眉头。
「……因为会吃亏。」
「吃亏？」
「要还是男生的话，就不会被周围的人以奇怪的眼神注视，也不会因此受到排挤。现在这样半吊子的生活方式，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累。」
她的话语刺激我回想起了讨厌的记忆。在之前称作『学习会』的聚会中西园也说了同样的话，当时的我无法反驳只能沉默不语。
在那之后我也想了许多。
西园毫不怀疑自己的正确性。像是大树扎根一般，她坚信着自己才是真心为汐着想的人。我觉得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动摇本心的这份固执，正是她的强大之处。
但那是……不对的。西园只是不知道而已。最重要的不是得失问题。
「西园，你——」
「没事，纸木。」
伊予老师打断道。
伊予老师直起了背，紧盯着西园。对她的目光，西园以一副赌气的态度视而不见。
「的确会很辛苦呢。而且我认为这种生活在以后也会充满艰辛。」
「那就！」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选择支持。并且由衷地希望汐能够变得幸福。」
伊予老师一字一句语重心长地说道。
西园不甘心地咬紧牙关。
「想要变得幸福？那更应该改过来才对吧？既然人心这么容易改变，那为什么还要明知会很辛苦情况下，肯定现在的汐？为学生的将来考虑不是教师职责吗？」
伊予老师轻声叹了口气。
「有纱，你有想过成为男生吗？」
「哈？干嘛突然问这个？ 我怎么可能……会想那种事情。」
「但你不是说人心很容易改变吗？你在今后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的时候，也许自己的内心会变得更加复杂。说不定还会改变想法，觉得以前都是错的。」
「那是……」
「明白吗？有纱。谁都会改变的这种想法虽然没有错，但基本上是没有意义的。就算未来有可能发生价值观的改变，但否定现在，把你认为的理想强加给汐，是不对的。」
「……」
西园紧咬嘴唇，仍旧未见要反省的意思。但我能感受到西园开始有所动摇。
「我知道你想要以自己的方式帮助汐，这个想法很重要。但是，绝对不要用过激的方式伤害他人。因为当你身处弱势时，那种伤害一定会在你身上重演。如果你还有怨气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
「够了！」
西园将话打断，站了起来。
「别说这种说教的话。身处弱势？我才不会变成那样。不用你操心，我一直都会强势下去，真是多管闲事。」
说完后，西园不理会伊予老师的话，离开了交谈区域。
——我一直都会强势下去。
西园这样说道，但她离去时的背影，看起来就像是失去父母的孩子一样无助。
伊予老师也站起来跟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伊予老师独自一人回来了。是没有追上西园？还是明白了再多说下去也没有意义？她放弃似的重新坐下，抬头看向天花板。
「……真难办啊。」
似乎是在这件事上注入了很多的心力，声音中掺杂着明显的疲惫。虽然伊予老师现在看起来狼狈不堪，但我还是很尊敬她。
「伊予老师，好厉害啊。我……一句都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在伊予老师这样的大人面前，我才认知到自己毫无教养。要是在之前的『学习会』上，我能跟刚才一样还击的话……正在我感到后悔时，伊予老师用反作用力轻轻坐直身体。
「没必要勉强说出来，重要的是的态度。只要你一直在为汐着想的话，那就是你最好的表达了。」
「……会吗？」
「会的！你要相信老师。」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回答「好的」。伊予老师浅浅一笑。
伊予老师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
「啊——啊，马上就要上第五节课了呢。我都还没吃午饭……」
「边吃饭边上课不就行了。」
「原来如此，这招可以……才怪啊，怎么可能这么做！」
伊予老师精神抖擞地吐槽，刚才还严肃的气氛就像是谎言一样。伊予老师的爽朗笑容，在我看来比谁都要可靠。

※

应接不暇的日子继续持续着。
到了放学后，我就会赶紧去完成作为执行委员的工作。我的工作基本上就是打杂，从各个班级中收集必要的报告，或是把纸胶带和木材等不够的材料进行补备。今天是前往体育馆参与装饰在校门前的拱门的制作。
拱门的制作基本由执行委员会包揽，会在文化祭当天设置在校门口。今年的拱门是以西洋风的城堡为主题的设计，看上去华丽，工作量也相应的繁多。
「好了。」
搞定了尖塔部分的原型。因为上色和组装是在后天一起进行，今天完成到这程度就OK了。我决定在着手制作其他零件前先稍微休息一会儿。
我把用来分割泡沫板的刀具放在地上后，刚仰起身子，腰就开始嘎吱作响。
往周围看去，除了我以外，还有很多学生正聚集在这里专心制作着展示物。准备制作大项目和巨大镶嵌式拱门这些难以在教室进行的工作的班级，全都在借用体育馆的空间。
毕竟能借用体育馆来做事情的时间有限，大家在谈笑的同时，也在认真地动手制作着展物。
「泡沫板不够了！」
三年级的执行委员在体育馆中大喊着。接着他的视线自然地落在站着的我身上。
「泡沫板不够了。」
为什么要说两遍？
我按下吐槽的欲望，他大概是想让我去取备用的过来吧。真没办法。不过制作刚好告一段落，就顺便帮忙去取一下吧。
「那我去取点回来。」
「谢啦，帮大忙了。」
前辈道谢后回到自己的工作上。
这事也不是很着急，我就当做是在休息慢悠悠地走过去吧。
「啊，纸木君是要去取泡沫板吗？」
穿着运动衬衫的星原单手拿着锉刀抬起了头。也许是因为在这闷热的体育馆内待太久了，她的额头上布满汗水。
「对。要是有缺什么东西我可以顺便给你带过来。」
「真的吗？那你要是能多取点泡沫板回来我会很高兴的，我们这边也开始不够用了……」
「明白了，我会多取点回来的。」
「谢谢你，纸木君！」
干劲涌了上来。既然被星原道谢，那就不能再慢悠悠的了。我倒是蛮喜欢自己这种单纯的地方。
「喂，这边胶水快用完了。」
正想快速地取回泡沫板的时候，同为执行委员的能井喊住了我。
我才不管咧……虽然想这么说，但看他恐怕是和刚才的前辈一个意思，也就是说材料不够了给我取点回来吧。我对这即拐弯抹角又蛮横的请求有些恼火，但这些都是以后要用的东西，就姑且答应他吧。你可要好好感谢我啊。
「真是的，没办法……」
我不情不愿地点头答应后，能井又不屑地嗤鼻。
「三分钟以内啊。」
真，真是火大！
我大步流星地走出体育馆。

执行委员的工作结束后，等待我的就是表演的排练。
「所以说你太害羞了！给我再大方一点！」
我在和汐进行露台场景的排练时，轰正在一旁进行指导。已经被说了十次以上的话她又再次大声地重申。
「半吊子的演技可是最大的禁忌哦～？而且在舞台上丢脸的只会是纸木你自己。」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辙。我已经尽最大努力在克服了，但是罗密欧那些肉麻得要死的甜美台词对内心阴暗的我来说，是相当难以接受的东西。我好几次都想要去质问一下想出这台本的人。
……啊，对了。
「稍微改变下台词可以吗？要是能多点硬派的感觉，我应该就更能放开地表演了。」
「诶？那样就太无聊了。那种令人害羞的青涩味，正是罗密欧与朱丽叶这部话剧的亮点吧？」
「不，可是……。我说，汐你觉得呢？台词还是改一下更好吧？」
我向旁边的汐发起了求助。在演技这方面汐到现在都没被指摘过，甚至每当汐开始读台词，轰都会一脸赏心悦目的表情。那么只要汐能同意改台词，轰肯定会答应——本来我是这么想的。
「就这样不也挺好的？」
被汐无情地驳回后，我彻底失去了退路。
「你看～槻木都是这么说的。你要是再放开一点就不会感到羞耻了，要不要我给你示范一个？」
「诶，你行吗？」
「喔？你小瞧我是吧。你给我看好了。」
轰轻咳了一下，调整好喉咙的状态，接着连台本都没看就表演了一段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台词。不管是声音的起伏还是表情的控制，都是完美到我无可比拟。没想到演技真的那么出色。
「哦——，真厉害啊。」
我忍不住地夸赞起来。轰说着「对吧？」得意地挺起胸膛。
「因为我看了不少电影呢，所以演技也自然而然就提升了。」
不是，电影的观看数量和演技高低没有关系吧……？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实际上演技的确很棒，我也无话可说。
「真的好棒啊。芽衣子要是也扮演个角色就好了。」
汐说出了自己的感想。芽衣子是轰的名字。
「不不不，我想要当的是导演。导演要是去当演员会很奇怪吧。」
「没，没有那回事哦。」
从稍远的地方传来了保守的反驳声。
我往声音源头看去，七森同学正战战兢兢地看着这边。刚才她还在和其他演员商量着服装的事情，看样子那边已经搞定了。
「是吗？」
汐询问后，七森同学点了点头凑了过来。
「那个，由电影导演出演的作品也有很多。从主角到龙套，各种各样的都有。」
「这样啊。七森同学你真清楚呢。」
「嗯，因为，我也喜欢电影……」
我真是一无所知。不管是导演的事还是七森同学喜欢电影的事。不惜这样加入对话也想要传达这件事的七森同学，是真的很喜欢电影呢。而相对的……。
「不过，这些我早就知道了。」
轰一脸淡然地说着谎。这，这家伙。
「……骗鬼哦。」
「哈～！？这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见！？接下来要对纸木你进行单人斯巴达训练，给我做好觉悟！」
「诶？」
早、早知道就不说了……只能当做是自作自受了。
汐和七森同学看着我们咯咯直笑，虽然觉得有些丢脸，但心情不坏。
没办法了，现在不管是斯巴达还是什么我都能欣然接受。只要能就此让演技得到提升那就正合我意。至于那羞耻的台词，嘛，先忍着吧。

——于是。
虽然并不是一帆风顺，但现在的校园生活还算充实。我曾经对文化祭的准备阶段是最让人兴奋的说法抱有怀疑，但现在却觉得那说不定是真的。
要是像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

接着到了十月。
微风开始带有丝丝凉意。前不久还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强烈日光，如今裹着秋日的温柔倾泻而下。
我一边对惬意的天气恋恋不舍，一边踏入了体育馆。
为了应对下周开始举办的文化祭，今天要进行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彩排。但演员现在还未能到齐。因为今天的彩排需要穿上正式的戏服进行，不在这里的演员正借用篮球部的活动室换装。顺便一提由于罗密欧的戏服还没有完工，所以全员中只有我是穿着校服参加彩排。
感觉一个人站在体育馆正中间有些奇怪，我走到一旁靠在墙壁上。
心情有些难以平复。演技排练虽然是在完成执行委员的任务同时进行的，但勉勉强强还算过得去。可是对站在人前表演这件事，我还是有些抵触。而且舞台是体育馆这种引人注目的地方，更增加了我的不安。
「你很紧张啊。」
莲见走了过来，很自然地看穿了我。
莲见虽然是后勤，但今天要调整照明所以来到了体育馆。对于喜欢观察人类的莲见来说，能从后台的位置将舞台一览无余的照明一职应该很适合他吧。虽然观察的意义可能有些偏差。
「算是吧。我不太擅长被关注……」
「真亏你会当主演啊。」
「那是……我也这么觉得。应该是受了汐的影响吧。本来汐如果不打算演朱丽叶的话，我也不会演罗密欧。」
仔细一想，这数月以来我所做出的惊人举动都跟汐脱不了关系。我会自荐当执行委员是汐在背后鼓励我，就连期末考试取得第一名也是为了不让汐和世良交往。一想到由汐的决断所引起的波纹直到现在都还对我有所影响，就不禁感慨颇深。
「那么，就是槻木把纸木你拉上了舞台呢。」
我听到这句话瞪大了眼睛。
「你……真是突然说出了句超棒的话啊。」
「这感想很正常吧？」
莲见好像有些无语，「话说」他继续道。
「那位槻木已经到了哦。」
「诶，真的假的？」
莲用下巴示意体育馆出入口的方向。我将视线移过去，看到了换好戏服的演员们聚集在了一起。如莲见所说，被优雅的礼服所包裹的汐站在了正中间。带有褶边的长裙随着身体的微动轻轻摇摆着。



这时，我和汐四目相对。
汐在跟周围的人说了些什么后，像是从人群中逃开似的，小跑着往这赶了过来。
「那我先上去检查了。」
莲见见状说道。我虽然很想要说留在这也没关系，但莲见和汐并没有过什么接触，强行挽留下来也不好。
「知道了」我回答后，目送他走向后台。
汐与莲见擦肩而过，走到了我边上。
「难不成，我打扰你们聊天了？」
「不，没有的事。平时也不会聊太久。」
「哼嗯……？咲马和莲见同学的关系挺好呢。」
「倒也没有。」
虽然一到午休时间我们就会凑一起吃饭，在体育课上需要两人一组的时候也是和莲见配合。但我却没有关系好的实感。硬要用言语来表达的话，应该说是「刚刚好」的关系吗？
「你和莲见同学平常都聊些什么？」
汐问道。
「只是闲聊。莲见偶尔会说出不错的话，然后就结束。」
「是吗。听起来人不错？」
「嘛，人是不坏。」
我尽量含糊其辞地不去说出羞耻的话语。因为莲见经常和我这个没什么朋友的人聊天，我不得不承认他内心的善良。
「比起这个，我觉得这身朱丽叶的礼服很合适汐呢。」
我转移话题后，汐似乎没有自信，但声音里掩饰不住喜悦：「是吗？」
「虽然大家都在夸赞我……但这礼服，是不是有点太华丽了？」
汐低头看向自己的服装，不好意思地扭着身体。说起来，之前在车站汇合的时候，汐也做出了一样的反应。是因为还没穿习惯女生的衣服吧。
「不会，就是要这种效果吧？能引人瞩目就好，这样的话七森同学也会高兴的。」
嗯～，汐回以含糊不清的答复后，似是感到害羞地把脸移开。我推测是羞耻心和对七森同学的顾虑，这两股情感在汐的内心僵持不下，所以才会像刚才那样采取模糊不清的回复。
「那我们差不多就开始彩排吧！」
站在舞台上的轰呼喊一声后，正在闲聊偷懒的演员们中断话题走向了台上。
「那我们走吧。」
我和汐也开始往舞台走去。

正式演出的时候体育馆的窗帘会彻底拉上，为了让舞台更加醒目，除了舞台以外的灯光都会被调暗。但是现在我们彩排不需要把观众考虑在内，所以话剧会在明亮的环境中进行。
旁白解说完时代背景后，作为主角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也立刻登上了舞台。
罗密欧在潜入凯普莱特家族的舞会时邂逅了朱丽叶，随后二人迅速坠入了爱河。即使不久后他们得知彼此来自仇人之家，二人之间火热的恋情也没有因此被浇灭。
『朦胧的夜色可以替我遮过他们的眼睛。只要你爱我，就让他们瞧见我吧。』
扮演罗密欧的我向站在露台——不对，站在舞台上的朱丽叶诉说爱意。正式演出时，还会通过纸制的道具和聚光灯来更加凸显露台的氛围。
……只是，这场景不管演多少次都会让我面红耳赤。虽然事到如今，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罗密欧与朱丽叶会是话剧的经典。这要是让没有交往的男女双方来演的话，会很尴尬吧。
但是在汐扮演朱丽叶的时候，完全看不出丝毫尴尬和羞涩的情绪。
『于夜空中悬挂的月亮，已经映照出了我的心意——』
汐的字句之间都富有饱满的情感，每次表演都令我感动不已。燃烧般的热情和寒意逼人的悲哀。两种感情中引发出的缠缠纠葛，在汐的声音下充分地传达而出。汐的演技无比真实，简直像是真情实感。
偶尔，我会不禁思考。
汐的精湛演技，到底是因为发声练习，还是自身的才能呢？
说到底，汐真的是在扮演朱丽叶吗？
即便台词是属于朱丽叶的东西，但声音中所蕴含的感情，对汐来说却是真实的——。
『长夜即将破晓。若知晓分别是如此的悲伤，我宁愿拿着丝绸捆绑住你的手脚，彻底夺去你的自由。』
这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事情。
我向朱丽叶道别，躲进舞台一侧。

之后，罗密欧杀死了亲友之敌提伯尔特，因此被故乡维罗纳流放。陷入热恋的朱丽叶制定了用假死来隐瞒众人去追逐罗密欧的计划。
最终，朱丽叶的假死计划成功了。但可惜的是，朱丽叶假死的消息以错误的形式传入了罗密欧的耳朵。于是罗密欧为了追随朱丽叶的脚步，服毒自杀了。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的朱丽叶也同样悲痛欲绝的用短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以这二人的死为契机，长年相互敌视的蒙太古家和凯普莱特家终于冰释前嫌——。
「好了，OK！」
轰致以热烈的掌声。
装死的我听到掌声后随即站了起来，接着其他戏份结束的演员们也从幕后出来。和缓的气氛在「终于结束了」或「紧张死我了」这类的感想发言中飘散开来。
「辛苦了。」
汐过来慰问我。不知是不是因为体力在这全程中消耗了不少，汐的脸色有些红润，身上也出了不少汗。
「啊啊，你也辛苦了。头到尾都很顺利啊。」
「是呢。保持这状态的话正式表演应该也不会有问题了。只是……」
「只是？」
「这个，穿着有些闷。」
说着，汐便扯着衣领扇了起来。原来如此，身上出现的那些体征似乎是因为衣服不够透气，太闷了的缘故。不过预算应该还没宽裕到可以对这只穿一天的衣服进行精挑细选吧。
「要不跟七森同学商量一下？离正式演出还有一些日子，应该可以想办法解决的。」
「嗯，我去问问。」
汐转向窗边撩起刘海，似乎是想要头皮也透透气。露出了白皙的额头。是因为彩排之后心情上放开了一些吗，汐这样大胆露出额头的样子，让我感到十分新鲜。
汐放下手后，不知为何哼笑一声朝我看了过来。
「我以前就在想，咲马你经常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呢。」
「诶！？骗人的吧！」
「真的哦，刚才也是那样盯着我。会让人很不自在的，希望你能至少说句话呢。」
被这么一说，我也发觉自己总会凝视什么。这种坏习惯必须改掉才行。
「抱，抱歉。很恶心吧……」
「没，倒也不是黏糊糊的视线，所以你不用道歉。」
「下次我会注意的。」
怀着自责的心理我向汐起誓。……可一旦意识到，就有些不知道该看哪里了。我莫名地感到尴尬，将身子斜向汐。
汐有些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真是的～咲马也太极端了。说话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就好了。」
说着，汐抓住我的肩膀转向了自己的正面。于是，我们的视线直直地交汇在一起。
我一时语塞。汐的瞳孔里仿佛隐藏着将人吸进去的魔力，令我无法移开视线。汐也像是遇到意料外的状况一样，僵住了身体。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们二位都辛苦了！」
两人肩膀同时一跳。
我和汐一起顺着声音看去，轰一副满心欢喜的样子。
「哎呀～彩排真是太棒了！这样的话正式演出也不用担心了！」
啊，吓死我了——……。不过，也算因此得救了。要是一直没有人来搭话，我和汐之间的气氛可能会变得越来越奇怪。
「特别是槻木，果然无可挑剔呢～。穿上礼服后更有魄力了呢，我都想给你个最佳女主角奖了。」
「啊哈哈……谢谢。」
汐有些慌张地向轰道谢，看来汐果然也和我一样感到尴尬。不过，那阵僵住的时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纸木的话……勉强能看了呢。」
「评价的落差也太大了吧……就没有个最佳男演员奖颁给我吗？」
「没有呢！不过你要是再努力个五年说不定就有机会吧？」
相当随意的闲聊。
「言归正传，保持这个状态的话正式演出就绝对没问题！那今天的彩排就到此结束了，你们两位在回家路上注意安全哦！」
轰轻盈地从台上跳下去，快步地离开了体育馆。
「……轰她，开始当导演以后真的很有活力呢。」
「说不定哪天她会拍出一部了不起的电影呢。」
「有可能。」
轰的身影消失后，我们也下了舞台。

2-A班中待在体育馆里的同学们，开始三五成群地准备离校，我也不例外。汐还在体育馆乒乓球部的活动室里更换衣物。
外边的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凉风从北边吹过来。属于夜晚的宁静悄然而至，「铃——铃——」，不知从何处响起了金铃子那善解风情的虫鸣。
我坐在体育馆前的小台阶上，等待着汐。时针已指向五点半，看向校门口，一群结束社团活动正在离校的学生们映入我的视野。肩上挎着球拍袋，应该是网球部吧。他们一边抱怨着「累了累了」或者「肚子饿瘪了」之类的牢骚，一边穿过校门口离去。
「久等了。」
身后传来了汐的声音，我回过头去。
「因为和七森同学商量了下衣服的事情所以拖了点时间，我们走吧。」
「是啊。」
我站起身掸了下裤子，正准备和汐一起去停车场，
「啊咧！？已经结束了吗！？」
熟悉的活力饱满的声音传入耳中。
星原站在连接校舍与体育馆的走廊上。她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彩排呢……？」
「早都结束了哦。」
汐苦笑着回应后，星原沮丧地垂下肩膀。
「不是吧～我超想看小汐的朱丽叶打扮来着……」
「之后还有机会，毕竟还有正式演出。」
「嗯～……这么说也是呢。」
星原脸上迅速散去了阴霾。心情转换得真快。
「执行委员长的工作，今天已经结束了吗？」
我询问后，星原「嗯」了一声点头。
「因为想看彩排所以早早地干完了，但还是没能赶上。啊，但是今天有件好事哦！」
「好事？」
「那就是，文化祭用的拱门终于完成了！」
哦——耶，星原朝天上举起拳头，庆祝模式火力全开。
「诶——，已经完成了啊。」
「准确的说是几乎完成了，因为在校门口组装必须要在文化祭前一天才行。但是走到这一步真的超辛苦的～」
「毕竟星原很努力呢……」
我回想起星原穿着工作用围裙，不顾身上的脏污一直在用刷子刷来刷去的样子。虽然我在工作和排练之间会尽可能地抽空去参加拱门的制作，但星原的认真程度是我比不了的。
「毕竟是文化祭门面呢，就想尽可能做得令大家满意。不过，因为这个也在执行委员长的工作上给很多人添了麻烦……」
「但是，星原很厉害啊。你本来就因为站在主持大家的立场上忙不过来了，还能这么努力真的让我很佩服。」
「诶～真的？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了。」
星原一脸难为情地挠着头。一开始星原是为了让自己成长而报名的执行委员长，这个目的我觉得她现在已经达成了。我也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我也要加油了——在心里默默这样想着的同时，我无意间看向汐。忽然心里一惊。
汐面无表情，那张脸就像戴着能面一样，没有任何感情，甚至让人感到寒冷。



注：能剧演出中所使用的面具



「汐？」
「嗯，怎么了？」
汐回答的同时，脸色很快恢复如常。
「啊，不……我们差不多回去吧。」
「嗯，是啊。」
声音也变回了平常的样子。
是我的错觉吗？因为周边开始变暗，说不定是我看错了。
「啊，对了！」
星原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说道。
「反正都已经这个时间了，要不要去哪里吃个晚饭再回去吧？」
这提案真心不错。我毫不迟疑地回答「要吃」，汐也同意了这个提案。
我们各自向父母说明情况后离开了学校，跨上自行车向车站前的家庭餐厅骑去。
迎面轻抚而来的风十分惬意。秋天的夜晚气温宜人，光是骑着自行车就能让心情愉悦。不，也许不是因为外面舒服，而是因为汐和星原在身边，我才会有这种感觉。三人已经许久没有一起放学回家了。
我们来到家庭餐厅。
走进店里。因为这会儿刚好是周五的晚饭时间，和想象中的一样，店里空前热闹。店员赶着步子来来往往忙个不停。我们并没有等太久，不一会儿便有店员引着我们来到一处四人桌坐定。我和汐坐在一起，星原坐在我们对面。
星原翻开了菜单。
「点什么好呢～啊，点道色拉我们三个分着吃吧。还有，来份披萨。然后……我要一份铁板烤肉套餐吧。」
「吃这么多啊。」
我老实说出自己的感想，星原不知为何骄傲地挺起胸膛。
「我正在长身体啊。而且，我今天可是努力工作到筋疲力尽了。到了犒劳自己的时候太小气是不行的吧？」
「这么回事吗……」
「那当然！」
星原抢先说道，接着看看我，又看看汐。
「你们最好也多吃点哦。我奶奶说过，食这个字写成这样就是指它使人变得良好，所以吃得越多就越幸福啊。」
「真是位好奶奶呢。」
汐微笑着说道。
「嗯。不过由于她的照顾，我上小学的时候被养得很胖，为此瘦下来可辛苦了……在学校也是，被男孩子们各种指点。」
各种指点。这个「各种」里面都有些什么话，我能想象出个大概。但更令我惊讶的是，星原还有那样一段经历。
「啊，不行不行。」星原说着啪啪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怎么说起这种阴暗的话了。你们都决定好点什么了么？」
「嗯，我好了。」
「我也没问题。夏希决定好了的话我就按按钮了哦。」
「OK！拜托啦。」
汐按下呼叫按钮，向走过来的店员点了我们要的菜和饮料自助。之后我们各自去接了自己喜欢的饮料，又回到了餐位。
星原举起杯子。
「我们先来干杯吧。」
「为了什么？」
我问道。星原「嗯……」地想了一下。
「为文化祭的前夜祭？」
「文化祭是下周哦。」
「那就为为期一周的前夜祭！」
「真绕口啊……」
况且正确来说应该是八天后。
「别管这么多啦！来，二位拿起杯子来！干杯！」
「干杯。」
我们举起杯子，锵的一声，杯子边缘碰在一起。然后三个人同时咕咚咕咚喝着饮料。明明只是百事可乐，现在却感到出人意料地好喝。

「还有啊，三年级有个做鬼屋的班，那鬼屋又黑又危险，所以必须要稍微调高点亮度，然后他们抗议说「哪有亮亮堂堂的鬼屋啊！」我把他们的想法告诉老师之后，老师这边又坚持说必须提高亮度……执行委员长真难当啊～」
星原一边夹起薯条一边发着牢骚。
等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星原开始絮絮叨叨了起来。看来这段时间积累了不少压力，话多，吃得也多。烤肉和半份披萨已经吃完，满满一小盘的沙拉也吃得干干净净。这会儿还在吃薯条，看来胃里还有些空地方。吃那么多真的不要紧吗？我一边担心，一边看着她幸福地吃着饭的样子，真是太治愈了。
「夏希真了不起，每天都这么努力。」
听到汐的夸奖，星原开心地捧起脸颊。
「诶嘿嘿～再多夸夸我！」
「那么认真地工作，真了不起。」
「哇哈哈，不熏苦。」
……你是喝醉了吗，星原？当然没有，又没喝什么酒。
星原开心地笑了一会儿后，短暂地叹了口气。
「但是，还远远不够。我还，差得很多……」
她叼着吸管嘀咕了一句，看上去有些惆怅。
在同为是执行委员的我看来，星原已经做得很好了。但她似乎对自己工作状态并不满足。这严于律己的一面，我之前从未见过，在感到钦佩的同时，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已经够好的了，我觉得你现在很了不起。」
星原像是在回答，啵的一声在杯子里吹出泡泡。
「对了啦」她放开叼着的吸管，用和刚刚发牢骚时同样的腔调换了话题。
「我到现在还没见过你们演罗密欧和朱丽叶时的样子呢。」
「嗯？是吗？」
这么一说倒还真是，不记得星原在我们排练的时候来过。执行委员中的工作太忙了，腾不出时间来参观吧。
「都到现在啦，留到正式表演的时候再看说不定更好……」
「我觉得那样更好，倒不如说幸好还没看过。」
「嗯？什么意思？」
「看电影的话总不能先看制作花絮再看正片吧？道理是一样的，第一次看当然是要看排练好的版本啊。而且，汐演的朱丽叶真的太专业了。那真的应该在汐站在舞台上的时候看。」
「诶！虽然听别人提过，真的那么厉害啊。」
「对啊。就像是真的女演员，肯定能让你大吃一惊。」
「你说得太夸张了。」
汐抱怨道。
我苦笑着说了声「抱歉」。
「但是，汐的演技真的很强。刚开始的时候说不太想演我还有些担心，但汐答应演朱丽叶真是太好了。说不定星探都要来挖走汐呢。」
我越说越起劲儿，喝掉了剩下三分之一的可乐。冰融化在可乐里，味道有些淡。
「不太想演吗？」
星原说。
声音在颤抖。
紧接着，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我刚刚说了汐不太想演。
我的后背开始发凉。刚才的说法，仿佛是在说星原把演朱丽叶的任务硬塞给了汐。
「讨厌，我……对，对不起。我让小汐，为难了……？」
星原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猛烈的焦躁感涌遍全身。我的一句话夺走了星原的笑容。糟了，要赶紧把话圆回来。
「不，不是的星原，汐说不想演也只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是……是吗？」
星原姑且是将我的话听进去了，但似乎并没有接受。只有我说根本不行。没错，重要的是汐。只要汐说一句「能演朱丽叶，我很开心」，星原就能重新振作起精神。
「对吧，汐？先不说刚开始的时候……现在，不一样了吧？」
我征求汐的同意。
但是汐。
没有回答。汐缄口不言，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桌面。
我困惑不已。
为什么？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汐……？」
汐像是要把积蓄在心中的情感全都吐出一般，深深地叹了口气。并非为了让我们冷静下来，倒像是在给我们做心理准备的时间。
「现在也一样哦。我后悔演朱丽叶。」
汐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然后用充满怜悯的眼神看着星原。
「对不起，夏希。但是，这句话是真的。」
「不是！」
我大喊道，声音大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周围的客人都看向我们这里，无所谓了。
「绝对不是。你没那么想过，对吧？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呢？汐……那个时候，不是说过么，被正常地夸奖，很开心……」
「差不多，回去吧。」
汐无视我的发言站起身来，将包挎在肩上，抓起收据，一个人向收银台走去。
星原像是丢了魂似的愣了一会儿后，还是呆呆地站了起来跟在汐身后。
只有我，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脑里一片混乱。汐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我无法理解。
脚下轻飘飘的，一点也不真实，像是做了一场糟糕的梦。家庭餐厅里的喧嚣声渐渐远去。
叮，呼叫铃的声音震动了鼓膜。
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汐站在收银台前，叫店员过去结账。
结完账后就只能走出家庭餐厅，但待在这里也不会让情况好转，我要是不过去的话，汐会把我的那份钱付掉。我只能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走向收银台。
付完钱后，我们三人走出店门。外面暮色已然降临。因为心情焦躁出了些汗，感觉风出奇的冷。要在这最恶劣的气氛中落幕，让我感到莫大的恐惧。
「等等。」
我叫住向停车场走去的那两人。
「这样很奇怪啊？就在几分钟前，我们还有说有笑的……为什么，非要让气氛变得这么紧张啊？」
两人默不作声。星原只是尴尬地低着头，汐则冷冷地看着我。
我握紧拳头。
「说话啊。」
「……纸木君。」
星原缓缓抬起头。
「还有，小汐。」
然后看向汐，露出一眼就能看出是勉强挤出的笑容。
「真的，很抱歉。我自己高兴地忘乎所以，却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人。确实仔细想想，连本人的想法都没有确认就擅自推荐，真的很不好……对不起。」
她向汐深深地鞠了一躬。
「但是，我真的很想看汐演的朱丽叶。看你穿着可爱的衣服，沐浴在聚光灯下，一定很美……」
说到这里，星原再次低下了头。然后仿佛再也承受不住似的说了句「就这样，我先回去了」，越过汐后，向停车场跑去。
「星原……」
星原没能听到我的声音。或是说她听到了，却没了转过身来的力气。不管怎么说都是一样的。
汐看着星原跨上自行车骑行出去之后，再次迈开脚步。
「……等等啊。」
汐停下脚，但却没有回头。从家庭餐厅的窗户中漏出的灯光，在汐的脚下延伸出晕染般的黑影。
「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谎话啊。」
「我没说谎。」
「你真的后悔演朱丽叶吗？」
「嗯。」
汐转过身，那张脸，和在体育馆前见到的一样——仿佛顽石上雕刻出的那般，冰冷无情。一瞬间，我忍不住想要后退。
「放心吧，正式表演的时候我会出演的。咲马用不着为难。」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时候傻傻地抛出疑问，恐怕也听不到汐的真实想法。所以，好好想想。解读话语中隐藏的另一面。我之前发过誓，去察觉那些难以启齿的事。
而现在，正是时候。
思考了一遍又一遍——脑海中似乎响起「锵」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契合在了一起。
「你是为了……撮合我和星原吗？」
「……」
「你觉得自己是个障碍，对吗？所以你说出那样的话，为了将星原甩开，对吗？」
汐没有回答。
我把汐的沉默当作肯定的回答。紧跟着一股强烈的寂寞和愤怒涌上心头。
「那种温柔……我不需要。」
声音颤抖着。我感觉自己被背叛了。汐以为我没有发现吗？
「不只是星原，汐也很痛苦吧？为什么非要做这种……把自己牺牲掉的事情啊。做这种事，谁都不会高兴的……」
心中觉得苦闷。就算是为了撮合我和星原，也还有其他的方法啊。汐这么聪明，办法应该多少都想得出来。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方法啊。
难道说……汐真的讨厌和星原在一起吗？想随便说句遭人嫌的话来和星原拉开距离吗？还是说，汐真的后悔演朱丽叶？那，那时说的话又是怎么回事？汐说过「被夸奖觉得很开心」，那是为了应付而说的谎话吗？
想说的话数之不尽，但似乎没有一个是正确答案，我只能默默地看着汐。
哈啊—，汐叹了口气。露出放弃一切的表情。
「咲马是不会明白的。」
说着，汐走向停车场。
我只是呆立在原地，感觉不管我再说什么，都只会使汐过更加痛苦。
「我的确不明白啊……」
喃喃的一句低语，融化在了夜色当中。

※

窗户咔嗒咔嗒的晃动声将我从睡梦中唤醒。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向床边的钟表望去，现在刚刚七点。今天是周日，不用去学校，还是再睡会儿吧，我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放起前天发生的事，和睦的气氛瞬间冻结，像被冰镐刺穿般碎裂。
强颜欢笑的星原，一脸冷漠的汐。还有离别时的那句「咲马是不会明白的」。那一天的景象，无序地在脑海里来回打转。我的心情渐渐郁闷起来。
我睁开眼，仿佛要把肺中的空气吐尽般长长地叹了口气。
「……起床吧。」
我坐起身子，下了床。
一大早起来心情就不好，想想昨天也是难以入睡。早知道应该这样说，早知道应该那样说，我一遍遍地反省自己，没能得出结论就睡着了。
我走出自己的房间，走下楼梯。
在洗手间洗了脸，走进厨房准备了早餐。之后拿着涂满黄油的烤面包和一杯牛奶走到客厅。
客厅里彩花穿着睡衣靠在沙发上。老酸奶上浇的蜂蜜之多看着就让人反胃，她就那样边吃边懒散地看着天气预报。
我也坐到沙发上开始吃饭。
天气预报员的声音和风声回响在房间。外面天气有些昏暗，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正好电视里正说着低气压的一些报道。似乎明天天气就会好转。
「汐君，不来咱们家了吗？」
彩花边看电视边说道。
真稀奇，彩花向我搭话竟然不是骂我。但比起那个，这个问题使我错不及防，不知该怎么回答。
「呃……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也不是有什么事。只是最近都不来家里。」
最近——正确地说是暑假结束之后就没来过。现在平日里要上课，汐所谓的「在家待不下去」的烦恼，虽说不上是得到了解决，但多少比以前要好转了。所以来我家避难这个理由就没那么有说服力了。
彩花看着我，有点寂寞地垂下眼睛。
「再也不来了吗？」
我心中苦闷不已。
暑假汐经常来我家的那段时间，有一次，我、彩花还有汐三个人一起玩游戏。刚开始的时候彩花有些紧张，但她渐渐同汐熟稔起来。那时她在我面前久违地展露出笑容，汐也很开心。
彩花肯定还想和汐一起玩，我也一样。
但是……。
「不知道啊……如果邀请的话，汐说不定会来。」
「怎么，你们吵架了？」
「吵架……」
那算是吵架吗？不，只是意见不和罢了。只是善意的方向，全都没能咬合上而已。
仔细想想，我们的想法从以前开始就没有协调过。三个人一起去水族馆的时候这样，星原推荐汐演朱丽叶的时候也这样……两人的不合一次又一次地积累，到了前天终于露出破绽。
是的。早有征兆。
「吵架了就去道歉啊。」
彩花又回头看向电视。
「反正肯定是哥哥的错。」
「……是啊。」
当时应该有更圆滑的说法。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只靠圆滑就能解决的问题，要是我的脑子能转得再快一点，说不定情况就不会发展到如此严峻的地步。
我一边被心中的无力感折磨着一边吃着烤面包，面包边烤得有些焦，苦味在嘴中散开。
「不是，你别当真啊。」
彩花有些惊讶地说道。
「真的吵架了？」
「没有，不是吵架。就是想法有些不合。」
「……是吗？」
彩花听我说没有吵架所以放下心了么，她没再多问，将酸奶放入口中。
「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还是谈一谈比较好。」
「是啊……」
这我也知道。但是，恐怕这是最为困难的一件事了。并非所有问题用语言表达出来就能互相理解。
倒不如说也有因谈话而产生的摩擦。特别是对于我们而言，有很多不该说出口的事情。
我喜欢星原。星原对汐抱有特别的感情。而汐——。
「……好难啊。」
我喝光牛奶。
我是汐的青梅竹马，只要是你的事，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置身事外——暑假的前一天，我对汐说了这句话。现在就连这句话我都没有自信说是正确的。
彩花把勺子放在空盘子上，站起身来。
「汐君，要再邀请过来哦。」
彩花快速说后，别过头去。又不自信地补充了一句。
「当然，也不勉强你。」
我不禁目瞪口呆，身体一动不动。但马上又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是啊。我再去邀请汐试试。」
「嗯。」
彩花收拾好餐具向厨房走去。等她进了厨房，我疲惫地依靠在沙发上。
彩花她几乎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情况。但她无意间说出的那句话给了我些许勇气。也许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放弃汐。

※

到了周一。
我骑着自行车穿过平时的上学路。风吹到脸上，感觉凉凉的，田地里已经染上一片金黄。现在已时值深秋。似乎是昨日的风雨，吹跑了残存的夏意。
走进校门，周围到处都是各个班级的展品，这些展品全都用蓝色塑料布盖着，有大有小，小的有小型汽车那么大，大的有校舍两层楼那么高。
我将自行车停在停车场，向正门走去。
途中我停下脚步，校舍的墙边有一小堆人围在那里。聚集在那里的学生大多是执行委员，大家都一脸凝重。
我心中有些忐忑。
我改变方向朝人堆那里靠近，注意到他们视线前方的东西。
一瞬间，我以为是一堆巨大的垃圾。
那是一块走形的泡沫塑料，已经上好了色。尖头的部分已经弯曲变形，能看到里面的支架。
这……不是垃圾。我有印象。
是准备在文化祭当天放在校门口的拱门。
「太过分了……」
我不意间脱口而出。
现在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恐怕是被风吹飞了吧。到处都粘着树叶，还被土弄脏了。要把它修好应该要耗费不少的时间。其他的零件，应该还完好吧。没有看见底座，是保管在别处，还是被风吹到别的地方去了……。
无意间，星原那为完工而感到高兴的脸浮现在脑海中。感到悲伤的同时，难以承受的感情涌上心头。
怎么会，变成这样。
「呜哇，这是什么啊？」
忽然插进来一句语气毫不客气的话。
是田径队的能井。他似乎是刚刚结束晨练，刘海被汗濡湿而打着绺。他看着坏掉的拱门，脸色沉了下来。
「这是，拱门吗？没人加固吗？」
「加固过了。」
附近的一位男生抗议道。
「有用塑料布裹好，还拿重物压住了……但是风太大了。」
那男生似乎惹他不高兴了，能井不愉快地皱起眉头。
「那为什么放在外面了？这么轻的东西，就算是笨蛋都知道风一刮就会被吹跑的吧。」
「那是因为……执行委员长让搬到外面来。」
身后响起「啪嗒」一声。
聚集在这里的学生一起回头。
星原呆立在那里。书包从她的肩膀滑落，倒在她的脚边。
「喂，执行委员长。刚刚他说的，是真的吗？」
能井问道。
「为什么放在外面？」
星原捡起落在脚边的书包，眼神躲闪，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
「那个，因为屋内的空间有限……我把空间让给一年级的学生放展品了。」
「你优先考虑其他班啊。」
能井咂了下舌，星原像是被训斥般一副萎靡的样子。
虽然在场的执行委员也知道事情的经过，但不仅没有人帮星原说话，甚至连气氛都向着批评星原的方向发展着。我忍受不住这种氛围，试着维护星原。
「这不是没办法的事么，谁也想不到天气会那么糟糕啊。再说，已经坏掉的东西，只能再去修了啊。」
「啊？」
能井皱着眉头向我逼近。
「对于回家部的你来说这估计是小问题吧，你放学后时间多的是。但是那些有社团活动的人，可是把练习的时间挤出来做这东西的。你可别一脸轻松地说什么「修好不就行了么」。」
我无法反驳他，能井说得没错。
「就是啊。」「本来就忙不过来……」「社团活动怎么办啊。」
低语声从周围传来。我本来想维护星原，结果起了反作用。我咬紧牙关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不用非得勉强修好的。」
星原低着头说道。
但转眼间她立刻抬起头，表情转变成笑容。
「没关系的！大家还像往常一样专注做自己的工作就好。坏掉的拱门……我会想办法的。」
「你有什么办法……」
我无意间插了句话，星原没有回答。她一个人向拱门走去。
「先把这个搬到别的地方去吧，要不然还会被吹跑的。」
她边说边试着自己一个人把拱门抬起来，虽说并不是很重，但无奈这东西还蛮大的，一个人没法搬起来，我赶忙去帮星原。
我们抬着拱门向少有人去的体育馆后面走去。因为盖着塑料布更容易被风吹跑，我们取出备用的绳子把它固定在墙上。
「抱歉，谢谢。」
星原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向我道谢。她看上去面无表情，但恐怕内心激荡着汹涌的感情。在我看来，她现在正奋力地平复内心，遏制自己的负面情绪。
「……我觉得你没必要太在意。距离文化祭还有些时间，我也会来帮忙修理的。」
「嗯。」
「还有……」
我不知该不该讲，感觉错过这次机会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我继续说道。
「之前，汐在家庭餐厅说的那些话，你也不必在意，汐……并不是因为讨厌星原才说那些话——」
早会的预备铃响起，打断了我的话。校内广播的喇叭就在附近，声音异常的大，我的声音被盖过。说话的时机和地点都太差了。
铃声结束后，星原硬挤出一个微笑。
「要迟到了哦。」
说罢，她朝校舍走去。
我也无意继续刚才的话，不舍地跟着她朝教室走去。

「你这么在意啊。」
午休。两个人一起吃盒饭的时候，莲见冷不丁地说道。
「在意，什么？」
我装着糊涂，但心里清楚莲见指的是什么。
是星原，还有汐的事。上课的时候也是，一直想着那两人的事，刚才也一样。现在汐和星原像往常一样，正坐在一张桌子两边面对面地吃饭。但两人只是沉默地动着筷子，根本听不到谈话。光是在一旁看着，就已经让人喘不过气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呃……是啊，出了点状况。」
「是文化祭拱门的事吗？听说坏掉了。」
「嗯？你知道？」
「听朋友说的。」
他消息还挺灵通的。那个朋友是执行委员吗，还是拱门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总觉得要是后者的话有些讨厌。
「底座的部分没什么事，但顶上部分的破损很严重，不过抓紧时间修理的话应该赶得上……」
问题在于星原。也许是让别人把拱门移到外面这事让她感到责任重大。本来她就因为汐的事正难过着，这次的事故更是雪上加霜。
我在上课的时候，思考着自己该做什么。
首先把自己的所有力量集中在拱门的修复工作上，之后调解星原和汐的关系。虽然很困难，但总不能干瞪眼什么也不做。要在文化祭结束前把这些问题都解决掉。
「感觉挺麻烦的。」
莲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道。
「是啊，很麻烦。但是……」
我继续说道。
「这是很重要的事。」

放学后。
周围的同学有的慢悠悠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有的挪动教室里的桌子。随着文化祭的临近，参加话剧排练或是舞台道具准备的人越来越多。
在这之中，星原收拾好东西第一个走出教室。似乎是为了集中精力修补拱门，想提前结束执行委员长的工作。
我把书包挎在肩上，简单地做了次深呼吸，然后向汐走去。
「那个。」
听到我搭话，汐坐在椅子上向我转过头。
「怎么了？」
汐既不惊讶也不郁闷，样子十分平静。从家庭餐厅那件事开始，我越来越无法看透汐的表情。
「抱歉，我大概没法参加今天的排练，一直到文化祭那天，都有些忙。」
「没事，先优先你那边吧。罗密欧的演技已经稳定了，减少些练习应该也没关系。」
很周到的回答。我还以为汐会用更加冷淡的态度对待我，没想到预想落空，是我想太多了么？
「……抱歉啊。」
我向汐道声歉后离开了教室。
就算是我想多了，也不能无视在家庭餐厅发生的事。不管怎样都要好好谈谈，消除我们之间的隔阂。但现在，必须集中精力修好拱门。要是到文化祭当天都没修好的话，星原的处境会更加困难。
我打起精神，向体育馆后面走去。
「咦？」
今早搬过来的拱门不见了。
不会被人当成大件垃圾给扔了吧，想到这里，我吓得面如土色。真要这样的话该怎么办。不，不好了。
在我惊慌失措间，从体育馆的小窗户里传来「沙沙」的塑料泡沫的摩擦声。
向里望去，原来放在外面的拱门已经被搬到了体育馆内。已经有几个执行委员在努力修复了。
看到这场景，我松了口气。太好了，没被扔掉，而且有人过来帮忙。是星原的指示吗？还以为最坏只有我和星原两个人修，现在放心了。
我也走进体育馆加入到修复工作中。在同周围的执行委员一通修理时，我听到下达这个修复工作指示的人不是星原，而是学生会长。
「好像会长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说让她做了不习惯的事啊。」
「是啊，小星原人挺好的。而且也确实忙得团团转。」
旁边的三年级学生，一边咯嚓咯嚓地削着塑料泡沫一边说道。消息比我想象中传得更快。
没想到能这么轻松地解决拱门的问题，这还真是个让人喜悦的失算。可能其中也有觉得反感的执行委员，但应该会服从学生会长的指示。
之后只要，星原能重新振作——。
「有谁看见星原同学吗？」
赶到我们旁边的女学生问道。记得她在学生会做会计工作，被问到的执行委员全都表示不知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
「星原同学没来学生会室，还有工作要做啊……」
「是在偷懒吧。」
有个三年级的男生随口一说。星原怎么可能偷懒呢！我话到嘴边，又将其咽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我有她的电话，打给她看看。」
我拨通了星原的手机号，但是。
『您所拨打的电话未在服务区内——』
没有接。
我摇了摇头，女生的脸色阴沉下来。
「嗯～是回家了吗？感觉不像是会偷懒的孩子啊……嘛，算啦。抱歉打扰你啦。」
做会计的女生走了。
似乎不是要紧的事，但我却有些担心。那女生说得对，星原不是会偷懒的孩子。难道说，是出了什么事？
「抱歉，我离开一下。」
留下这句话后，我走出体育馆。
我在门口看了看星原的鞋柜，她的鞋还在那里。那应该还在学校的某个地方。我沿着走廊前进，打算找遍整个普通教学楼和特殊教学楼。但，哪儿都没有星原的影子。
除了社团活动室和厕所，还没找的地方……只有那里了。
我爬上楼梯，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到屋顶前的时候，看到了坐在楼梯上的星原。果然在这。
汐以前也逃到过这里，这里少有人来，又很安静，作为逃避现实的地方来讲似乎还不错……我边想边向前走。星原似乎察觉到了有人走进，她抬起头来。
「纸，纸木君？你怎么到这里……」
她吓了一跳，但比起惊讶脸上更多的是消沉。
「我在找你，学生会的人说你不见了。」
「啊，是急事吗？」
「不知道……感觉不是很着急。」
「那就，算啦。」
立刻就放弃了，感觉这不是星原的作风。
「不回去吗？」
「嗯。就算没我也没什么事。」
「才没这回……」
「有的。」
星原抱紧双膝。
「午休的时候，我把拱门的事报告给学生会长，会长说「之后交给我们就行」，然后他干净利落地把修复工作分派给有空闲的执行委员，还顺便轻松解决了拖后的资料申请工作。看他那么漂亮地把问题解决，我忍不住会想「根本就用不着我啊」。」
她稍作自嘲，继续说道。
「倒不如说，我在那里净给大家拖后腿。把拱门搬到外面的事就是，预算的计算也经常出差错……还有。」
星原耷拉下脑袋，刘海像窗帘一样垂下，遮住了她的脸。
「我还伤害了小汐。」
「没有那回事。」
我立刻为她辩护。
「汐演朱丽叶并没有不情愿，虽然刚开始的时候，是有些不想演。但实际演过后，大家都夸汐演得好，说汐「好厉害」、「像是专业的女演员」。汐听到那些话的时候，真的，应该……很高兴。所以汐所说的后悔，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要我们三个好好谈一谈，就能解开误会。」
完全没有逻辑性，只是在依靠感情去说服。但现在已经竭尽全力了。把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她，星原应该也多少能重新考虑考虑——。
尽管我如此期待着，但星原却消沉地摇了摇头。
「不是的。」
「什么？」
「演朱丽叶的事也是这样……水族馆的那件事，也绝对不好。」
水族馆的那件事指的是什么，我稍微花了些时间思考。
大概是指向汐询问亲吻我的理由时的那件事吧。我想起汐那脸色苍白，痛苦地挤出话语时的情形，还有坐在回家的电车上，后悔将事情追问到底的星原的样子。
「我嘴上说要支持，但结果还是伤害了小汐。我想做的，已经做过的，全都适得其反。已经，什么都不想做了……」
星原紧抱住身体，缩成一小团。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所压垮。
这个样子的星原揪紧了我的心。
「……星原，我明白你的心情。」
真的，非常明白。
我也和她一样。就算对方不是汐，每当我想要去做什么，都会被自己的无知和浅虑击垮。然后在夜深人静的被窝里，一个人开反省会。蜷缩在自己的壳里，什么都不想做。
只要什么都不说，就不会伤害到别人。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什么都不做」一定没有错。这也是一种正确的选择，应该受到尊重。
但是……一直愁眉不展的话，什么都不会有起色。
这再正常不过，要是什么都不做，真的是什么都不会有起色。然后任由时光流逝，事后又会后悔要是那时那么做就好了。当然，也有人能从那段什么都不做的时间中找到价值。但对于老好人的星原来说，什么都不做只会让自己感到痛苦。

……等等，真是这样吗？

对星原来说，什么都不做真就是坏事吗？说不定和汐拉开距离，像从前那样和真岛或是椎名融洽地相处，对她来说才是幸福。如果真心为星原考虑，就算她选择什么都不做，也应该认同她不是吗？
再说，我能自以为是地向别人提建议吗？比起我这种人，星原有更多的朋友，也应该更加懂得为人处世。而我的朋友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又能给星原什么建议呢？
啊啊，不行了。
越想越不明白，我心里很清楚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但是，我，怎么说呢，我不想妥协。就像是借鉴了一句喜闻乐道又积极向上的名言警句，然后感觉有道理所以就那么做吧，我不想抱着这种心态去敷衍了事。我想自己思考，自己得出结论。
等等……但是，那种无意中觉得什么是正确的那种感觉，是多年的经验和学校的教育所形成的价值观，不能随随便便就将其否定。判断一件事的对错，有时交给自己直觉也没错。倒不如说，我迄今为止都是这么做的。
那为什么这次会这么烦恼呢？
到底是，为什么——。
「……纸木君？」
不知何时，星原抬起了头。大概是在奇怪我为何忽然沉默不语。她用诧异的眼光望着我。
「不，那个。」
我随意说了些搪塞的话。
本来我还想着要鼓励星原，现在却被如浊流般涌来的数不尽的疑惑所吞没。像是为了喘口气，我出声说道。
「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了。」
「咦……。刚才，你说你明白……」
「不……那只是我装模作样罢了。其实我什么都不明白。我嘴里说的，心里想的，都是，借来的东西……没有一句话，是我自己的……」
说着说着，我的内心变得十分苦涩。胸口像是被细线勒紧一般感到阵阵疼痛。
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呢？我到底是被什么折磨着呢？只有我吗？感到如此苦恼的人只有我吗……。
不，肯定不是。比起我这种平平无奇的男高中生……像是内心复杂的汐，肯定比我更加苦恼。汐和我不同，能和汐产生共鸣的人很少，汐只能靠自己来认清自己。所以比起我，汐为正视自己所花的时间要多上几十倍才对。
所以，我的那点苦恼，根本就不值一提。任谁都有万般思绪，这再平常不过了。不知为何，这让我悲伤不已。既然会痛苦，那至少我希望自己的苦恼能特别一些。即便这只是奢侈且傲慢的想法。
可恶，消极的想法接连不断地涌现。
我一遍又一遍地否定自己，原地打转，只有内心不断沉入黑暗的角落。迄今为止我认为是正确的事，现在也变得含糊不清。
眼睛深处开始发烫。我低下头，咬紧牙关压制着涌上心头的悲哀。
没过多久，星原的脚尖进入视野，那双脚停在比我高一段的台阶上。



我刚想抬起头——一只手落在了我的头上。
这突如其来的接触，吓得我全身僵硬。
「原来，纸木君也不明白啊。」
星原的声音声音轻轻触及我的耳膜。同时，她还抚摸着我的头。
「我一直觉得因为自己很笨，所以才不明白。但是，连博学的纸木君都这么苦恼，我不明白，也是没办法的事呢。」
「……不。」
我低着头否定道，但没有甩开星原的手。
「星原不笨，我也称不上博学。这与头脑和教养无关，是更加根本的……意识上的问题。」
「……我不明白。不过，我觉得不用想得那么痛苦。」
「但是。」
「没问题的。」
她温柔的声音仿佛能融化冰雪，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纸木君没问题的。」
星原又重复了一遍，她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我心中翻腾的感情随着她手中的动作，渐渐被抚平。
并非没问题。我心里清楚，星原只是想鼓励我才这么说的，她的话中并没有道理，也完全不够具体，只是为了鼓励我。
或许是，正因如此吗？
这无垢的温柔，流淌进我的心中。因这过分舒适的感觉，我不禁想把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这句话。

现在，也许这么做就好了。

星原轻轻收回了手。令人安心的重量消失，我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但是，已经不觉得痛苦了。
「纸木君。」
星原呼唤我。
「谢谢你，陪我聊天。」
「……哪有，该说谢谢的是我。感觉，心里一下子想开了很多。」
星原浅浅一笑，从我的身边越过，走下楼梯。
「该回去了。我要先向大家道歉，然后赶紧工作才行。肯定有我也能做到的事。」
她走到平台，忽然转头望向我。
「不走么？」
「啊，不。这就来。」
我赶忙走下楼。
来这里本来是为了带星原回去，没想到让她看到了自己没出息的样子，还被她安慰。真想找个洞钻进去。但是，现在身体轻松多了，感觉肩上的重担少了一些。这种轻松的感觉也许只是暂时的，但心中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
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能明白。
但是，虽然不明白，却能看到自己应走的道路。

离开屋顶，我和星原走向学生会室。
星原看上去很紧张，虽然时间不长，但她把执行委员长的工作扔到一边，大概是担心大家会不会对她发火或感到失望吧。我想说些风趣的话来缓解她心中的不安，但怎么也想不出来该说什么，想着想着就走到了学生会室前面。
星原用手抵住胸口，开始深呼吸。
「没事吧？」
我担心地问了一句，星原把眉毛撇成八字强颜欢笑。
「啊哈哈……我的手都抖了。要是他们找了别人当执行委员长怎么办。」
「不，我想那倒不至于……」
我还没听说过执行委员长被人换下过。况且，想不出会有学生想在这时候当执行委员长。
「不会那么简简单单就把你辞掉的，肯定是你继续当啦。」
「那听起来感觉也挺有压力的……不过，确实呢。」
星原像是为了打起精神，忽然把握紧的拳头举到胸口。
「我既然说了要做，就要努力到最后。」
「对，就是这气势。」
「好！」
星原的眼中满是决心，做了最后一次深呼吸后，猛地推开学生会室的门。
「对不起我偷懒了！」
一进入学生会室，星原一边大声道歉，一边鞠了一个近乎九十度角的躬。室内的执行委员和学生会的成员，停下手中的活儿望向星原。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大家都目瞪口呆。我在星原背后战战兢兢地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数秒的沉默过后，
「没关系的。」
一位学长笑着说道。接着大家都跟着说「别在意」，「没事的」等等。原谅星原的声音一句接一句的传来，然后大家接着做自己手上的工作。
很平常的反应。星原抬起头，表情有些微妙。我明白她的心情，没人来斥责她，是因为周围的执行委员都很亲切，还是本来就没对她抱什么期待，她大概无从判断。我相信是前者，虽然没有证据。
正当我想着自己是不是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位男学生站起身来，是学生会长。他带着严肃的表情靠近星原。星原紧张地僵在原地。
「这里有一年级学生给星原的传话，想听吗？」
「我，是给我的？」
「是啊。他们说……谢谢你把地方让给他们。是一年级B组的学生。就是你移动拱门把位置让给的班级。」
「啊……」
星原瞪大双眼，学生会长的表情缓和下来。
「要是你没让人把拱门搬走，说不定一年级学生的展品就成了牺牲品。」
所以别再介意了，学生会长又补充了一句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留在那里的星原，像是放下心似的呼出口气。
「……太好了。」
看到星原扫除了心中的忧郁，我也心情舒畅了许多。真的太好了。星原做的事是有意义的，即便不是最妥善的方式，但也绝非徒劳无功。
「喂，别愣着了，还有工作呢赶快行动！」
听到其他执行委员的话，星原回过神来，赶忙走向自己的座位。
我也回体育馆去吧，要赶紧把拱门修好。

※

只昨天一天，修复工作就进展不少。照这进度继续修复直至文化祭当天，时间绰绰有余。事情进展顺利得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无趣，星原也顺利振作了起来。至此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并没有。
还有没解决的。
我和莲见边吃盒饭便看向星原那边。
今天的午休也一如既往，起码现在星原正和汐两人在一起吃饭。与昨天不同的是，星原今天试图把气氛变得活跃起来。对此，汐只是冷淡地应和着她。在远处都能看出，那里的气氛并不自然。
两个人之间有着明显的隔阂。能看出星原一直试图接近汐，但感觉没什么效果。汐的内心紧闭着。
星原的话越来越少，最后完全陷入了沉默。
——去那边看看吧。
我也该行动起来了。放学后还要忙着修拱门，能轻松说话的时间只有午休了。只是干巴巴地看着也沉不下心。就当是去帮助星原，看看那边的情况。
「莲见，我稍微离开一下。」
「嗯。」
莲见不问理由，只是「嗯」一声就放我过去，这让我十分感激。还是说他只是不感兴趣？
我拿着吃到一半的盒饭走进汐的桌子，在我搭话之前，两人就注意到了我。星原露出笑容，汐却面露苦色，看到两人的反应差别这么大，我心中五味杂陈。
「可以一起吃便当吗？」
「……嗯，随便。」
汐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一张桌子上放三个人的便当，老实说有些狭窄。但是周围也没能拼过来的桌子，我们就这样开始吃饭。我接替星原，抛出暖场的话题。
「星原的盒饭好小啊……够吃吗？」
我将话题抛给星原，她似乎松了口气。
「足够啦！纸木君是不是在想明明晚上那么能吃，对吧？」
「嗯，是啊。」
「白天和晚上的胃不是一个社区，所以午饭这么多就可以了。」
……？
「胃的社区是什么，有人住在你肚子里么？」
「我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那个词怎么说来着？能放进去多少，的那个。」
「我想想。」
我一边想一边偷瞄汐。
汐察觉到我的视线，不耐烦地说道，
「……容量。」
「就是那个。」
我提高了音调。星原也立刻配合我喊「不愧是小汐！」。
「没错没错，是「容量」呢。我忽然忘了，小汐的饭盒也是，容量小对吧。」
「是吗？」
「嗯。……啊，还剩鸡蛋烧。小汐是那种喜欢的留到最后的人吗？」
「我说。」
汐放下筷子，不耐烦地来回看我和星原。
「你们两个没必要在意我。」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下意识地否定。汐眯起眼睛，目光很尖锐。
「那为什么咲马要来这里，平常不是和莲见君一起吃饭么。」
「那是因为……不知不觉就……」
汐叹息一声，像是在说「真不像话」，目光转向星原。
「夏希呢？为什么今天话这么多。」
「平，平常就是这样啊。」
「不对吧。昨天就几乎没说什么不是吗，太不自然了。」
汐生气地说道。
一团团悔意在我心中膨胀。搞错方法了。我大概，不该来这边——等等，现在后悔还太早。就像汐说的那样，只是在意还不够，那么做不会有任何进展，要好好地，诚实地对话。
「不自然的是汐啊。」
说出的话让我自己都觉得不快，像是吃到了蛤蜊中的沙子。我可能说错话了。
「为什么？」
汐的声音透出焦躁，我忍着嘴中残留的不快感说道。
「你在家庭餐厅时的态度，太奇怪了吧？三个人明明聊得很开心，你忽然变得冷漠……那除了不自然，还能是什么。」
不是这样的，这个想法涌上内心。说话方式应该再委婉一些的，净说些欠考虑的话，这样的自己真让人着急。
「没什么，我只是如实回答而已。」
「你骗人。以前的汐不会说那样的话的。」
汐的表情瞬间阴了下来。
「以前的汐是什么？」
面对汐尖锐的提问，我一时语塞。
「对咲马来说，我是什么样的人？温厚，从不抱怨，温柔又理性的人？别把那种印象硬塞给我。」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够了。」
汐开始收拾吃到一半的盒饭，星原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干动着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我也一样，脑子里想着必须要做些什么，但却无法付诸行动。
汐拿着盒饭站起身，转向教室门口。踌躇了一下后，犹豫地看了我们一眼。
「……抱歉，剩下的我会在食堂吃，现在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说完，汐走出教室。
星原试图站起身来，但还是没能做到，只是颓丧地低下头。
我苦恼不已。彻底搞砸了，任凭自己的感情所趋势，却没顾及到汐的心情。应该先考虑考虑再说话的。
我无法否定自己把印象强加给了汐。原来，我只是害怕汐会脱离我心中所想的那个样子。所以我把「以前的汐」这一形象强加给了汐。我觉得这样我就能更顺利地了解汐了。但是方法错了，这种做法和西园没什么不同。
星原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什么都不说更好吗？」
我无法回答。
好不容易才看清自己该走的路，却被浓雾笼罩。我又回到了起点。到底，该怎么办啊——。
「呜哇，怎么一脸苦相啊，谁死了吗？」
轻浮的声音，划破了我们的沉默。
循声望去，是世良。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厚脸皮地笑着，坐到汐的空位上。即便星原露骨地露出厌恶的表情，世良也完全不在意。
「刚才我在走廊上和汐擦肩而过，难不成，你们吵架了？」
「说不上是吵架。只是……接触方式不对而已。」
「是吗。」
世良似乎对此毫无兴趣，还从我的盒饭中偷走了鸡蛋烧。
「啊，你这家伙……」
「嗯。咲马亲的鸡蛋烧是汤汁派啊。不错呢，我也喜欢这种味道。」
世良边嚼边咂嘴。可恶，我本想稍后享用来着……。
世良吞下鸡蛋烧后，舔了舔手指，接着忽然一声嗤笑。
「不过，我觉得你们是不可能走近汐的。」
他说这话像是看穿了我们的一切。
我心中瞬间涌上怒火，想立刻反驳他。但还没等我开口，星原就反驳道。
「为什么这么说？」
「哎呀，别生气嘛，我也不是小瞧你们。只是说你们能共同生活却不能共鸣，你看，你们呢，都是幸运儿。」
「为什么？」
这次换我问世良，并不是愤怒，只是单纯地，想早点知道理由。
世良像是故意想让我们着急「嗯～」地拖长声音。
「咲马是男孩子吧。」
「对啊。」
「喜欢的是女孩子吧。」
「……那又怎么了？」
「所以说你是幸运儿啊。」
「啊？不明所以，那不是再普通不过——」
我刚说出口，心中升起一种践踏了什么柔软东西的不快感。
「普通啊。」
世良探过头紧盯着我的脸，脸上浮现出邪恶的笑容，像是看到了猎物掉进陷阱那般高兴。
「你的意思是，汐并不普通对吧。从这里我就能感觉到，你和汐之间的隔阂啊。」
「那只不过是措辞而已，我没有恶意……」
「无意间说出的话，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真实想法……之前中午的综艺节目上有专家这么说过哦。」
世良把身体向后一仰，摇晃着椅子。星原则担心地看着我。
「而且……」
世良继续说道。
「这件事的重点不在于是好是坏，只不过咲马所想的普通，对汐来说并不普通。你们原本看待事物的方法就不同，所以很难相互理解。所以说你们没办法走近汐啊。对汐来说，最好的情况就是赶紧离开这穷乡僻壤，在一片新土地上找到同类，正所谓北极熊就属于北极，骆驼就属于沙漠，要各得其所，我说的没错吧？」
世良所说的每一句话，仿佛化作根根尖针扎进我的胸膛，我想不出任何能反驳他的论据，甚至觉得世良的话听起来像是某种真理。
但是，我也不敢苟同。要是我承认世良的正当性，那就意味着我帮不了汐。
「……那你呢？」
「嗯？」
「你觉得自己能走近汐吗？」
「嗯～我觉得可以。至少我有自信比咲马更能理解汐，而且……」
咔嗒，世良把椅子挪回前面。
「我不会说别人恶心什么的。」
说着，他站起了身。
「鸡蛋烧，多谢款待。」
世良心情舒畅地哼着小调走出教室。回去的时候倒是挺干脆，说不定是去找汐了，但我也生不起去追他的念头。
这家伙就像一面镜子，和世良谈话时总会注意到自己那令人厌恶的另一面，就连对世良的厌恶感，也会回到自己身上。
「……普通，是个不好的词语吗？」
星原一脸困惑地说，她似乎真的相当不解。
现在的我不知如何回答。

※

从那之后，我几乎没和汐说上话。
顶多在排练话剧的时候，互相对台词时说上几句。那也算不上是聊天，只是事务性的交流。午休的时候，汐会一个人去食堂吃饭，和星原说话的机会更是急剧减少。
这样下去不好——这也只不过是我的个人想法，说不定汐自己觉得这样还挺轻松自在。这就是汐所期望的状态，我和星原根本没有道理为汐担心这个那个的。
……但是。
感觉最近再也没有看到过汐的笑容了，也许只是因为现在见面的机会少了才这么觉得。但要是我的直觉没错的话……我想改变这种状况。
无论如何都想走近汐。
但要是不加考虑地去接近汐，就会伤害到双方。
刺猬困境。好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但书名是什么来着，还有问题的解决方法是什么，说起来那上面写了解决方法吗，种种这些，我都已经忘记。
把房间里的藏书一本一本重新读一遍的话，总能找到的。这么想着，只要一有空闲，我就会就埋头读书。
等回过神来，我才意识到明天就是文化祭了。

※

我比往常提前一小时出门。
屋外弥漫着清爽早晨的味道，我骑着自行车超过外出遛狗的老奶奶和赶去参加社团晨练的初中生。
刚骑到田间小路上，阳光直直地映入眼帘，秋日柔软的暖阳迎面而来。
来到椿冈高中，我在校门口停下自行车。做好的拱门矗立在眼前，等待着学生们的到来。这是昨天，执行委员们一起组装好的。像这样实际装饰一下，看起来还挺漂亮，成就感再次从心中涌出。
我穿过拱门，走进校内。
来到空荡荡的停车场，星原的自行车早已停放在那里。我还以为自己肯定是第一个来的，看来星原已经到了，不愧是执行委员长。
我把自行车停在停车场，走进校舍，沿着走廊向前走。每个教室都按照文化祭的要求改变了样式，华丽的招牌在墙边立成一排，到处都挂着气球和饰带。数小时后的热闹景象仿佛就在眼前。
来到学生会室前，我推开门。
「咦，来得好早啊。」
星原站在钢架前向我望来，她似乎正在整理资料。
「总觉得，心静不下来。」
「啊，我也是！昨天都激动得没怎么睡，读了好几遍执行委员长致辞。」
「啊——你害怕到时候忘了是吗？」
「不是，到时候可以照着稿子读，内容是忘不了的。」
「诶？那为什么要读啊？」
虽然觉得很失礼，但还是觉得有点好笑，我不由地笑了出来。我拽过那边的一把椅子坐下。星原也停止整理，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嗯，怎么说呢。可能是想要实感吧，「我可是在当执行委员长哦」的那种感觉。」
「是嘛……原来如此。」
我大概理解她的心情。
「总之，不想到时候说话打磕绊也是理由之一，之前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起码最后的收场要做得漂亮一点。」
「执行委员长的致辞，我会好好听的，期待你的表现。」
「不用不用，这又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
星原害羞地笑了。
大概一个月前，不管做什么，只要和星原在一起我就会心跳加速。但最近，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变成了如同品尝热茶般的安逸。现在我也喜欢着星原，这种感情可能比以前更加强烈。只是「喜欢」的种类有些变化。
忽然想到。
我想和星原发展成什么关系呢？想和她交往？这种想法，要说没有肯定是骗人的。那，如果我和星原交往的话……。
汐，会怎么想呢？
「我也是。」
星原的声音将我的意识拉回现实。
「我也会去看罗密欧与朱丽叶的。」
「……好的。」
「我可是，非常期待的哦。」
星原展露出开朗的笑容。为了回应那个笑容，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文化祭的开幕式结束后，我作为运营班的人，在校门前做接待员的工作，和老师以及其他执行委员分工记录访客的名字。
因为今天是周六，来访的人多种多样，有毕业生、其他学校的学生，还有家人等等。来客很多，特别是过了九点之后，我们都忙得团团转。
「纸木，换班。」
过了一段时间，来客的出入量渐渐稳定的时候，运营班的一个人向我说道。
「好的。」我回复之后站起身，离开帐篷。
这会儿我暂时没有执行委员的工作，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演出时间是下午两点，两点之前都是我的自由时间。另外，演出结束之后我还要作为运营班的人在校门口做接待员的工作，所以，实际上我只有在这三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能逛逛各个班级的展出和模拟店。
虽说如此，但我也没有那种必须要争分夺秒的焦虑。
倒不如说，我希望这段时间能早点过去。我没什么特别想看的展出，也没有一起在校内闲逛的朋友，所以这段时间我打算去本部帮忙。学生会对执行委员下达了通知，有时间的话就来帮帮忙。感觉这像是对孤单之人的救援措施，我对此十分感激。
我在门口换上室用鞋，然后向学生会室走去。
擦肩而过的学生们看上去都在享受文化祭的乐趣，因为有鬼屋或主题咖啡厅等展出，有很多装扮各异的学生在外走动。还有学生只在今天这一天染发换发色，虽说违反校规，但这是年仅一次的盛典，多数教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也有像西园那样一年到头都在违纪的家伙……
——说起来，汐在做什么呢？
忽然有些在意。
我和星原都是执行委员，没有约好一起逛模拟店。所以现在汐要么和别人在一起，要么就自己一个人。
如果是后者的话。
虽说这是多管闲事，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我走过学生会室，一边在走廊上走一边找汐。想象汐孤身一人坐在没人的地方，我越来越担心。
刚走到普通教学楼的二楼，就听到从操场传来的重低音的音乐。
从走廊旁的窗户向外望去，露天舞台上创作舞蹈部的表演开始了。身穿宽松T恤的男男女女，合着节拍晃动身体。
我望向观众席，说不定汐就在那。那如同新雪般的银发，就算是从二楼应该也能看到。
「啊，是纸木。」
正当我环视观众席的时候，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一看，真岛和椎名站在我面前。椎名两手空空，与之相反，真岛一手拿着拉丁果，一手拿着一袋曲奇。看来正享受着文化祭。
「难道说你一个人？」
真岛的问题让我觉得有些尴尬。
「呃，是。」
我承认道。
「嗯——这样啊，看上去好寂寞。吃拉丁果吗？」
说着，真岛将吃到一半的拉丁果拿到我面前。
「啊？不，不用了。」
「啊哈哈，紧张啦。你果然值得欺负一下呢，纸木。」
「真凛，你太没礼貌了。」
椎名教训道。就是啊，我也这么想的。
「那就给椎名吧。」
说着，真岛把吃到一半的拉丁果塞进椎名嘴里。「唔」，椎名呻吟一声。也不能吐出来，她一副没办法的表情嚼着嘴里的拉丁果。
她们感情可真好啊……真让人羡慕。
「话说，你们看见汐了么？」
「汐？和小洛基在一起哦，好像，还有七森同学。」
小洛基是指轰，只是将轰「とどろき」字中靠后的两个假名取出，和北欧神话没有任何关系。



注：「轰」字的日语发音为「to to ro ki」,后两个假名的发音为「ro ki」，与「洛基」在日语中的发音相同



「是嘛，和别人在一起啊……」
通过话剧，汐和那两人的关系亲密起来了吗。说起来，汐在排练的时候经常和轰说话。
「纸木接下来要干什么？要去找她们三个吗？」
「不用了，我去本部帮忙。」
「是嘛。……啊，糟啦！猜谜大会已经开始了！椎名快走呀！」
「等系……等一下！」
椎名捂着嘴，去追早一步离开的真岛。
她们关系真好。真岛和椎名好像是青梅竹马来着。明明性格完全相反，却相处得很好，真不可思议。不，或许和磁铁是一个道理，正因为完全相反，才互相吸引。有点羡慕她们。
不管怎样，白担心汐了。汐既然并不孤单，我也就没必要去找。这样我就能放心下心来，集中精神去帮本部的忙了。
明明这样就能放心了——可是。
为什么呢？感觉像是内心刮过一阵冷风。汐并不孤单，这该高兴啊。这种感觉，是什么？
「！」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另一头，从远处看也十分引人注目的白金色头发，是汐没错。
和真岛说的一样，轰和七森同学，和汐走在一起。三人没有注意到我，径直朝这边走来。
我急忙躲到走廊的拐角处。
……等等，我为什么要躲？
不知为什么，身体下意识地动了起来。类似的经验倒是有过，私下外出见到同班同学的时候，为了避免和他们相遇，我会找地方躲起来。和那时的心情一样。但现在又没什么私事，就在刚才我还在找汐。所以，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我既没有出现在汐面前，也没有就此离开，我凑合着藏在隐蔽的地方，观察汐的动向。汐和她们开心地说笑着。虽然听不清楚，但能看出来正谈得兴起。汐有时会主动跟七森说话，有时会因为轰的一句话轻笑出声。
——什么嘛，汐，还是能笑出来的啊。
这时，心中又刮过一阵冷风。
似是寂寞，又像是空虚，奇怪的感觉。难道说，我在嫉妒轰和七森同学吗？羡慕起不知何时同汐变得亲密的那两个人？不，不对。想不出和那两个人有什么关系。这种心情，和沮丧很接近。那么……
「啊。」
我脱口而出。
我发觉了，冷风的真面目。
那是「期待落空」。

我一边担心着汐，一边又期待着汐能一直孤独。

这样，当我向孤身一人的汐伸出手时，希望汐对我说出「果然我不能没有咲马啊」这样甜美的话语。说白了就是我想卖人情给汐。只要我能站稳「汐的恩人」这个立场，和汐建立起比现在更加牢固的关系——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想吐。
这是多么的丑陋啊。我竟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扭曲的保护欲和占有欲，就下意识地期待着汐的不幸。就算一切都和我期待的一样，我和汐的关系也绝不是对等的。因为我的目的，只是抓住汐的弱点来进行支配。
如此可怕的想法，令我不寒而栗。身体颤抖着，感觉越来越不舒服。原来我根本就不在乎汐怎么想，只想让自己得到认可……汐渐渐远离我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难道说。
迄今为止，我都是这么想的吗？
迄今为止我都相信自己是在为汐付出着关怀和体贴，但其实并不是为汐，全部，都为了我自己吗？我之所以想待在汐的身边，并不是因为我很珍视汐，或是因为我是汐的青梅竹马，那些理由其实都无关紧要，我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地位比汐更高，不是吗？
不是。
肯定不是。
「嗯？纸木？」
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清醒过来。
回过神发现三人已经走到离我不远的地方。叫我名字的是轰，此时她正诧异地歪着头。
「难道你在偷懒？执行委员给我好好干啊。」
轰开玩笑地说道，傍边的七森同学窃笑起来。
「不，我没——」
我刚想否定，便与面露尴尬的汐四目相对。一瞬间，羞愧和罪恶感从胸中喷涌而出，使我平静不下来。
「没，没偷懒。」
吐出这句话后，我径自离开。
让她们感到不快了吧，从背后感觉到了冰冷的视线。但比起这个，面对汐更让我无法忍受。我唯独不想让汐察觉到，蕴藏在我体内的那份丑恶的感情。
头好痛。刚刚所意识到的感情从根本上动摇了我的善性，现在，那份情感在头骨内侧发出轰鸣，并一遍遍回响着。
我，到底是怎么了。

「纸木君，你在紧张吗？」
我坐在椅子上回头望去，星原正一脸担心地站在我身边。她手中拿着我几分钟前统计好的调查问卷。
在我逃跑似的从汐面前走掉后，我来到学生会室。星原正为管理遗失物品和接待投诉忙得不可开交，于是我主动要求分担了一些杂活。现在学生会室里只有我和星原，但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没什么二人世界的感觉。
「紧，紧张？为什么这么说？」
我反问道。星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
「纸木君看起来很苦闷呢，所以我在想你是不是因为要演罗密欧和朱丽叶，觉得紧张。」
「这样啊……不，我没有紧张。」
对于正式表演，紧张确实是有。但，觉得痛苦不是因为那个。
「那就好……其实，还有一件事。」
星原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
「你的统计，好像有错误。」
「啊？真的？」
星原点点头，将调查问卷递给我。
这个问卷调查的持续时间只有今天一天。以学生和访客为对象，收集他们对各个班级的展出所做出的评价，在闭幕式上会发表结果。评价最高的班级会有奖赏，因为有不少班级都是冲着奖赏去的，所以统计的责任很大。
「抱，抱歉。我再数一遍。」
「不好意思啊，按照规定，直到票数一致之前肯定要一直核对的。」
「真的抱歉……」
我一边向她道歉，一边再次开始统计。幸亏第二遍检查的时候发现了问题。要是调查结果发表之后才发现统计有误的话，那可就不堪设想了。
「感觉，真少见啊。」
星原温和地笑着。
「纸木君给人的印象是，不管是什么工作都能冷静应对。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工作能力强的人出现失误的话，会让我觉得有些安心。」
她的言外之意是让我别放在心上。
好温柔，我不由地想。但星原的话语只在我的脑海中虚无地滑落。
「……完全不是呢。」
我轻轻自嘲道。
「只不过是一直在回避比较麻烦的工作。其实我做事笨手笨脚的，经常出错，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我这样的都能被称为工作能力强的话，其他执行委员就都是精英了。」
星原不断眨着眼睛。
「纸，纸木君，你怎么了？」
星原的表情很认真。不好，表现得过于卑微了。
「抱歉，请忘了刚才的话。」
我这是在干嘛啊。就算说些贬低自己的话，也只会让星原为难啊。
不出意料，星原担心地将脸靠近。
「果然还是会紧张吗？这个时候慢慢做次深呼吸会好受些哦。氧气是很重要的。」
连氧气这词都蹦出来了，稍稍有些好笑。但这是她特意为我提的建议，我按她说的做了次深呼吸。虽然没感觉有什么效果，但我稍微好受了些。
「怎么样？」
「嗯，稍微好些了。」
「太好了」星原担忧的神情化作笑容。比起深呼吸，看到她的笑容更能让我打起精神。
不能再像这样举优柔寡断了。几小时后就是正式表演。现在要恢复平常时的状态，不然演技就无法正常发挥了。
我拂去杂念，将第一张调查表浏览一遍。
「话说，你见到小汐了吗？」
听到汐的名字，痛苦的感情再次复苏。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内心又荡起波纹。
不能再让星原替我担心了，我尽可能冷静地答道。
「见到了。汐和轰还有七森同学在一起。」
「果然和她们一起啊。那三个人，会说些什么呢？」
诶？我不由地发出声音。
「你已经知道了？」
「啊？知道什么？」
「汐和轰还有七森同学一起的事。」
我无意间加重了语气。星原疑惑地点了点头。
「呃，嗯。小汐跟我说了，文化祭要和那两人一起转转……」
——汐，和星原说了啊。
真希望汐也跟我说一声，我的内心受到打击，还有连这点小事都要计较，自己的器量竟这么小，想到这里，我不由得黯然神伤。当然，和谁在一起是汐自己的事。和谁一起逛文化祭，汐也没有义务知会我。而且，我还有执行委员的工作，就算汐来邀请我，一起逛的时间也不会长。仔细想想，我受到打击这一点就不合情理。
再说了，这点小事都能打击到我的话，那我怎么不事先和汐说一声呢？只要提前问一句「你计划和谁一起逛文化祭？」，现在也就不会这么闷闷不乐的了。为这事如此烦恼，像个傻瓜一样。
「纸木君？」
但是，说来说去，汐事先和星原说了，没有和我说。这个不争的事实，还是让我心里有些难受。说不定，汐已经不想和我扯上关系了——不，这么想还为时尚早。只是事先没和我说文化祭和谁一起逛而已，胡思乱想个什么劲。那么自作多情干什么。但是……汐很敏锐，有时汐能一下说出我心中所想。难道，汐早就察觉到了我心中那份丑陋的感情。而之前的那个午休所发生的事，使汐终于对我感到厌烦……如果真是这样，果然汐是。
「纸木君！」
「诶，啊。」
回过神来，星原正担心地看着我。
「怎么了？没事吧？」
「抱……抱歉。稍微，走神了。」
「难道是身体不舒服吗？是的话不用勉强自己来帮忙了，去保健室休息或……」
「不，我真的，没事。」
「可是……」
咔啦一声，学生会室的门被打开了。向那边望去，一个男学生走进房间。
「我捡到一把不知是什么东西上的钥匙，失物放在这里可以吗？」
星原反复看着我和那个男学生，烦恼了几秒后，最后看了我一眼，急忙走到男学生那边。
「嗯，放在这里就行。但有个文件需要你填一下——」
星原仔细向男学生说明步骤，我不再看她的背影，将手指按在眼角上。嘴上对星原说没事，但脑子里却是一团乱麻。什么时候我变得这么爱钻牛角尖了？以前就是吗？我想不明白。
但可以确定的是，我这几个月来称得上是烦恼的事，几乎都和汐有关。
我一个劲地烦恼，却还是会伤害到汐，那么。
也许，我可能不应该再和汐扯上关系了。

十三点五十七分。
体育馆的时间表晚了十分钟。
会场的喧闹声渗透到了后台，体育馆的观众席已经坐了一半以上。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地气息，换好衣服准备正式表演的演员们都聚集在后台，其中也包括我。罗密欧的戏装有些紧，再加上紧张，我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等乐器撤走之后就进去！还有五分钟左右！」
后台的执行委员通知我们说道。听到之后，整个后台的紧张感更加浓烈。
我擦了擦手汗，目光再次落到剧本上。因为罗密欧是主人公，所以台词很多。趁着这点时间，赶紧多熟悉下台词。
不行啊。
根本就集中不了精力。仿佛猛烈的沙尘暴正在脑中呼啸，就连迄今为止死记硬背记下的台词都仿佛要被吹散在空中。我怎么一直这个样子，在学生会帮忙的时候频繁出错，给星原添了麻烦。干什么都静不下心。
「咲马。」
我吓得肩膀一跳。
装扮成朱丽叶的汐，此时正一脸担忧地站在我身边。
「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啊，啊啊。没事。」
我无法直视汐的脸，将视线移向斜下方。
「想去厕所的话最好现在就去哦，晚几分钟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啊啊。」
「……出什么事了？」
汐语气严肃地问道。
想必我是把自我厌恶或是为难等感情表现在脸上了吧。明明比起我来，汐要紧张的理由更多，我却害得汐为我担心，这让我很过意不去。
「没有，没什么。」
「难道你还在意之前的事？」
之前的事——是指那次午休时惹汐生气的事吧，虽说那也是原因之一，但最让我忧郁不已的是，关系到纸木咲马这个人的本性的问题。我无法把这个告诉汐。
「不是，和汐没关系。」
仿佛真能听到「唰」的一声，汐的表情明显地难看起来。
「啊是吗。那就算了。」
汐不高兴地扭过头去，回到刚才的位置。
刚才说话的方式有些不近人情。抱歉了，我在心中向汐道歉。但现在的我无暇顾及周围，甚至，恐怕连演罗密欧的余力都没有。然而不管我作何感想，正式表演的时间越来越近。
「大家注意！马上就要开始了，打起精神来！」
轰为我们加油打气。
终于轮到我们出场了。演旁白的同学坐到播音机前，打开剧本。
不管心里再怎么不适，我必须演罗密欧。虽说文化祭来年也有，但2-A班表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就只有这一次。
至今为止练习了不少次，就算台词错了些，应该能想办法撑过去。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向舞台侧翼走去。

会场里气氛嘈杂。谈笑声，清喉咙的声音，折叠椅的吱呀声。一个个细小的声音汇聚成巨大的杂音，充斥着体育馆。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二年级A组的同学为我们献上话剧表演：《罗密欧与朱丽叶》』
学生会里担当主持人的学生的报幕声刚落，灯光消失，会场里变得一片黑暗的同时，也渐渐安静下来。
帷幕升起。
『故事发生在花之都维罗纳城，蒙太苦家与凯普莱特家世代为仇，两家的小摩擦更是每日不断。一天，蒙太古家的罗密欧潜入了凯普莱特家举办的舞会场——』
我和汐分别从幕后两侧走上舞台，聚光灯降下灯光，从观众席那边，有不下一百道视线聚集在我们身上。
一瞬间，我甚至无法呼吸。
大量的视线仿佛有了重量向我们撞来，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大家关注，他们期待着一场精彩的表演。察觉到这一事实的瞬间，我不由得心跳加快，汗如雨下。错过了开口说第一句台词的时机。
「还真是槻木啊。」
从人声嘈杂的观众席那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真的打扮成朱丽叶的样子了。」「那是槻木前辈？」「能拍照吗？」「那真的是男生？」
明明心里不想听，可我的耳朵却自作主张地拣出与汐相关的话。
——不想听？
不想听的是汐。比起演朱丽叶，汐更顾虑周围人的反应。汐以前说过，担心别被人笑话。从观众席上传来的声中，没有明显的污蔑或是嘲笑。但是，现在，内心最为疲惫的人不是我，而是汐。
这里的空间比教室要大得多，人员又密集，汐暴露在人们好奇的目光中——即使是这样，汐也完美地扮演者朱丽叶这个角色。
双手背在腰后，百无聊赖地盯着脚尖。那样子正像是在舞会上无所事事的朱丽叶。
紧接着，我的心中冒出两种情感。
一种是对汐的称赞。汐仿佛毫不在意那大约不下一百道的目光，从容地伫立在舞台上。那身影使我深受感动。我早已忘记的汐那完美无瑕的姿态再次展现在了我的眼前。
正因如此，我感到了另一种情绪——巨大的压力。
朱丽叶表现得越是有魅力，就越需要罗密欧拿出与之相衬的演技。毕竟话剧的标题可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啊，难免会被人拿去作比较。
本来脑子里就一团乱麻，现在再加上站在舞台上的紧张和压力，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即便如此，我还是用唾液濡湿干巴巴的口腔，发出声音。
「我从前的恋爱是假非真，今晚才遇见绝世的佳人。」
我诉说着对朱丽叶的赞美之词，一步步走到汐的面前，单膝跪地。
「可以的话，能陪我掉——」
——口吃了。
我被当头泼了盆冷水。这么快就出现失误了。观众席上传来失笑声，我的脸越来越热。
「能——能陪我跳一支舞吗？」
我急忙纠正。说得有些太快了。
「请问您的名字是？」
「无名之辈而已。我只是个过路客。」
「那么，过路客先生，我很荣幸能与您共舞。」
总算是把台词说下来了，但与汐相比就显得相形见绌。
我站起身来，同时弯下腰，左手放在胸前，右手向汐伸去。汐握住我的手，剧情进入舞蹈场景。当然并不是真的跳舞，只不过是带点跳舞的感觉在舞台上绕一圈。
虽然才演到开局部分，但这是罗密欧和朱丽叶身体最接近的场景。距离近得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我和汐没有真正起舞，只是跳着形式上的舞蹈。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我也没能看向汐的眼睛。自己丑恶的一面已经被汐看穿，脑中无法摆脱这个念头，再加上将朱丽叶演得如此完美的汐是那么耀眼，我不由地将视线下移。
「果然，出什么事了吧。」
汐用只有我能听见的音量说道。
这个时候问吗？我心中一惊，战战兢兢地将视线上移，汐的眼中闪烁着强烈的愤怒，我不由地胆怯起来。
「什、什么都没有……」
「那就集中精神。」
「我知道，我知道的，但是……」
「但是？」
「但是……那个……」
「说清楚啊。」
「我……」
紧接着，我不小心踩到了汐的脚。汐小声喊了声疼。
「啊，抱，抱歉。」
「没事，继续说。」
「……不，还是算了。」
「为什么？」
「就算说了，也没有办法，而且，舞会的场景要结束了。」
正好绕了舞台一圈。『但愉快的时间立刻迎来终点，命运将两人拆散。』生硬旁白横插进来。
汐无可奈何地闭上嘴巴。之后我们各自隐入左右两旁的幕后。
「呼……」
刚逃脱观众的目光，我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从开始到现在还没过三分钟，就已经感觉到了疲劳，我强忍想一屁股坐下的心情，倚靠在墙边。接下来是露台的场景，罗密欧和朱丽叶中最长的片段。也不知道能不能零失误演过去，而且还和汐闹得很僵。
「喂，纸木。」
在幕后等着的轰朝我搭话。
轰诧异地盯着我。
「表现得太过不自然了……难道说，你身体不适服？」
星原也说了同样的话，汐也担心我的脸色，看来我现在的样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糟。很想照镜子看看。
「……对不起。但我没感觉有什么不舒服的，没事的。」
为了表示自己没事，我猛地直起身子，但轰的表情依然严肃。
「没事就好……不用担心，按练习时候那样演就行，再说，要是出什么状况可以让替演上。」
「替演？咱们有替演么……」
「我啊。」
轰的表情十分认真，「不行不行」我立刻摇了摇头。
「就算是你也演不了演罗密欧吧……」
「我记得台词，只要换下衣服就能解决吧。」
「……罗密欧一下子变成女孩，太不自然了。」
「那只不过是些小……不算小问题呢。」
轰苦笑着将刘海挽到耳边。
「是啊，我演不了罗密欧，更何况让代演上场本就不行。罗密欧只能由纸木来演啊。」
「……」
「所以，我只能对你说句加油，一定要成功啊。」
「……好的。」
「不错！」轰点了点头，视线掠过我的肩膀看向舞台。
「哎呀，下个场景就要开始了，那么纸木，加油啊。」
轰离开了，大概是去找汐或是照明组的人吧。
没时间休息了，轰说得很对，罗密欧只能我来演。更何况，我也同样希望这场表演能够成功。同时也是为了一起练习到现在的汐以及其他演员，必须打起精神来。
『从窗子中透出一缕灯光，罗密欧跟随着那灯光的指引，溜进了凯普莱特家的花园。』
旁白结束了。
汗液让手变得滑滑的，我握紧手掌，再次登上舞台。

汐站在仿制成露台的舞台天桥上。在聚光灯的照耀下，汐用祈愿般的眼神望向天空。那身姿美得甚至能让人感受到一丝庄严，对汐说三道四的声音已经消失不见。
「啊啊，朱丽叶就站在那里。怎么办，向她搭话吧。」
练习时重复过很多遍的台词，我早已记下。
汐俯视着我，隔着舞台与天桥间这么远的距离，倒不至于对相互对视心存抵触。
我和汐进行着对白，期间像是口吃或是跳读这样的失误倒是没怎么出现。
「被发现的话，你会没命的。」
「不要紧的，朱丽叶。夜色的帷幕会将我守护。」
终于恢复到平常的状态了，这样应该能挽回开头的失误，虽然还有些地方表现得不太自然，但作为文化祭的话剧表演算是及格了吧。
露台的场景结束后，紧接着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婚礼。在扮演神父的椎名主持的婚礼上，我读出誓词。
「不论是怎样的伤痛，都不及我现在所感受到的幸福。」

——感觉不错。

这之后，罗密欧同仇敌提伯尔特决斗，并将其杀死。他因罪被驱逐出维罗纳城，不得不同朱丽叶告别。真是命运弄人啊，我仰天长叹道。

——状态很好。

最后的场景。
终于到了罗密欧找到假死状态的朱丽叶的场景。罗密欧悲叹朱丽叶的死，诅咒命运，之后吞下手中的毒药自杀，这是这个角色最后的高光场面。只要顺利演下这个场景，就能给故事画上句点。
舞台的中心有一个台座，那只是将教室的桌子拼在一起，再把布盖在上面，做成的一个简单的舞台道具。汐就仰面躺在那上面。
「啊，这是何等的残酷。」
我装作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靠近汐，不想面对朱丽叶已死的现实，但又必须要确认真相，我尽力将罗密欧内心的矛盾表现出来。一步又一步，我一边向前走，一边细细品味这个瞬间。
终于，要解放了。
从表演开始到现在，大概只过了二十分钟，但我却觉得这二十分钟仿佛漫长得没有尽头。这段时间一直和压力作斗争，一个劲儿地消磨神经。等表演结束，去吃点甜的东西吧。记得好像有班级开的店里有卖冰激凌……呃，现在放松还太早了，还有台词没说呢。
走到汐躺着的台座前，我停下脚步。
要将从朱丽叶之死所感受到的悲痛和愤怒融于情感，诉说给观众。
「……」
本打算，诉说给观众。
汗顺着鬓角流下。

我忘词了。

脑中一片空白，内心涌上一股无力感，感觉自己像是被扔到了宇宙中，膝盖颤抖着。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任由时间流过。
躺在台座上的汐，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从眼皮的缝隙间，能看到灰色的眼睛正不安地盯着我。即使是这样，我的脑海中也只能浮现出「不好了」「怎么办」这样的话。心里越来越急躁，身体也越来越热。
会场嘈杂起来，「怎么回事——」，嘲弄般的声音传来。
不好。糟了糟了糟了糟了。
得赶快，做点什么。要不然表演就……再这样下去就要失败了。
突然间，满是手汗的指尖划过了玻璃的表面。
我想起了右手拿着的东西，一个小玻璃瓶，按照设定，这里面装的是毒药。
——啊啊，对了。
没必要非得想起台词，吃下毒药尽早退场就行了。虽说结尾看上去很不自然，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反而很好地表现出罗密欧因朱丽叶的死而深受打击。
所以，这样就好。我表演的罗密欧，就要在这里结束了。
当我准备把小瓶拿到嘴边时，
「等一下。」
我停下动作。
朱丽叶从台座上坐起身。
「不要无言地死去。」
会场变得更加喧闹了，到处响起疑惑的声音，我也摸不着头脑。这个场景本该是罗密欧确信朱丽叶已经死去，之后自杀。但现在朱丽叶却活了过来，还阻止了罗密欧自杀，这下就回不到原来的故事上去了。
为什么，活过来了？这样的话……。
不，这是我的错。
因为我说不出话，汐来替我圆场了。
罪恶感仿佛要将我压垮一般。罗密欧与朱丽叶被我搞砸了。
「罗密欧，你不必赴死。」
汐轻盈地从台座上跳下，站到我面前。
「我们一起逃到遥远的土地去吧，等这里的形式好转，再回到维罗纳。——来吧。」
那声音充满了慈爱，汐向我伸出手。
刚想要去握住那只手时，我犹豫了。
我有资格去握住汐的手吗？将自私的感情伪装成善良硬塞给汐，也许，我早已伤害过汐很多次，只是自己没有注意到。
但是，现在不握住那只手的话会给汐添更多的麻烦，不能浪费汐的好意。
我握住了汐的手。汐紧紧反握住我那满是汗水的手。
感觉像是被汐牵着，我们走到幕后。
『——就这样，罗密欧与朱丽叶战胜了残酷的命运，两个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旁白的声音换成了轰。
帷幕落下，数秒后，掌声稀稀疏疏地响起。

※

「你这个蠢货——！」
我在后台被轰骂了个狗血淋头。
「为什么到了最后忽然不说话了啊～？好不容易中间演得还像那么回事……而且，你太紧张啦！」
「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我低头道歉，也只能道歉了。现在心中满是歉意。轰对这场话剧倾注的热情比任何人都多，所以她的叱责才如此沉重。
轰左一句「笨蛋」，右一句「傻瓜」，狠狠地发过火后，她深吸口气。
「……不过，纸木也很努力了，辛苦啦。有机会再演吧！」
轰微微一笑，走到其他演员那边走去向他们一一道声「辛苦啦！」，偶尔击掌庆贺，边同周围人聊着边走出后台。
「纸木难不成很胆小？」
背后传来真岛的声音。
我转过身，同平常一样她和椎名在一起，这会儿正一脸无语地看着我。
「你反抗有纱时的气魄哪里去了？」
「……出了一些状况。」
「一些状况，啊。不过，看着挺有趣的。」
「我……」
椎名的态度有些拘谨，她向我靠近一步。
「我觉得很好。虽然有些在意你表演时的样子，不过……最后的那一幕，我蛮喜欢的。」
她的目光很认真，感觉并不是在说客套话，让我稍微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谢……不知道这话由我来说合不合适。」
「真的很不错。」真岛忽然插进一句。
「那么，回头见喽。」
真岛连同椎名一起向出口的方向走去。
待在后台的人渐渐少了起来，下场节目开始前还有段休息时间，后方的执行委员，在一边进入休息状态。
「咲马。」
这些人中，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叫我。
有些不敢回头。
但也不能无视，我深吸口气，向汐那边转过身去。
「……辛苦了，汐。」
「真让人看不下去啊。」
汐打断了我的话。
「不要在重要的场景出那么大的洋相啊，也为躺在旁边装死的我考虑一下啊，那时连我都觉得羞耻得不行。」
十分刻薄的话语。但汐虽然嘴上这么说，表情却显得有些伤感。我既没生气也没觉得受伤，只是感觉很对不起汐。
「……抱歉。」
「为什么变成那个样子？」
汐忽然变了脸色，一脸愤怒地追问我。
「呃……」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将实话说出来真的好么。
「难道，是因为我？」
不是的，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出口。模棱两可地隐藏也只会加深汐的怀疑，再加上刚从表演中解放，我已经受够了胡思乱想，现在只想早点解脱。我把积蓄在心底想法向汐道出。
「……最近，感觉我不管做什么，都会让你觉得为难，或是伤害到你。我一直在为这个烦恼。而且，大概我的性格也没那么好……说不定现在我告诉你这些，也只是为了你能否定我，说一句「才不是呢」……所以……会不会，我离开汐的身边会更好。」
我说完之后，汐悲伤地沉下了脸。
「你对我说这些，真的太狡猾了。」
「那……那是，确实是那样，抱歉。」
确实，把这些告诉汐是很狡猾。我无意间张开一道防护网，诱导汐说出对我有利的话，自虐地逃避着。
又来了，又暴露出了自己的丑恶。我打从心底厌恶没有学到一点教训的自己。
我切实地体会到。星原说过的话，果然，也是一个正确答案。
只要什么都不说，就不会暴露出自己的无知和浅虑。运气好的话，周围人还会向对自己好的那个方向解释。不管说什么话，都要承担一定的风险。
沉默是金。
不说为妙。
祸从口出。
前人很理解发言所伴随的风险。什么都不说，确实是保护自己的绝佳手段。而发言则意味着要卸下那层防备，我不想再伤害到他人，也不想再让自己受到伤害。
「抱歉，我果然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应该一直保持沉默，每次开口，我都会伤害到别人……然后，一切都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并不是非黑即白哦。」
汐向我倾诉。
「咲马确实迟钝，有时还会无意间散发负面情绪……但是，我绝不认为一直沉默就是好事。」
汐断言道，那坚定的话语让我感到震撼。
「我……第一次穿女式校服来学校的时候，咲马对我说「一起回去吧」。那时，我真的很开心。还有，决定饰演朱丽叶的那天，回去的路上，你也，察觉到我的心情……」
我沉默地听着汐说的话。
「确实，说不定只要不说话，就不会伤害到别人……但是，那也太寂寞了。」
「而且……」汐继续说道。
「和咲马待在一起的时候，有时觉得难过，有时觉得开心。老实说，最近真的很难过，所以不太想和你待在一起。」
汐的直言不讳使我胸口一紧。
「但是，现在……」
汐灰色的眼睛满是悲伤，泛起一层薄薄的泪光。汐用手背擦拭眼角。
「现在……」
汐发出柔弱的声音，却无法继续说下去，只是低下了头。
「……不行，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让你怎么做……。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说「一直沉默下去」这种寂寞的话。」
我内心难过不已。
感觉胸腔的横隔膜在渐渐上升，我发不出声音。
现在我总算理解了，为什么至今为止都烦恼得想吐。我并非用头脑，而是用心体会到了其中的原因。
——我想一直待在汐的身边。
我压抑着喷涌而出的感情，吸进一口气。然后，终于挤出一句话。
「……我明白了。」
汐缓缓抬起头。
我毫不迟疑地看着那灰色的眼睛，已经不会再逃避了。
「我想和汐说各种各样的话，不去考虑那些麻烦事，想说些无关紧要的，甚至到了明天就会忘记的事……。也许还会让你觉得为难，但即使是那样，我还是想和你说。」
我剥去所有伪装，将真实的想法告诉了汐。
汐露出有些愕然的表情，随后一副没办法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咲马这么说了，好哦。感觉难过的时候……我会说出来的。」
所以，让我们畅所欲言吧。
说罢，汐害羞似的挠了挠脸。
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解决，只是把问题推后而已。同样的苦恼在未来一定还会存在。
尽管如此，我——在此刻这一瞬间，确实得到了救赎。

咣当一声，门被猛地推开。
「啊，在这！」
星原走进后台，她一看到我们，就向这边跑来。她说过要来看我们的表演，所以刚刚还在观众席那边吧。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去休息室了。」
「你怎么过来了？」
听到我的问题。「那当然是！」星原边说边探过身子。
「来说感想了！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说，首先先说一句……」
星原摆出一副蓄力的样子，
「Happy End真是太好啦～！」
她大声说道。
准备下个节目的执行委员说着「怎么了怎么了」走到这边查看情况，我说了句「没什么」将他们赶走，倾听着星原的话。
「我真的受不了Bad End或是悲情结局～。所以本以为这次表演结束后又要难过了。但实际看过之后，罗密欧和朱丽叶都还活着！真～的超感动！」
我苦笑起来。
「那是汐的即兴表演，不过原因是我的失误。」
「是吗！？」
星原发出「诶诶」的感叹。
「虽然有些地方很在意……不过，那些先放一放。」
星原表情认真地转向汐，见她忽然转变态度，汐也紧张了起来。
「怎，怎么了？」
「我很高兴能看到小汐表演的朱丽叶。真的，既美丽，又可爱，耀眼得令人向往……」
星原的表情伴随着她的话语渐渐变得苦涩。
「对我来说，小汐演的朱丽叶是最棒的，我只是想好好把这个想法告诉你。」
说到最后，星原无力地低下头。
汐演朱丽叶时是否心怀不满——到最后也没弄明白过去汐所说的「后悔」是真是假。如果汐真的后悔，那么星原的感想也许会惹得汐不愉快。想必星原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即便如此，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汐先是显得有些尴尬，之后静静地开口说道。
「……等文化祭结束后。」
星原抬起头。
汐温和地笑了起来。
「我们三个，一起去开庆功会吧。」
星原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眼里一下子浮现出泪花，猛地扑向汐。
「小汐！」
「哇哇。」
星原将额头抵在汐的胸口上来回蹭着，像婴儿一样发出「呜呜～」的声音。
「太好了……我还以为被你讨厌了……」
她的哭诉声中夹杂着安心。汐先是因惊讶而僵在原地，之后渐渐放松身体，将手放在了星原的头上。
「……对不起，夏希。」
这可以看作是和好了吧。
并非所有问题都完美解决。但至少，现在汐应该不会再拒绝星原了。
我待在离那两人稍微有段距离的地方，身体依靠着墙壁。这个时间其他学生差不多要来后台做准备了。但我还想在这里再待一会儿，现在只想沉浸在幸福的余韵中。正因为这段时间绝不会长久，所以才想要好好珍惜。
——只是。
不能就此满足。
虽然我和星原已经没什么了，但是，恐怕盘踞在汐心中的孤独还没有消除。
没有人会悲伤，三个人能一起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犹如童话故事般的Happy End。
直到将其实现为止，我会一直同那两人对话。








间章
酱汁的香味扑鼻而来。
从章鱼烧的模拟店那边飘来一股很香的味道。感觉有点饿了。但是接下来，我有重要的话要谈。现在可不是吃什么章鱼烧的时候。所以，等把话聊完再去买。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下午四点，文化祭还有大概一小时就要结束了。周围飘荡着接近尾声的气氛，客流量也减少了。模拟店的吆喝声也没了劲头，就连露天舞台那边传来的合唱部的轮唱，听着都让人觉得有些清冷。
夕阳有些刺眼，我走到背阴处的长凳边坐下。阴凉的空气触摸着身体，屁股感觉到了长凳上的冰冷。嗯——，感觉有点冷？还是到阳光底下吧，刚这么想的时候，我看到小汐向这边走来。
我站起身朝小汐使劲挥手。心想，要是自己长了尾巴的话，估计这时候尾巴也会跟着使劲摇晃吧。
「抱歉，让你久等了。」
「完全没有久等哦！抱歉把你叫出来。」
小汐坐到我的旁边，我也跟着坐下。
小汐已经把朱丽叶的服装换成了校服。真想再多看一会儿打扮成朱丽叶的小汐。早知道提前拍张照就好了，我有些后悔。那个时候的气氛，说拍照真的不太合适。不过也没关系，小汐现在穿校服的样子我也喜欢。而且老师应该把舞台上的表演录下来了，什么时候想看都可以。
「执行委员长的工作做得还顺利么？」
小汐侧过头，向我问道。
「嗯，现在倒是稳定下来了，虽然还不能太松懈，不过稍微说些话是没问题的。」
「这样啊。」
小汐转头向前面看去，视线前方有几个其他班的女孩子，四个人将身体靠在一起在摆自拍。从她们身上散发出的喜悦的气息仿佛染上了颜色一般映入我的视野。我能强烈感受到她们在文化祭玩得很开心。
小汐沉默着等我开口说话。也并非有意在等，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是不是对我要说什么不感兴趣呢，但这么想的话我会觉得很落寞，所以我想当然地认为小汐是为了我方便开口而故意这么做的。
不过。
好美的侧脸啊，我不由地想。就算拿根绳子将这侧脸的轮廓描绘出来，只是看那轮廓都能看出这是个美人。虽然想这么一直看下去，但不可以，要好好把话说出来，就是为此才特意把小汐约出来的。
我静静地深呼吸，能感觉到心脏怦怦直跳。
我攥紧了自己的裙子，将话说出口。
「我……」
「嗯。」
「我，喜欢过小汐。」
「……嗯。」
对不起，让你为难了。我在心中向小汐道歉，但希望这话能在安全范围内。毕竟是过去式啊。
汐转过头来看着我，表情为难地说了声「抱歉」。
「其实，我已经注意到了。」
「我想也是，感觉早就暴露了。毕竟我头脑简单嘛。」
为了掩盖自己害羞的心情，我「哈哈哈」地笑着。脸好烫，还好到背阴的这边来了。要是在向阳的那边，温度更高，搞不好还会很奇怪地出些汗。
「喜欢过，对吧。」
小汐一幅小心翼翼，又仿佛在说「但这很重要」的样子向我确认。
「嗯。啊，当然，那个，不是朋友间的那个喜欢哦。如果是朋友间的喜欢，那我……最喜欢小汐了。」
虽说强调了是朋友间的，但「最喜欢」这个词所包含的意义太多了，说出口可真不容易。
小汐忍不住笑起来。
「谢谢，我也最喜欢夏希了。」
当然，是作为朋友。小汐的话差点让我高兴得跳起来，我也正是期待着这样的回应。可是，即便这样，果然还是会觉得痛苦。
我以前，喜欢男孩子时的汐君。
到底喜不喜欢女孩子的小汐，我也不清楚。
但是，看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时候，我注意到了。
果然，我也喜欢着小汐，而现在则是「喜欢过」。
「你还在后悔演朱丽叶吗？」
小汐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仿佛在看向远方。
「……落差感，真的很强。」
我点点头。
「饰演朱丽叶的时候，真的蛮开心的。虽然戴着面具，但不用再伪装自己的内心。但当表演结束时，我必须要摘下面具，再次给心盖上盖子。这样来回转换角色让我觉得很痛苦。前后的温差大到会让人感冒，我所说的后悔，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小汐说的话很难理解……。
但是，我明白小汐的意思了。还是明白了。

果然是这样啊。

观看话剧的时候，看到那个朱丽叶对罗密欧诉说爱意的场景，我不由地嫉妒起罗密欧。因为朱丽叶是如此真实，而真的就只有那个人看不出来。同时也无奈地察觉到，我喜欢小汐，并且我的思念绝对不可能实现。
所以我说，我喜欢过小汐。
「这样啊。」
我附和一声。还好只是那种程度，这种话就是撕破嘴我也不会说出口。
身体渐渐失去力气。远处传来女孩子的高声尖叫，大概是因为三年级学生的鬼屋吧。虽说是文化祭的得意展出，但那东西的恐怖程度可不容小觑。我因为审查进去的时候，都差点吓得瘫在地上。
穿着燕子人偶服的人拿着一块写着『曲奇售卖中 普通楼2F』的标语牌从眼前走过。
我想起2-B班提交的计划书，上面写到，因为椿冈高中里有「つば」，所以把燕子设为主题。但因为形象设计和棒球队的吉祥物撞车了，所以出了点问题。经过修改，现在的样子与其说是燕子更像是企鹅，我更喜欢原来的那个可爱模样。



注：椿冈的椿在日语中的读音为「つばき」，燕的读音为「つばめ」，二者前两个音相同



好怀念啊。
文化祭，就要结束了。
「我得走了。」
我站起身，还有遗失物品的处理和闭幕式的准备等工作要做。
小汐也站了起来。
「那，回头见。」
「嗯，我会期待庆功会的。」
拜拜。我挥着手，向门口走去。
「夏希。」
听到呼喊，我回过头。
小汐一副认真的样子，
「加油啊。」
说道。
「加油啊，夏希。」
我心底涌上一股暖流。
为了掩饰颤抖的嘴，我勉强笑了笑。
「我会加油的！我会努力加油的！你要好好看着，努力时的我啊！」
我快速转过身，改变方向，走着。快步走着。从卖章鱼烧的模拟店前走过，也没有走进正门，而是选了一条人烟稀少的路，跑了起来。
跑着跑着，眼泪夺眶而出。
我奋力地奔跑着，奔跑着，跑到精疲力竭，在空无一人的游泳池后面停下脚步。
胡乱地用衣服擦掉眼泪，仰望天空。
啊啊。
秋日的天空，原来是这么的美丽啊。











Melonbooks附录特典
二人的憧憬
「我，我能量一下做衣服的尺寸吗！」
在放学后的教室里，有几位同学正在卖力地排练，而我——七森真希，终于下定决心向槻木同学说出了请求。
二年级A班的节目是话剧表演『罗密欧与朱丽叶』，我的工作是制作表演用的服装。角色服装基本上是和有同样制衣兴趣的同学或是服装部的朋友一起制作。
「可以啊，要在哪里量呢？」
槻木同学爽快地答应了。
银色的秀发，雪白的肌肤，纤细的腰身……第一次见到槻木同学时，我就觉得这个人像洋娃娃一样美丽。同时，一直都对服饰感兴趣的我，心中也产生了一个想法。
——想给槻木同学穿上可爱的衣服。
但我立刻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槻木同学是男孩子。如果去请求槻木同学穿上可爱的衣服，他肯定会觉得我很奇怪。所以我一直将这个愿望埋藏在心底。
但情况发生了改变。
槻木同学心理上的性别开始被大家所接受……机会终于来了，到了分配角色的时候了。如果现在不推荐槻木同学来饰演朱丽叶的话，我的愿望就再也无法实现了——想到这里，我终于拿出了勇气。也多亏我付出了行动，梦想成真的时刻越来越近。
「七森同学？」
「啊，对，对不起，我走神了。呃，那我们去多目的教室吧。」



注：在日本的学校，如果某些教学、学习活动无法在普通教室进行，那么就需要将活动地点改为多目的教室，一般配有木板地板，比较空旷，类似舞蹈排练室



我和槻木同学离开教室，向多目的教室走去。虽然用不着把衣服脱下来，在哪里都可以量，但我觉得还是在没人的地方比较好。
走进空无一人的多目的教室，我和槻木同学面对面站在一起。
「那么，我量了哦……」
我紧张地在槻木同学面前弯下身子，然后从口袋中拿出卷尺量起了腰部。
「哇，腰好细。」
「哈哈……有点害羞呢。」
「啊，对，对不起。我不说了。」
「不，没关系的……」
稍微有些尴尬。总之我先把腰围记了下来。
「七森同学对时尚服装很有兴趣吗？」
「也算不上是时尚，我只不过是喜欢做些衣服、衣饰之类的……想着将来要是能当上设计师什么的就好了。」
「是吗，这想法很好啊。」
「槻木同学？那个，你有想过……穿些，可爱的衣服吗？」
我再次拿起卷尺，这次量的是肩围。
「我想想……我喜欢穿起来行动方便的衣服，不过，对可爱的衣服抱有憧憬也说不定。毕竟之前也穿不了轻飘柔软的衣服。」
槻木同学的憧憬和我的愿望一致，这让我喜出望外。
「那我可得努力把衣服做得可爱些呢。」
「也，也不用在可爱上下那么多工夫……太过花哨的话我反而觉得有些害羞……」
「嗯，知道啦。」
我不禁嘿嘿一笑。
我现在更有干劲了。朱丽叶的服装，要设计成什么样子呢？










































































制作信息
作者：八目 迷
插画：くっか
图源：念旧c
翻译：念旧c,YUMIKA,五月鲤
校对：念旧c,次凝
嵌字：闲的无聊e书组
ePub：闲的无聊e书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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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小丑鱼之歌


第四章 罗密欧与自我厌恶


间章


Melonbooks附录特典 二人的憧憬




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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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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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不断变化的三角关系，舞台正式拉开帷幕。
结束了冲击性的一学期，咲马他们迎来了暑假。
似乎有些不同，却仍旧一成不变的日常当中，突然掠过脑海的「那件事」。
必须要好好面对才行，咲马如此想到，但现在却只能移开视线。
暑假的某一天。咲马、汐与夏希前往水族馆。三人默契地对「那件事」避而不谈，度过了快乐的时光。但是，即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过去也无法变成没发生过。
「你们两个，在交往对吧？」
暑假结束，文化祭早已等候多时。三人怀着各自的想法开始了文化祭的准备。执行委员的工作，以及罗密欧与朱丽叶。当分歧不断的感情交汇之时，舞台的帷幕便会升起。

















八目 迷
illust.
くっか










译者声明
本作因人物特殊性，日文原文从前中期开始对汐的描述便没有了他或是她
但由于本人才疏学浅，并不能很好地不加性别描述表达出原文意思
所以在某个阶段后我将汐描述为『她』，望各位见谅，可以的话务必去看原作
性别认知障害并不是同性恋，他们往往会因为对自身的认知而十分痛苦
如果题材剧情引起您的反感烦请删除本书，如果您喜欢本作希望支持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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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荆的告白.03.ep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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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ENTS

间章



第五章VS·



第六章有纱·暴走

DESIGNTANIGOME KABUTO
(musicagographics)









间章
七月初，蝉鸣声声。
位于椿冈高中二楼的学生辅导室当中热气蒸腾。室内没有空调，大开的窗户几乎没有风吹进来。房间的一角姑且放着一台电风扇，但并没有给人带来凉爽的感觉。
电风扇吹出的『强』风，拨动着坐在折椅上的女生的头发。头发经过了漂染显得十分发亮，并且扎着双马尾。她深靠在椅背上，眼神不悦地盯着桌子。
坐在正对面的伊予老师，用严厉的目光注视着她。
「喂，有纱。你真的在反省吗？」
「有啦。我都说过好几次了。」
西园有纱是个问题学生。
她常常在上课时睡着，还频繁迟到。漂白头发也违反了校规。但最让老师们头疼的是她的性格。即便是提醒她，她也决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甚至还会反驳起来。最终还是老师们败下阵来。看在她成绩不错的份上，老师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这次不一样。
「我说啊，老师。这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直到你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为止。」
「都说了我有在反省啊。我解释过了吧？我不是故意去拿水壶砸的。」
「不只是这件事吧？我有听其他同学说你不停地骚扰汐。你是想说那也不是故意的吗？」
「……」
西园沉默不语。
站在一旁的教导主任中冈瞪着西园的脸。
「喂。别以为一声不吭就能糊弄过去。只要你不反省，这件事就没完。」
「……反省反省，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写反省书就好了吧。」
「问题不在这。」
「那是什么问题？让我说「是我不好，对不起」就满足了吗？」
「所以说，你这种态度——」
「老师……」伊予打断道。
「没关系。我来说吧。」
中冈哼了一声后，伊予叹了口气。
「说到底，你是有什么不满意的？」
「全部。」
「全部是指？」
「全部就是全部。汐也好，其他家伙也好，学校也好，全部都无聊透顶。」
「因为无聊就去攻击？」
「有什么不好的？」
「有纱，你刚才的话不是认真的吧？」
西园脸上，一侧的嘴角微微上扬。
「如果我说是认真的你要怎样？让我退学吗？」
面对挑衅的话语，伊予有些悲伤地眯起眼睛，
「那种事情，我不会做的。」
说着，她站起身来。向中冈使了个眼色后，再次看向西园。
「我现在就跟你的母亲联系，让她来学校一趟。具体的处罚之后再决定，你没有异议吧？」
「随便你。」
伊予走出学生辅导室。
中冈从外侧确认了下裤子口袋里的烟。
「我十分钟左右就回来。你给我老实待着。」
随后和伊予一样，离开了学生辅导室。
房间里只剩下西园一个人。
电风扇运作的嗡嗡声，嘒嘒的蝉鸣声，充斥着整个房间。
窗外吹来的热风仿佛黏在了皮肤上。西园的太阳穴渗出了汗水。
「好热……」
西园从椅子上站起来，向房间的角落走去。将那里的电风扇的摆风停下，让风只对着自己吹。
这时，她的目光停留在墙边的钢制书架上。上层摆放着实用书籍和教育学书籍。『青春期』、『多样性』、『沟通』、『心理学』、『差别』。能看到这样的单词。
西园从中随意取出一本，哗啦哗啦地翻了起来。
「……」
草草地看了十秒左右，她拿着书走到大开的窗户边。身体向外侧向，稍微张开双腿。然后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紧紧捏住书的一角，
狠狠地扔了出去。
书旋转着画出抛物线。中途忽然张开书页，像是忘记了飞翔的鸽子一样，向下坠去。
西园确认书掉在操场上后，丝毫没有表现出有趣或是轻松的样子，再次坐回刚才坐着的折叠椅上。她重心向后，像是坐摇椅一样，身体连带着椅子一起晃动。
满是蝉鸣和电风扇运作声的房间里，又响起了折叠椅吱呀、吱呀的摩擦声。
直到有人回到学生辅导室之前，吱呀、吱呀、西园弄出的声音响个不停。








第五章
VS·
自文化祭结束已经过了三周。
十一月初，残暑已去，秋意渐浓。椿冈高中迎来了球技大会。
包括我在内的二年A班的男生们早就被淘汰，已经三三两两地散开。至于我，还在体育馆内。馆内的学生分成南北两侧，分别进行着排球和篮球比赛。我靠在墙上，看着那些热衷于排球的A班女生们。目前正在北侧球场进行与D班的比赛。
「嘭」地一声，在保养得锃亮的地板上，球重重地弹起。又被D班打进了扣球。这场三局两胜的比赛里，A班已经输了一局。
看来败局已定啊，一旁的莲见说道。他睡眼惺忪地看着比赛，似乎觉得更加无趣后，打了个哈欠。
「还不知道之后的走向，好好看着吧。」
「虽然这么说但纸木不也没有声援吗？」
「我在心里声援呢。」
「哈啊，是嘛。」
这家伙，根本没有相信。
不过，这是真的。我虽然没有出声但很认真地在加油。不过至于是否算得上是「认真」确实有些微妙。
「你看，星原不是非常努力吗？」
我的视线落在一位女生身上。
绑在两侧的头发，像小狗尾巴一样摇晃着。她是星原夏希，为了不让球落下而在球场上拼命奔跑的身姿，确实有点像小狗。虽然干劲十足，但她似乎不擅长排球，总是把球击向不寻常的方向。
「看起来确实挺努力……但对比赛没有贡献呢。」
「星原光是在场就可以提高团队士气，所以那样就可以了。」
「真的嘛。」
千真万确，我强调道。
说着说着，又被D班夺走了分数。星原站在球场中央，双手撑在膝盖上。似乎有点累了。她稍微休息一会儿后，坐起身来，和我四目相对。
星原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我也跟着松了口气。短暂的交流过后，星原又将视线投向对手的球场。
我沉浸在逐渐扩散的幸福感当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啊……她还是超级可爱啊……」
「纸木真的很喜欢星原啊。」
「啊」
心脏像被泼了冷水一样骤然缩紧。
「你、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喜喜喜喜喜欢？」
「诶。事到如今再否认也太勉强了吧？」
「这跟勉强有什么关系……诶，你刚说事到如今？」
「嗯。我很早之前就发现了。」
「啊？骗人的吧……」
「倒不如说为什么你会觉得没有暴露呢？」
莲见有些无语。
看来我完全没有隐瞒住。我开始觉得一直以为不会被莲见发现的自己真像个笨蛋。但是，这实在是太突然了。更不用说在这种时候……
「……什么时候开始？」
「嗯？注意到吗？大概是暑假前吧。能够确信是你和星原一起报名文化祭的执行委员的时候。那个任谁看到都会明白吧？」
「诶，真的吗……？」
虽然不愿相信，但仔细想想或许真的就如莲见所说。
那是两个月前的事情，平时不起眼的我竟然报名了文化祭的执行委员，在周围的同学眼中看来应该很罕见。况且还是在星原被选为执行委员之后，所以觉得我对星原「有意思」也在情理之中。
「至今为止都没有人问过你吗？「是不是想追星原」之类的。」
「那个嘛……」
没有，虽然很想这么说。但遗憾的是内心有所头绪。
「……嗯，有过几次。」
「果然。」
理所当然至极的回应。令我有些不安起来。
「那，那个。星原她没有发现吧？」
「我不知道，你去问问她本人怎么样？」
「那不就成告白了吗！」
我不禁大声起来。随后慌忙捂住嘴，悄悄环视了一下四周。女生的注意力都在排球比赛上，其他同学似乎也没有注意到这边。我抚了下胸口，压低声音。
「我说，你帮我想想办法啊。」
「什么啊？」
「就是，那个……如果被星原发现了该怎么办……」
「就算你问我……不过嘛，应该不会被发现吧？星原看起来很迟钝。」
「喂，别把星原当笨蛋。」
「你这家伙真是麻烦啊……」
莲见一副真心不耐烦的样子。但我可是认真的。
「你向我寻求这种意见我也很难办，你还是找其他人商量吧。」
「……行吧。」
看似对一切漠不关心的莲见，意外地喜欢观察人类。但他好像对恋爱话题不感兴趣。不过对我而言，也并不希望他继续深究下去，所以这里就乖乖放弃吧。可是。
「这件事我想先说清楚……虽然叫做喜欢，但也有很多种类啊。」
「呃……就算喜欢也只是作为朋友的喜欢，你是想绕着弯子这么说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不，也不是完全不对。啊啊，可恶。我没办法解释清楚，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
「明明是你要继续的……」
说的一点都没错，我无言以对。
但是，我最近真的开始对自己的情感不太了解了。随着和星原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越是感到自己对她的感情和当初有所不同。
要说喜不喜欢，是喜欢的。但如果完全承认这一点的话，就好像会失去什么。我的内心被这种奇妙的强迫观念所束缚。
「——小真凛，好球！」
正当我怀着复杂的情绪时，旁边的球场沸起「哇」的一声欢呼。
虽然刚才被星原吸引了注意力，但南侧球场也有A班的女生在比赛。那边是篮球比赛。和这边不同，当前A班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耶～太好了！」
小麦色肌肤的男孩子气女生。真凛——也就是真岛凛。高高举起V字手势。估计是扣篮得分了吧。我记得她是棒球部的，而且还是队长，看来运动神经很好。
在星原的介绍下，真岛帮助过我考前复习。那之后我们会偶尔交流。说是交流，也只是被真岛开玩笑的程度，并没有亲密到能称得上是朋友。不过对我这种阴沉的人来说，能和真岛这样的人气群体当中的一人说上话，已经是令人吃惊的事实了。
「喂，小椎名，刚刚看到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不愧是真凛呢。」
「对吧？我说不定还能参加篮球部呢！」
「不要每次都得意忘形。」
被称作「小椎名」的黑色长发女生，是椎名冬花。真岛在调侃的时候，椎名则在一旁劝诫，这样的对话已经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了。
他们两个人基本上总是在一起。椎名的性格和真岛正相反。她非常认真，而且还有些强势，让我有些不擅长应付。
「那两个人，关系很好啊。」
莲见说道。
「是啊。好像是发小呢。」
「哦，怪不得。有种世界观呢。」
「那是啥啊？」
世界观。真是独特的语言风格。
「这么说来，纸木的发小要什么时候登场？」
「我的？啊，汐的话……」
我将视线转向排球那边，正好在进行选手交替。
换下场的是星原。可能是接球时弄伤了手，她像要降温似的甩着双手，移动到球场旁边。候补选手们正坐在一排的折椅上待命。
那其中，就坐着我的发小。
「小汐！接下来可以拜托你吗？」
「嗯，交给我吧。」
汐站了起来。
色素稀薄的通透肌肤，让人能联想到丝线的白金头发。在这个体育馆里比任何人都彰显着存在感，却又残留着仿佛一碰就会消失的虚幻，我的发小。
槻木汐，走向球场。
我咽了一口唾沫。
「终于要出场了……」
作为对手的D班女生们，都把注意力转向了汐。女生们的反应各不相同。略微惊讶，好奇，还有人投以恍惚的视线。
谈论到槻木汐时，无论如何都会对措辞感到苦恼。可以肯定的是，直到高二春天还是『他』的汐，现在变成了『她』。那并不是发生了生物学上的变化，更不是成为了谁的恋人。汐，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方式。
比赛重新开始，D班的女生开始发球。
后方的女生接球回击。球飞到对方的球场，二传，扣球，像示范一样的组合，迅速得分。这种模式我已经看过好几次了。
比赛开始后，A班一直被对面同一名女生扣球。估计是排球部的部员。是A班没有的人才。自然会陷入劣势。
但是，这边有汐在。
「各位！我们还可以反败为胜哦。」
在汐的鼓励下。弥漫着放弃氛围的A班稍微恢复了些活力。
对方发球。网边的女生接球向上击打，汐冲刺过去。配合着球下落的时机，双脚跃起。
身体在空中像弓一样弯曲，「啪」的一声扣球。
球朝着球场一角直线飞行。接球员猝不及防，球落在了线内。一记足以令排球部汗颜的漂亮扣球。
这可能是本场比赛当中，第一次因为对手失误以外的原因得分。
「哇～！好厉害，小汐好球！」
星原啪嗒啪嗒地送出掌声。同一球场的女生们也称赞着「好球」。汐腼腆地笑着，接受了她们的赞美。



莲见有些佩服地说了声「真不愧是她」。
「槻木的运动神经真好啊。」
「是啊……」
我附和着，看向D班的球场。
那边互相安慰着「别介意」。虽然其中也有感到不甘心的女生，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汐的存在， 就这样般被众人所接受了。
大约一个月前，汐开始和女生一起上体育课。据说是班主任的伊予老师，以一直参观学习会很无聊的理由向汐提出建议。
最初，汐是拒绝的。大概是因为身体上的差距而感到愧疚。但在我和星原不停地劝说「绝对没问题！」之后，虽然仍不情愿，但他还是参加了体育课。
A班的大多数女生基本上都习惯了现在的汐。所以没发生什么大问题。如今的汐看起来也很开心。毕竟以前开始就喜欢活动身体，想来一直都有参加体育课的想法。
只是，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和还是男生时一样了。
我再次看向A班的球场。
汐进场后，比赛的节奏发生了变化。汐能防守住危险的球，偶尔也会扣球得分。渐渐地，其他A班的女生也开始慢慢得分了。
与D班的分差逐渐缩小，能看见逆转的征兆。
说不定能获胜，正当我萌生期待时，「哔哔」的哨声响起。
我看到汐的身体一下子松弛下来。同时，A班的女生们对汐说着「辛苦了」「帮大忙了」之类的话。汐作出回应之后，像是功成身退一般离开了球场。
坐在地板上休息的星原猛地站起身来。
「谢谢你小汐！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拜托了哦，夏希。」
两人擦肩而过，互相击掌。
比赛并没有结束。是汐的限制时间到了。
像这样会出现胜负的情况下，汐有着限制。其他伴随着身体接触的运动，以及有肌肉力量差异的田径比赛，也受到了某些限制。这是为了防止意外和保证公平性。
汐对此表示理解，女生们也没有抱怨。虽然今天是第一次和其他班级比赛，但气氛非常和平。
「呼、太好了……」
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还没有逆转哦。」
莲见插了一句。
「输赢不重要啦。」
「你根本没在声援啊。」
「有啊，刚才的叹气，不是泄气的意思。」
「那是什么？」
「我是指汐。」
为了莲见，我认真解释。
「你看，球技大会不是要和其他班比赛吗？因为赢了会受到表彰，所以每个班都是鼓足干劲。」
「哦。」
「这次的球技大会，汐作为女生组参加。虽然说有限制，但还是可能会被其他班的同学说不合理、不公平之类的。要是气氛因此变成批判汐的话……」
想象着那幅场景，我微微颤抖了一下。
「……会很讨厌吧？不过现在没出现那种征兆，我就放心了。刚才的叹气，就是这么回事。」
「你是来听课的家长吗？」
今天经常被莲见吐槽。
「你是想说我太操心了？我知道啊，那是……」
我姑且，有一点自知的。
我只是汐的发小，当然不是监护人之类的。汐被周遭如何看待，本人又是怎么想的。我被这种无端的想象驱使着，擅自担心或是安心。该说是太操心，还是太执着。不管是什么事，只要和汐扯上关系，就会陷入不必要的思考当中。
「虽然我烦恼也无济于事……但在意的就是会在意啊。文化祭的时候我明白了，自己的这种性格已经没法改变了。」
「真是难办啊。」
「是啊。不过最近我不想一个人思考了。我觉得还是尽量用语言表达出来，对我和周围的人来说都比较好。果然交流还是很重要的。」
「嗯……这不是挺好的吗？总比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保持沉默要好。虽然有点傻。」
「最后一句是多余的吧。」
「还有，感觉会很容易踩雷。」
「喂快住嘴！你这么说的话我又要一个人苦恼了。」
在我们对话的途中，哨声响起。
排球比赛结束了。
结果是A班的败北。汐一下场，A班就失去了气势被一下子击垮。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倒不如说，能和有排球部员的班级交手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了不起了。女生们好像也或多或少都是这么想的，并没什么悲怆的气氛。
两班的女生隔着网相互行礼。A班排球部的女生们就此败退。
女生们聚集在一起移动到球场旁边，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能听见「卡拉OK」「家庭餐厅」之类的话。大概是商量聚会的计划。汐和星原也混在其中。或者说，似乎是以汐为中心围了个圈。看来因为排球上的活跃表现使得她人气大涨。
汐在女生中很受欢迎。
还是男生的时候就是这样，但成为女生之后，『人气』的意义就变了。从恋爱上的「受欢迎」，变成了对朋友的亲近感。
虽然有原本长相就偏向中性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感性的问题。与男生相比，女生能更快地适应汐。即使对汐的好感发生了质的变化，汐再次成为班里红人的日子也不远了吧。
……只是。
我若无其事地将视线从汐身上移向一旁。像是摸索紧绷着的线一样，看向正在进行的篮球比赛的球场旁边。那里和排球比赛一样，候补选手们坐在折椅上待命。
其中的一人，正用阴郁的眼神盯着汐。
——女生能更快地适应汐。
这是事实，但当然不是所有人。在A班，还有女生没有接受汐。
西园有纱就是这样。
身材娇小，梳着双马尾。和乍看上去的可爱外表不同，其性格只能用狰狞来形容。只是一味的逞强，病态般地不服输。
自从七月被停学以后多少变得老实一些，但否定现在的汐的态度没有改变。只要西园不改变想法，两人就不会有和解的一天。
……不过，那倒也无所谓。
与其莫明其妙地互相干涉而产生摩擦，还不如继续着互不相容的关系，保持距离。
我将视线从西园身上移开。
排球场内，其他班级的决赛开始了。

那之后，篮球组的A班学生在半决赛中被淘汰，这也成为了A班的最佳成绩。
球技大会闭幕式结束后，学生们走出体育馆。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四点。这之后没有课程。剩下的只有回家。
大家各自换好衣服，回到二年级A班的教室。已经是凉风飒爽的季节，大家都换上了长袖制服。也有在西装外套下穿着连帽衫的同学。
在大家做着回去的准备或随意谈笑着的时候，我看了汐一眼。她正在和星原说话，似乎是做了什么预定。我尝试竖起耳朵倾听。
「那么，小汐你想去麦当劳还是Joyfull？」
「嗯……人多的话还是Joyfull更好吧？」
「的确呢！那就这么办吧！我去告诉大家。」
「拜托啦。」
星原离开汐身边，开始和其他同学打招呼。
果然是要去聚餐。打招呼的都是女生，我还是不要去打扰比较好。今天就一个人回去吧。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挎起书包。正要走出教室的时候，
「汐，在吗？」
高个子男生从门外探出头来。
我在心里「呃」了一声。那家伙……是能井风助。是汐曾经所属田径部的男生。虽然他一副运动员的样子，但我在这个男生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的清爽。或者说，没有任何好印象。
我参加文化祭执行委员会的时候，能井找过我。这家伙也和西园一样。固执于还是『他』时的汐，否定着如今的生活方式。
「有什么事吗？」
汐坐在椅子上，不情愿地回答。
能井走进教室，在汐的书桌前停下脚步。
「我有话要说，跟我来。」
「不行！」
星原在一旁回答道。
「小汐一会要和大家一起去聚餐，所以不行。」
星原断然地拒绝。
能井找上我的时候，也是星原帮了我一把。面对比自己高一个头的能井，当时的她浑身颤抖，现在却能毫不畏惧地勇敢面对。我才意识到，自从在文化祭上担任执行委员后，星原成长了许多。
「马上就能说完。我之后也有社团活动。就占用几分钟。」
「那就在这里说好了。」
「是很重要的事，我不想让无关的家伙听见。」
「那我也一起去。」
「喂，你是不听人话吗？我不是说不想让无关的家伙听见吗？」
「我不是无关的人。我是小汐的朋友。」
「而且，」星原的眉间稍稍用力。
「能井君，可能会做出粗暴的事。」
能井的脸颊瞬间抽搐了一下。同时，教室的空气变得有些紧张。
粗暴的事。就像汐第一次穿裙子来学校的那天，能井抓住汐的衣襟一样……指的应该是那种行为吧。当时，A班的学生们都记得。
能井不自在地挠了挠短发。
「才不会啊。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但是……」
「有个屁的但是。你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很烦啊。很快就说完了你给我闪开。」
听到他充满怒气的声音，哪怕是星原也胆怯地咬紧了嘴唇。
那家伙，竟然对星原……不可原谅。
看不下去，我放下挎在肩上的书包。
「风助。」
汐站起来，喊着能井的名字。
「如果你不让夏希一起的话，我就不去了。」
以毅然的态度向能井宣告。与一脸不爽的能井相比，汐平静得让人感到冰冷。但目光锐利，瞳孔深处像是蕴藏着无声的愤怒。
汐和能井互相瞪着对方。
喧闹的教室，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原本谈笑着的同学们也都压低了声音，注视着事态发展。
能井「啧」了一声。
「那你也一起来。」
对星原说完后，他大踏步地走出教室。
星原对身边的女生说了句「对不起，我先过去一下」后，和汐一起跟上能井。
杂乱的对话在教室里纷飞。不时传来关心那三人的声音。我傻傻地站了一会，突然回过神来，冲到走廊上。
「等、等一下！」
叫住了他们三人。
面对回过头来一脸惊讶的能井，我说道。
「我也一起。」
「啊？为什么？话说你是谁啊？」
「你认得我吧。执行委员会的时候，是你找上我的。」
「不记得了。你也没有记住的价值。」
那根本就不是忘记了的台词吧。话到嘴边我又咽了下去。汐和星原之后还要去聚餐，我不想浪费时间。
「能井你和汐的关系不好吧？如果发生什么事的话……因为那个我也要一起去。」
「「那个」是什么啊？」
「那个是……呃……」
只是因为在意能井会说什么，这种话说不出口。那样就成单纯看热闹了。所以要想个恰当的理由。
比如，万一发生了「粗暴的事」，星原一个人可能无法应对——之类的。哦哦，虽然说是即兴思考但好像说得通。实际上也有那种风险。
但这样说的话，就像是在小瞧星原，或是在拐弯抹角地说她没用……想到这，我还是放弃了。
「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吧。」
我想不到合适的原因，吐出暧昧的话语。但能井并没有接受。
「我不明白啊。你在开玩笑吗？我可是很认真的啊，来凑热闹的话就快滚。」
「我，我不是凑热闹。」
「那是什么啊？没有明确的理由就给我回去。你没听见我说之后还有社团活动吗？要是再扯来扯去的话我真要动手了。」
糟、糟了。虽然语气严厉，但说的话却很有道理。
汐和星原之后也有别的事。不快点收场的话……咦？我难道真的是来凑热闹的？搞不好已经成为碍事的……
正当一筹莫展的时候，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咲马也一起来吧。」
汐说出解围的话。虽然很没出息，但真是帮大忙了。
我轻哼一声，看向能井。
「看吧，汐也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你还有点得意的样子。真让人火大……」
能井不甘心地看向汐。
「喂。那家伙有什么在场的意义吗？」
「意义……倒是没有。但他在的话，我更容易开口。」
「那是什么意思？真搞不懂。」
能井烦躁地皱起面容。但他看起来放弃了继续追问。瞪着我狠狠地说了句「别多嘴」后，沿着走廊前进。
三人一起跟在能井后面。我一边走着，一边悄悄向汐搭话。
「得救了，汐。」
「下次要稍微考虑下再说话哦。」
「唔……抱歉。」
我反省的时候，星原从旁边凑了过来。
「不过纸木君在的话会很安心呢。」
「真的吗？这话真让人开心……」
「果然，三对一要比二对一更好呢。」
「没错。这就是数量的伟大。到了关键时候我们就一起揍他。」
「我会加油的！」
「喂！我全都听见了啊！」
能井咬牙切齿地回过头。反应在预料之中，毕竟是故意用他能听到的音量。放学后的走廊人头攒动，他没法出手。
随后我们走下楼梯，沿着走廊去到外面。
能井在中庭的正中央停下脚步。四面被校舍包裹的中庭，缺乏阳光的照射显得昏暗。而且还有些冷。
白天是休息的区域，现在却空无一人。似乎地点就是这里。
「然后呢，要说什么？」
汐开门见山地问道。
能井一脸认真地看着汐。
「你应该听说了……男子田径部通过了高中驿传的县预选赛。」



注：驿传竞走，又称驿站接力赛，是一种源自日本、由多人组队参加的长距离接力赛跑活动



「在全校集会的时候听见了。恭喜。」
「时隔九年的参赛。下个月就开始正式比赛了。部员的积极性都很高，我想只要努力就可以拿到靠前的名次。」
「这样啊。」
「但是我，想要跑得更快的家伙。」
汐微微眯起眼睛。
「虽然拜托了长濑前辈参加县预选……说句不好听的，他已经有些拖后腿了。他也知道自己能力不足，最近好像在拼命地练习跑步，但可能不会有什么进步。」
「……所以呢？」
「你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了。大概星原也能够理解。然后汐一定比我和星原更早的察觉到了吧。只是没有主动说出口，等待着能井的后续。
「回来吧。回到男子田径部。」
果然是这样啊。我想道。
汐露出打从心底忧郁的表情。这种反应也让人觉得果然如此。
「不可能的。」
「虽然可能有些生疏，但你天赋很好。稍微练习一下马上就能恢复一线的水平。」
「不是体力的问题。」
「放心吧。高中驿传就算不报名也能参加。只要是椿冈高中的学生不管是棒球部还是回家部都无所谓。」
「问题也不在那。」
「没有自信的话我也可以陪你练习。」
「风助。」
像是劝诫般的叫着他的名字。
「我已经，不能参加男子田径部了。」
听到这句话，能井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为什么啊？你又没有受什么伤吧。明明有资格参赛却不参加……太可惜了。」
太可惜了。我也曾对汐抱有过这样的想法。那是汐作为女生生活不久的时候。我当时不明白，明明拥有出众的容貌和运动神经，为什么不选择更容易的生活方式。
但是，现在我明白了。这不是哪边更轻松或是更划算之类的效率问题。而能井还对此一无所知。
不过，让我更在意的是。
「那个……我可以插一句吗？」
我插入对话后，能井凶狠地瞪了过来。可怕！毕竟他和我说过别多嘴这也没办法。
「我刚才就很在意……汐擅长的不是短跑吗？」
初中的时候毫无疑问是短跑。汐曾经多次在全校集会上受到表彰，所以我记得很清楚。那些都是短跑项目。虽然不太了解田径规则，但短跑选手应该不会参加驿传。
「你这家伙，连这都不知道还跟过来吗……」
能井的视线带着杀气。从刚才开始，好像不管我说什么都会惹得他生气。虽然没有恶意，但再怎么说也有点过意不去。
「小汐从去年夏天开始改练习长跑了哦。」
我吓得说不出话时，星原在一旁告诉我。
「啊，这样啊……」
高一的时候和汐疏远了，所以并不清楚。
当我烦恼于要不要为打断谈话而道歉时，能井好像想起什么，看向汐。
「那时候你也是这样吧。没跟任何人商量，就擅自放弃了短跑。」
「我只是跑的距离改变了。没有理由受到责怪。」
「只是距离变了？你应该知道的吧。短跑和马拉松的训练计划和肌肉的塑造完全不一样。不是那么简单能改变的。但你……还是转来长跑了。为什么？」
「……我觉得那边更适合我。」
「短跑不也有很好的成绩吗？」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骗人。」
「风助，你到底想让我说什么呢？」
汐不耐烦地反问。神情当中蕴含着愤怒。
正因为汐平时待人接物很友善，所以一生气起来就相当可怕。守在一旁的星原身体稍微僵了一下。然而能井却毫无退让，看上去反而更加不高兴。
「我完全不懂你在想什么。突然穿上裙子，擅自退出田径部……真的是，到底想做什么？你也想想被耍的团团转的我好不好。」
「那是被害妄想。我虽然觉得突然辞退社团不太好，但我不记得有给风助添过麻烦。只是你擅自受伤而已。」
「……」
能井陷入沉默。
「已经够了吧？我不会回田径部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驿传就请你好好加油吧。」
「喂，我还没说完。」
「夏希，咲马。走吧。」
汐单方面中断了对话，离开原地。星原慌忙跟在汐的后面。我瞥了一眼能井后，和星原一样追了上去。
我想，大概是因为能井的感受没有跟上汐的变化吧。说不定他只是将驿传当做借口，想要和汐扯上关系。我不知道那是因为想要理解汐，还是希望汐变回以前的自己。前者倒是有同情的余地……不管怎么说，既然汐不愿意再多说的话，我就没有出场机会了。
「等等。」
能井试图挽留。但汐没有停下脚步。
隔了一拍后，
「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搭档吧？」
他像是在恳求似的说。
听到这句话，汐停下了脚步。即便如此也没有回头。
我若无其事地窥视汐的脸色。面无表情……不，脸上露出了些许的倦怠。
「我们还经常竞赛，你没忘记吧？现在几胜几负，我还记着呢。每天都跑到筋疲力尽，社团活动结束后偶尔会去家庭餐厅……还有，早上总是在同一时间来到活动室。这些对我来说，是很美好的回忆啊。」
能井朝这边靠近了一步。
「只要你能回到田径部，能像以前一样跑步，我就会忘掉你擅自退出田径部的事。你可以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和谁混在一起我都不会有怨言。而且，你其实也想拼劲全力去跑步吧？今天的球赛，我看了一眼，那种……和女生混在一起的比赛，根本不够你发挥吧？」
听着能井的话，我的胸口感到一阵阵灼烧。
这对能井来说一定是做出了让步吧。但是，傲慢感隐藏不住。从他的话语当中，可以感觉到一种支配欲。
「你说，让我穿自己喜欢的衣服？」
汐回过头。
这时，一阵寒意流遍全身。我还以为是有冷风吹过。但并不是，刚才是从汐身上感受到的。虽然表情平静，却酝酿着一种让人颤抖的冷漠。
从气氛上就能感觉到。这是非常愤怒了。
「为什么我穿裙子就一定要得到风助的许可？而且，说什么我和谁混在一起？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绝对不是。……确实，在周围的人看来，我们或许是很好的搭档。相互也有过切磋磨合的时候，但那只是田径部内的事情。」
「什……」
明确的拒绝令能井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再说了，什么想要全力去跑，什么不够……能不能别用这种像是很懂我一样的语气呢。完全，不是那回事。我想要全力去跑的时候就会去跑，体育课我也对现在的环境很满足。当然，也有不如意的时候，但我丝毫没有想过要变回以前的自己。」
强硬的语气，直到最后都说得斩钉截铁。
汐叹了口气。本以为说出内心想法后心情能舒畅些，但汐依旧视线冰冷地看向能井。
「我先道个歉。对不起。我放弃短跑其实是有理由的。」
「什么……？」
能井露出困惑的表情。
从汐的语气能感觉到，那似乎是很难以启齿的话。我试着思考了一下理由，却毫无头绪。如果只是单纯适应性的问题，就没有必要保持沉默。
等待着回答，汐却一言不发。几次试图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慢慢地低下了头。时间就这样五秒，十秒地流逝。
……我感到有些不安。究竟是多么难以启齿？
「喂，你到底说不说。」
能井插嘴道。随后，汐像是做好了什么准备似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胆怯地抬起头来。却没有和能井对视，而是盯着斜下方说。
「我不喜欢让腿变粗。」
「哈？」
「短跑……爆发力是关键。所以腿很容易变粗吧。虽然也不是所有短跑选手都是这样。但要是大腿和小腿变得更粗的话，就有点没法接受……」
「……哈？」
能井陷入了混乱。心情可以理解。纠结了那么久，我还以为要说什么呢……说实话，是有些猝不及防。
但是，这对汐来说一定是切实的问题。就像能井所说，从短跑转型长跑恐怕不是能轻易就决定的事情。这对连全国高校大会都参加过的汐更是如此。所以，不能认为这是轻率的决定。……但是腿吗……我完全没在意过腿的粗细……
汐轻咳一声，眼神恢复了紧张的气氛。
「所以说，我并不是想和风助一起跑步才改长跑。」
「不，等下。你刚是在说因为害怕腿变粗吗？就因为这种理由，放弃短跑了吗？明明有那么好的成绩？」
面对不断逼问的能井，汐有些尴尬地撅起了嘴。
「……我也，没想过会被理解。」
「我明白哦！」
星原表现出强烈的认同感。她的表情很认真。
「初中的时候，我有个游泳部的朋友。虽然因为不想被晒黑而退出了社团，但好像无论如何都想继续游泳。于是，她就报名了有室内游泳池的游泳教室。因为要花很多钱，大家都劝她还是参加社团活动比较好，但她还是坚持去游泳学校……」
星原拼命地编织着语言。
「也有那种即便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无关紧要，但对自己来说却很讨厌的事情。而且，大家或多或少都会在意自己的外表。所以我不会觉得这只是轻率的理由。」
「夏希……」
汐接受了星原坦诚的温柔，静静地露出微笑。
「啊，不过我也想看看大腿丰满的小汐呢……」
「不，这个就……怎么说呢……」
「开什么玩笑！」
能井吼道。
他眼睛上翘，额头冒起青筋。一副刚从混乱中摆脱出来，正怒火中烧的表情。看起来随时都会动手，我一下子提高了警惕。
「耍别人也要适可而止啊。说什么不喜欢腿变粗？你是想当模特吗？听好了，不管你多么注重外表，你是男的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汐一瞬间眯起了眼睛，像是一阵剧痛划过身体。
「喂，你……」
已经看不下去了。我探出身子。但能井眼里似乎只有汐，仍旧说个不停。
「还有，说我们是很好的搭档的话，我收回了。我可不想被拿来和你相提并论。」
「爱怎么说，都是随便你的。」
汐声音低沉，随后发出挑衅般的冷笑。
「但你不会忘记，你比我跑得慢了吧。」
能井这次没有动作，只是一直盯着汐。
两人之间没有火星四溅。只有冰冷的空气在空中飘荡。
草丛当中，蟋蟀在嚯嚯声鸣。不合时宜却风流悦耳的虫鸣。那似乎成为了某种信号，能井再次开口。
「那就和我一决胜负吧。」
汐皱起眉头。能井继续说道。
「两周后，5000米赛跑。如果我赢了，你就回到男子田径部来。还要参加驿传。如果你赢了，我会为自己之前说过的所有话道歉。」
「这不公平吧？」
我横插一脚。
虽然又被能井瞪了一眼，但我也有话要说。
「汐有空窗期。而且输了就回去到底是什么意思？一般不是相反吗？就算回到了田径部，没有战斗力又有什么用？」
「喂，你听到了吗？汐是个没用的家伙，你朋友可是这么说啊。」
「才没有那个意思！」
性格真差！虽说只是在社团活动当中，汐竟然能和这样的人相处……
本来这种挑拨的话语置之不理就好了。但我却彻底愤怒起来。因为不愿意被误解，正当我不安地窥视着汐的脸色时，汐用眼神接触传达来「没关系」的意思。
汐再次看向能井。
「咲马说的没错。就算我参加驿传，要是没有任何帮助的话怎么办？说到底我根本没有和你比赛的理由。」
「哦？没有赢的自信啊。」
「我没那么说过。」
「你没有吧？承认吧，你现在是赢不了我的。毕竟被女生围成一团乐呵呵的小汐，跑起来很快就会喘不过气。」
显而易见的挑衅。但听到这话的汐，眼里明显燃起了怒火。
「……好哦。既然你这么说的话，我就接受了。」
我有些吃惊。真要接受这场比试啊。
能井笑了起来。
「你可说了啊？我可听见你的承诺了，别想逃跑。」
「比起这个，要是我赢了，你要好好道歉。」
「行啊。那就到此为止。」
能井说了句「闪开」让我让开道路，回到了校舍。刚才为止的死缠烂打就像谎言一样被迅速切换。他的背影自信满满。
能井的身影消失后，汐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向着能井的反方向。我正疑惑要去哪里时，汐走到了附近的长椅上，沉重地坐了下去。然后仿佛燃尽了一般，深深地垂下了头。发丝垂落，遮住了面庞。
「小汐，你没事吧？」
星原担心地跑了过去。我也一样。汐依旧垂着头，将手放在额头上。
「这下麻烦了啊……」
异常疲倦的声音。
「我本来不想答应的。但是，不小心……就上头了。」
汐的全身渗出一股阴沉沉的后悔气氛。
因为中了能井的圈套吗……不过仔细想想，或许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外表看上去任何时候都很冷静的汐，在某些事上，也会变得相当情绪化。一起生活的时间长了才会明白。汐也和普通人一样，会生气也会悲伤。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和普通的十七岁相比，汐算是相当冷静的。而即便如此还是会做出感情用事的行为，因为即使对忍耐力很强的汐来说，也有很多超出内心承受能力的事情……想到这里，我的内心一阵剧痛。
星原在汐的身旁坐下，关切地问道。
「我们去拒绝他吧。这种事，太不公平了。」
「不，没关系。」
汐猛地抬起头。
「既然接受了，就要跑。而且也不是毫无胜算。」
「……真的？」
「要相信我。」
汐面对星原，展露出带着一丝心痛的微笑。



「不要勉强啊。」
说着，我也坐在汐的身边。我和星原将汐夹在了中间。
「本来就不是公平的比赛。要是汐赢了那当然很厉害。如果输了的话，与其听从能井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比赛。即便如此也要比的话……」
汐和星原看向这边。我继续说道。
「我来代替汐跑。」
「咲马跑？」
汐轻轻地笑了起来。
「你赢不了吧。明明一直都是回家部。」
「初一的时候还稍微打过网球呢。」
「就一个月而已吧？那跟没打过一样哦。」
「那就汐要是输了，我就代替你加入田径部。」
「风助肯定不会答应的吧……」
汐脸上一副很想问「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无法顺利地表达自己的感受，这令我开始焦躁起来。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决定把心里话说出来。
「……我想帮到你啊。」
汐短促地「诶」了一声。眨了眨眼睛。
「汐不断消耗自己……看着就很痛苦。所以我想，要是我也能帮上忙就好了……」
「是、是吗……」
有些难为情地回应后，汐低下了头。
气氛变得很尴尬。所以我才不想说。
我向汐的那边偷偷看去，只见星原在频频点头。似乎在表示赞同。
汐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向我。
「文化祭结束后，咲马开始说得很清楚了呢。」
「不，因为，是汐说的希望不要沉默下去。」
「我的确说过……但咲马，有些极端。」
「这很难把握啊……」
焦躁不安地对话当中。我感到很不自在地抬起头。被校舍切割的四方形天空，渐渐浸染上朱红色。由于和能井的对话十分曲折，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那么……」
汐站起身来。
「也差不多该走了。」
「啊，真该走了！」
星原也跟了上去。
两人接下来还要去参加聚餐。虽然很遗憾不能一起回去，但这次没有办法。
我刚起身，星原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啊，对了对了」。
「纸木君也来参加聚餐吧？」
「不，我就算了。那边是女生为主吧？我去的话绝对融不进去。」
「诶，大家应该都不会在意的。」
「没事没事。下次让我听听你们聚餐的感想就好了。」
说到这里，星原便没再坚持。
总之我们三人先回到校舍去拿书包。夕阳下的2-A教室空无一人。我们好像是最后走的。待各自收拾好东西，来到走廊后，我锁上门。
「钥匙我会去还的，你们就先走吧。」
「真的吗？谢谢啦纸木君。」
「帮大忙了。」
我接受星原和汐的谢意，说了句「那回见」。随后一个人走向教师办公室。
在寂静无人的走廊上，我回想起几分钟前发生的事。
能井风助——。
从那家伙的话听来，能井以前和汐应该还算亲密。在周围人看来，他们是很好的搭档。我想也正因如此，能井对汐产生了不少善意和同伴意识。
而现在却……
回想起能井对汐的诽谤，愤怒和苦涩涌上心头。仔细想想，能井的举动和西园有纱有着一些相似之处。那家伙也反复对汐做出过分的言行。明明以前关系很好，甚至西园还喜欢过汐。

爱情，有时会反转成憎恨。

原本无比喜欢的人，因为一点小小的契机，就变得无比讨厌。这也是世间常有的事情吧。
以前在新闻节目上看到过。某人气偶像接到了杀人预告。后来得知，发送杀人预告的原本是该偶像的狂热粉丝。

——越是喜欢，越是会在不如意的时候感受到强烈的「背叛感」。

当时节目的主持人，似乎是用这句话来收场的。
虽然程度不同，但我认为每个人都一样。我也一样。中学时代和汐变得疏远的理由，是因为我喜欢的女孩向汐表白了。汐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却自作主张地觉得「被背叛了」。
在这一点上，我和能井以及西园是同类。
……这也无所谓。
本质的东西，早已无法改变。我会用言行和态度来证明自己和那两个人不同。所以我对现在的自己……虽然偶尔会怀疑，但基本上，都是相信的。
大概，也只能这样了吧。
我将教室的钥匙还给教师办公室，接着踏上归途。

※

狂风将教室的玻璃吹得嗡嗡作响。
「起立，行礼。」
同学们一齐道谢后，进入了午休时间。
文化祭和球技大会都结束后，第二学期的活动便什么都没有了。修学旅行还很遥远，剩下的就只等期末考试和寒假了。也许正是因此，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消化比赛般的气氛。



注：消化比赛，主要是体育比赛分类之一。职业棒球锦标赛等联赛的运动，优胜队伍决定，或优胜可能性消失之后所有行程结束为止的比赛



就连往日的喧闹声，也变得令人安心。平静的氛围让人感觉很舒服。要是这种气氛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喀啦！有个学生将教室门猛地推开，走进教室。
「汐！我来了哦～」
出现了啊……
令人不禁联想到澄澈的鱼缸当中，扑通冲进来一只黑鲈鱼的景象。所说的鱼缸指的是这个教室，而黑鲈鱼自不必说就是在指世良慈。
世良避开桌子，向教室中心走去。然后紧搂住了正要吃便当的汐，一副要蹭脸的样子。
汐露出极其厌恶的神色。同桌的星原正要打开便当，发「呀！」的一声悲鸣。
「等等等等，世良同学！快离开点！」
「抱歉汐～。最近有点手忙脚乱的，没能和你好好说上话。」
「好、好闷……」
汐推开了世良，看样子是打从心底感到郁闷。
「真冷淡呢」，世良夸张地表示遗憾。说着又看向星原那边。
「小夏希最近怎么样？」
「还行……」
「咦？这种距离感……也和我搞好关系嘛～。啊，我可以叫你小希吗？」
「呜诶诶，小汐救救我……」
「世良，别再捉弄夏希了。」
「诶——，我没打算捉弄她啊。」
世良嘿嘿笑着。在旁观的我无谓地担心起来。
世良的存在对我而言无疑是异类。虽然喜欢汐，但他已经交往着四位女朋友，而且本人对此毫不隐瞒。这家伙的轻佻笑容，某种意义上也是扑克脸。完全读不懂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真是个难以捉摸的家伙。
如果可以的话我尽量不想与其扯上关系，但正如刚才那样他对汐很执着，而且还经常找我的麻烦。不过说他对汐执着也只是因为看不出他真正的想法，实际如何还令人怀疑。
「每次我都在想啊，汐的便当看起来很好吃。可以让我吃一口小菜吗？」
「不要。」
「那就拜托小夏希分给我一点吧。」
「诶诶。我已经没有能分给你的了……」
「我说，你们二位好冷漠啊。我可是强忍着没吃午饭跑过来的。」
「你去吃不就行了。」
「我想早点见到汐哦～」
「哦是嘛。」
汐和星原的反应都很冷淡，不过看起来他们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这家伙的沟通力强的惊人，在同学当中也很有人气。只要和他是关系不深的交往，都会感到很开心。
但是……果然，和我无法相容。
总之还是先吃午饭吧，我从书包里拿出便当。就在这时。

「恶心……」

一个小小的，却带着厌恶感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旁。
声音的主人是西园。不久前，一到午休时间，她就会和其他班的女生一起去食堂吃饭。不过最近是在教室吃午饭。独自一人。对打算作为女生生活下去的汐做出种种骚扰的结果，现在西园成了班上被排挤的角色。虽然是必然的结果，但实在是讽刺。
位置上来说，汐比我距离西园更近。似乎是西园的恶言传到了那边，一瞬间，三人之间陷入了沉默。虽然只是短暂的令人怀疑是不是错觉的细微空白。但从星原僵硬的表情看来，果然原因是西园吧。
「我好像听到了很过分的话。」
世良转身朝着西园看去。
「是你吧？有纱？」
「……」
西园默默地吃着饭。从学校或便利店买来的三明治，被毫无享受感地塞进嘴里咀嚼。桌上放着500毫升的盒装牛奶。
班上的一些同学，很明显地开始在意起世良这边。对谁都友好的世良，和凶暴到见谁都咬的西园。他们都在暗自期待着这两人碰撞而产出的化学反应吧。
「说起来我还没和有纱说过话呢。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世良慈，请多关照喽。」
「……」
「你的头发是漂染的吗？很适合哦。还有那个双马尾。」
「……」
「有纱，我告诉你一个简单又实用的方法来让无视你的人听你说话。那就是拿走他们的东西哦。玩手机就拿走手机，听歌就拿走耳机，读书就拿走书。你正在吃饭，所以是这个呢。」
世良一把抢过西园正要拿起的三明治。被夺走午餐的西园，狠狠地瞪向世良。
「……你要找事？」
「要不要去食堂？我请客。和别人一起吃饭更开心哦。」
「我不去。把三明治还给我。……不，还是算了。我不吃你碰过的东西。太恶心了。」
「啊哈哈。说的真难听啊。像我这样清爽干净的好青年可不多了哦。」
「清爽，干净，好青年。」
重复了一遍世良的话，西园嘲讽地嗤笑起来。
「明明是在玩弄女人，居然还能说出这种漂亮话来。」
「这话真伤人。我可是在认真交往的。」
世良一边辩解，一边游刃有余地吃起抢来的三明治。
关于世良的女性关系，西园似乎也有所耳闻。是之前从星原那里听说的吗？
「脚踏三四条船的家伙还说什么认真。」
「怎么了？只要大家都幸福不就好了？」
「反正你是在瞒着她们背地里脚踏三四条船吧？真是不诚实。」
「哈哈，诚实啊。好像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说着，世良歪着头看向我这边。我慌忙移开视线。那家伙……记得真清楚啊。
世良转过头，再次面对西园。
「我先否定一点。关于我和多名女生交往，我已经和现在交往的女孩解释清楚了。在此之上她们同意和我交往的。这还不算诚实吗？」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也曾经谴责过世良，没有把自己的女性关系告诉给交往对象。当时好像说的是「还没有」……没想到他真会这么做。
不，考虑到是世良的话也许是在说谎。西园一定会这么想。
然而。
「哦，是吗。」
意外爽快地接受了。
世良罕见地睁大了眼睛。
「咦？你相信了啊。」
「怎么，你骗人的？」
「不，倒不是骗人的。我以为你一定会说我骗人或者叫我拿出证据。」
世良一副疑惑的样子。
「难道说，有纱比我想象的要直率吗？」
「少用那种让人火大的说法。我只是没有怀疑的理由。」
「哦哦，那还真是……」
世良又咬了一口三明治。似乎还没有完全理解。那个巧言善辩到让人想说「不说话会死吗？」的世良正在措辞。
西园无聊地喝了一口牛奶，把包装放在桌上。
「不过嘛，总而言之，」
她看着世良，哼了一声。
「你交往的那些人，和你一样都是人渣吧？」
世良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下垂。
西园靠在椅子背上，轻蔑地抬起下巴看着世良。
「自己的男朋友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以一般的感性来说，是不会承认这种事的。男女的独占欲，不断磨合最后达到互相承认的状态才是交往吧？否则就没有吃醋这个词了。如果是感情冷淡的话另当别论。」
西园没有停下的意思。
「反正你交往的女生，要么是整天游手好闲的家伙，要么就算依赖你到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的丧家犬，不过嘛，是哪种都无所谓。这种同为人渣的循环，就拜托你们自己内部结束吧。」
教室的嘈杂声，确实比刚才小了很多。是被西园的气魄所压制了。
那么小的身躯里，究竟积攒了多少憎恶呢。简直就像灌了铅一样，西园的埋怨重重地留在胃里。世良被这样的话语正面撞击，他会作何感想呢？周围的同学和我一样，都在观察世良的表现。
沉默持续了数秒。
「嗯～～～～」
世良用力沉吟着。
「虽然有点理想化，但你的恋爱观很有趣。」
但是，他继续说。
「有纱的想法太幼稚了哦。」
「啊？」
「独占欲确实是恋爱中很重要的因素。就像有纱说的，吃醋是有独占欲才会产生的感情，但是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
「人可以克服欲望。」
说着，世良吃光了三明治。像掸面包屑似的，轻轻掸了掸手。
西园的脸色难看起来。
「你这种烦恼的集合还真敢说啊。」
「你想想看嘛。比如减肥就是一场与欲望的战争，实际上也有很多人得到胜利。为了成为理想的自己，人是可以忍住食欲的。恋爱也是一样哦。我和她们克服了独占欲。」
「真可疑。就算你说的是实话，那也只是一时的。而且减肥是一个人的问题，和你不一样。只要有一个人不满，一瞬间就会崩塌。」
「说些没有发生的事，真为难呢。如果光靠假设怎么说都行。希望你能以事实为基础讨论呢。」
「什么事实？只是你一厢情愿而已吧。」
世良叹了口气。
「我说事实你也不信。你要什么都不相信的话就没办法沟通了。我虽然喜欢性格强势的女生，但希望你不要不分场合地否定呢。」
「那不是你先……」
「你看就是这样。」
世良冰冷地笑着，打断了西园的话。
「会被大家讨厌的吧？」
啪嚓，我听见龟裂的声音。肯定不止是我。是西园的自尊心崩裂所发出的声音，毫无疑问，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那么，我吃饱了。谢谢你的三明治。」
「等一下。」
世良若无其事地想站起来时，被西园叫住。
我觉得她因为世良的那句话而暴怒也不奇怪，但却很平静——看起来。那个暴君，不可能不生气。
「光吃三明治会口渴吧？牛奶也给你。」
「啊……这就不必了。」
「不客气。」
西园端着牛奶站起来，走到世良旁边。
那瞬间，我确信了。西园打算做什么。

咕嘟咕嘟咕嘟——

呜哇，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不出我的预料。西园，将牛奶倒在了世良的头上。
整个教室一片嘈杂。西园像给植物浇水一样坦然自若，不停地倾倒牛奶，直到包装空了为止。这期间，世良纹丝不动。就像观叶植物似的，老老实实地待着。
「抱歉。手滑了。」
没有一丝一毫诚意的道歉。
西园回到座位上，好像有些开心地说。
「不过，很适合你哦。和你最喜欢的汐的发色差不多。」
世良的头发染成了白色，牛奶从西装的一角滴滴答答地流下。牛奶的气味仿佛飘到了这里。
世良坐在椅子上，慢慢地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帕。用它擦了擦脸后，撩起刘海。用舌头舔了一下从额头垂下来的一缕牛奶，哧哧地笑了。
「有纱。」
他平静地叫着她的名字。
「你，很有意思啊。」
「有股牛奶味，能不能赶紧走开呢。」
世良回应了一句「好的好的」之后，满身牛奶地站了起来。以没有丝毫不快的爽朗语气离开了教室。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了白色的脚印。
教室渐渐恢复了喧闹，但大家的不安一时半会也没有平息。

「有点过分了吧？」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推着自行车，向同样走着的汐和星原说出午休时的感想。
那真是惊险的一幕。光是回想起来就令人战栗。西园的胆量惊人，世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可怕。
「是啊，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夕阳照在星原的侧脸上，她神色有些不安。
将现在称作傍晚还早，但夜幕已经从西边的天空逼近。这条田间小路是我熟悉的放学路线，几乎没有路灯导致很快就会暗下来。不过我的步伐并不急促，气温反而比夏天宜人，适合悠闲地走着。
「毕竟世良还挺记仇的……感觉他还会再去找西园的麻烦。」
「那样可就麻烦了。光是看着就让人提心吊胆。」
世良的烦人程度我亲身体验过。他不是那种冷处理就能轻易收手的家伙。西园也非常固执，很有可能再次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情。
「要是能和平解决就好了……」
说着，我瞥了汐一眼。午休的话题之后汐异常地安静，我有点在意。
「汐，你怎么看？」
我试着抛出话题。
汐凝视着前方，百无聊赖地开口。
「随他们便就好了吧。」
相当直接的话语，我有点不知所措。
一瞬间我觉得不像是汐，不过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吧。对那两人……特别是对西园，汐绝对没抱有好感。是太粗神经地抛出话题的我不好。
「对，对了，小汐今晚也打算跑步？」
星原似乎察觉到了汐的厌烦，改变了话题。不愧是班上的人气角色，很擅长察言观色。值得学习。
「嗯。我会一直练习到比赛那天。就算是下雨。」
「这样啊，真不容易……」
「也还好，我辞去社团活动后也在坚持跑步，只是增加跑步量而已。」
听起来，似乎是为了和能井比赛而开始全力准备了。真是相当上心。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我这么问后，汐「嗯～」地思索了一下。
「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好像没什么。」
「是吗……」
有点寂寞。不过就算一起练习我也只会拖后腿，没办法了。
「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就告诉我啊。我会尽力帮忙的。」
「谢谢，我会的哦。」
「我也是！我会一边骑自行车一边拿着扩音器喊加油的！」
「好，好的。有需要的话就拜托了哦。」
汐温柔地笑着。
在割完穗的田地里，我们三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

俗话说「春眠不觉晓」，我想这句话同样适用于秋天。不仅如此，还不至于依赖空调的秋天特有的寒意，反而增加了被褥的舒适感。这让起床变得更加困难。
所以我睡过头了。
「哇～，糟了……」
我冲刺奔向学校。早晨凉丝丝的空气，从指间逐渐渗透至全身。但拼命踩着踏板后，身体渐渐地暖和起来，快到学校时已经微微冒汗了。
比预想得要早些来到学校。好像太焦急了。我怀着一种微妙的吃亏感走进大门后，美丽的银色映入眼帘。
「哟，汐。」
已经在矮台上换好鞋子的汐回过头来。
「啊，早上好咲马。」
我也换上室内鞋，两个人一起走向2-A教室。
距离早会还有五分钟左右。慢慢走也完全来得及。我们汇入边走边和朋友们聊天的学生群当中，慢慢地沿着走廊前进。
呼啊，汐打了个哈欠。
「看起来很困啊。」
「嗯，有点。因为起得早。」
「诶。你几点起床的？」
「五点左右。」
「真的？」
吓了我一跳。我上一次起那么早是什么时候？
「真厉害啊。我都是七点才起来。今天有点睡过头了。暑假的那阵子，倒不如说早上五点才睡的情况更多。」
「那样子熬夜太久了。对身体不好哦。」
「为什么玩手机玩电脑的时候，时间会过得那么快呢。这就是相对论？」
「绝对不是哦。」
汐呵呵地笑了。
「所以，为什么起这么早？考试还早……啊，难道是为了跑步？」
「是啊。」
没想到真的是这样，有点吃惊。
早上五点。从昨天的对话来看，汐晚上也会跑步。虽然不知道训练量有多大，但相当辛苦。说不定比在田径部时的训练时间还长。
「我喜欢跑步所以还好，不过早起真的挺累的呢。本来就有低血压，在田径部晨练时候也很辛苦。」
「哈……，汐真的很努力呢。」
我们走上楼梯。
一边并肩往上，我一边继续说道。
「早上都这么辛苦了，晚上也在跑步吧？对我来说根本不可能。真的很厉害啊。」
「怎么了，突然夸我……？」
汐看着我，好像在问我「发生什么了」。
「不，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虽然也稍微有点担心，但这次我觉得还是坦率地支持比较好。」
走完楼梯，来到二楼的走廊。
汐将书包重新搭在肩上，瞥了我一眼。
「总觉得，咲马开始直话直说以后就很出人意料。毕竟以前给人的印象更加优柔寡断，经常犹豫不决的感觉。」
「这基本上是坏话吧……如果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接着沉默。」
「倒也，没有不喜欢。虽然不讨厌……」
汐一脸暧昧不明地说。
之前也被莲见这么说过，果然看起来很傻吧。但就我而言，这个立场会比较轻松，汐也说不讨厌。那就没必要考虑了。就这样下去吧。
我们进入二年级A班的教室。
我和汐走向各自的座位后，看到了世良的身影。那家伙混在A班已经是见惯的场景，每次都会让我感到「呜诶」。再加上昨天的事。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又对西园挑衅，变成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我一边走向自己的座位，一边若无其事地观察那边。发现他正和一个女生说话。对方是……。
「然后啊，真凛你怎么看？」
「诶，我？嗯～，怎么说呢。」
是真岛。
旁边还有椎名。我第一次见世良和真岛聊天。
对话看起来不怎么热烈，如果是第一次聊天的话应该就是那种感觉吧。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然而除了「呜诶」以外，我感到了另一种讨厌的东西。
我放下书包，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边从书包里将教科书移动到桌子上，边观察着世良他们。
——果然，那个就是。
在疑惑逐渐膨胀时，铃声响起。世良像完成任务似的，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教室。
那之后每到休息时间，世良就会来到A班。
随便找班上的同学闲聊几句，过了五分钟左右就会回去。仅此而已。每次聊天的对象也不尽相同，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别说是找西园的麻烦了，就连靠近西园都不曾有过。
在旁人看来，这只是单纯的打发时间。
但是我在中途注意到了。
世良恐怕，在有意地选择聊天对象。
「纸木。」
午休时，莲见拿着便当走到我的座位边上。
「嗯，啊啊。」
我急忙收拾桌子，但莲见却说了句「不用了」。不用是什么意思？
「你是来吃饭的吧？」
「不是。乒乓球部要开个会。所以打算边吃边聊，我是来给你说声今天你得一个人吃饭。」
「啊啊，这样啊……」
一瞬间的失落。不，我倒也不是很期待和莲见一起吃便当……等等。
「为什么我就要一个人吃啊？别说得好像我除了你之外没朋友一样。」
「嗯，也是啊。那我走了。」
莲见毫不在意地说完，走出了教室。虽然态度令人火大，但毕竟有提前和我说，就不责怪他了。真是让人恨不起来的家伙。
机会难得，今天就和汐她们一起吃饭吧。我这么想着，将手伸进书包里。
「咦……」
我把包放在桌子上，翻找内部。但是哪里都没有便当盒。
糟了……好像忘在家里了。大概是因为睡过头着急出门。虽然可以去小卖部买面包，但估计已经挤满了人。久违地去食堂吃饭吧。
我拿起钱包，走出教室。

我在柜台拿起盛着天妇罗乌冬面的托盘，找了个空位。
虽然因为人多放弃了在小卖部买饭的想法，但食堂也人头攒动。尽管还有空位，但还是免不了会有人坐在旁边。
比起认识的同学，我更希望旁边坐着的是『独自一人』。这样就不用格外费心了。有这么多人在，总会有这种位置吧。
在我拿着托盘，驻足四处寻觅时。
「哦，是纸木！」
被叫了名字。我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靠里的桌子边坐着位活泼的女生。是真岛。她对面的座位上坐着椎名。
「啊，是啊。」
我疑惑地回应后，真岛向我招了招手。我朝那边走去。
我在两人的身边站定。真岛点了咖喱，椎名是炸竹荚鱼套餐。
「你在找座位吧？可以坐这里哦？十分钟三百日元。」
「好贵。要钱的话就算了……」
「开玩笑开玩笑。快坐下啦。」
真岛说着拉开旁边的椅子。
因为没有理由拒绝，就顺从了。我在椅子上坐下，将托盘放在桌面。
被真岛开玩笑，并没有感觉很糟糕。也没有夹杂着恶意，只是单纯地搭话让我感到开心。尽管如此我还是莫名地紧张起来，主要是因为椎名就在真岛的旁边。真岛每次对我开玩笑的时候，她都会用一种警戒的眼神看向我。现在也是如此。我很不擅长应付这种视线。
「纸木同学。」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椎名叫了我一声。仿佛纪律严明的教师般的称呼，令我不由得用敬语回答道「啊，是」。
「你不是一直在教室和莲见同学一起吃饭吗？为什么今天一个人来食堂？」
「啊——，莲见他有事……还有，我忘带便当了。」
「嗯，是这样吗？」
「嗯……」
对话中断。椎名严肃的声音令我不禁正襟危坐起来，却没想到话题很普通。
「纸木，稍微再找找话题。」
「不是，就算你这么说……」
「小椎名好不容易主动接近你啊～。所以说独行侠真的是…」
好像被说得很过分。
「真凛，我并没有主动接近纸木同学。你不要随便就下结论。」
「啊，是吗？真遗憾呢，纸木。」
这，这家伙……我收回没有恶意这句话。果然是有的。
闲扯适可而止，我开始享用乌冬面。在这期间，真岛和椎名一边悠闲地吃着饭，一边继续聊天。
真岛开心地说个没完，椎名淡淡地回应。融洽的关系，丝毫没有尴尬的感觉。以前西园也在其中令人有些难以置信。
真岛和椎名原本都是西园团体的一员。但最近没有看到两人和西园在一起。是已经对西园不耐烦了吗？
善良的两人曾帮助过我考试复习。说实话，我希望她们还是不要再和西园纠缠为好。
咔嚓一声，我放下筷子。
因为默默啜着面条，比两人先吃完了。继续打扰她们也不好，还是赶紧回教室吧——忽然，有件想要确认的事浮上心头。
我瞅准对话的间隙，跟两人搭话。
「说起来，今天早上世良和你们两个搭话了吧。」
「啊，那个啊。太突然了吓我一跳。」
真岛作出反应。
我从桌子上稍微探出身子，压低声调问道。
「那个，你觉得是在针对西园吗？」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了吧。他找的都是面子上和有纱关系很好的同学。那家伙，性格是真可以啊～。」
哎呀呀，真岛皱起眉头。
果然真岛也注意到了。并不是我的误会。
「针对是什么意思？」
夹着竹荚鱼的椎名，似乎是希望我们能好好解释一下。她插话问后，真岛做出回应。
「小椎名，如果你关系很好的朋友，和自己讨厌的人很亲近的话会怎么想呢？」
「怎么想……我觉得这是那个人的自由。」
「那我明天开始和世良一起吃午饭怎么样？」
「诶！」
椎名看起来打从心底感到震惊，筷子从手中啪嗒一声掉下。随后一脸为难地陷入思考。
……过了五秒还在沉默。就在我想吐槽「是不是对假设话题烦恼过头了」的时候，她沉重地开口了。
「嗯，如果真凛觉得没问题的话……我也不会强行阻止……」
「认真的吗！」
啪！真岛重重地拍在椎名双肩上。「椎名发出「好痛！」的惨叫。
「虽然谁和谁变得要好是个人的自由，但心里还是会不舒服吧？所以说，世良明明知道有纱讨厌他，却故意表现出一副和我们关系很好的样子。所以，这是在搞针对。」
「原、原来如此……」
似乎她终于理解了。
有些人可能认为这是无聊的行为，但实际去做起来还挺辛苦。
我想无论有意无意，这是任谁都有过的经历吧。我在初中时也曾感受过。看到喜欢的人和自己讨厌的人相处得很好时，无论如何都会感到烦躁。不讲道理般的，完全是情绪的问题。
而世良这边完全是有意为之，所以更加恶劣。即便西园生气地说「停下」，世良也能轻易地开脱掉。甚至还能够作出反击。只要说「这只是你的被害妄想症哦」之类的话，就能有效地激怒西园吧。
而且，其中还有让西园在心理上被孤立的目的。西园的愤怒，不仅仅是针对世良，或许也会迁怒到和世良交谈过的朋友身上。这样一来，西园与周围的隔阂不仅会越来越深，自己的「敌人」也会越来越多。
「不过，如果对西园没有效果的话就没问题了。」
「哎呀～我想她应该很生气的哦。因为有纱挺在意那种事的。」
「纸木君，你能想想办法吗？」



椎名向我请求帮助，但我只能摇头。
「不行。我可没辙。」
「真没……不过也没办法呢。」
「你刚才是不是想说我没用？」
为什么会对我这么辛辣？
椎名吃完炸竹荚鱼套餐后，优雅地说了句「我吃饱了」。另一边的真岛还在吃咖喱。刚才的长篇大论，导致吃得很慢。
环顾四周，原本拥挤的食堂已经空旷许多。还在吃饭的人，加上真岛也寥寥无几。其他人只是坐在食堂里聊天。
椎名在桌子上托着腮，等待真岛吃完。
「不过，有纱应该没问题吧。她可是异常级的不服输。」
倒不如说那才是应该担心的地方。或者说，就是这种不服输的心态导致了很多问题吧。这种话还是不说为妙。
「……椎名是站在西园那边吗？」
我问后，椎名不悦地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
「啊，不，我没有别的意思。椎名看起来是那种好学生。所以我感觉和西园应该合不来……甚至和西园相互憎恨也不奇怪。」
「这个嘛……说的也是呢。」
椎名随意地喝了口水。
「没办法反抗啊，我对有纱。」
「诶？是被抓住把柄了？」
「不。是因为人情之类的。」
「人情？」
「我和有纱是同一所小学的。那时我们一次都没有说过话，仅仅是直到她的名字。但是上初中以后，我们就经常聊天了。」
「窝也斯一样哦～」
真岛大口吃着咖喱说。
我知道真岛和椎名从小就熟识，但她们和西园的交往似乎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们三个的班上有个很粗鲁的男孩子。他还有曾经拿刀刺伤过别人的可怕传闻，当时谁都不敢和他作对。」
「啊，我明白了。然后西园收拾了那家伙对吧？」
「诶，你为什么会知道？」
「诶，真的啊？」
随便猜了下就猜中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才会这样啊……」
「……我一直被那个粗鲁的孩子纠缠。头疼的那段时间，刚好是和有纱一起负责打扫卫生。我们两个在打扫的时候，他跑过来说「把值日翘掉，我们一起回去吧」。」
「啊……」
「我拒绝了，但是他一直纠缠……然后，有纱想帮我把他赶走。但根本没办法沟通，最后打了起来。那时真的太可怕了……不是有教师用的那种大三角尺吗？有纱拿着那个，朝他的脸上使劲挥打。在初中也只有有纱能做到那种事情了。」
她们上的初中，治安也太差了。
不过，所谓的初中生，处于没有高中生那么成熟，却比小学生还要狡猾，残酷的年纪。再加上附近住的同龄人都被召集到一个地方强迫共同合作。从环境上来说，比高中更容易变坏。西园的找茬水平，或许就是在那时候磨练出来的。
「从那以后，缠着我的男生连接近我的机会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我开始经常和有纱在一起……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
与其说是相识，更像是英勇事迹的轶事。这就是椎名至今仍然对西园这么上心的理由。
但是，但是啊……
我还是有在意的地方。既然椎名这么仰慕西园，那就应该彻底否定掉她歧视的想法。所谓的朋友，不是应该在朋友陷入执迷不悟时伸出援手吗？
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总觉得像说教，话到嘴边又犹豫起来。
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纠结，椎名有些内疚地垂下视线。
「……我之前也说过，我并没有肯定有纱所有的行为。其中也有不被允许的事情。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能放任不管。」
椎名的话语，我一时无法全部接受。虽然知道不能放任不管，但这是该说另一回事呢……嗯……。
「嗯，这也是心情的问题吧……」
我就此打住。既没有争论的打算，也不想让椎名更讨厌自己。
「嗯？不过你虽然说没法放任不管，但午饭是和西园分开吃的。」
「是呢。因为最近的有纱，有种难以靠近的气场。」
「现在对谁都是那种感觉呢……」
「我吃好了～」
真岛傻呵呵的声音插进我和椎名的谈话间。好像终于吃完了咖喱。
「啊～，好撑。大份的量竟然会有这么多呢……看夏希之前一口气吃完让我大意了。」
真岛拿起桌边的餐巾纸擦了擦嘴，交替看着我和椎名。
「谈话结束了吗？」
「嗯。」
「是的。」
「哦，稍微融洽些了吗？真好呢～关系美如画。」
真岛「嗯嗯」地点头，「但是纸木」随后又斩钉截铁地说道。
「椎名是我的，你可不能抢走哦。」
「不是，我不会抢的……」
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呢……
我有些无语，椎名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关系美如画是说你们两个吧？我差点想吐槽道。

※

我在手机闹钟声中醒来。
躺在床上随手抓过手机，划掉了闹钟。现在是早上五点。汐这时候应该也起来了。透过窗帘的缝隙，一束几乎无法辨识的微弱光线漏了进来。
因为一不留神就会被睡意击倒。我索性从床上爬起身来。脱下睡衣换好运动服，下到一楼。
「好困……」
眼皮如灌铅般沉重。久违地早起，身体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在洗手间洗脸时，我听到了下楼梯的脚步声。那脚步在我的背后停下了。
「你……要出门吗……？」
透过洗手间的镜子，能看到妹妹彩花就站在我的后面。她看起来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头发乱蓬蓬的。因为彩花平时都起的比我早，所以看见刚起床的她，难免有些新鲜感。
「啊啊，我稍微有点事。」
「有事……？啊——……是去扔垃圾……」
「不，不是去扔垃圾……」
「……那是去做广播体操吗……」
看起来她睡糊涂了。当然，我也不是要去做广播体操。
彩花摇摇晃晃地又上楼去了。那她过来要是干嘛呢。我一边想着，看见她又下楼来了。
「……尿尿……」
她小声嘀咕着，走进了厕所。
看到彩花不同寻常的一面，我不由得清醒了。刷完牙，我便空着手出门去了。
「唔，好冷……」
寒冷的空气刺激着我的皮肤。
哈啊——。我深深呼出的气息，变成了淡淡的白雾。虽然穿着防风的尼龙运动衫，但我还是觉得可能衣服穿少了。因为懒得再回去换衣服，我跨上停在院子里的自行车蹬了起来。
有多久没有这么早出门了？
虽然临近黎明，澄澈的天空还是微微有些发暗。东方，夜空与朝霞的渐变交织在一起。
四周很安静。秋虫也仍于梦乡中静谧，只能依稀听见新闻配送员的摩托所发出的声响。
骑了约10分钟的自行车，我停下了脚步。跨坐在车座上，于目的地的家门前等人。
过了不久，咔嚓一声，房门打开了。一身运动衫打扮的汐走了出来。
我踩下车子踏板，向开始热身的汐靠近。
「早上好，汐。」
按下刹车，我向他打招呼。汐向这边转过身来。
「嗯……？啊啊，是咲马啊……」
汐看起来就很困的样子，眼皮耷拉着，声音也有气无力。
「我听说你早上也会跑步，就过来了。」
「是吗……」
本以为我的不请自来会让汐感到惊讶，然而汐却表现地很平淡。
正当我感叹汐的冷静时，汐那惺忪的睡眼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似的，猛地睁开了。
「诶，咲马！？你怎么在这！？」
反应好慢！看起来只是睡糊涂了。
「刚刚我说过了……因为听说你早上也会跑步所以就过来了。看起来早起很辛苦的样子，我就觉得有人陪的话你可能会清醒一些。」
「你，你提前跟我打个招呼也好啊。」
「因为我觉得这种突然到访比较有惊喜感。」
「那个……虽然脑袋是清醒了……」
汐看着有些困惑。我不由得觉得……我这么做是不是适得其反了。话虽如此，已经到了这里，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我不会打扰你的，就当让我参观学习一下吧。」
「那当然没问题……不，嗯。你待在这也行。有人陪着我更能集中精神。」
「那我就待在后面看了。」
汐点了点头，重新开始热身。
花了十分钟仔细地活动完身体，对着我说了句「跟上来哦」，就开始跑了起来。我按照汐说的，跟在后面骑着单车。
追着那在风中飘扬的白金色头发，我慢悠悠地踩着踏板。等我们来到河边的道路上时，迎面而来的太阳正徐徐升起。
金黄色的阳光照下来，映在脸颊上。渐渐地，皮肤开始发热，身体也暖和了起来。这感觉真好，偶尔早起也不赖啊，我默默想着。
汐放慢了跑步速度，和我并排前行。
「顾问老师说过，边聊天边跑步更容易增强体力。」
「这样啊。是因为容易疲劳吗？」
「也有那方面的原因。不过，聊天时就不太容易感觉到累了。」
「确实。那我们聊点什么吧。」
话虽如此，却怎么也找不到话题。而且，脑子里还残留有睡意。
我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开口时，汐丢了个话题过来。「彩花现在还好吗？」
「啊啊，挺好的。跟暑假时没什么变化。今天早上还跟她聊了两句。」
「这么早？她也是起得挺早啊。」
「不，只是她去上厕所时我偶然遇见了。彩花看着完全睡迷糊了。看我要出门，还问我是不是去做广播体操呢。」
「哈哈，好可爱。」
「要是她平时也这么可爱就好了。清醒的时候只会对我恶言相向，真让人头疼。啊，但是汐在的时候就变老实了，因为害羞的缘故。」
「诶，我还想再见见她呢。」
「随时都欢迎你来哦。那样彩花也很开心。」
「那，下次再去打扰一下吧……」
「嗯嗯，说好了。」
啪嗒一声，旁边河里的鱼跳出水面。
今天风平浪静。河面反射着朝阳，像是嵌着碎玻璃似的闪闪发光。很漂亮。正因如此，河道附近非法丢弃的大量大型垃圾才显得如此扎眼。应该已经有人向政府机关报告过了，但那些垃圾仍然很早之前就一直堆在这里。
偶尔我会这么想。
我们所住的椿冈这个城镇，大概被很多人抛弃了。
上学路上凹陷的路面完全没修，本地商业街的客流都被永旺购物中心吸走，现在基本和废墟一样了。从父母那里我也听说过，因为年轻人不断减少，消防队和庆典运营根本就招不到人。
而我，也总有一天会离开椿冈。
虽然是生我养我的故乡，但我却对这座镇子没有多少留恋。即使被谁责备「你要抛弃这个城镇吗？」，我也会毫无罪恶感地离开吧。
汐的话，会怎么想呢？
这么说来，我们从未讨论过未来的事。
从汐选修的课程来看，无疑是打算要继续升学。但是，我却没问过要去哪里读大学。
「汐高中毕业后打算做什么呢？」
汐原本起伏规律平稳的呼吸，一瞬间停止了。
汐咽了一口唾沫，找回了原本的呼吸节奏。
「我打算去东京上大学。」
「啊，这样吗？那和我一样啊。」
老实说，我放心了。
哪怕上的大学不同，因为都在东京都内，所以不会出现天各一方的情况。先不论实际上会不会见面，只要联系一下对方就能轻松见面这个事实，让我觉得很安心。
「我记得咲马你说过，很早之前就想去东京了。」
「我说过吗？」
「说过哦。」
我开始努力回忆。
……我说过吗？我只记得上小学的时候说过「搬家的话我要搬去东京」之类的话。
嗯，大概是说过几次，可能只是忘了吧。对于东京的向往，从我小时候起就有了。
「但是，我只去过东京的迪士尼乐园。」
「迪士尼乐园在千叶哦。」
「诶？那不是东京的迪士尼乐园吗？」
「虽然是叫东京迪士尼，但实际上是在千叶县里。」
「骗人的吧？」
「东京迪士尼乐园在千叶，是个很有名的段子哟。」
「真的假的。我真以为自己去了东京……」
出大糗了。
那之后我们一边沿河前进一边聊着天。汐的话开始越来越少，但跑步速度却一直没有变化。真厉害。
跑了大概40分钟之后，汐开始走了起来。似乎是开始让身体散热了。我也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车把手向前走着。
淡淡的阳光，轻柔地拍在我的背上。
汐用运动衫的肩角，擦拭着从鬓角流下来的汗。
「我感觉这次跑步的节奏挺不错的。」
「那就好。」
「果然还是有人陪着比较好呢。感觉时间过得真快。」
汐有些羞怯地望向我。
「如果可以的话，能再来陪我吗？当然，不用每天都来也行。」
「没关系。我每天都过来陪你吧。」
「不，不好意思。早起很辛苦吧？」
「哎呀，虽说起床确实很辛苦，不过早上活动活动身体，比想象的还舒服呢。空气清新，周围安静，太阳也暖暖的。所以我就陪着你吧。」
汐眨了眨眼，难为情似的低下头。
「……谢谢。」
「小事情。」我答道。
然后，我们在路过的公园里稍微拉伸了下身体，回到了汐的家门口。
「拜拜，那就学校见了。」
「嗯，学校见。」
和汐道别之后，我骑上了自行车。
就像用刷子反复涂抹过一般，在还残留着漆黑夜色的天空中，青蓝色逐渐蔓延开来。

※

强忍着哈欠，我向2-A班教室走去。
本以为陪着汐晨跑之后完全清醒了，结果过了一段时间困意又涌了上来。感觉上课时会不小心睡过去。因为稍微提前了一会到校，离班级晨会还有10分钟左右。趁这机会，稍微睡一会吧。
我迷迷糊糊地在走廊上走着，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
我转过身——看到来者，不禁觉得有些厌烦。
「是世良啊。」
「咲马早上好！你还好吗？」
他用一副令人腻烦的爽朗笑容朝我打招呼。除了困意，我不由得又感到心情烦躁。
「有什么事。」
「没有事就不能找你搭话吗？」
「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不，不行。有事也别来找我，太麻烦了。」
「别说这种伤人的话啊。我们不是好哥们吗。」
「什么好哥们。」
我懒得再浪费体力，索性加快脚步以甩掉他。但是走过了D班门前，他还是跟在我后面。
「喂，你是打算跟我到A班去吗？」
「对呀。我觉得和A班的同学再聊聊天也很有趣呢。」
他真正的意图是去A班纠缠西园吧。
「……别把西园惹怒了啊。」
「诶？咲马竟然站在有纱那边吗？」
这个回答就像我已经承认了支持西园一样。不过，我也并没有特意去隐瞒自己的立场。
「我是说别随便去惹是生非。说真的我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西园很容易就对人拳打脚踢哦。」
「那听着真吓人呢。不过那孩子可赢不了我。」
世良当即回答道。
无论用什么来定胜负，西园都处于压倒性的不利局面——或者该说是行动受阻吧。
西园受了一学期的休学处分，这事世良大概也知道。那件事之后，西园在公开场合再没有做过出格举动。如果再惹是生非的话，她有可能会受到比休学更严厉的处分。通俗地说，她现在等于是吃了一张黄牌。
跟她比起来，世良虽然绝对说不上是品行端正，但是并没有被当作是问题学生。至少，老师对世良的印象要比对西园的好。
「那孩子赢不了我」的根据就是这个吧。
「你性格真糟。站在安全区里对西园死缠烂打很有趣吗？」
「挺出乎意料的。不过接下来才更有趣呢。」
世良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真的期待。
到A班了。
我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而世良跑到其他女生那里去了。

之后，世良每逢休息时间就会到A班来。
他做的事和昨天大差不差。专找那些原来围在西园附近的女生搭话。那些女生中有几个人似乎察觉到了世良的意图，婉拒了世良的搭讪。可即便如此世良也没有作罢。他油嘴滑舌地拉拢着女生们，不停地活跃着谈话气氛直到对方自然地笑起来。对他的话术，我半是惊讶半是佩服。
被当作目标的西园，明显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她下意识地抖着腿，不时用凶狠的目光狠狠瞪着世良。只是接触到那视线，一般人就吓得腿脚发软，世良对此却显得风轻云淡，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不久就到了午休时间。
我还在准备午餐时，莲见拿着便当走了过来。
「昨天怎么样？」
「怎么样是指？」
莲见从前面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我面前。估计他今天也和往常一样，准备在教室里吃午饭。
「你昨天和槻木一起吃饭了吧？」
「啊啊，你是说午饭吗……没有，我去食堂吃的。因为我昨天忘记带便当了。」
「哎，你一个人吃的？」
「因为真岛椎名也在，所以三个人一起吃的。是她们叫我一起的。」
「叫纸木你一起？你人缘真好呢。」
「也算不上人缘好吧。……不过最近和女生说话的机会确实很多，说不定真来了呢，桃花期。」
「你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忘了吧。」
一时兴起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估计是有些难以令他人理解吧。本来是打算开玩笑的，结果好像没被对方抓到笑点，就会感觉有些羞耻。不，实际上确实没被抓到笑点吧。
我解开便当的包装，开始吃午饭。
「发生了很多事啊。总之，大多是跟西园有关的。最近班里有点不太平。」
「确实。总感觉她最近脸上写满了愤怒和憎恶。」
「啊啊，气氛一直很紧张。」
我用筷子把饭团夹断，送进嘴里。
不过，我对于目前的状况倒没有过度悲观。只要世良的注意力还放在西园身上，我和汐就能平稳地享受校园时光。实际上，自从西园向世良泼牛奶的那天起，世良再没有找汐说过话。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听，但如果两个人就这样打到两败俱伤就好了。即便是汐，现在要和能井决一胜负，肯定也很辛苦吧。他可不能再被世良这家伙妨碍了。
「纸木你觉得谁会赢？」
「诶？」
「西园和世良，你觉得谁会赢？这在其他班也成为话题了哦。」
「因为双方都恶名昭彰。」莲见嚼着炸鸡块补充道。
「那不是谁胜谁败的问题吧。无论谁输了都会被大家嘲笑，我总觉得这样子不好。」
「是吗？也没什么不好的吧。毕竟世良他自己都乐于沉迷其中。」
「不，即便如此也……」
我还想反驳，却看见世良走进了教室。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他右手提着塑料袋。估计他今天打算在教室里吃午饭。
世良又盯上了跟西园玩在一起的一个女生，向她走了过去。这几天他好像和女生们处的很融洽，很顺利地被女生们接受了。
不久，就从世良那边传来了他们嬉笑交谈的声音。
「接下来才更有趣呢。」
今天早上，世良说了那句话。他那话总有些模糊的深层意味，我不禁有些在意。「接下来」究竟具体指的是什么时候呢。难道已经开始了吗？如果还没有开始，他又打算搞些什么鬼把戏。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也是，世良的话听听就得了……我虽然这么想着，还是不免有些在意。我用筷子夹着饭团送进嘴里，突然听见咚咚咚的细碎敲击声不断响着。
在午休时间的嘈杂声中，这声音小到让我以为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但是，我的确听到了。
我仔细地去听那声音，想要找到它的来源。
声音是从西园那边发出来的。她的右脚频繁地抖动着，脚后跟一下下敲打着地板。原来是她在抖腿。
咚咚咚咚咚。
她的烦躁几乎要从这神经质的声音里流出来。总感觉，这就像是定时炸弹上的计时器一样滴答作响。西园的心里，已经开始默数倒计时了吧。秒针正咔嚓咔嚓地一步步向零靠近。
我只希望爆炸后的冲击不要波及到我们。

※

最近，每天陪着汐晨跑成了我的日常活动。每次都是跑一小时，回家休整一下再去上学。不上学的时候，就每天早上八点开始。直到中午为止，汐一般是交替进行跑步和肌肉锻炼。真是自律的锻炼计划。
距离和能井的比试日期，已经只剩不到一周了。汐似乎也感到了压力，虽然我不太清楚，但对于本人而言已经是不能松懈的状况了吧。就连我也紧张起来。如果汐重新回到男生田径队，我和星原都会感到头疼。放学后要怎么一起回去呢？
「然后，我跟他搭话，才发现这人我完全不认识。不过我感觉和他还蛮合得来的，之后就熟络了起来——」
世良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不再去想那些事情，转而把目光投向世良。今天的午休时间，世良也像往常一样到A班来了。自从西园向世良泼了牛奶之后，他就经常到A班来转悠。午休时间是肯定会来的，哪怕是10分钟的课间也要来露个面。只要不是去多媒体教室之类其他的地方上课，他准会出现在这里。就算A班拍集体照时他混进来一起拍，也没有谁会觉得奇怪。他和班里的同学已经熟到了这种程度。
这么一想，那时候也是如此。
世良向汐告白以后，直到暑假之前的那段时间……他也是频繁地来A班串门。那都是为了接近汐。只听这点，估计还会觉得他挺专情。可实际上，他有好几个女朋友，和汐就考试名次所打的赌，也有中途放松的敷衍。总之没办法预测行动。
所以这次，我也不知道他在谋划些什么。
又过了没一会，随着预备铃响起，午休结束了。
世良也差不多该回D班了。
世良瞥了一眼墙上的钟，结束了和女生们的聊天，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他径直走向西园的座位。
他不打算回D班吗？
我注视着世良的动向。他在西园的桌子前停下脚步，俯视着无聊地摆弄着手机的西园。
察觉到世良的存在，她无精打采地抬起头。
「……干嘛？」
「想和你聊聊天啊。一个人待着很寂寞吧？」
「我不想和你说话，一边去。」
「哎呀，别这么说啊。」
世良自然而然地在西园的桌子上坐下来。
「喂，起开。」
「那你就全力推开我试试？」
「哈？你说啥呢？想挨揍？」
「你敢揍我吗？」
西园气到咬的后槽牙嘎吱嘎吱作响。看着西园怒不可遏的表情，世良一脸满足。
「不敢揍我吧，毕竟你有前科呢。如果再惹是生非，可就升不了学了吧。就算是小有纱也会怕不能升学呢。」
「你就是故意来挑衅我？真是垃圾人渣。」
「你是不是没搞清楚情况呀，小有纱。」
世良一脸轻描淡写地继续说。
「我早就想跟你说了，我啊，实际上有点生气呢。因为有人往我头上倒牛奶，搞得我很窝火哦。那天衣服上全都是牛奶味，怎么也弄不干净，真是让我有够头疼的。回到D班，我也被当成了班里的笑点啊。「讨人嫌的家伙」估计说的就是当时的我吧。我本来可以向老师告状的，但我没有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关我什么事。」
「因为我是个有温情的人哟，这可是我的温柔作风呢。如果借老师之手来反击你这样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我总感觉有些不公平。所以，就在这里，让我们用对话来了结吧。如果你好好说一句对不起，我就原谅你。」
「从刚刚开始，就啰嗦个没完……」
西园猛地站起身，身下的椅子发出咣当一声巨响。这越发吸引同学们的注意，好几个人都满脸担心地看着这里。尤其是真岛和椎名，脸上写满了不安。
西园几乎要气炸了。她深深皱着眉，眼里闪烁着怒火。
「别居高临下地跟我胡扯。我凭什么要向你道歉？就因为你身上被洒了牛奶？我说过了吧，那是因为我手滑了。」
「退一百步讲，就算是你手滑了，你也没道理不道歉吧？」
「那时候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再说了，你这家伙说话做事都很小心眼。你最近来A班罗里吧嗦说一堆废话，是来恶心我的吧？这种拐弯抹角刺激人的阴暗性格，真是让我恶心的要吐了。」
「那是……」
「反正你是想说我有被害妄想症或是自我意识过剩吧？少骗人了。像你这种擅长算计人心的混蛋，是不可能下意识做那些事的吧。不，这种时候你是不是故意的都无所谓了。你的声音真刺耳。别再说话了，也别再来A班。再让我听见你的声音，我就把圆珠笔塞进你嘴里！」
「呼——呼——」西园剧烈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教室里回荡。
所有人都沉默着。身高还不足1米6的娇小女生的气势，压倒了班上的所有同学。
预备铃声响起吗，仿佛就是在等待这安静下来的一刻。直到预备铃结束，两人的视线一次也没有移开。
世良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他慢慢垂下眉毛，露出一副悲伤忧郁的表情。
「真是可怜……」
「你说什么……！」
西园一把揪住世良的衣领。世良从桌子上挪开身子，站了起来。虽然两人的身高天差地别，西园却一步没有退后，抬头死死瞪着世良。
「你说‘可怜’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仔细想想，你这么疑神疑鬼也不是没有道理呢。被朋友疏远，被老师防范，甚至被喜欢的人背叛。所以我才这么同情你啊。」
「哈？」
世良淡淡开口。

「你，喜欢过汐对吧？」

西园哑口无言。表情就像被暗中飞来的子弹射穿了胸膛。
「我听你朋友说了哦。你当时很震惊对吧，喜欢的男生竟然穿着女装来上学。站在你的位置上想想，我也感同身受觉得很痛苦呢。你天天羞辱骚扰汐，是因为希望汐重新变回男生吧。」
「你……」
西园抓着世良领口的手在抖。不只是手，那份强烈的惊愕在她的眼神和面部表情中一览无余。
「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
「那时候也是一样吧？」
世良打断她说。
「我记得你被休学，就是因为拿水壶打了汐对吧？竟然对那么漂亮的脸下手，我当时都觉得你真是过分。不过据我从别人那里了解的详情，你好像不是故意动手的呢。水壶砸到的瞬间，你也相当程度地动摇了。你那么做，只是出自本心地希望汐变回原来的样子吧？说到底，你心里以为你对汐的骚扰是一种善意的举动，可实际上却伤到了汐，成了一种不加掩饰的加害。所以你才动摇了。」
「不是。」
「不过，已经不可能了。」
世良忽然失笑。
「就算你再怎么在意汐，你也不可能传递出你的心意。因为被人否定自己的生活方式却不讨厌对方的人是不存在的。莫非你觉得你这么纠缠下去，汐就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并且感谢你？对你说「谢谢你把我引回正道，让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之类的？怎么可能。就算汐因此重新开始作为男生而活，那也只是因为你留下的心理阴影。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你抱有好感，绝对不会。你连这点都不知道，果然爱情使人盲目呢？」
「……闭嘴。」
西园像是从胃里挤出来这句话。她的脸因为愤怒和羞耻而涨得通红。
我深切地感受到西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屈辱。先前，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在被世良戳穿谎言后，我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像个不懂事的小孩。西园肯定更感到煎熬吧。她本来就自尊心强，今天又在众目睽睽下被世良揭穿老底，已经算得上是公开处刑了。
这种状况，汐会怎么看呢——我忽然有些在意，不由得看向汐。汐虽然注视着两人，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无论是对世良的赞同，还是对西园的怜悯，一点都看不出来。只是看着那两个人。
「其实，就算汐作为女生活下去，也未必连性取向都会改变。如果你对汐的改变表示理解，像原来一样地相处，说不定还有机会交往。而那份可能性，是你自己亲手摧毁的。」
每次说话时，世良的嘴角就不自觉地扬起。
「不仅如此，在汐以外的朋友中你也失去了人望。因为想想就知道啊？我明明这么堂堂正正地质问你，却没有谁出来阻止我，只是在一旁观望，这就是最好的证据啊。当然也有我说的话正中靶心的缘故吧。」
「我让你闭嘴没听见吗！」
终于，西园爆发了。
她把右手高高扬起。
「等等，有纱！不可以！」
一直旁观的真岛试图喊住她。然而，西园早已听不进去了——
她的拳头，狠狠地打在世良的脸上。

啪！

肉与骨头碰撞的鲜明声在教室里回荡。
有人发出一声惊叫，教室里猛地掀起了波澜。
全班同学，都目睹了西园殴打世良的一幕。
明明脸上挨了一拳，世良却笑了起来。他甚至有些洋洋得意的样子。
西园又扬起了手。然而，第二拳却没有打到。她被世良抓住了手腕，右手动不了了。
「喂，放开！」
「诉诸暴力很不好呢。暴力根本没法解决任何问题——话是这么说，可今天算是例外呢。反正对小有纱你而言，动手可就输了呢。」
「你……！」
「想让我放开你？可以哟。不过你要稍微等等呢，马上就好。」
「别说莫名其妙的话，赶紧给我放——」
「你们在干什么！」
怒吼声如惊雷炸起。
我看向教室前方，历史老师走了进来。老师虽然不太清楚状况，但也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我一心关注着西园和世良，完全忘了这码事。没想到，已经到第五节课上课时间了。
世良就是在等这一刻吗？在老师要来的节点上惹怒西园，生生吃下她一拳。留下西园施暴的证据，让她无处可逃……。
一切都是为了报复。
比起世良的精于算计，他挨打也再所不惜的精神更令人叹服。就算对方是女生，脸上挨一拳也是很疼的。还是说他没想到西园会冲着他的脸来？……不，怎么说呢。考虑到西园的性格，应该不难预想她会照着脸上招呼。而且，如果要展示她施暴的证据，果然还是脸上的伤最一目了然。
世良那恶魔般的微笑，显而易见地昭示着他计划的成功。
「时间到了呢，小有纱。」
沿着被西园打破的嘴角，血缓缓流了下来。
不知何时，世良松开了西园的手腕。大概是为了强调自己的「受害者」身份吧。
「糟了……！」
西园似乎也察觉到世良的计划，以及自己完全掉进了世良设下的陷阱。她一脸懊恼地咬着嘴唇，狠狠瞪着世良。
「喂，听到了吗？你们在做什么？」
老师走向两人。如果世良说明了情况，那老师肯定不管愿不愿意都要处理这事。或者在那之前，就能从世良脸上的伤推测出发生了什么。
无论如何，西园已经无处可逃了。
「真是遗憾。」
世良微笑道。
而被逼到绝境的西园，
「……哈。」
在这种状况下竟然笑了。
虎牙从她的唇间露了出来。那做好了觉悟的，充满攻击性的笑。
「别小看我啊，混蛋。」
世良惊愕地瞪大眼睛。
西园抡圆了拳头。

砰！

※

第二天午休时间。
吃便当之前我想先上个厕所，于是走向了卫生间。
在走廊上走着，我下意识望向窗外。天阴沉沉的，像是随时能挤出水来。下午说不定会下雨。虽然教室里提前准备有雨衣，但一想到在雨天放学，不由得有些提不起精神。
到厕所以后，我快速上完了事。
用凉水洗手时，有人站在了我旁边。那人照着镜子，用发蜡给头发定型。瘦高瘦高的身材，以及染成亮金色的头发。
是世良。
我看着镜子里的世良，
「脸色真差劲啊。」
小声嘀咕着。
世良左眼戴着眼罩，脸颊也肿了。真是糟蹋了这张天生的帅哥脸。
「哎呀，我真是服了她了。真没想到那种状况下她竟然还打我。那孩子真是不正常。」
世良像是难为情一般嘿嘿地笑起来。
那之后，西园直接被老师拎了出去，让她吃了三天休学处分。这次处罚比之前要轻，据说是因为有同学告诉老师，是世良反复挑衅西园才被打的。而且，我还听说伊予老师在处分事项上拼命庇护西园。当然，这说到底只是传言，真假难辨。
另一方面，世良好像被禁止到A班来了。本来校规就不允许学生进出其他班教室。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项校规才流于形式了。虽然不知道那种程度的处罚对世良来说有多重，但比起休学是轻多了。
「不正常的是你吧。」
我关掉水龙头，擦干手上的水后看向世良。
「你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打吧？」
「因为那是我的目的呢。」
世良坦然承认。他仍然照着镜子，不断拨弄着头发试图把发蜡揉开。
「真亏你能做出来。一般人就算想出那种计划也不会实施的。难道你感觉不到疼吗？」
「当然会疼啊。因为眼皮被打肿了，我眼睛都只能张开一半呢。为此我还被女朋友们嘲笑了。」
「你不惜做到这种程度也要报复西园？」
「今天的咲马话挺多呢？真希望你平时也能对我这么热情啊。」
被世良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如果是平时，我根本不会主动向他搭话，早早就走了。不过这次却不一样，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世良的想法。
这家伙神神叨叨的，平时我才不想和他扯上关系。不过这回是好奇心战胜了我的厌恶。
「行了行了，你就好好说吧。」
「怎么办好呢？啊，那这样吧，如果你能帮我把汐约出去玩，我就告诉你。」
「那算了。」
我一边用手帕擦着手，一边走向洗手间门口。世良见状，连忙说着「开玩笑开玩笑」把我拉住了。
「没办法啊。毕竟这不是别人而是咲马的拜托呢。我就仔细说给你听吧，免费的。」
我开始觉得麻烦了。不过毕竟机会难得，还是听一下吧。
世良在洗手台上坐下。
「那个，是想问小有纱了对吗？其实我也谈不上恨她。只是她一直针对我，搞得我很窝火。所以我就把旧账小小清算了一下。」
「清算啊……」
我又看了看世良的脸。眼罩旁边，微微能瞅见些许紫色斑块。看着就很疼。
「这根本就不划算啊？你脸上挨了两下怎么看都亏了。」
「是吗？这种程度的伤很快就恢复了。」
「虽然会恢复没错……不过，一般都挺疼的吧。」
「疼痛什么的不过是身上的一种信号罢了。」
他突然说出这种抽象层面的话，让我小小吃了一惊。
「……你在逞强？」
「拿信号来比喻可能有点过了，应该说我才不在乎疼不疼。」
「不在乎？」
「大概是天生的。比方说冬天时，有些人因为讨厌静电所以不想碰金属制品。不过我却从没有对静电产生抵触。当然电一下是很疼，但也只是一下子而已。我觉得是大家把静电想的太可怕了。」
「诶——……」
要说奇怪的话，确实也算是奇怪？我的心情有点微妙。不过他对疼痛毫不在乎这点，我觉得是真的。
「然后，我治虫牙时也没喊过疼哦。」
「那是因为牙医的技术好吧。」
「打针我也不觉得可怕。」
「那也没什么……不对，这很厉害啊。」
面对打针，谁都会紧张的。小时候尤其如此。上小学打预防针时，因为害怕打针而嚎啕大哭的孩子多的数不过来，说不怕打针的孩子也明显是在逞强。我就是后者。即使是现在，如果要打针我还是会紧张。
听世良说他小时候起就不怕打针……。
「总感觉……你是个人情味淡薄的家伙啊。」
我不由得这么想。
世良的行为习惯虽然没有不合乎常识，但我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他简直就像是从别的星球来的外星人，只是模仿成了人的样子……他总是给我一种这样的印象。当然，我也告诉过自己他本身并不坏，可怎么也没法做到对他有好感。
「你知道蜈蚣吧。」
「啊？蜈蚣？」
我不由得反问他。他嘴里突然蹦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词。
「就是那种有巨大獠牙和光滑外壳的虫子！我啊，以前觉得蜈蚣是虫子里最酷的。」
「你在说什么？」
「上小学的时候，科教频道播放过蜈蚣专集呢。」
世良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蜈蚣是种很珍视孩子的虫子。它产卵以后什么都不吃，就一直守着自己的卵。用它那细长的身子把卵包在中间，一旦有外敌靠近就会发动攻击。为了不让卵变脏，它还会做些舔自己的卵的清洁工作。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它这么有母性呢。」
我搞不懂他话里的逻辑。刚刚聊的事和蜈蚣有什么关系？因为我说他没有人情味，所以他才把话题扯到蜈蚣身上来了？
虽然完全不知道他在讲什么，但我还是认真听着。
「不过呢，蜈蚣还有一个有趣的习性哦。」
「……」
「蜈蚣会挺身而出保护自己的卵。但是，它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碰上鸟和青蛙，蜈蚣就完全不是对手，有时遇到螳螂它也打不过。当蜈蚣本能地判断出无法保护好自己的卵时，你知道它会怎么做吗？」
稍微思索了一下，我摇摇头。
世良不禁微微扬起嘴角。
「它会吃掉自己的卵。」
「诶……」
「蜈蚣这种生物，会吃掉自己的卵啊。与其让敌人吃掉，不如把卵变成自己的营养。这样一来还可以继续产卵呢。真是非常合理的行为。能迅速把卵转化为完全相反的概念，那种适应能力！没有比我知道这事更震撼的了啊。」
我的脸不由得僵住了。蜈蚣的习性很残忍，能笑着说出这种话的世良也很可怕。
世良摸着自己的下巴，收敛了一下笑容。
「所以啊，我是这么想的。」
「……什么？」
「我也能做出像蜈蚣一样的事吗？」
我无言以对。
「当然我指的不是字面意思啊。是说我能基于理性，亲手摧毁自己最珍视的东西吗……这个问题，我很久之前就在自问。所以才有了现在的我。」
世良从洗手台站起身，缓缓朝我走来。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停下了脚步。
「我是想说，脸上被打两下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似乎是为了打破这可怕的气氛，世良忽然眨了眨眼。虽然不知道遮住一只眼睛还能不能叫作眨眼，但看着他这幅样子，我心头火又冒了起来。
「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真遗憾。」
世良夸张地耸了耸肩。
此时，其他的男生闲聊着走进厕所。他们经过我们身边，走到里面去了。
差不多该回教室了，已经聊得太久了。
「……那我回去了。」
「难得的机会再聊会呗。毕竟我也去不了A班了。」
「你也不需要来。你和西园之间胜负已分，就老老实实待在D班吧。」
那样对我和汐来说也好。我才不想在教室里被他纠缠。虽然说不上感谢西园，但短期内A班不会再起什么波澜了。
我走出了厕所。
「还没有结束哦。」
世良在背后对我说。
我叹了口气，转过头。
「抱歉，我该吃午饭了。」
「我不是说这个，是指有纱的事。」
「什么？」
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还没结束是指……你还想做什么吗？」
「不，我什么都不会干哦。也没有做什么的必要了。」
「那你在说什么。」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世良说完这句令人不安的台词后，向着D班走去。
耳边传来沉闷的雷声。
开始下雨了。

「根本没有要停的迹象呢。」
星原看着窗外说道。她用手托着脸，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
跟世良说完话之后，第五、第六节课很快就过去了，然后就到了放学时间。平常一直是我和汐、星原三个人一起回家的，结果今天不凑巧赶上了坏天气。第五节课时开始下的雨，现在已经是大雨倾盆了。
我和汐借了椅子，坐在星原旁边。教室里还有几个同学，要么是在打发时间等公交，要么就是在等着雨势变小。
「今天要不坐公交回去吧……」
「那也行。」我应和着星原说。
「风也有点大呢。要是掉进田间水渠可就不妙了。」
「纸木你呢？」
「我带了雨衣，所以骑车回去就行。汐呢？」
「嗯，什么？」
汐抬起头。看起来没在听我们说话。刚刚汐一直低头摆弄着手机。
「我们在说该怎么回去。星原是坐公交，你呢？」
「我……刚刚在发短信，打算让家长来接我。」
「这样啊。」
如果可以，我也想让父母来接我，但现在他们都在工作。就算联系他们，估计最后也是让我自己回家吧。
「今天晚上也跑步吗？」
我问道。汐点了点头。
「跑啊。估计晚上雨就停了。在比赛之前我可不打算休息。」
「加油啊……记得别感冒了。」
「没关系。我有在注意管理身体状况。」
汐的视线又落回手机上，开始继续写短信。
「对了，我从小汐那听说了一件事。」
星原看向我。
「纸木君，在陪着小汐晨跑吧。」
「啊啊，算是吧。说是陪着晨跑，我也只是骑车跟着而已。」
「真好啊～～。要是我家离得近的话，我也想一起晨跑呢。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干着急……」
「星原已经为汐做了很多了。」
「诶，你是指什么？」
「怎么说呢……只要星原在感觉汐就被治愈了呢。」
「什么呀。那不是吉祥物吗！」
星原生气地鼓着脸。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才注意到，被她治愈的说不定是我才对。
「抱歉，接个电话。」
汐站起身，拿着电话快步走出了教室。估计是父母打来的吧。
总之，现在这只有我和星原两个人了。
文化祭之前和星原独处我还会感到紧张，现在却已经习惯了。从和星原第一次说话算起，已经过了大概半年了。想起当时说话结结巴巴的自己，总感觉有些羞耻。
「说起来纸木君……」
星原像是要说悄悄话一样，向我靠了过来。她突然凑这么近，我不禁有些心跳加速。这不是完全没习惯嘛。我吐槽自己。
「你和小汐是什么感觉？」
「感、感觉是指？」
「你们两人独处时关系好吗？没有什么不融洽的感觉吧？」
「大概，还相处得蛮好吧……」
「真的吗？」
我点点头。「那就好。」星原像是放心了。
在文化祭之前，我和汐的关系一度闹到僵化。虽然那事已经过去了，可说不定星原还是有些担心。真是体贴入微啊。所以她才在班上很有人气，想到这点，我不由得有些佩服。
「稍微换个话题。纸木君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不是，这话题突然也换的太远了。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好啦好啦，我只是找点话题哦。不用考虑太仔细，你简单说下就好。」
「诶——……？」
她让我不要多想，反而让我更在意了。喜欢的女孩的类型。尤其是星原问我这个问题……呃，虽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温、温柔的人，之类的？」
「还有其他特点吗？」
「哎，其他的？其他的话……嗯——……」
好苦恼。
喜欢的类型。虽然这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但我和莲见聊天时基本没说过恋爱方面的事，所以也没有特意想过。另外，虽然偶尔也被同班男生问过「你喜欢的艺人是谁？」，可因为我不怎么看电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星原一直看着我等我回答。我不禁有些窘迫地垂下眼睛。于是，星原由于探出身子而压在桌面上的胸部吸引住我的视线。于是——。
「呃…胸大的？」
「那样不行！！」
「诶诶！？」
瞬间就被否定了。
星原抽回身子，用手使劲地砰砰敲着桌子。
「真是的～～这样不好哦，纸木君。真的不好。看一个女生要多看她的脸和内在。一味被外表蒙骗可不行哦！」
「哦，哦哦。」
不是，脸不也是外表的一部分吗……。
「刚刚说的我就当做没听到，你再重新想一想吧。」
「好的……」
看来她只是单纯地在提醒我。
总比被她发现我在看什么要好。刚刚的话，虽然我只是下意识说的，但仔细想想确实有点伤人。话又说回来，只是惹她有点生气就了结了此事，也算是得救了。真的。如果她有些拘束地说「啊，这样吗……诶～……」然后迅速和我拉开距离，才让我真的想死。
不过，当作没听到吗。
虽然这样说对我很有利，但心里总感觉有点空荡荡的。为什么呢。
「两位，可以稍微打扰一下吗？」
汐回来了。
汐用手按着电话的麦克风。看起来电话还没有挂断。
「怎么了？」
「那个…雪阿姨说可以顺便送你俩一起回去。」
「诶，真的吗？」
星原猛地站起身。
「那可帮大忙啦！拜托啦。」
「好的。咲马你呢？」
「啊，那我也拜托了。」
虽然把自行车放在学校明天上学会有点麻烦，但这也是难得的机会。就承蒙一次雪阿姨的厚意吧。
汐拿起电话回话说「他们说也想让你帮忙送一下」，然后短暂寒暄了一下，就挂断了电话。
「抱歉啊，突然这样。雪阿姨有时候就是有点多管闲事……」
「没有没有，真的帮我大忙了哦。而且能再和雪阿姨见面我也很开心。」
哈哈……汐苦笑着。
雪阿姨是汐的继母。虽然她和汐的父亲已经再婚三年多了，但汐仍然用「雪阿姨」的敬称来称呼她。所以我总觉得这对亲子之间隔着一层墙壁。不过能这样子相互联系，肯定已经相处的很融洽了吧。我带着期望地想道。
「说起来刚刚你们在聊什么？夏希看着有点生气……咲马你说了些什么？」
「啊，那个……」
我总感觉实话实说有些不妥，于是偷偷瞄了一眼星原。
「纸木君说他之前去吃回转寿司的时候，寿司上的饭全都剩下来了。」
这也太糊弄人了吧。我默默在心中吐槽。
「哎，是吗？难道你在减肥？」
「啊，那个……呃，差不多……」
「哦哦。虽然也没问题，但还是好好吃饭比较好。」
「是啊……」
虽然感觉星原有些不讲理，但是说真话似乎只会让气氛变得尴尬，还是这样最好。
然后20分钟后，雪阿姨来电话说她到了，于是我们走向楼梯口。
车似乎就停在校门前。换好鞋后，三个人一起冒着雨冲向了车子。「哇哇～」星原边跑边叫。
「是那辆车！」
汐指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我们急忙钻进车内。汐坐在副驾驶，我和星原坐在后面。上车后，我们连忙关上门，以防止雨淋进来。
「承蒙阿姨关照！」
星原精神饱满地向雪阿姨打招呼。我也对她说「麻烦您了」。
「好啦好啦，我也受小夏希和咲马关照了。不用这么拘谨。」
汽车缓缓前进着。
可能是刚下班的缘故吧，雪阿姨还穿着西装。她的夹克和西裤都笔挺笔挺的。虽然这是很常见的打扮，但总给人一种很干练的感觉。
「对了，咲马。暑假的时候，谢谢你能来陪汐。」
「啊啊，不……不算什么。因为我也没事做，所以能去您家拜访我也很感激。」
「真的吗？我好高兴。小夏希也是，和汐的关系这么好真是谢谢了呢。」
「哎，真的吗！我也很开心……」
「那个，雪阿姨。」
汐像是责备似的说。
「抱歉抱歉，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道谢。我可能有点多管闲事了。」
「……啊，也没关系。」
碰上红灯，雪阿姨踩下了刹车。
哗啦啦的雨声和嘎吱作响的雨刮器声在车内交织回荡着。平常车辆稀少的道路，因为下雨的缘故有些拥挤。
「阿姨是刚下班准备回家吗？」
信号灯变绿的瞬间，星原开了口。
「我是上班时间抽空出来的。因为我工作的公司在本地还算比较大的，所以时间上稍微自由一些。你知道行政书士吗？」
「那个……我倒是听说过这个职业名。」
「简单地说，这工作就是替民企制作一些要交给市政厅之类政府机构的资料。工作虽然挺复杂的，但是习惯以后也挺轻松呢。」
「哦哦……听上去像是个脑子不聪明就没法做的工作……不过感觉好酷！」
「啊哈哈，谢谢。如果有关于合同的问题想了解，可以随便问我哦。」
「好的！」
星原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从后视镜里看过去，雪阿姨看上去确实很开心。
「对了。我要顺路去个地方，好吗？」
听到雪阿姨的话，汐问道。
「要去哪？」
「去趟中学。我还要去接一下小操。」
嗯。汐低声回复着，向前倾了倾身子。
「那个，你跟她说了我们也在车上？」
「不，怕说了以后她有什么顾虑，我就什么都没说……是不是不太好？」
「……啊，还好吧。」
像是牙缝里卡着东西一样，含糊地回答道。
小操是汐的妹妹。因为汐很少主动说起他妹妹的事，所以我也不知道现在汐和妹妹的关系怎么样了。不过暑假时，两人的关系可说不上好。听刚刚和阿姨的对话，估计现在两人的关系还很僵吧。
雪阿姨开着车在椿冈中学的校门前停下。这里也是我和汐的母校。这是一座比椿冈高中历史还要悠久的古老建筑，因为下雨天光线有些暗的缘故，教学楼显得更破旧了。
雪阿姨拨通电话说「我到了哦」。
过了不久，一个撑着伞的初中女生朝着这里走来。那就是小操吧。星原向中间坐了坐腾出一个位子。然后，车门被打开了。
「真是的，好慢——诶？」
「你，你好。」
看到星原向她打招呼，小操惊得睁大了眼睛。
「啊，不，不好意思！」
她猛地关上了车门。
看来她以为自己走错车了。小操走到车后面确认了一下车牌号，再折回来，小心翼翼地开了门。看见雪阿姨的身影后，她的脸一下子红了。
「我说！有人你倒是提前说一声啊！」
「抱歉抱歉，我怕我说了你就不来了。」
「算了，我自己回去。」
「操。」小操打算关上车门时，汐喊住了她。
「上来吧。会把鞋弄脏的。」
小操犹豫地站住了。虽然只有短短一秒——但我感到了她激烈的心理活动，最终她不情不愿地上了车。她把伞上的雨水抖掉，关上了车门。
「小夏希的家在哪边？」
雪阿姨问。
「啊，送我到车站就可以了！」
「真的吗？不用太客气哦。这个时间电车上人很多吧。而且你去车站还是要走路的。」
「那……就麻烦您了。」
星原说了一家隔壁街上的超市名。她家大概就在那附近。
「好的。那出发了。」
于是，车子朝着星原家的方向出发了。
小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脸无聊地摆弄着。她留着一头波波头，黑色的头发垂下来贴在脸颊上，可以瞥见她纤细的脖颈。因为她的脸很小，所以显得脖子很长。
如果说汐是洋娃娃，那小操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凛凛生风的日本人偶。虽然给人的印象完全相反，但两人毕竟有血缘关系，容貌上有些相似。
或许是小操坐在旁边的缘故，我总觉得星原有些心神不宁。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偷偷往小操那边瞟，似乎在偷看她的脸色如何。终于，她好像鼓起了搭话的勇气，看向了小操。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呢。你还记得吗？之前，我和纸木君一起去你家的时候见面的……」
「……啊，有点印象。」
小操盯着手机屏幕，兴致缺缺地回答道。
「啊，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星原，和小汐是同班同学，在学校里经常和他一起吃饭呢。」
「是吗。」
「你现在是初三学生吗？学业很繁重吧……啊，你想好高中去哪了吗？」
小操叹了口气，合上了手机。
「和你又没关系，我有必要和你说吗？」
星原哑口无言了。
她说话还真是刻薄，果然和暑假前是一副模样。明明小时候还有点可爱的……。
「小操，你对夏希太没礼貌了。」
汐转过头来责备操。
「啊，我没关系的！」
星原摆摆手袒护着小操。然而汐仍然看着小操，用一种严厉的眼神盯着她。
小操一点也没有反省的意思，鼻子里哼了一声。
「她自己都说不介意了行了吧。」
「不行，你给我好好道歉。」
汐的语气很严厉，即使说的不是我，我的胃也抽了一下。几天前我也见过汐发火的样子，但这是一种和那时不同的恐怖感。星原也被吓到不敢吱声了。
汐的威压对小操也起了效果。她有些尴尬地皱起了眉头。
「自以为是……」
「操。」
哈——。小操长叹了一口气，转向星原。
「对不起。」
「啊，没事！我一点也不介意哦～，啊哈哈……」
星原僵硬地笑着。事情发展成这样，估计星原也觉得胃疼了吧。
汐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放弃了，把头转了回去。
那之后谁也没有说话，车内只剩下沉默。
小操又拿出手机摆弄起来。汐用手撑着脸颊，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雪阿姨专心开着车，而我和星原只能沉默着。
氛围……好压抑！
汐和小操之间的隔阂似乎很深。说不定她们在家里也一直是这样？如果真是如此，那对于汐在暑假期间来我家避难的原因，我算是深切体会到了。这让人很不是滋味。
面对这副现状雪阿姨又是怎么看的呢。她肯定不会觉得两人相处融洽，不过要改善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很难。这对姐妹和雪阿姨之间，总感觉也隔着一堵墙。
槻木一家没问题吧……。
似乎是在暗示并不明朗的未来一般，雨势变大了。看起来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
然后在沉默中，10分钟过去了。
「啊，在下个路口右转就到了。」
星原小声地打破了沉默。
一座超市豁然出现在眼前。那就是和雪阿姨提到的地方，似乎就在她家附近。
按照星原的指示，车子右转拐进了一条住宅街。直行了大约一分钟，星原说：「那边的三层楼的房子就是了。」
雪阿姨缓缓踩下刹车，车子在星原家门口停了下来。
「到这里就行了吗？」
「啊，是的！今天真的谢谢阿姨了！」
星原坐在位置上点头道谢。雪阿姨笑着说：「好了，不用客气。」
我透过窗户，仰视着右手边星原的家。
在这条住宅街上，星原的家十分气派。不仅有车库和大门，还有宽阔的全景窗和宽敞的院子。看起来像是新建的房子，设计风格很现代。用很通俗的话来说……这家人让人觉得很有钱。另外似乎还养着狗。
「纸木君，麻烦让一下。」
「啊啊，抱歉。」
星原要下来，那我就必须先下车。我打开车门走下来，星原也立刻跟在后面下了车。为了不淋太多雨，她快速朝汐打了个招呼「再见，小汐。」然后看向了我。
「拜拜，纸木君。」
「啊啊，再见。」
星原用包挡着雨，小跑着回家了。
我立刻钻回车内。正用手抹掉粘在睫毛上的雨滴时，雪阿姨问我家在哪里。我说了大致的位置后，因为离汐的家很近的缘故，雪阿姨立刻理解是哪里了。「啊啊，是那边啊。」
车子掉了个头，折回了来时的路。
车里有四个人，我，以及槻木家的三个人。车内的空气仍旧很沉重，估计也没有强行活跃气氛的必要吧。拙劣地抛出话题，踩中他们的雷区可就不好了。虽然站在被接送的立场上这么做不太好，但回家之前我还是闭嘴吧。
「对了，咲马。」
我还想着保持沉默时，有人叫了我的名字。我透过后视镜，看见是雪阿姨在说话。
「啊，是。怎么了？」
「明天早上我也送你吧。自行车你不是放在学校了吗？」
「啊——……」
我本来是打算明早坐公交上学的，但是家离公交站还有段距离。所以听到雪阿姨的提议，我内心很是感激。不过连续让她送我，总感觉有些过意不去。
「……这个。」
「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坐在副驾驶的汐对我说。
「我也打算让雪阿姨送我上学，你就别客气了。」
啊，对啊。因为汐也是骑自行车上学的，所以雪阿姨肯定是要开车送他的。
「那……那就拜托了。」
「交给我吧！那明天我就带着汐，来咲马家接你哦。」
「不不，我自己去找汐就好。要不太麻烦您了……」
「是吗？嗯，要是改变主意了就跟我说哦。我们都很欢迎咲马呢。」
「哈哈……谢谢。」
雪阿姨是个很亲切的人。跟她接触下来，我是觉得她无可非议。汐对她究竟是觉得哪里不满呢——话虽如此，他们毕竟是家人，肯定有很多身为外人的我不知道的事情吧。本来，用「不满」这个词来概括，可能就有些以偏概全了。
忽然，我想起了汐的生母。
她身体很虚弱，自我和汐小时候起就一直在住院。是位像汐一样非常漂亮的人……怎么说呢，给人的感觉很通透。
她有一件事给我的印象很深。
那是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和汐去探望她的时候，我给她带了点礼物。那是妈妈给我的草莓馅团子。本来应该带些苹果或是梨之类的水果去探望的，但是妈妈估计把草莓馅团子也当成水果了吧。
姑且不说带团子去看望合不合规矩了，总之汐的妈妈很喜欢这份礼物。当时她就拆开了包装，和我们两个一起分着吃掉了。
草莓团子大概乒乓球大小，上面撒满了白色的粉末。汐的妈妈一口气就把团子塞进了嘴里。白色的粉末扑啦啦落在床单上，她的脸颊也像仓鼠一样鼓起来。我当时都惊呆了。我本以为她是个举止端庄的贵妇人，结果那大胆的吃相给了我不小的冲击。
她嘴边沾着白粉，一口咽下团子后，朝我笑了笑。「很好吃哦。」
那时，我完全没想过她会突然离世——。
冷不丁地，有什么东西碰了碰我的大腿。
我回过神来。
朝下一看，那是一部手机。小操在用手机戳着我的大腿。然而她却没有看我，一直望着窗外。这举动，就像是考试时她让我传作弊小抄一样。
仔细一看，她的手机屏幕上有字，估计是想让我看吧。
『什么时候哥哥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我不禁又胃疼起来。这话你别对我说啊……算了，总比她出声询问要好。
小操希望汐能变回男生时候的样子。以前见到小操时，她就对女装的汐有种避而远之的感觉。当时是因为惊讶而说不出话，现在可以冷静地给她回复了。
我在手机上输入文字，也戳了戳她示意她看屏幕。
『已经回不去了。』
小操看了看屏幕，立刻打字回问我。
『为什么？』
『因为对现在的自己很满足。』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因为我是汐的发小。』
小操的手停住了。



我又在手机上打了些字。
『而且汐在学校这样子也很开心。』
『骗人。』
『没骗你。』
我打开自己手机上的图片夹。之前，曾让星原发给我她在球赛庆功宴上拍的照片。照片上，汐被女生们团团围着，一脸开心的样子。
我把那张照片给小操看。
小操盯着画面看了一会。
『像个傻瓜。』
她回复道。
虽然我理解她没法接受这事，但我还是有些生气。她说的有点过分了。
我又打了些字。
『在班上有女生和你的想法一样。』
『很正常。』
『那个女生，现在被班级同学孤立了。』
小操的脸色像是吃了苍蝇一样。
我是打算小小反击她一下，看来有点坏心眼了。不过我说的也是事实。
稍微过了一会，小操又啪嗒啪嗒打起字来。
『咲马是喜欢哥哥吗？』
「啊？」
我不由得叫出声来。
汐听到声音转过了头。
「怎么了？」
「啊，不，没事。没什么……」
「……那就好。」
汐又转了回去。
真是的，她在说什么啊……。我往旁边一看，和小操的视线对到一起了。她斜着眼睛一脸蔑视地看着我。她刚刚不是真的想问我那个问题，只是想让我动摇罢了。她的把戏很成功。
「只是作为朋友的喜欢而已。」
小操看了我的回复，把头扭开了。看来她没有继续对话的打算了。
我可能被讨厌了。因为以前她还算敬仰我，这个举动不禁让我相当沮丧。就算我想挽回我们之间的关系，可只要她不接受现在的汐，那我们就很难言归于好吧。
我把手机塞回口袋，向窗外望去。
雨哗哗地下个不停。

※

第二天早上。
冒着雨，我朝着汐的家走去。走路到那里大概要10分钟。我拿着伞的手被雨淋湿，已经冰凉无比了。今天早上也挺冷。可能是下雨的缘故吧，嘴里呼出的气也白的惊人。
走过一个信号灯，在住宅街上前行些许，就到了汐的家。
就像昨天说好的，今天早上我也打算让雪阿姨送我。我按响门铃，听见门内走廊上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咔嚓一声门开了，雪阿姨走了出来。
「早上好，咲马。」
「早上好。」
「今天也拜托了。」我微微行了个礼。
雪阿姨今天也穿着西服。送完我和汐后，她就要直接去上班了吧。
「汐还在换衣服，稍微等等哦。」
「啊，好的。」
我可能来的有点早了。
雪阿姨让我现在玄关等一会，于是我跨过门槛进了门。房子里面很暖和，飘出一阵烤面包的香气。等了几分钟后，雪阿姨和汐过来了。
「抱歉，久等了。」
「没事。」
可能是刚急忙换好衣服，汐的领带还拿在手里。估计是打算上车以后再系好吧。
汐走出来锁好门，然后我们三人一起朝着车子走去。雪阿姨坐在驾驶座，我和汐坐在后座上。向着椿冈高中的方向，车子启动了。
「啊，说起来小操呢？」
「她先走了。我也问了要不要接她上学，可她说自己一个人去。」
「啊，这样啊……」
可能是因为我的缘故吧。或许她还在为昨天我说的话而生气，所以拒绝了和我们一起坐车。如果是这样还真对不起她。
汐看着后视镜开始系领带。纤细的指尖灵巧地打了个环，最后把领口系紧。或许是准备的有些匆忙，汐的脖子上渗出了一些汗。
「今天早上也跑步了吗？」
「嗯。」
汐淡淡地点点头。
本来我是打算下雨天也陪着汐晨跑的，但是自行车放在学校了，所以今天没能去成。而且，靠自己双腿跟着跑的话，也没法跟上汐的节奏。
「衣服估计湿透了吧。」
「因为在下雨呢。虽然下雨天晨跑很艰难，但也不能偷懒。」
「真厉害啊……毕竟汐给人一种讨厌湿气的印象呢。」
「是吗？」
第一次听我这么评价，汐笑了笑说。
「因为汐很在意自己的睡相吧？你早晨起来头发乱糟糟的时候，真的有一直在用手去抚平头发。」
「诶，真的吗？」
汐一脸意外。看来那是下意识的举动。
大概是从初中起，汐就开始在意睡觉习惯了。因为汐的发色很引人注目，所以对头发的打理要比别人在意的多。
「我一点都没注意到啊……虽然我的确有在好好打理头发。」
噗哈。坐在驾驶座上的雪阿姨，忍不住笑了出来。
「咲马真的很在意汐呢。」
「啊，汐也这么对我说过。」
「是吗？你们关系真好呢。」
我苦笑着。另一边，汐好像难以适从似地活动着脖子。看着不像生气的样子，但还是一脸不快地闭上了嘴。
车子穿过了住宅区。放眼望去，椿冈高中的学生们正骑车驶过人行道，准备去上学。他们都穿着学校配发的雨衣。看着那些拼命蹬着自行车的学生被我们远远甩在后面，我不禁有些优越感。
果然还是坐车好……真想以后下雨天也让雪阿姨送我。不，做不到。虽然感觉雪阿姨会欣然接受，但我可厚不下脸皮去说那种话。
已经能看见学校了。
车子在校门前停下。谢谢阿姨。我对雪阿姨道谢之后下了车。汐也跟在我后面下来了。
「拜拜，好好学习哦。」
雪阿姨开着车离开了。
我和汐撑开随身携带的伞，朝着校舍走去。此时正是上学的高峰期，楼梯口处简直人山人海。我和汐从人群的缝隙间穿过，抖掉了伞上的雨滴。
我抬起头看向天空。昨天晚上开始雨势虽然变小了，但天空还是没有一点要放晴的迹象。
「放学前雨会不会停啊……」
「要是没有停，我们再送你回去吧？」
「不了不了，那样不太好……不管天气如何，今天我都打算骑车回去。」
「是吗？我倒是无所谓。」
我合上了伞。
正当我背对着外面准备进入教学楼时，有人从后面猛地朝我撞了过来。
「唔哇。」
地板湿漉漉的，我一个没站稳，双手撑着倒在地板上。雨伞啪嗒一声摔在地上，我背着的包也滑落下来。
「咲马，没事吧？」
「啊，没事。抱歉。」
汐扶着我站起来。我捡起伞和包后转过身，能井正站在我后面。和我对上视线，他一脸不爽地皱着眉，咂了咂舌。
「别磨蹭，挡路了。」
「风助！」
汐满脸怒意。
能井不以为然，继续朝着鞋柜走去。汐追了上去，按住他的肩让他转过身。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别做这么幼稚的事。」
「谁让你们挡在门前罗里吧嗦地说废话。真是的。」
能井看着我和汐，鼻子里哼地笑了。
「我刚看到你们从同一辆车上下来。怎么，早晨才回家么？关系还真好呢。」
他特别强调了「早晨才回家」这几个字。对这单词来了兴趣的学生们，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注视着我们。鞋柜处本就人来人往，在这里站着的能井和汐，显得格外显眼。
「汐，走吧——」
「别胡说八道了。」
汐咬牙切齿地冲能井说道。能井的侮辱对我不算什么，可对汐很奏效。汐看向能井的眼神里，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汐和能井都在田径部，两人认识的时间也相当长。所以，我感觉能井很懂得怎么去激怒汐。
「别生气啊。被我说中了？」
「才不是。你把人当傻瓜究竟有什么有趣的。」
「我只是单纯说出我的疑问罢了。你怎么这么小题大做啊。」
「小题大做的是你才对吧。又是突然撞咲马的肩，又是突然说要回田径部，还有找我要决一胜负……你别对我这么执着了。」
「因为你这家伙一言不发就退出了田径部。我说过了吧，我不是对你执着，是要和你做个了结啊。」
「喂喂，大清早的就因为争风吃醋而吵架么？」
旁观的学生嘲弄地插了一嘴。
汐和能井猛地看向那个人。「你他妈开什么玩笑！」在能井的破口大骂声中，那学生逃一般离开了。
「妈的，真生气……算了。」
能井一脸不爽地走了。汐也一样，一副非常生气的样子，朝着A班的鞋柜走去。
汐取出自己的室内鞋，把脱下的鞋子猛地扔进鞋柜。
「哈，真火大……」
「……」
我虽然也有些生气。但还是更在意刚刚那人说的「争风吃醋而吵架」。
我和汐换好鞋，朝着教室走去。
争风吃醋地吵架，估计是为了揶揄两人才说的吧。但是，那个单词有种「两人很相配」的微妙含义。能井虽然性格很烂，但是长得很帅，个子也高。正因为他和汐是完全相反的类型，所以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幅画一样。对于那个事实，我总有种自己是个边缘人的疏远感。
……嗯，所以我到底在想什么呢。
或者说，现在应该在意的不是这些。
「那家伙可真是讨人厌。汐没必要理他。」
我像往常一样对汐说。但是，汐像是有些责备我似的，一边走着一边看着我。
「咲马你要是也开口说些什么就好了。你可是被撞倒了啊？」
「话是如此没错……」
「就因为你这样才会被风助瞧不起。」
不，我平时生气的时候，被别人说了也会狠狠还击。但被能井挑衅了——我虽然很想反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如果事情闹大了，可就正中能井的下怀了。
正当我沉默的时候，汐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了出来。汐深呼吸后，抱歉地耸了耸肩，垂下脑袋。
「……抱歉。我乱发脾气了。」
看起来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没事。汐生气也是当然的。」
「……风助，我绝对会赢过他的。」
汐的声音里能感受到坚定的决心。垂下的眼睛里，像是有团火焰在静静地燃烧着。
没必要勉强和他分个胜负……这话刚到喉咙里，又感觉说出口不太好。我的嘴里说出了脑海中的另一句话。
「汐每天都这么努力，肯定能赢的。」
汐微微点了点头。
距离和能井的比赛还有四天。

晨会开始时，伊予老师走进了教室。长长的马尾摇晃着走上讲台，向同学们发出号令。
起立。敬礼。早上好。就坐。
「好的，同学们早上好。最近天气又变冷了呢。」伊予老师双手抱怀地摩挲着双臂。笔挺的衬衫和紧身西裤是她一贯的风格。但天气转凉之后，她多披了一件夹克。
「因为温差而身体不适的人变多了。大家睡觉时要注意保暖。尤其是运动部的同学，出汗以后要好好用毛巾擦干。还有，除了身体状况，季节更替也会影响心理健康——」
一般班会都是从分发讲义、确认日程、以及在校注意事项之类开始的。今天好像没什么特别的通知，伊予老师一开始就聊起了小话题。
「最后一点！」
聊了几分钟关于注意身体健康的话题后，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她说。心不在焉地听着的同学也抬起了头。
「有一个小通知。今天市里招募清扫志愿者的工作开始了，但是好像人手不足。市里也给我们学校打了声招呼。有没有人感兴趣呢？随便几个人都可以！」
教室里安静下来。看来谁都不感兴趣。也是。积极参加志愿者工作的慈善家，在这个教室里是不存在的。
「喂～有没有想做的同学？虽然不给工资，但是可以给你加校内分哦？」
校内分……对于想要推荐入学的学生而言，无疑是垂涎三尺的好东西。但是，或许还是怕麻烦的气氛更胜一筹，一个举手的学生都没有。
不久后，宣告晨会结束的铃声响起。
「大家都怕麻烦呢～。嘛，如果有谁想做记得跟我说哦。之后我会说明详细情况的。那么，今天的晨会就到这里！」
说完结束词，伊予老师离开了教室。
教室里顿时热闹起来。同学们或是有说有笑，或是在为第一节课做准备时，我从书桌里拿出了古文笔记。我拿着它来到走廊。
这是我昨天忘在家里没能提交的作业。虽然在第五节古文课上也能提交，不过机会难得，就趁现在交给老师吧。
「伊予老师。」
我叫了名字后，伊予老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对不起。这是昨天我忘记提交的作业。」
我把笔记本递过去，伊予老师一边附和着「啊，好的好的。」一边接了过来。
「纸木，最近忘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多？而且你上课时还睡得挺香的吧？」
「啊—……哈哈。」
上课睡觉被看到了吗。最近，一直陪着汐晨跑，总觉得睡眠不足。
「因为成绩没下降，我就不批评你了。下次再让我逮到就让你去走廊上站着。」
「那是体罚吧。」
「开个玩笑。不过再上课睡觉我会很生气的。」
伊予老师责备似的皱着眉头。如果再岔开话题，她可能真的会发火，所以我诚恳地道了歉：「对不起。」
「啊，对了。纸木，刚刚说的你听到了吧？正在募集志愿者。」
「啊啊，是的。」
「有兴趣参加吗？」
「没有呢……」
「回答太快了吧。」
被老师斥责了。稍微装出一副烦恼的样子就好了。
「能加校内分哦？很有吸引力吧？」
「不，我并不打算争取推荐名额……那不是明显对参加社团活动的人有利吗。」
「嗯，是这样没错。」
伊予老师爽快地承认了。
实际上，不参加社团活动的人，只要没有超常的资格或技能，就很难在竞争推荐名额中处于有利地位。是赢不了三年间积极参加社团活动的学生的。
「老师你还是去邀请其他人吧。比如参加部门活动的学生。」
「参加社团的人，因为部门活动正忙得不可开交呢。」
「那，就找其他没参加社团的人吧。」
「那个……嗯，我姑且有想过。」
「既然如此，那不就行了吗。」
「但是呢……不知道有纱她愿不愿意。」
「诶，西园？」
原来目标是西园吗……不，她绝对不会来的吧。
「我知道哦，纸木你想说的话。」
是我的想法写在脸上了吗。伊予老师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般说道。
「不确定因素是有很多。但是领导们对有纱的印象非常不好，所以必须稍微改善一下形象……」
所谓领导，大概就是指年级主任、教务主任之类的吧。
看来她为西园的事相当伤脑筋。确实，从学生的角度来看，西园的处境也很危险。偶尔也会听到有人说，她过不了多久就会退学吧。伊予老师的不安不无道理。
但是……。
「西园会乖乖捡垃圾吗……」
「问题就在这啊。要是再惹出麻烦就糟了。毕竟志愿者活动里还有社会上的人……」
伊予老师按着额头。看来她压力很大。
反正放学后闲着没事，参加下试试吧。不过还是觉得好麻烦……我这么想着，伊予老师看了看手表，「哎呀」地叫了一声。
「我该走了。纸木如果改变主意了，记得跟我说哦。时间和人数都可以商量的。拜拜。」
伊予老师在走廊上快步离去。
我转身回到教室。
……不过，西园啊。
她十有八九不会接受伊予老师的邀请。比起那个，我更在意她今后的打算。因为西园的休学处分到今天为止。也就是说，她明天开始上学。多亏世良没法再进入A班，教室里应该不会再发生纠纷了吧，不过西园本人到底会怎么做呢……。我只希望她积压的愤怒不要无差别的宣泄。
顺便，也祈祷伊予老师的劳心能得到些许治愈。

※

十一月份也已经过半了。
在日出前静谧的早晨，今天我也陪着汐跑步。从前天开始持续的雨停了，道路上到处都是积水。国道旁的一级河川涨起水，浑浊成茶色。
或许是雨刚停的缘故，今天早上更冷了。气温已经低到不带手套手就会冻僵的程度。在一旁跑步的汐的呼吸，也被染成了白色。
「今天真的很冷呢……已经是冬天了吧。」
「跑起来会暖和的。从自行车上下来怎么样？」
「冷和累比起来，我还是更抗冷一些。而且不骑自行车，我就追不上你了。」
「我会放慢节奏的。」
「那样对汐没有好处吧。」
「啊，对哦。」汐说着稍微加快了速度。我也踩下踏板。
我们一边聊着天，一边跑平时的路线。不久，通过设定为终点的电线杆后，汐放慢速度走了起来。
我把放在自行车车筐里的毛巾递给汐。
「给，毛巾。」
「啊，谢谢。」
「要喝宝矿力吗？」
「嗯。」
我从挎在肩上的小包中取出宝矿力。这是昨天买的，我一直放在常温下保存。
汐接过水，边走边喝。
喝完水后，露出格外微妙的表情。
「好像……你完全成了经理人了呢。」
「这么一说也倒是啊……」
毛巾是汐的，但宝矿力是我准备的。从上周开始，每次晨跑我都带着。我觉得带上水他会开心一些，并不是什么特别的理由。
「如果我回田径队了，你会来当我的经理人吗？」
汐开玩笑似的问道。
「饶了我吧。你会赢的吧？」
「开玩笑啦。」
汐又喝了口水。
「……说实话，你有几分胜算？」
我小心翼翼地问。从前开始我就很在意这件事。
和世良的比赛只剩三天了。汐说一定会赢，我很想相信这句话，但具体的胜率应该是能看到的。
汐没有马上回答，思考了一会儿。仔细思考了十秒钟后，开口道。
「大概有五成吧。」
这个数字很微妙。
「我可以问下根据吗？」
「直觉吧。」
「直觉吗……」
怎么办。我变得相当不安。
果然还是放弃比赛比较好吧。汐赢了也没什么好处，输了却要受到强制加入田径队的重罚。之前我也说过这并不公平。
尽管如此，汐还是打算应战。这份决心绝不会动摇。莫非，汐心里的某个地方认为，回到田径队也可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有点讨厌。
「我还是做好成为经理人的觉悟比较好吧。」
「都说了是开玩笑啦。」

太阳一升起，天空就被染成了一片干爽的蓝。昨天的雨似乎洗去了空气中的尘埃，天空显得一尘不染。气温比晨跑的时候稍微上升了一些，阳光变得很宜人。
到了椿冈高中后，我把自行车停在停车处。
我刚从车筐中拿起包，身后就传来「咔嗒」一声踩下脚撑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西园正好来了。她锁好自行车，和我一样把包挎在肩上。这时，我和她的视线对上了。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
因为她恶狠狠地瞪着我。那眼神就像我和她有血亲之仇。其实，被西园用眼神瞪着并不稀奇。以前每次和她目光对上时，她都会瞪我一眼，可即便如此，她今天的眼神中也包含着异常的恨意。
西园迅速转过身，朝着楼梯口走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想不出她为什么恨我。最近一个月，我甚至没和她说过话。可如果她只是心情不好，也很难想象她投向我的目光会如此凶狠。估计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吧？
我不安地走向2年A班的教室。

受了两次休学处分，西园的态度却丝毫没有改善。岂止如此，她甚至比以前更显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虽然从以前开始，哪怕是休息时间她也不和任何人聊天，可现在她甚至对所有同学表现出明显的抵触感。有的人只是在她附近说笑，她就会咂嘴表示不满。
「她是被施加了狂战士咒语吧。」
我听到附近的男生笑着讽刺西园。
狂战士。那是《最终幻想》中出现的咒语。被施加了那个咒语的人，会变成只能攻击的狂战士。对本来就攻击力高的同伴释放，会成为有效的辅助，否则就只有坏处。
最近，西园完全没有了从容的感觉。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言辞犀利，只能采取些短视的行动。这种状态，确实可以用「被施加了狂战士咒语」来形容。
那么对她施咒的人是谁呢？
只能是世良了。
即使被禁止进入A班，他仍然在对西园施加着影响。真是可恶。
「那个，纸木君。」
午休时。
我吃完便当，正和莲见漫无目的地侃大山时，星原突然向我搭话。基本上午休时星原都在和汐聊天，来找我还真是少见。
「怎么了？」
「那个……你能稍微跟我来一下吗？」
「哎？嗯，好吧……」
我结束了和莲见的聊天，站起身来。
午休时来自星原的邀请。这场面不禁让我心跳加速，可看着星原低落的神情，估计她要说些沉重的话题。
发生了什么？
走到走廊上，星原停下了脚步。
「有纱给我发了条信息。她让我和纸木君一起到体育馆后面去……」
「西园发的？」
为什么找我？我绞尽脑汁想了想她叫我的理由，可丝毫没有头绪。
「纸木君和有纱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不，什么都没有。今天早上我被她狠狠瞪了，可我最近连一句话都没跟她说过……星原你呢？」
「我也一样。为什么要叫我们去呢……」
星原有些不安。
就算我无意中引起西园的反感，我也不觉得奇怪。可把星原也叫上，还真是摸不透她在想什么。西园虽然脾气暴躁，对星原还是有些宽容的。尽管星原和汐的关系很好，她却从没因此质问过星原，以前在家庭餐厅开学习会时，她也接受了星原的邀请。
「总之，去看看吧。」
星原点点头。
穿过走廊，我们在楼梯口换了鞋。教学楼外，清爽而晴朗的秋日中，刮着凛冽的寒风。
我们到了体育馆后面。因为处于背阴处，这里光线有些昏暗，而且相当冷。
西园靠在墙上等着我们。
真岛和椎名也在。看到我们走来，两人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看起来，她们很想问我们为什么会来这里。这两个人，也是在没被告知理由的情况下被叫来的吧。
「我们来了。」星原喊了一声后，西园离开墙壁看向我们。
「我叫你们来，是想确认一件事。」
说完，西园用锐利的眼神扫视着我、星原还有真岛和椎名四个人。她像是现在要说什么重要的事一样。
星原继续说。
「是谁说的，老实告诉我。」
「……？」
这是什么意思？
我用余光瞥了眼星原她们，三人也同样是满脸问号。
「你指什么？」
因为谁也没有说话，于是我问。西园咂了咂舌。
「你们还记得我痛揍世良那天的事吧？毕竟你们都在场。」
我们四人互相看了一眼，困惑地点点头。
「那家伙说，是从我的朋友这听到的。所以，是你们中谁告诉他的？我想知道这件事。懂吗？」
……我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告诉他的」是指什么？朋友？真希望她能解释一下。不过现在，我不想刺激西园。所以我自己琢磨着。
我翻起尘封已久的记忆。于是，世良的话模模糊糊地重现了。
『我从你朋友那听说的哦。』
和西园吵到不可开交时，世良好像说过这句话。
但是，他听到了什么来着……？
「啊够了！」再往记忆深处挖掘一些，西园像发脾气似的大叫着。
「为什么不说话？应该有一个人自己清楚吧！」
「冷静一点啊，有纱。」
真岛走上前。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说的话」是指什么？」
「所以说啊……」
西园咬着牙，控诉般地盯着真岛。那副样子与其说是愤慨，更像是不耐烦。她似乎很不想亲自进行解释。
西园握紧拳头，视线逐渐低垂下去。然后，她像是忍耐着什么一样，身体颤抖着说。

「我喜欢汐这件事，是你们中的谁给世良讲了吧……！」

……原来是这样啊。
我终于明白了。这就是今天早上她恶狠狠地瞪着我的原因吧。
被她这么一说，确实有些疑问。世良是从谁那听说西园的弱点的？当时因为给我的冲击太大，我并没有在意这点，可对西园本人而言，她一直都耿耿于怀吧。
「那件事，只能是在场的你们三人中谁说的。这是不会错的啊。」
西园抬起了头。……等等，三人？
「为什么把我也叫来了？」
西园喜欢汐这码事，是我从星原那听到的。所以西园应该没有怀疑我的理由。
「反正你也知道吧。那时候不还是那种语气吗？」
我很想问「那时候是指什么时候」，但仔细想想也能想到。
那是我为了汐和西园吵架的时候。我曾用西园对汐的爱慕来反驳她。其他同学应该都没放在心上，但西园大概觉得被我戳到弱点了吧。若是如此，西园认为我知道她的秘密，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应该说，现在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不管你知不知道。因为世良已经给A班所有人都说了。」
西园破罐子破摔似地说。
「问题是我刚刚说的。是谁，给世良，说了我的秘密？」
正题明确之后，气氛又变得紧张起来。
当然，我并没有告诉世良。那么，是这三人中的谁做的吗？但我并不觉得，星原、真岛或是椎名会把西园的秘密告诉他。
西园观察着众人的反应，瞪向了星原。
「夏希，你是最可疑的啊。」



「诶……」
「说起来纸木知道我的秘密，不就是你告诉他的吗？你既然会对纸木说，那么告诉世良也不奇怪吧。」
「不，我没有……」
星原十分狼狈。糟了。正因为西园说中了一半，接下来想洗清嫌疑可就难了。西园愈发觉得她可疑。
「是你吧？」
「不，不是啊。我没有给世良同学说……」
「没有给？那你为什么给纸木说？」
「那是因为……」
星原低着头拼命寻找着说辞。我已经看不下去了。
「喂，西园，星原她……」
「你给我闭嘴。」
西园进一步逼近星原。她歪着头直勾勾盯着低下脑袋的星原，星原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危险信号亮了。根据星原的回答，以西园的性格直接动手也不奇怪。而且这里不是教室，而是老师乃至学生都看不到的体育馆背面。
星原走近西园，战战兢兢地开口说。
「……对不起。我给纸木君说了。」
西园像是突然发烧一般涨红了脸，脸上写满了愤怒。
「差劲。真是受够了。」
比起愤怒，她的骂声中有的更多是失望。虽然她没有激动地对星原动手，我也放不下心。我急忙挡在两人中间。
「等下，西园。」
「让开。我是在和夏希说话。」
「是我问的。是我当初问星原「西园有弱点吗？」来着。」
「啊？」
西园抬起眼睛瞪着我。我被她这惊人的气势吓了一跳。即便如此，我也不能保持沉默。
「那时候你就像独裁者一样。现在虽然局势逆转了，可我们要是抓不到你的把柄就没法和你对抗。你疑神疑鬼的心情我不是不理解，但别以为自己一直是受害者。」
「你是打算辩解么？我只知道夏希和你都很差劲。」
西园强行推开我，再次站在星原面前。
「反正你也很恨我吧？因为我经常在你面前欺负汐。可你没有直接报复我的勇气，所以才把我的秘密告诉了世良。」
「不，不是的。我不会做那种事情……」
星原像要哭出来一样反驳道。
「喂，我都说了让你等下。」
我再次向西园辩解。
「星原真没把你的秘密告诉世良。你好好想想。你稍微看一眼都知道星原不喜欢世良。所以为什么要向世良告密呢？这对星原来说只有风险。而且，她要是真的恨你，就不会邀请你去学习会了。」
「纸木说的没错。」
真岛附和我说。
西园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却对真岛有了反应。她离开星原，走向了真岛。
「……真凛你是站在他那边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再追问夏希也没有意义的。不要再做这种像找犯人一样的事了吧？」
「不知道犯人是谁，我心里就不痛快。叛徒可能就在我身边，我怎么会放心？」
「可这样子就正中世良的下怀了哦。那家伙就是想让有纱被孤立才说的那些话。不能上他的当！」
西园焦躁地抓了抓脑袋，摇了摇头。
「即便如此，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如果找到犯人，我会好好收拾他一顿，然后向被我怀疑的其他三个人道歉。那样我就不会被孤立了。」
「你说的也太简单了……」
真岛吞吞吐吐地还想说些什么，最终，她还是沉默了。
「道个歉未必就能和好。」真岛一定是想说这句话吧。大概，不管那个犯人是星原、真岛还是椎名，其他两人都不会放任西园「收拾」她的。肯定会有谁拦着西园。这样一来，显而易见地西园会和她们发生冲突。
只要她不放弃找出犯人，她就必然会被孤立。正如真岛所说的，她的举动正中世良的下怀。
这时我意识到了。
之前世良说的「还没有结束」，原来是指这个吗？。
就算他被禁止进入A班也无所谓。世良种下的疑心之种，正完美地成长着，并侵蚀着西园。
「说起来。」
西园看向椎名。
「一直都不说话的你呢？」
注意到火辣辣的目光，椎名尴尬地低下头。
「……我没有说。本来就没有人去告密……我觉得。」
「那世良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我不知道。」
唉，西园深深叹了口气。
「你啊，以前开始就这样。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却什么都没想。你没说就当你没说吧，至少给我点有用的信息啊。」
「……」
椎名紧紧闭着嘴，就像被教训的小孩子一样抓着裙子。
平时很坚毅的椎名，在西园面前完全没了气势。正如以前她在食堂里亲口说的。她没法反抗西园。
看着低着头的椎名，西园不屑地说。
「真是没用……」
「那个，适可而止吧。」
真岛大声说。
西园锐利的视线投向真岛。但是她和椎名、星原不同，她没有胆怯。
「因为我们在这里吵架而感到高兴的，只有世良了。对有纱你来说，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才是最好的。而且，就算真有犯人存在，他也没别的可以让你头疼的事可说了吧？因为有纱你从来不会说自己的弱点啊。」
「这是我要处理的问题么？别擅自把别人的心情不当回事。」
「你说要处理问题，你具体打算怎么做？有纱你已经受了两次休学处分了。如果再引起什么问题，可真的要被退学了啊。」
大概吧，真岛一脸厌烦地继续说。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吧。而且槻木本来就很有人气，你喜欢他也没谁会觉得奇怪——」
「我不喜欢他！」
西园大声地否认道。
空气在颤抖。就连真岛也惊得屏住了呼吸。
「过去我可能喜欢他，但现在绝对不可能。那家伙，我最讨厌了……！」
她的声音中充斥着悔恨。或许是在责备过去的自己，西园狠狠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臂。
「不只是汐。你也好，夏希也好，椎名也罢，我讨厌你们所有人……谁都不可信。」
西园的怨念没有停止。每说一句话，都有一种仿佛在流血的痛感。
「有纱……」
真岛担心地走过去。
「别靠近我！」
西园用力摆着手拒绝了她。
她喘着粗气，肩膀上下起伏着，用布满血丝的双眼威胁着我们。
她那样子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走投无路，甚至会咬向想帮助她的人。已经和她连话都说不通了。
在众人的沉默中，铃响了。是第五节课的预备铃。
西园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呼吸，环视着我们。
「已经怎样都无所谓了。要是让我找到犯人，我绝不会放过他。」
丢下这句话，西园就离开了。
只剩下我们四人站在体育馆后面。
谁也没有去追赶西园。冷冽的寒风，从我们之间穿过。
「唉——」
真岛发出疲惫的声音。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叹息中夹杂着些许的怜悯。

※

虽然不情不愿地被卷入了西园找寻凶手的小插曲中，但这对我的日常没有丝毫影响。我依旧是会早晨陪着汐一起晨跑，平淡地过着校园生活。
被西园叫出去的第二天，第五节课是美术课。由于艺术的选修分成了美术、音乐、书法三个类别，所以美术室里的学生人数估计只有三分之一。
在桌上摊开雪白的画纸后，我拿着右手手中的自动铅笔在指尖旋转。这次的课题是《附近的建筑》，然而自开始上课已经过了二十分钟，我仍旧停留在构想阶段。
我将视线从画纸上移向斜前方的座位，星原就坐在那里。她跟我一样紧盯着画纸，一笔未动。
自昨天午休开始，星原就没什么精神。这其中原因肯定就是西园了。昨天在回教室的途中我姑且对她说了句「别在意」，但看情况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
这件事的影响可能比我预想的还要大。真担心啊。
「唉……」
「在叹什么气呢？幸福会逃走的哦。」
身旁传来一声委婉的劝告。
坐在旁边的是轰。这个女生的红色眼镜框让人格外印象深刻。她在十月举行的文化祭中，担任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演技指导。
轰的斯巴达式指导我仍记忆犹新。特别是因为我作为主演扮演罗密欧，但演技惨不忍睹，所以受到了不少照顾。现在还有着些许当时的情分。特别是因为上美术课时座位离得近，我们偶尔还会聊一聊。
「不用那么急躁吧？还是一张白纸的人有一大把。」
「不，我不是在烦恼画的事情，怎么说呢…是有关人际关系的烦恼之类的。」
「嚯嚯。没有参加社团也有这种烦恼啊？」
「还是会有的…你太小看回家部了吧。」
真像是社团活动至上主义般的思考方式。
轰虽然是合唱部的，但在选修科目上就如看到的这样，选择了美术。之前我试着问了她为什么没有选择音乐后，得到的回答是「我太强了大家会嫉妒的」。还真是挺自信的。
「是吗—，人际关系吗。是那方面吗？关于槻木的事情？」
「不，不是。」
「那就是和莲见了。你们吵架了吗？」
「才没吵。我们还没到可以吵架的那种关系。」
「我知道了。那就是西园。毕竟她最近浑身带刺。」
「也有点不搭边…话说你别再一个个猜了。」
「是夏希吗？」
唔，我说不出话。接着轰「哈哈」地得意地笑了。
「是夏希啊。难不成是恋爱烦恼？」
「怎，怎么可能啊」
我强装镇定回答道。
扭捏地糊弄她可能会更让她起疑心，我决定老实向她说明。从头到尾讲给她的话要花很久，那就简短点说明吧。
「昨天，星原和西园…总之发生了很多事。就是因为这个她才没有精神。」
「哦—，那两个人啊。感觉这段时间关系是挺疏远的，真糟糕呢。」
「是啊……」
我深有同感地附和道。
「啊，对了。那下次我给夏希推荐部能让她振作起来的电影吧。」
「……嗯，也可以。」
这是喜欢电影的轰独特的鼓励方式。
说起来，第一学期的时候我经常把自己喜欢的小说推荐给星原看。最近已经没怎么进行这种对话了，星原现在也有在读小说吗。
「我也推荐给纸木看些什么吧？」
「不，我就不用了。」
「为什么啊。我可是怀着善意要告诉你的，给我听着。」
「因为轰推荐的电影都是些比较难懂的……」
「不不不，都是些重视娱乐性的作品哦？七森也夸我品味不错的。」
「哦—，七森同学吗……」
七森同学在文化祭上负责制作服装。看来她通过文化祭和轰熟悉后，现在也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你知道吗？七森她超级喜欢看电影哦。看过的数量大概有我的三倍呢。都被那位电影通夸赞品味不错了，我的审美眼肯定不会有问题啦。所以我会介绍给你几部的。」
「你只是单纯想跟人推荐吧。」
「这是在印度电影还挺有名的一部。」
「听人讲话啊。」
「那边的！不要老是聊天，给我动起手来！」
老师的斥责应声而来。
美术老师对课上讲话还是挺宽容的，看来我们刚刚说的是有点太过了。我和轰慌忙道歉，老实看向画纸。
美术课终于结束了。结果最后我也只是画了几根线而已，几乎还是一片白纸。
同班同学开始陆续离开美术室，其中也有星原的身影。她的背影看起来很矮小，带着些许低落的神态。
「星原。」
我从后面叫住她后，星原回头看向了我。我快步走到了她的旁边。
「怎么了？」
「不，没什么事，就是看你好像没什么精神。」
「啊啊，这样啊。」
星原笑着想要蒙混过去。
「我完全没事！虽然想这么说，但也可能并非如此呢。」
「……是因为西园的事情吧。」
「嗯……」
没有强装精神而是坦率地承认，大概是因为汐不在这里吧。
在汐的面前不聊起西园，这是最近我和星原已经心照不宣的事。理由很单纯，因为汐不会有好脸色。想想汐从西园那里受到的伤害，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昨天，我想了很多呢。」
星原走在走廊上，用着低沉的声音讲着。
「把有纱的秘密讲出来是不对的。就算说我差劲我也没办法反驳。」
「不，那是因为我问了星原才……」
「即便这样，也不行哦。我也是，如果自己喜欢小汐的事情被别人到处说，也会觉很讨厌。所以这是我的不好。」
「……是吗。」
星原似乎已经定下了答案，我要是否定掉就太不识趣了。
星原之所以没有精神，是因为她正在反省自己的过错。这样的话，反省结束后她应该会再次露出开朗的笑容。
「……果然去跟她道歉比较好吧。」
星原呢喃一句。道歉，是说向西园道歉吧。
「没必要做到那一步吧……？就算退一百步来讲是星原不好，但西园做的事远比这个要过分。」
「是吗？」
「就算要道歉，也要在处理完各种事情后。现在去道歉也只会适得其反。」
说到底，她会不会认真听我们的话都很难说。不，不听的话更好。要是把话听进去再增加更多矛盾的话，那可真是顶不住了。
「但是，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这要……等知道向世良高密的人是谁之后吧？」
我不是很想用西园口中「犯人」的说法。我既不知道是谁因为什么缘故把西园的秘密告诉了世良，也不想去怀疑星原。
「说出去的到底是谁呢。」
「谁知道呢……。我认为应该不是真岛和椎名。」
当然也不会是星原你，我补充了一句。
我们转角来到了连接特别楼和普通教室楼的走廊。马上就要走到A班了。
「难道是其他人吗？」
星原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
「其他人？但是西园只讲给过三个人吧。」
「就算没有讲出来，也可以通过态度察觉到哦。可能是谁注意到了有纱喜欢小汐。」
「啊—，原来如此。但是这样一想的话，A班全员都有嫌疑啊。……对了。要不干脆去找世良问问看吧？」
「啊，这样可能更好。不，果然不行！」
撤回得真快。在这短短一瞬间她到底经历了怎样地思考转变啊。
星原用看似苦恼的视线看向了我。
「就算去寻找犯人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啊。」
「也，也是呢。」
那到底该怎么做呢，虽然我是这么想，但基本上应该没有我们什么事。现在的西园就像个毫不讲理袭击过来的灾害。现在只能等待暴风雨过去，在她冷静下来之前最好不要去招惹她。
看到A班了。
……但是跟西园的事，仍有许多疑点。虽然我没打算去找什么犯人，但这应该真的是有谁说出去的吧？

这天晚上，我骑着自行车前往小镇。
目的地是车站前的超市，我打算购买晨跑时要拿给汐的宝矿力和一些夜宵。在超市买能够比在便利店要便宜。
已经过了二十一点。
在外面明显能感受到冬日迫近的寒冷。秋天也即将结束。
感觉自文化祭结束后时间的流速就加快了。令人惬意的天气转瞬即逝，寒风彻骨的冬天即将造访。快乐的时光不长久是这世界不成文的规定。但至少请让我们能够讴歌这舒适的时光，好应对这逃不开的苦难。也许这就是在这世界上巧妙活下去的诀窍吧。最近我一直这么想着。
沿着国道前进，我渐渐能看见超市的牌子了。来到了自行车停车场，我在离出入口较近的地方停下自行车。
我走进了店内。刺眼的照明刺激着眼睛内部的神经。我拿起购物篮直奔饮料专区。这个时间段的超市只有几个看着像是刚下班的上班族，显得无比冷清。
我拿起两瓶500毫升的宝矿力扔进了篮里。即使这样也不会超过150日元，非常划算。我没打算让汐给我钱，而是以下次去食堂时请我吃一顿作为交换。
接着在零食专区选好夜宵放入篮中后，我走向了收银台。
付完钱后我走到店外。停车场的街灯周围飞舞着被亮光引诱的飞虫。看上去就像是想捕食那些虫子一般。将视线再抬高点后，洁白无暇的月亮映入眼帘。
这个时间段汐也会在外跑步吗。不，应该不可能。就算是跑步也只会在晚饭前。而且听说汐最近在晚上十点就会上床睡觉。说不定现在正悠游自在地待在房间里，或者正在洗澡。
双肩突然发起抖来。外面真冷，赶紧回去吧。
把塑料袋放入自行车篮后，我踩起了踏板。
「咦？难道是纸木？」
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看向声音的方向，超市的光亮映照出一个穿着宽大风衣的女孩子身影。站在那里的是真岛，右手正提着塑料袋。
「果然是啊。真巧呢。晚上好～」
「晚，晚上好。」
我不由自主地变得结巴了。跟汐和星原那样关系好的朋友不同，我现在在校外碰上其他同班同学还是会有些紧张。更别提是女同学了。而且在我印象中真岛大概一直都和椎名在一起，单独跟她说话还挺不常见的。
「真岛你为什么在这里？」
「在跑腿哦。买明天的早饭。」
真岛说完，将右手的塑料袋子举了起来。
「纸木你也是吧？」
「没，我是……出来买夜宵的。」
「诶，让我看看。」
真岛擅自地搜查起了我的袋子。
「巧克力球和宝矿力？你不运动的话还是不要喝运动饮料比较好哦。」
「这是要给别人的，不是我的。」
「啊，这样啊？不过都没差就是了。」
真岛对我的袋子失去兴趣后，随意挥着手说了句「那明天见啦」后便往里走去。
是因为自行车停在比我还要里面的地方吧。
「那个，」
我叫住了正在离去的背影，接着真岛转身看向我侧倾了脑袋。
——真岛觉得是谁对世良说了西园的秘密？
我想这样询问，但果然很让人犹豫。回想起来，一开始想要制止寻找犯人的人就是真岛。试探这个人并不是上策吧。就算被说烦人我也没法辩解。但是我不想在被牵住鼻子前故弄玄虚地说「算了没事」，白吊对方胃口。
「怎么了？没事的话我就走了啊。」
「啊，那个……真岛你对西园，是怎么看的？」
烦恼到最后，我问了个相当笼统的问题。
「诶—？问我怎么想的，这还真是问住我了……」
嗯—，发出沉吟声的真岛抱起胳膊。虽然是事出突然的提问，但有在很认真的思考着。
「现在有纱正在自暴自弃呢。我想差不多该有人来引导她了。」
「那人是谁？」
「比如我。」
出乎意料的回答。
「你还打算和西园扯上关系啊。」
「你这说法有点过分了吧？」
「不，因为都发生过那种事了……」
对西园来说那可能是一时激动，但大部分的人被当面说「讨厌」都会觉得受伤。星原是老好人这一点我在之前就知道了，但真岛说不定也差不多。
「即便是有过那种事，也一样哦。虽然对于和槻木关系好的纸木你来说可能不是好事，但我果然还是不能对她置之不理。」
真岛说完再度转身。我本以为她会就这样径直回家，结果她推着自己的自行车向我走了过来。
「我说纸木，」
真岛露出了亲近的笑容。
「我们再聊一会吧？」

我们两个从超市移动到了离这最近的公园。
这里是个只有秋千的小公园。像是将「L」倒转过来的街灯正映照着木质长椅。我和真岛将自行车停在公园内，并排坐在了长椅上。长椅的冰冷立马透过裤子传达到了臀部。真岛一边说着「好冷」，一边颤抖着不断跺着脚。
「在这等我一下。」
说罢我站了起来。
我快步离开了公园。记得是在这附近……找到了。我来到散发着光亮的自动贩卖机旁并投入了硬币，拿着红茶和咖啡饮料再次回到了公园。
「来，给你。」
「哦！很贴心嘛。」
真岛收下红茶后用双手包住了瓶身。
「真暖和～！」
她觉得满意就好。
我再次坐到长椅上，拉开咖啡饮料的拉环。几口热饮下肚，身体开始暖和起来。呼气如同香烟雾一般雪白。
「纸木也会照顾人啊。有些意外呢。」
「我在你眼中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家伙……虽然我曾这么想，但从最近看起来并不是那样呢。比我想象的还要能说，还会说得很直白。而且也还算会照顾人。」
「感谢夸奖。」
我再次喝了一口牛奶咖啡。
「你要不试着在真希面前多表现一下？」
「嗯噗……」
差点就呛到了。
「为，为什么会扯到那里啊。」
「因为你喜欢吧？喜欢夏希。既然你能照顾人到这份上，那我觉得你再积极一点也可以呢。」
说起来真岛早就看穿了一切。在文化祭开始前也因为她用这件事寻我开心，让我有了难以启齿的回忆。在初次见面时我就感受到了真岛那不同于外表的非常敏锐的观察力。
「我话说前头，我可没有那种想法。」
「诶—，真的吗—？」



真岛笑眯眯地说。完全没有相信我的说辞。
没办法了，总是被这样误会也有些不好，就在这好好说明下吧。自从之前被莲见看穿我对星原的好意，我就试着整理了下自己的感受。对星原是什么想法，现在的我应该可以用语言表达出来。
「以前可能是喜欢她的，现在……那个，感觉比起当做是恋人的喜欢，把她当做是朋友的喜欢要更多一些。该说是我变得保守了吗？我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开心，所以不太想改变现状。我现在意识到了，高岭之花与其留在手心，从下方仰视才是最好的选择。」
全部说完后，我才发现这番话相当羞耻。我都担心会不会被真岛取笑，但没想到她正一脸深沉地倾听着。
「原来如此。这个我能理解。」
「诶，你理解吗？」
「嗯。这大概，是常有的事哦。虽然我没这方面的经验就是了。既然能满足于现状就没必要再勉强去发展，我对别人有好几次是这样想过，纸木的意思我能理解的。」
真岛喝了一小口红茶。
我内心马上变得轻快了些。有了能理解自己的人真让人开心。我再次认识到了语言表达的重要性。
「不过你最后的那句情诗就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能别管那个叫情诗吗。」
这，这个家伙……不，我也稍微觉得有些羞耻，但也不至于说成情诗吧。
「但是啊，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哦。」
「诶？」
「如果纸木你被夏希告白了的话准备怎么办？」
「诶！？」
我差点把咖啡饮料洒到地上。
「那，那是……不可能的吧。」
「不不不，没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吧。现在离夏希最近的可是纸木你啊。」
仔细一想确实可能是这样。几乎每天都一起离校，在校内也经常聊天。但是星原喜欢的不是我而是汐。她本人当初就是这么说的。
……现在，还会和之前一样吗？
这几个月，星原并没有围绕这个话题找我聊过天。她和汐现在只是保持着朋友程度的距离感并愉快地相处着，注视汐的眼神中我也看不到半点恋爱性质的热情。不如说最近，甚至有撮合我和汐的意思。
难道，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放弃了对汐的喜欢吗？下次去问问她吧。
「假如纸木接受了夏希的告白，那也就是说这并不是什么作为朋友的喜欢与否的问题，而是你单纯害怕告白罢了。在这方面，我觉得你认真思考一下会比较好。如果你不想对自己的感受说谎的话。」
「……我会铭记于心的。」
「嗯嗯」，真岛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她突然变了脸色，「嘿嘿嘿」地一脸害羞地笑了起来。
「不妙～。感觉成了恋爱顾问？没想到我居然说了这样的话呢。刚才的我有些自以为是了呢。果然还是忘掉吧。」
「不，我会记着的。你说的话很有意义。我觉得你可以这么自称了哦，恋爱顾问。」
「你这话是在耍我吧。」
真岛鼓起了脸。因为平时总是戏弄，这次算是小小的报复。
「话说，我不是想说这些事所以才叫住纸木的啦。」
真岛调整情绪再次说道。
说起来，真岛是为了什么把我叫住的呢，被星原的话题吸引后我完全没有在意这方面。
「是关于有纱的事。」
音调低沉了下去。
「纸木，大概是讨厌有纱的对吧。」
硬要说的话确实是这样，但被如此肯定让我有点生怯。真岛大概，现在也依旧把西园当做是朋友。
真岛不等我回复继续说道。
「不过你讨厌才是正常的。毕竟对纸木和槻木都做了很多过分的事。在这方面百分百是有纱的不对，对这视而不见的我也有错。而且这次的事情也是因有纱而起，我觉得纸木是不会同情她的。」
即便是这样，真岛接着说道。
「我也没法放着有纱不管。」
真岛静静地含住红茶花传。
「是因为椎名的那件事吗？」
「椎名？……啊啊，是说有纱用三角尺击退跟踪狂的事？虽然也有那方面的原因，但我的事还要在这之前。」
「之前？」
「小学的时候。我有说过吗？我和有纱是同一个小学的。」
记得个大概，好像是椎名说过这件事。
「那个，你们的关系变好是上初中之后的事情来着……」
「没错。小学的时候基本没说过话。但是关于有纱我有件事记得很清楚。」
真岛整个人倚着长椅靠背，将视线落再了膝盖上的红茶上。
「那是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和有纱同班，那天是参观授课。我的妈妈也来了。那并不是第一次进行参观授课，所以大家都很冷静，我想那时没有人吵闹。马上就要平常地结束授课的时候，有纱突然大哭了起来。」
我默默地听着。
「哭得真的，非常大声。非同寻常的大哭，根本没有在意周围目光的意思。哭花了脸，嚎啕大哭。因为毫无前兆，老师非常困惑。虽然有尝试安抚她停止哭泣，但完全不见消停。不管是同班同学还是周围的父母都非常担心她。最后是老师带她去了保健室，教室才恢复了平静。」
真岛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大概是因为，有纱父母没有来参观授课。如果在场的话，我想不管怎样他们都会出于担心上前搭话的。虽然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像婴儿一样在哭泣的有纱，在我眼里看起来非常可怜。那天的场景深深印在我脑海，我直到现在也无法忘记。」
「……这就是，你在意西园的理由吗？」
「嗯，就是这样。」
真岛把红茶抵在嘴边，一口饮尽。空罐被双手紧握，接着噗的一声扁了下去。
「这虽然是我擅自想象的……我觉得有纱她非常害怕自己被抛弃。对夏希那般睁只眼闭只眼，是不是也因为夏希常去跟她聊天呢。」
「……这样吗。」
我虽然点头表示理解，但说实话，我很难接受。
我想西园她自己，也的确发生了很多事。但是……。
「任何人都有难言之隐。」
极端点说，就算是连环杀人犯也不例外。说不定是因为有着被双亲虐待，或是被最爱之人背叛的悲伤过去，才会偏离正道。那么只要有心的话，不管是对怎样的恶人都可以生出同情。
斟酌实情很重要。但是，错事就是错事。就算是西园有着寂寞的回忆，就算是要去拯救谁，她对汐做过的事也不会消去痕迹。所以我的想法也不会改变。
「我说这些不是希望你原谅有纱。我只是想让纸木知道这件事。真的，仅此而已。」
真岛将红茶空罐咻地扔了出去。空罐像是被吸住了一般正中了数米外的垃圾箱。不愧是软式垒球的队长。这控制力真不是盖的。
「那么」，真岛说着站起了身。
「差不多该回去了。不然爸妈会担心的。」
我把变温的咖啡饮料一口气喝完后，也站起了身。
我们走向了各自自行车旁。我和真岛的家似乎是反方向。
「那么，明天见。……啊，对了。我们交换下联系方式吧。毕竟最近常聊天。」
「啊好。」
我们取出各自的手机交换了邮箱和手机号。这是我自星原以来第二次保存女生的联系方式。有些小高兴。
「这样一来就和你请的那罐红茶扯平了。」
「联系方式是一瓶饮料的价值吗……算不算贵呢。」
「你在说什么呢。这可是特例哦，特例。纸木你应该对自己的幸运有所自觉。」
真岛说着的同时收起了手机，坐到了车座上。
「那明天见」，彼此打过招呼后，我们朝着各自的回家路骑行而去。
我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思考真岛的话语。
即便西园的恶行是源于她的软弱，也无法让人同情。就如同任何人都有难言之隐这句话一样，任何人都有软弱之处。不管是谁都有因无力感和自我厌恶而想要一了百了的瞬间。就算是被认为是完美高中生的汐也一样吧。无法入眠的夜晚，汐应该也经历过数次了。
即便如此汐还是选择面对真实的自己，就算遍体鳞伤也依旧前行。不管有什么原因，任何人和也不应该有侮辱这崇高信念的理由。
不过。
如果西园承认自己的过错，跟汐好好道歉的话，等到那时候……。
不过那并不是由我，而是汐来做出决定。
我把自行车的档位提高了一档。

※

冰冷的风抚过脸颊。
那一天我也和汐一起进行了晨跑。在太阳微微探头的早晨，嗒嗒嗒嗒，很有节奏感的脚步声回响着。每当迈步就能看见汐轻摇的发际被清晨的日光照耀着，仿佛绢丝一般。
要是总看向汐的方向骑自行车的话，我很可能摔在河岸上。所以我现在只看前方。
「就在明天了呢。」
「嗯。」
我顿感汐的速度比平时要快上一些。虽然看着不像在紧张，但说不定此时内心正在掀起波澜。想到输掉之后的结果，多少也会有些神经质吧。
「状态怎么样？」
「不算坏。空白期的练习量虽然没能完全填上，但比我想象的要跑得快。接下来就看风助的情况了。」
「是吗。」
就算是这样胜算也还是五五开？我因为害怕没能问出口。
如果汐回到了田径部的话，我和星原与汐就很难三个人一起放学回家。难得最近没有闹心的事可以好好相处，我可不想因为能井的原因引起裂痕。虽然我一直在想着不接受比试就好了，但汐的意志坚定如初。
让人生烦。
我能做的事，也就只有准备宝矿力，或者在不妨碍晨跑的情况下说说话而已。而这也在明天就会结束。……啊，但是明天就要和能井比试了，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吗？
「说起来，汐你明天也会晨练吗？」
「不，明天不练。我不想带着疲劳感去比赛。」
「是吗。那今天就是最后一次了吗？」
有些可惜。只要突破早起这一障碍的话，在空气清新的早晨骑自行车真的是幸福无比。而且和汐说话也不会觉得无聊。
「继续跑吧。」
汐说道。我点头回应「好啊」。
「下次就别骑自行车了。」
「诶。不，那就有点……」
「比起自行车，自己跑起来感觉会更好哦。不是在减肥吗？」
才想起来汐是这么认为的。没想到星原说的谎会在这种地方被提起。
但是不可否认我的确运动量不足，偶尔跑跑说不定也不错。
「……你可不要把我甩在后面哦。」
「当然不会。」
汐满足地点了点头。
跑了一段路后，便能看见折返的地点了。流经折返点的一级河川上架起的桥就是目的地。过了这个桥后U字调头，在回家路上的公园里做拉伸运动，以上就是日常的训练流程。
但是汐没有跑向桥那边。
「不过桥吗？」
「这就是最后一次了，今天我想再加把劲。」
说完，汐突然加起了速。我提了一档，踏起了踏板。
汐呼吸的间隔开始变短，大腿也抬高了。速度彷佛能将微风切开。但是从汐身上完全看不到疲劳。倒不如说汐的全身散发着非常清爽的气场。
看来现在最好不要跟汐搭话。汐也正在集中精神跑着。
我移动到了汐的背后，采取追赶的形式。
……但是，感觉汐跑得真的很快乐啊。
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跑步的呢。虽然记忆相当模糊了，但是在小学二年级和三年级的时候，汐还不是很喜欢运动。在我记忆中，汐总是在操场外玩捉迷藏或者用树枝在地上画画来着。
就是那样的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跑步能拿下第一名，一下子在班级中获得了人气。在我的认知里，汐就是从那时开始崭露头角的。
是大家没有注意到在汐那天生的领袖气质吗？还是说，无论是跑步的速度，还是惹人喜爱的举止，都是通过努力获得的呢？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吧。我明明是发小却对汐的事情了解不多。倒也不是非常在意，只是希望以后会有得知的机会。
「……啊。」
说起来。
我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快速确认了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吗。
「汐！差不多该折返了。」
我喊出声后，汐慢慢降下了速度，变成了步行。我也从自行车上下来，走到了汐的旁边。由于充血他的脸颊很红，汗水不停地流。我把毛巾递给了汐。
「谢谢。现在是几点？」
「六点五十分。」
「真的吗？糟了……我集中过头了。」
汐擦干汗水停下了脚步。
就算按照刚才一样的速度折返，也应该会比平时迟到二十分钟。而且因为高速跑步的缘故，汐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虽说只是折返跑的晨练，但这确实会有些吃不消。
「不介意的话就坐我后面吧？」
我用下巴指了指自行车的后座。
「可以吗？」
「行的。这样要更快更轻松，而且这附近没什么车经过，不会被警察发现的。」
嗯……，汐沉吟出声，看上去很纠结。
不用说，双人骑车是违反规定的。被警察看到的话，最糟的情况甚至会联系家长。虽说态度良好的话只会被口头教育，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对于一丝不苟的汐来说这确实很让人纠结。
「当然，我不会勉强你啦。」
「……不。毕竟难得，就拜托你了。」
汐稍微有些顾虑地坐了上来。
「啊，但是在这之前还是让我做下拉伸运动吧。」
「嗯，好的。」
汐把毛巾放回篮子里后，立马开始放松身体。不愧是汐，就算时间不够也还是要做好拉伸运动。
用几分钟结束完拉伸运动后汐看向了我，接着有些害羞地挠下脸颊。
「那就……拜托你了。」
「不用那么拘谨吧。」
我一边苦笑一边坐到车座上，接着汐从侧边靠向后座。抬起臀部，寻找最合适的位置，然后坐在了稍微靠里的地方平静下来。
「那么，出发了。」
我踩下踏板。
有多久没这样双人骑行了呢？踏板比我想的要重，起步后还摇摇晃晃的。汐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肩膀。
「没事吧？」
「没，没事没事。」
这么回答其实有些逞强的意思。我佯装平静，往大腿上灌注力道。随着速度越来越快，我也渐渐掌握了平衡。只要掌握了速度，剩下就没什么问题了。
我铆足了劲儿踩踏板，进一步提高速度。就照着这个节奏来，到家应该不是问题。自行车就这么快速行驶在沿河的道路上。
「哇——，好快好快。」
汐开心地欢呼着。
这才是青春啊。暑假出去玩儿的时候，还有准备文化祭的时候，我都没有体验到这种感觉，不知为何现在却能强烈地感受到。
稍微一想，是不是因为我们在做不好的事呢？虽然只是载人骑自行车，但确实是违反了道路交通法。也就是说我和汐是共犯。也许只是我将这种激动的心情错认为了青春。
真是这样的话，也许青春的本质就是背德感。
正当我思考的时候，车轮压过了路上的坑洼，自行车「咔嗒」颠了一下。
「疼。」
汐小声喊痛。
「抱，抱歉，我没注意。」
「啊哈哈……没事。我就是吓了一跳。」
「抱歉，我会多加注意……要是翻车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明天汐就要和能井比赛了，就算没有这场比试让汐受伤了也不好。
我稍稍减缓速度，这时汐接触到了我的后背。我刹车的力道还不至于引起这么强的惯性，而且汐也没有马上和我分开。也就是说，汐是主动靠上来的。背后能感觉到汐的重量。
「咲马变温柔了呢。」
汐喃喃说道。
一股寂寞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汐的这句话不断萦绕在心间。
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对汐展现自己的温柔。
汐也理解这一点：我这么做并非有什么企图。
如果对方换成星原，大概，我没办法对她这么温柔。这不是喜不喜欢就能说得清的，我害怕她看出来我对她有意。一旦她怀疑我别有用心，会使我们之间的友情出现裂痕，这让我恐惧不已。所以我总是控制着自己不能对她太过温柔。
但汐的话就不用顾虑这么多了。
汐会坦然接受我原原本本的好意，我用不着担心会不会被汐所猜忌。
这让我很欣慰。
……只是。
我的好意中，有着少许赎罪的想法。
曾经我把汐甩了，还有因自己的无知害汐痛苦，对这两件事的负罪感不断推搡着我的后背。汐很敏锐，也许已经察觉到我的这份心情，即使察觉到了也仍然配合着我的赎罪，所以每次都开心地接受我买来的宝矿力……

这样下去好么？

我会不会无意间，还在折磨着汐。
有时我会很不安，但既然汐还愿意对我笑，那么应该是没问题。况且这也不是谁对谁错这种二元论能说得清的。
「啊，对了。」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
「要是你赢了能井，我们就做些什么庆祝一下吧。」
「做什么？」
「什么都行，比如叫上星原我们三个一起开庆功会，还有，像暑假那回一样一起出去玩儿也不错，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想做的事……」
汐沉默了，看来是在思考。
没想到汐想得时间还挺长。一段漫长的沉默后，汐回答道：
「等赢了再想行么？」
「可以啊，顺带一提预算控制在五千日元内啊。」
「我不会提花钱的事的。」
「我想也是，毕竟汐比起哈根达斯宁愿选Papico呢。」



注：Papico（パピコ），一种雪酪，带有两个连在一起的软瓶，适合和他人分享



「那是暑假时候的事吧？你还记得啊。不过，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说。」
「我就说说而已。」
「哦，这样哦。」
汐用脑袋轻轻撞了一下我的肩胛骨正中间。
回过神来，刚刚还红霞满布的天空此时已是清澈的湛蓝色，看不见一片云朵，排列成V字队形的候鸟正向南飞翔。
今天也是个好天气。
「我之所以选Papico……」
汐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轻微得仿佛快被风所吹散。
「是因为能和咲马分享。」
一瞬间，我差点儿忘了踩脚踏板。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样啊。」
最后，我只能这么无奈地回答。
马上就到住宅区了。

明天就是汐和能井比试的日子。汐今晚好像也要跑步，今早过后我就没什么能做的了，剩下的就是相信并守望汐。
今天午休的时候，我还同往常一样和莲见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教室里也可往常一样热闹非凡。今天也很平和。而且世良也不会来，这让我觉得很安心。
但正因为过得舒心，反而更在意起某个问题儿童了。
那个人自然就是西园。
她那恶劣的态度一直没有缓和，现在仍对所有人表现出憎恶。不只是对其他学生，对老师也是如此。她现在不相信任何人，以前我还只是觉得她这么活着可真累，直到听了真岛的话，我开始对她有了些许改观。
……当然，也只是改观而已。
我没兴趣接近西园，特别是在汐面前。
如果我表现出在意西园的话，可能会被汐讨厌。这和以前世良对西园做的事一样。自己喜欢的朋友和自己讨厌的人相处融洽的话，会非常不舒服。所以我现在什么都不会做。
「那个，槻木前辈在吗？」
正当我观察西园时，听到了这个声音。
有个男生出现在教室门口那里，看样子像是一年级的。他戴着细框的眼镜，看上去是个认真的人，长得虽然说不上帅，但看上去很精悍。
他说「槻木前辈」，是汐认识的人吗？
「佐原君？有什么事吗？」
佐原似乎是那个男生的名字，汐此时正和星原吃饭，暂时离席走到佐原那边。看汐的样子并非很防备，可能不是世良或能井那种让汐讨厌的人。
在汐面前，佐原的眼神明显地飘忽起来。
「其实……想和你谈谈关于能井前辈的事。」
汐皱了皱眉。
「风助怎么了吗？」
「那个……抱歉，可以的话能去没人的地方说吗？」
「好的，稍等一下。」
汐先回到自己的座位向星原打了声招呼，之后和佐原一起走出教室。
能井的事，是什么呢？是关于明天的比试吗？
「真稀奇啊，还有除世良以外的人来找汐。」
在我旁边的莲见说了一句。
「刚才那人是田径部的？」
「嗯？你不认识？」
「你认识吗？」
听我这么问，莲见似乎显得很意外。
「佐原就是那个，那个被称为田径部下一任王牌选手的人啊。他在全校大会上受过好几次表彰，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啊——……你这么一说，确实见过啊。」
每次开全校大会我的大脑都处于关机状态，几乎记不得发生过什么。
「佐原来找汐谈关于能井的事……可能来者不善。」
「你要是在意的话去看看呗？」
我「嗯嗯」念叨了两声。
我不是很想做这种偷听的行径，况且连他们去哪儿了都不知道。要是把汐叫出去的是能井本人，我可能会跟上去或要求同行，但对方是汐的学弟。应该不必太过担心。
「还是算了，之后我再去问汐。」
「哦哦。」
莲见一副无所谓地样子回答，然后吃起鸡蛋烧。
过了五分钟左右，汐一个人回来了。汐面无表情地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等着的星原问道：「你们说什么了？」
「呃……类似汇报。」
「汇报？」
星原一脸疑惑。她又问了一次，后面的对话我没听到，反正也没什么关系，放学后再详细问问吧。

——但没想到。

放学后，我和汐还有星原三人一起回家的时候，汐也只是回答：「没什么大不了的」。具体情况什么都没说。
我和星原当然是觉得奇怪，就算很自然地提起这件事，汐也是吞吞吐吐转换话题，明摆着事有蹊跷。现在想想第五六节课的时候也是这样，上课的时候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也少见地没答上来。
肯定是因为那个一年级学生，他说的能井的事到底是什么呢？是关于到明天的比试吗？没想到汐还挺在意的，早知道午休的时候就跟上去看看了。
一直到晚上我都满心疑惑，等到了睡觉的时间，我刚要躺床上，星原就打电话过来了。
不出所料，是关于汐的话题。
「我超级在意啊！」
星原那高亢的声音从扬声器传来。
「我也是啊，但汐好像不太想说。」
「是呀～究竟是什么事呢？是不能告诉别人的那种事吗？」
「比如说？」
「比如说……其实能井家里藏着尸体之类的？」
「这确实不能告诉别人呢……但怎么可能是这种事啊。」
没想到我都能和星原这么吐槽了，我不合时宜地感受到了我们关系的进步。



「那可是犯罪事件，为什么一年级的学生会知道。况且真要如此他会报警而不是来告诉汐吧。」
「不过，之前读的小说里有这样的设定……」
小说，我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是嘛，是推理小说吗？你现在还在看小说呐。」
「当然了！读书之秋嘛，我最近开始看书了。下次再给我推荐一些吧，200页左右能一下子读完的那种。」
「可以啊。我找找然后列张表出来。」
「谢谢！那继续说刚才的。」
明明我还想和她聊些小说的话题，但却被一笔带过了，好伤心。但星原现在仍在看小说，这是个好消息。「读书」是将我和星原联系在一起的共同兴趣，希望今后她能读更多的书。
「就当尸体是玩笑好了，到底是什么事啊，小汐说是报告。」
「嗯——……是能井在田径部干的什么事吗？」
「那告诉我们也没什么吧。」
「说的是啊……」
我们两个边推理边相互说着自己的猜测，感觉哪个都不靠谱。夜渐渐深了。
「要不干脆找个一年级学生问问？是叫佐原来着。」
「啊，我已经找他问过了。」
「欸，真的？什么时候？」
「两小时前我发邮件问了，我拜托田径部的朋友把佐原的邮箱地址告诉我了。啊，这件事先对小汐保密啊……？」
「哦，好的……这没什么问题。」
星原的人脉可真广……不，该说她的行动力好强。明明没和佐原交过面，竟然能当天就给佐原发短信，换我可做不出来。
「那，佐原说什么了？」
「他说不能告诉我。」
「说得也是啊。」
真没意思。
电话那头儿的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星原躺到了床上，还有一些轻微的衣服摩擦声传来。
「等之后小汐肯跟我们说就好了……也不知道明天的比试会如何……唉～」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因为汐的事想得头都大了。
对她来说，这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去要佐原的联系方式吧。即使她人缘再怎么好，连那个一年级学生的联系方式都不知道，上去就问人家问题，这也是需要勇气的。
这行动能力的源头，是友情吗，还是说……
「星原。」
过了一会儿她回道：「嗯——？」
我想继续说下去，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抱歉，没什么。」
「喂喂～你这么说我反而超在意啊～」
「不是，我觉得这不是现在该说的事。」
「欸——说嘛。在意的事情再增加的话我可就睡不着了。」
星原撒娇般地说道。这么故弄玄虚是我不好，只能说了。
「星原你，现在对汐是什么想法？」
「嗯？什么想法……啊」
电话那头儿忽然没了动静。她是不想再说了？还是说一下僵住了？
「星原？」
「说起来，有件事还没跟你说呢。」
「嗯？什么事？」
我听到她短暂的吸气声，这是打算说什么啊。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紧张，我不由地伸直了腰杆。
「我对小汐说了喜欢，在文化祭那天。」
「欸。」
这颇具冲击性的发言让我一时语塞。
「但是，我还是被拒绝了。不过现在我也最喜欢小汐，作为朋友。当然这一点纸木君你也能看出来。」
「是，是嘛……那可真是，该怎么说呢……」
被拒绝了，也就是说她失恋了……咦？所以说，星原说的「喜欢」原来是恋爱那方面的「喜欢」吗？可刚才她说，作为朋友也最喜欢汐……我搞不懂了。
虽然我还想再仔细问问，但要是再就这事刨根问底也太不礼貌了。反正也过去了，现在还是别提了。
「……辛，辛苦了？」
「啊哈哈，就这一句也太简单了～」
完了，说错话了。我急忙思考该用什么话订正，不知为何星原先说了声「抱歉」。
「这件事还是立刻对你说的好。我不是故意瞒着的，真的只是忘了。」
「这又没什么……说也不好说出口的事，你用不着道歉。」
「真的？那么……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开朗的声音传来，脑海中浮现出她挺起胸膛的样子。
星原完全没有介意刚刚的尴尬，也没有就此消沉，看来她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结果。那我也像往常那样对待她就行了吧。况且离文化祭也已过去两个月左右，现在再操心这事也早不是时候了。
「那，也就是说，我也要从星原的顾问毕业了？」
「说什么呢，现在你不也还是我的顾问吗？」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立刻觉得确实是这样，现在我也在和星原交谈。
「是啊，只要你愿意我随时恭候。」
「哦，真可靠啊～你愿意的话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我真的很庆幸自己能当星原的顾问。感觉自己对星原来说已经是朋友以上的人了。
正当我细细揣摩她的话时，听到对面传来控制不住的呵欠声。
「说了这么多都困了……」
「睡觉吧，今天午休时的事就先忘了吧。」
「嗯～，说的是啊。小汐不愿意说应该是有理由的……我相信小汐。」
「嗯，我也相信汐。」
我们互道了一声晚安后挂断电话。
我也一样很在意汐的事。甚至认真在想怎么给能井使点儿绊子，但想到事情暴露的风险，还有道德上的观念，最后还是放弃了。
是泪水还是欢笑，结果都将在明天揭晓。

※

听电视上的天气预报说今天的气温之低堪比深冬。一股急速壮大的低气压以吞没日本列岛之势迅速北上，椿冈高中的上空也被深灰色的云层覆盖。虽听说等到晚上会恢复晴朗的天气，但现在是完全看不出有这兆头。而且还刮着强风。胸前的领带被风吹得到处乱飞。
现在已经过了放学人流高峰期，校门这边是一片冷清，我和星原正看着身穿运动服装束的汐和能井，心里捏了把汗。这里除了见过的熟人外，还有能井带过来的田径部的男生。
「叫藤濑过来是以防万一。」
能井冲着一个男生抬了抬下巴，看来那就是藤濑了，没见过。看能井的态度，应该是一年级的。他留着寸头，身材魁梧，立在那里宛如一块岩石，他自来到这里不曾说一句话。
能井瞥了我们一眼，再次面向汐。
「有藤濑作证，你可别想和这群家伙合伙赖过去。」
「我不会那么做的。」
「哈，这谁知道呢。」
看来他在防备我们作弊，也就是说只要堂堂正正地比赛他有自信能赢过汐么。面对他这强势的态度，我不由地畏缩起来。但汐没有被能井的气势吓到，脸色坚忍不拔。
「我们先提前确认一遍规则，省得到时候耍赖。」
「没问题。」
「路线是绕学校外围跑六圈。起点和终点都是校门，没错吧？」
椿冈高中外围一圈八百多米，六圈大概是五千米。周围都是铺好的田间道路，没有红绿灯，车也很少，长跑是再合适不过了。
「对了。你要是想在田径跑道上跑也可以，不过要等我们训练结束。」
「不用了，就在这赶紧解决吧。」
「欸，先等等。」
汐刚要做拉伸训练，却被能井出声制止了。
「我也想提前确认一下。要是我赢了，你就回男子田径部。没错吧？」
「嗯，你也是，要是我赢了要遵守约定。」
「啊？约定？」
能井一脸疑惑。
「你……可是说好了的，你得道歉。」
「啊啊，确实说过来着，我不小心忘了而已。」
他真是一点儿都没觉得不好意思。这家伙真让人生气……竟然忘记重要的约定。
但现在比起我，汐仿佛要更加生气。汐紧皱着眉头，明显是怒不可遏。看来面对能井汐容易失去冷静。
「……果然，这还不够。」
汐愤恨地对能井说道。
「要是我赢了，你也要向咲马道歉。」
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我吓了一跳。也向我道歉？
我将视线从汐这边转移到能井身上，发现他也在看我，见他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
「又是这家伙啊……你们是不是搞在一起了？」
「你撞咲马那事难道忘了吗。我就是要你为那件事向他道歉。」
「刚才那话不是问你，是问他的。喂，是不是啊，快说。」
他逼问道。
这家伙说话非得呛到别人才痛快是吧。能井也好，西园也好，他们为什么非要做出挑衅别人吵架的举动呢，为什么非要对自己讨厌的人这么执着呢，为什么非要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和自己想法不同的人身上呢。
我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汐说得没错。不是那样的。」
「啊，说得也是。」
能井态度一转，眼神中轻蔑毫不掩饰。
「明明是个男的，却打扮得像个女人，你也觉得恶心对吧。」
心中瞬间火冒三丈。
心中翻腾的怒火刚要破口而出，被我强行忍住了，他这是挑衅，单纯就是为了让我不爽，真跟他吵起来也只是浪费时间。
但就算如此，我也要反驳他，他侮辱汐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恶心的是你。」
「你说啥？我听不见。」
能井向我逼近，走到我跟前摆起架子向下俯视我。反正他就是想吓唬我而已。这家伙和西园不同，没胆量出手打人。
「汐放弃了社团活动，也放弃当男人了。所以你也别再没完没了出言伤人。之前我就想了，你真像是还在纠缠不休的前男友。」
「什……」
前男友这个词好像很有效果，能井气得肩膀发颤，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放什么屁！我怎么可能和这种……」
「不想承认的话就别再纠缠了。说什么做个了断啥啥的，其实你就是因为被汐抛弃了然后伤心了，对吧？可又不能说实话，所以你才这么缠着汐，难道不是吗？」
「你这混蛋……！」
能井挥舞起右手，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切的星原发出小声的尖叫，就在这时。
「够了，快点儿比吧。」
汐抓住了能井的手腕。
能井恶狠狠地盯着我，慢慢将手放下，然后一把将我甩开。还好没被打……我暗暗松了口气。
「你就在一边看着汐惨败吧。」
放出这句狠话后，能井又转头看向汐。
「我绝对会让你输得很惨。」
「有本事就试试。」
两人背对着各朝一边走去，开始做拉伸。
朔风萧萧，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枯叶从脚边略过。我想起了以前看过的西部电影里，恶汉在单挑前会有段时间检查手枪的状态。现在就是那种感觉。

「各就各位。」
两人都站到轨道上，同时准备好起跑的架势。
紧张的气氛瞬间绷紧了。
「预备，跑。」
汐和能井的比试开始了。
这是五千米比赛，虽说田径竞技的比拼都不算太激烈，刚开始就跟跑马拉松一样都按照一定的步调跑。恐怕要等到最后一圈才能明显看到两人的比拼……起初是什么想的。
但比赛才刚开始，汐就超过了能井，渐渐将他甩到后面。这要是短跑比赛的话倒让人高兴，但可惜并不是。不应该在在最后冲刺前保存体力吗？星原好像也是同样的想法，她正一脸担心地看着远去的汐。
「没关系吗，跑那么快……」
「可能是有什么计划吧。比如开始的时候先拉开距离，然后一直甩着他……」
「真要这样就好了。」
星原偷偷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藤濑。他是能井带来的田径部的男生，可能是星原希望他能做下解说。但藤濑自从到这里来就只在必要的时候发言，像是个专业保镖一样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感觉不能随便朝他搭话。
最后，星原也只是侧眼看了看他后没有出声，视线又回到汐那边。
两位选手被校舍的阴影所遮挡，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会被落这么远？明明连半圈还没跑完。汐那个跑法应该是一千五百米赛跑用的。确实一千五百米的话可以刚开始的时候就提速，然后保持住速度直到终点。但现在可是五千米啊？跑太快了。
当然，只要我想还是能追上去的，但那也只是暂时放心而已，还会扰乱现在的步调。所以用不着慌……可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仔细想想，从一年级开始就是这种感觉。
就像是纽扣系错的衬衫，或是混入长篇系列的其他漫画，明明画风不同却硬是掺和进来的迷之碎片……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察觉到，我时不时地从汐身上感受到那种本该收好却没能收住的违和感。
当时的我，包括那违和感在内，渐渐欣赏起汐来。
别人说下流段子时会静静地和他们保持距离，结队上厕所时固执地不和别人一起去，汐那孤狼般的行事作风让我觉得很帅。还有汐相貌堂堂，对待跑步比任何人都严肃认真的态度也很让我喜欢。
汐和其他那些家伙不一样。
所以我才接近你。
交谈过后，意外地发现你这人还不错，了解很多关于田径的知识，肉体管理的意识也很高，最重要的是热衷于锻炼。对低血压的人来说，早起是件痛苦的事，即便如此晨练的时候你来得比谁都早。我也很中意你那不服输的性子，渐渐地田径部的所有人都喜欢上你了。每当你被夸奖，我也会觉得高兴。
你真的很耀眼。
但你却……不管你脸长得再怎么像女人，竟然真的穿上裙子了？
刚开始的时候我很震惊，完全慌了，根本不知道做什么才好。虽然我知道确实是有这种人，但根本没想到汐竟会是其中之一……不，不该这么说，其实我时不时觉得汐像是那种人。只要稍微回想一下，从汐身上感受到的那些细小的违和感就能解释得通了，大脑擅自进行了解释。
但我无法接受。
困惑之后紧接着就是愤怒。
——你竟然骗了我。
一年级和二年的时候虽说我和汐不是一个班，但社团活动的时候我和汐在一起的时间比谁都长。一想起这段时间里汐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本性，我就感觉像是遭到了背叛。瞒着我退部的事也是，无法原谅。
汐穿上裙子来上学的那一天，当然，那天我也参加社团活动了。我想尽快将自己这无法释怀的心情告诉田径部的部员们，想必大家也对汐的擅作主张感到愤怒吧。
本应该是这样的。
我刚想走进活动室的时候，隔着门听到了里面的声音，是学弟们的谈话声。我听到他们说「槻木前辈」，心想汐的事已经传到了一年级哪里了啊，刚要开门，听到了后面的话。
「我觉得那也不错呢。」
我死死地握住门把。
「你想啊，汐前辈长得那么好看，对谁都很温柔。只要外表过得去，不去在意那些细节不也挺好的吗？」
「厉害啊，你可真是勇者。不过，只要不事先知道是男的说不定勉强可以。」
不会吧？
难以置信，他们还正常吗？我甚至觉得他们是不是疯了？
活动室里好像还有其他人。
「汐前辈能撤回退部申请吗，不过还没确定吧？」
「老师都发话了，应该是确定了。不过汐前辈也有可能改变想法。」
「啊，难道说会转到女子田径部？真是的话说不定还能再见呢。」
「你是有多喜欢汐前辈啊。」
哈哈哈，里面响起了笑声。
在其他部员过来之前，我都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等等……这怎么想都不对劲吧。为什么你们这么快就接受了？
真是莫名其妙。
之后，我才知道田径部所有人的看法都不一样。但渐渐地，肯定汐的人越来越多了，而文化祭更是让这风气达到了顶点。受A班的《罗密欧和朱丽叶》的影响，连没听说过汐的人，都将那家伙捧得高高的，每次听到我都坐立难安，我咬牙切齿地看着汐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还被学长说过「你那想法是歧视」。
之后我更成了所有部员的眼中钉。
……只要。
只要不是汐，我也……
为什么会是你啊。
为什么偏偏是你，偏偏是那个出类拔萃的你啊，为什么。
我忍不了。
我之所以会这么痛苦，是因为我将过去的汐和现在的汐作比较。是我刚开始的时候对汐放松了警惕，才导致了现在的痛苦。
然后我想。
我要将我心中的汐完全消灭掉。只要能打败那个对待田径比任何人都认真的汐，我就能和过去诀别。
也就是说，这场比试是场扼杀回忆的仪式，赛跑只是明面上的。
意识回到现实。
虽说现在是汐领先，只要最后赢的是我就行了，反正最后会慢下来。所以现在只要坚持住，不要想别的，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
三圈。
四圈。
五圈。
——就是现在。
我开始冲刺，我要把所有力气都用在这一圈上。管他什么策略。现在只要奋力奔跑，超过汐就行。
风刮在脸上的力道更强了。我放松下巴，使劲甩动胳膊，眼睛看着前方，脚狠狠地蹬着地面。加速，继续加速。一口气缩短和汐的距离，速度不错，确实变快了，可是。

为什么汐已经那么远了！？

距离并没有缩短，甚至还被越拉越远。
怎么可能！刚开始的时候跑那么快为什么还不慢下来？汐应该有将近五个月都没训练过啊。速度和那时相当，不，说不定比还在田径部的时候还快……
脚步瞬间变得沉重起来，身体似乎是要放弃了。不会吧？我要输了？不，还没结束。离终点还有半圈以上，汐肯定会慢下来的。不要放弃，狠狠咬住，必须在这里拿出毅力。
好痛苦，心脏仿佛就要裂开了，根本追不上。疲劳和焦虑让脑海一片空白。不行，要再快点儿。啊啊，可恶，为什么啊，喂，拜托。
等等，等一下……

※

「呼，呼……」
刚到终点，能井就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弓着的身子上下起伏。
汐静静地看着他。
最后是汐赢下了这场比试。而且还比能井快了十秒以上，不知道在五千米赛跑中这个差距有多大，但在我看来是汐的压倒性胜利。
汐刚一到终点，我和星原就欢呼起来，我们高兴得像是和好朋友考上了同一所高中。最近我一直在意这场比试的胜负，现在既高兴又放心。
但汐却并没有表现得有多开心。
汐在意的并不是我和星原的欢呼，而是还没到达终点的能井。等到能井跑完，汐立刻走上前去，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为什么？」
汐也在喘息，但没有能井那么夸张。能井边喘着气边抬起头。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比以前更慢了？」
更慢了？先不说汐，是能井更慢了？
能井咬着下唇低下头，看来这句话戳到他的痛处了。
「你翘掉社团活动了？」
「没，没有！」
能井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他膝盖颤抖着，好不容易才站稳。
「我怎么可能翘社团活动呢。刚才……没使出真本事。我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使出……」
「你在撒谎吧。」
汐抢先说道。
连我都能看出来他在撒谎，他那气喘吁吁的样子实在不像在演戏。
「那天……下了雨，所以没有晨练。」
「下雨天可以在特别教学楼里做基础训练。这我可是知道的，况且就算下雨也不是不能在外面跑。自发性地跑步也是可以的。」
「……」
「还有……文化祭的时候你去当执行委员了吧？那个时候也缩减训练时间了？」
「那也，没办法啊。毕竟有执行委员的工作……」
「那么晚上跑不就行了。减少的训练时间就靠其他时候弥补……我说你，自从我退部之后到底在干什么？」
能井的额头上冒出汗水。
看得出来他正拼命地思考接下来该说什么，但不管怎么等他就是说不出来。他沉重的呼吸和呼呼的风声掩盖了沉默。虽然天色还不算晚，但因为天空布满了云，周围开始暗下来了。
「那个，风助。」
汐像是教导孩子一样叫出他的名字。
「你难不成以为我退出社团后就不跑步了？」
「……！」
能井睁大了眼睛。
「退出社团后，我也在每天跑步哦。自从你提出要跟我比试，我还增加了跑步的时间，但你别说为比试做准备了，连平常的训练都没好好完成。你要是不想承认自己偷懒，可以改口说自己骄傲自大了。反正随你的便。」
呼，周围忽然挂起一阵强风。
「你太，瞧不起人了。」
汐说这句话时，声调降了两次。仿佛愤怒、失望、轻蔑混杂在一起，既阴郁又沉重的话语。
「就算我穿上了裙子，和女生一起参加体育活动，我还是喜欢跑步。之所以退出田径部是因为我不想以男生的身份活动。这一点是你自己误会，不管怎么活，我都是我，并不是我身上的所有都发生了改变。」
「……我懂。」
「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汐说了两次。
「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骄傲自大，一旦有事情不合自己的意就像个孩子似的闹别扭，真是一点儿都不长进……」
这话说得很重，但比起被训斥的能井，汐自己仿佛更难受。
汐明明不必在这种场合下伤心，可以为自己的胜利感到骄傲的，而现在汐却是这样的态度，是因为这次的胜利是针对汐那可恶的偏见所带来的吧。虽然我想就算能井认真训练了结果也不会改变，但，这对汐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你还记得的我们约好的事吧。」
能井的肩膀颤了一下。
「道歉，向我和咲马道歉。」
这是重要的事，即使这场胜利并不让人高兴，但只要能让他道歉汐心里也能舒服一些。
但事到如今能井还是一声不吭，只是低下头闭紧了嘴。看到他这死不认账的恶劣态度，汐深深地叹了口气。
「随你吧，走了。」
汐叫了我和星原，向校门那边走去。
就这么走了真的好吗？星原一脸困惑地看向我，像是在问我该怎么办。
虽然就这么离开心里还是有些介怀，但我们留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们刚准备去跟上汐的时候……
「请等一下。」
汐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说话人是藤濑，他将汐叫住后，转头对能井说道。
「能井学长，别再固执了。这个时候你要是一句话都不说，将来可要一辈子都这个样子了。」
之前一直一言不发的藤濑都这么说了，就算能井也没法糊弄过去了吧。这已经不只是能井和汐的问题了，现在他要是还沉默到底，会失去藤濑对他的信赖。
不过，可能早就已经失去了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等能井发话。
「……哈哈。」
能井自嘲般的笑了，他抬起头。
「当初那么嚣张，最后一败涂地，还被学弟教训……要是再不履行承诺，那我还是去死的好。」
他像是放下了什么似的，看向汐说道。
「……对不起，汐。」
他终于道歉了。
虽然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实意的道歉，但这也太简单了，早知道再提些别的要求就好了，我边想边在旁边看着。
汐的脸色一成不变，既不回答也没点头，汐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呢，从那无表情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纸木也是，突然撞你是我不对。」
「……没什么，我倒是不在意。」
反正我也就是顺带的呗。
能井没再多说什么的意思，跟藤濑说了声「走吧」。两人向操场走去，好像他们之后还有社团活动。
这种结尾就像是消化不良，明明赢了比试，对方也道歉了。但我们之间却笼罩着沉重的氛围。就这么让能井走了？汐的心情能好转吗？
可恶，真让人心急……
是我的想法传达到了吗，能井慢慢地停下脚步。他回过头，看向汐那边。
「喂，汐。我，以前……」
能看出来他现在比道歉的时候更为纠结，嘴唇颤抖着在想下面的话该怎么说，但还是没能说出口。
最后他像放弃似的向下看去，摇了摇脑袋。
「……还是算了，没什么。」
能井又准备离开，刚转过身去，我身边「嗖」的一声一个身影走了出去。
是汐，汐无言地快步追上能井——
然后冲着他的后脑勺使劲打了一下。
「好痛！」
能井大叫一声转过了头。紧接着就被汐狠狠地揪住了衣领。
汐这突然行动惊得我目瞪口呆，不只是我，星原，还有藤濑都吓了一跳。连本要发飙的能井，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惊慌。
「你，你干什么……」
「把话说清楚！」
面对勃然大怒的汐，能井没了气势，连连后退。
「别说得不清不楚地想糊弄过去！想说就把话说完！你以为只要临走时说些意味深长的话，我会往好的方面解释吗……！？」
虽然这话是对能井说的，但我却并不认为这不关我的事。又想起文化祭那段痛苦的回忆了。
但当然，并不是说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就是好事。谎言既能救人也能伤人，有时候也有必要模棱两可，重要的是如何将心里话，谎言，和模棱两可的话分开来用。能井就是用错了。
「就算说出来也没用啊……」
能井别过头去。
「我输了，也道歉了……所以，我这个坏人已经被打败了。再说什么也没用。」
「就算是这样你也要说。」
汐像是在责备他。
「你明白的吧？已经回不到从前了。我不会再回到男子田径部，也不会再和你竞争。一切都在今天结束。不管是赎罪还是不服，你要是有话，就好好说。」
这话语仿佛像是在做最后的道别，实际上可能确实是这样。汐和能井的关系要在这里画上休止符，今后即使他们在同一班级，或是偶尔碰到，恐怕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要比其他人更为疏远。虽然让人心酸，但事实就是如此。汐和能井都不想和好，大概谁也不认为还能和好。
「……知道了，那我就说了。」
能井不情愿地回答。是没精力再抱怨了吗，还挺爽快的。不过也难怪，毕竟拼尽全力跑了五千米。
「我……」
能井坚定地看着汐的眼睛。
「我以前很憧憬你。」
听到这句话后，汐放开了能井，然后像是放下了心事一样，表情变得愈加温和。
「我早知道了。」
汐回道。
能井这次终于带着藤濑回去了，只留下校门前我和汐还有星原三人。
垒球部的部员们从操场的一角走来，和能井他们擦身而过。看她们的样子应该是社团活动刚结束。她们披着运动夹克谈笑着从我们身边经过，向自行车存放处走去。
「小汐，辛苦了。」
星原慰劳道，汐回以一个微笑。
「谢谢，夏希。」
「太帅了，我果然还是喜欢小汐跑步时的样子啊。那破风而行，轻快地前进……就像是白马。」
「不是白马王子，而是白马吗。」
汐呵呵地笑了，星原忽然慌张起来。
「啊，不是，我完全没有恶意！因为真的很美……」
「没事，我只是觉得好笑而已。」
汐转头看向我。
「咲马，我赢了。」
「嗯，我看到了。没想到你认真起来能跑那么快……真是厉害。」
「我可是拼了，已经累得不行了。回去后先洗个澡，然后吃过饭直接……」
正说的时候汐的身体忽然摇晃一下瘫坐在了地上，好像是贫血犯了。
「喂，喂，你没事吧。」
「抱歉，我稍微歇会儿……没力气了。」
汐将腿伸开，像是拉伸肌腱一样身体向前屈。虽然看上去不是很严重，但我没办法就这么看着。
「在这里一会儿就着凉了，到教学楼里面去吧，来，搭着我的肩膀。」
「不用了，我没事的。」
「我也觉得冷了。来吧，肩膀……啊，你不想碰到是吗？」
「不，我不介意的……」
「那么。」
我蹲下身，汐踌躇一会儿，然后犹犹豫豫地将胳膊搭到我的肩膀上。我抓住搭在运动服上那只有些骨感的纤细手腕。稍稍有些汗味儿。
「啊，我也来帮忙！」
星原也像我一样将肩膀靠过来，都这样了汐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另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我们抓紧汐的胳膊，合着口号同时站起身，然后向教学楼走去。
「这比想象中更加不好意思呢……」
汐抱怨道，但似乎并没有不高兴。反正距离这么近，不管怎样马上就能分开了。
不意间，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间洒下。背后渐渐有了热度，眼前出现了黑黑的影子，我们的影子相互融合，成为了一个整体。

我们将放在校门边上的三个包提起，从楼梯口走进教学楼，坐在木板上，汐就在中间。虽然这里比外面暖和，但也有风吹过，稍微有些冷。星原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噫～好冷好冷……啊，对了。」
星原从包中取出毛毯，将其舒展开后盖在我们的大腿上，虽然盖不严实却很暖和。背靠在鞋柜上，渐渐想睡觉了。
我们一边闲聊打发时间，一边等汐恢复。我们笑着谈了谈自能井发出挑战以来到今天为止的这两周时间所发生的事。或许是从胜负的压力中解放了的缘故，汐即使累了也好几次展露出灿烂的笑容。
要是汐输给了能井，这幸福的时刻也就不会存在了吧，能赢下来真是太好了，这样一来这件事就算解决了。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数人的脚步声从走廊深处传来，汐和星原都朝那边望去。我也跟着看了过去。
「没事，别着急，慢慢地，慢慢地……」
是上了年纪的女性的声音，好像是保健室的老师。她边走边安慰着谁。
是有人受伤了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没过一会儿，一个熟悉的面孔从鞋柜的阴影处显现出来。
来的果然是保健老师——以及，真岛和椎名。
「欸……？」
星原发出疑惑的声音。
椎名正用肩膀支撑着真岛，而真岛的表情十分痛苦，大滴的汗珠从她的脸上落下。椎名也十分反常，刚转向我们这边就一脸急切地冲我们喊道：「快让开！」。好像连说明情况的功夫都没有。
我们赶紧让开了路，椎名从A班的鞋柜里取出真岛的鞋放在地上。真岛没有用手，直接将脚伸进鞋里。
「这边。」
已经换过鞋的老师向椎名她们喊道，然后走到外面，紧接着椎名带着真岛跟了上去。
虽然是突发事件，但能看出来情况紧急，是出什么事了吗？我们三人正担心间，后面又来了一个学生。
她没有看我们，就那么穿着室内鞋，脸色苍白地向椎名她们那边追去。
风从进出口吹来，浅色的双马尾正随风飘舞。
「……西园？」








第六章
有纱·暴走
——一小时前。

「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叫过来吗？」
这我怎么知道。
我将这句到嘴的话咽下，回答伊予老师：「不知道」。但我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应该就是我上课时的态度不好之类的。
这是我第三次被叫到特别教学楼二层的学生指导室。第一次是因为往汐的脸上扔水壶，第二次是因为打了世良。我被要求坐在硬邦邦的折叠椅上，硬是听了好几个小时的批评教育。真是烦死了。
「我收到了不少老师关于你的报告，似乎你反省期过后更过分了。先不说你不交作业，但对老师态度恶劣可不好。」
伊予老师的语气很平和。她似乎并不生气，也没表现出对我感到失望，表情也很温和。大概是想凭这温柔的态度让我对她敞开心扉吧。
我才不吃这套。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只要这样保持沉默，对方自然会露出破绽。与其用这种不温不火的态度来对我表示关心，还不如直接冲我发火。与温柔不同，愤怒这种感情中没有那些心机盘算。
伊予老师也不在意我的沉默，继续说下去。
「你的成绩还不错，因为上课态度被扣分就太可惜了。你也不想随随便便就丢了绩点吧。」
无视。
「教数学的森老师也很担心你哦。是因为他最近开始养猫吗，看他最近心情不错呢。有纱你喜欢动物吗？」
无所谓。
「啊，对了。最近不是有志愿者活动吗，好像是清扫河岸。你要不要去参加试试？可以加绩点哦。」
我才不去。
伊予老师不断寻找能够打动我的话题。我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拉进和我之间的距离。但我除了觉得「教师这行可真不容易」之外没什么别的想法。
学生指导室楼上有音乐教室，吹奏乐部正在练习。演奏的音乐声甚至能传到这里。现在他们演奏的是古典音乐，虽然我听过这曲子，但不知道这首曲子是什么名字。
我悄悄瞄了窗外一眼。
今天的风不小。我平常都骑自行车回去，可不想回家的时候顶着风骑车。要是再下起雨来那可真是糟糕透顶。
伊予老师要说到什么时候啊，希望能早点儿结束。
她说的话我基本上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时，伊予老师忽然「呼」地一声深深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想早点儿回去，稍微跟我聊聊嘛。板着一张脸你也累吧。」
「……累的明明是你。」
我忍不住吐了个槽。伊予老师笑了。
「你这不是挺懂的嘛。教育执拗的学生真的可累了。」
「那你别管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你是A班的学生，出了什么事是我的责任。」
「呵，结果你担心的还是你自己，我根本就无所谓吧。」
「别说话像个缠人精呀。当然，如果不是因为工作，我也不会留到这个时候还唠叨……但这并不是说我不关心你。」



注：「かまってちゃん」指的是为了让别人关注自己故意制造麻烦的人，这里译作「缠人精」



「谁知道呢。」
伊予老师伤心地垂下眼帘。
「为什么不能理解我呢……唉，算了。」
她清了清嗓子重整架势。
「我不是生你的气，这次是想和你聊聊成绩的事。」
成绩。听到这个词，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你也知道，自己的成绩从九月开始就一点点地下滑。凭你现在的实力，虽然应该能考到自己志愿的学校，但成绩再这样下滑下去可就不好说了。」
可恶，她戳到了我的痛处。
这两三个月，我一直没办法集中精力学习。不管做什么都心不在焉。之前是想有什么办法能让汐回到以前的样子，夏希是怎么看待我的。最近则是会想起世良对我百般挑衅的事，然后心里就很窝火，还有想究竟是谁把「那件事」透露给他的。
脑子里面全是嗡嗡的噪音。
现在也一样，心情真是糟糕透顶。
「而且，就你现在的情况来看，绩点可能会拖你的后腿。即使是大学的入学考试，有的学校要是你的考试成绩勉勉强强的话，会根据你的绩点来判断你是否能够入学的……」
这我倒是不知道。
但对我来说这些都是小问题。
「那把成绩提上去不就好了么。」
「说得简单。能提上去固然是好。」
「最近是被其他事情分了神而已。只要我想，考试成绩根本就不是问题。」
「是嘛，是被什么事情分神了？世良君？还是说是汐的事？」
我差点儿咂舌。
他们两个人的名字我听都不想听到。特别是世良，一想起他来，脑子里就净是些糟糕的回忆。只希望他能早点儿死。
「……和你无关吧。比起这个，让我回家啊。今天没带雨披，要是下雨了怎么办。」
「坐公交车，要么就死了心淋着雨回去吧。」
「要是我感冒了就去PTA告你的状。」
「看来你又学到了没用的知识啊……」
虽然我不知道PTA平常是干什么的，但印象上是和教师对立的组织。反正我也不会真去那告状，况且我连联系方式都不知道。
我看向挂在墙上的时钟。
「都五点了。」
「知道啦知道啦，今天就到这吧。但要是你成绩又下滑了，或是闹出什么别的事来，可是还会把你叫过来的哦。真的，拜托别再惹麻烦了。」
终于解放了。我站起身将放在一边的包挎在肩上。
刚想出门离开，听到她在后面叫我的名字，我停下脚步。一瞬间，我想装作没听见，但要是因为这个再听她说教可就麻烦了，我放弃挣扎回过头来。
「还有什么事吗？」
「总是和别人起冲突可是会很累的。」
她的声音中蕴含着怜悯。
多管闲事。
「知道了。」
走到走廊上后，随手将门关上。
我向楼梯口走去，外面正阴着天，走廊上显得有些昏暗，而且还很冷，这个气温感觉像是在冬天。
我心想，真要是冬天就好了。希望寒假能早点儿到来。我不想待在学校里。反省期的时候我心里想了好几次，要是能有陨石或是飞机、大卡车什么的，总之来个巨大的东西撞进学校，把一切都毁掉就好了。虽然这想法很蠢，但在想这些的时候，我能够稍稍忘记内心的忧郁。
——总是和别人起冲突可是会很累的。
无意间，伊予老师的话语在脑海中回响。
我又不是有意和别人起冲突，要是事情能顺利解决，就算是多少让我有些不愉快我也不会去计较。
但是现在不行。
现在大家开始渐渐地接受汐了，我的立场越来越危险。只是被讨厌倒还好，但是世良把「那件事」当着大家的面说了……只有这个，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因为他害得我被别人瞧不起，这我可无法接受。
要是这时候服软了，之后会越来越被别人瞧不起。所以我就得和别人起冲突。要狠狠地怼回去，闹得越大越好，要让周围的人知道我可不是什么孬种。这就是我的战斗，谁都别想阻止我。
伊予老师永远都不会了解我的心情的。
可恶……又没来由的生气起来了。
脚步自然而然地变快，我气得身上一阵一阵地疼。就像是有蚊子在身体里面向外叮咬皮肤一样，焦躁感支配了整个身体，完全无法控制。感觉自己脾气也暴躁起来。
我走下楼梯。中途走到楼梯平台时望了眼窗外。阴沉的天空中有着几处云隙。但太阳快要落山了，日落之后天气会更冷的。
为了多少暖和下身体，我边揉搓着肩膀边下楼。这时，忽然在平台碰见了个熟人。
「咦，有纱？」
是真凛，她正一脸疑惑地望着我。
她正披着垒球部的运动衣，右肩上挎着包，看样子像是刚做完社团活动。
「真少见呢，这可时间能在学校看见你。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被老师叫过去了而已。」
「是嘛。真不容易。」
她似乎并不觉得意外，说话时很平静。没问我为什么被叫过去，大概是猜到理由了吧。最近我上课的态度很糟，班上的所有人都知道。
「啊，对了。其实今天我们提早结束社团活动了，因为风太大了。所以难得能和椎名一起回去了，有纱你也一起如何？」
三人放学后一起回家。确实很久都没有过了，自第二学期开始之后，这还是头一次。和我这个回家部不同，真凛和椎名都有社团活动。所以除非她们没有社团活动，不然我们也没机会一起回家。
但是最近，即使没有社团活动，我们也没一起回过家。因为我不接受现在的汐，真凛或椎名……还有夏希，我与她们渐渐疏远了。
最近几个月，我都是一个人回家的。
「我说你。」
内心的焦躁将嘴里的话冲了出来。
「明明在教室的时候不和我说一句话，周围没人的时候反而过来。」
真凛震惊地睁大眼睛。
「不，我不是那个意……」
「和我待在一起会被老师或是汐的粉丝们盯上吧，还是说不想被人贴上问题儿童的朋友的标签？反正不管自己干啥，只要自保措施做好了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是吧。」
真凛一脸难过，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实际上我就是想伤害她。因为我觉得，这么做能稍微缓解我心中的焦躁。
但那焦躁感并没有消失，反而像是还未烧尽的残灰，黑暗的感情在心中腾起滚滚黑烟，心情越来越糟了。
「不是的。」
真凛的视线中透出敌意。感觉平台这里变得更冷了。
「先离开我们的不是你吗。暑假过后一句话也不说就去和其他班的学生一起吃饭了。」
「偶尔和别人吃饭不行吗。还是说怎么着？这还得征得你同意？」
「我是想说，既然你要和别人吃饭，那和我们说一声不就行了。而且不只是吃饭，换教室上课的时候，休息的时候，就算我找你说话你也明显摆出一副厌烦的表情，有时候还直接无视。就因为你是这个态度，所以我才不找你聊了。」
说完，她露出一脸落寞的神情，仿佛失去了战意。
「但是……一直这么下去的话，还是心里不好受。所以我才邀你和我们一起回家。你自己一个人也会觉得孤单吧？路上我们去麦当劳坐坐，好好谈谈吧。」
真凛像是放下了过去似的莞尔一笑。
那笑容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搞什么」
胸中一团怒火腾然而起。
「看你一个人挺可怜的我就大发慈悲地陪你一起回家，是这个意思吧？你这不是明摆着瞧不起我么。就算没有你帮忙，我照样能过好。」
「……为什么你总是朝那方面想啊。」
她困惑地摸着额头，现在连她这个动作都让我火大。
「你会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也是情理之中，但我之前也说了，你着了世良的道了。他说的那话是真是假都不知道，直接无视就好。我想找你谈谈，也是想解除这个误会。」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不是犯人？」
「你怎么这样！」
她的声音透露出急躁。
「犯人犯人的，你要纠结到什么时候啊？说了就是说了，快点儿忘了吧。」
一瞬间，感觉自己体温升高了。
「怎么可能忘了。」
我向真凛走近一步。
「别以为一句「说了就是说了」就能糊弄过去，你的秘密又没被别人说出去过，所以你才能说出这话来。话先说在前头，你的那些不害臊的秘密我也知道几个，要不要我写在黑板上让别人瞧瞧？看看你还能不能说出「说了就是说了」这种话。」
「什……」
她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看来这话效果显著。活该！
「……算了，过来邀请你是我傻。你一个人回去吧。」
她刚要从我身边走过，我立刻挡住了她。
「话还没说完呢。其实是你告诉世良的吧？所以你过来劝我放弃寻找犯人。」
「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吧，随你怎么说。」
她这冷淡的态度把我惹恼了。
这还是我头一次这么生她的气，亏我还觉得她还挺诚实的。果然，不管是谁都不能信任。是我蠢到去相信她们。
真凛说了句「让开」后硬是把我向一边推。我没想到她会用这么大的力气，我的身体摇晃着站不住。
愤怒像是一股闪电从我的头顶直冲到脚尖。
「你这个……！」
我又反过去推了她一下。
我并没有太过用力，推的那一下也就让她退个一两步而已。
但是，那一两步后面，没有地板。
「哇。」
真凛睁大了双眼。
她向后摔倒，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台阶上。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滚落到了楼梯下。
「欸？」
我那愚蠢的声音回响在楼梯口。
倒在一楼走廊的真凛蜷缩着身体，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那就是个逼真的人偶吧，刚刚从楼梯上摔下去的不是真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紧闭双眼，然后再睁开，倒在那里的人的的确确是真凛。

是我，把她推下去的——。

手上残留的触感将我拉回了现实。
「喂，你……」
我刚想询问她的情况，身边忽然传来「咚」的一声。
这不是我发出的声音，当然也不是真凛。我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朝上面的二楼看去，椎名正一脸呆滞地站在那里，背包就在她的脚边，刚刚那是背包落在地上的声音吧。
椎名下楼来到楼梯口这里，当她看到真凛之后，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悲呼。
「真凛！」
她急忙跑下楼梯靠近真凛，也不知道该不该摸她的身体，就那么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表情快要哭出来了。
「不要啊……谁，谁来！来人啊！」
椎名大声呼救。
过了一会儿，一位男老师走了过来。老师看到真岛后脸色大变，说了声「在这等着」就立刻离开了。不到一分钟，他带着保健老师回来了。
椎名和老师他们围着真凛不知在说些什么。我听到老师说了句「先送她去医院」。椎名用肩膀支撑起真凛虚弱的身体，和老师他们一起向走廊的深处走去。
我只是站在楼梯口看着这一切。
感觉像是一场梦，就像是灵魂出窍从头顶俯视自己一样。能正确地理解现眼前所发生的事，感情上却跟不上。但是，一段时间过后焦躁感和后悔缓缓地从脚底爬上心头。
糟了，怎么办。
脑海中浮想联翩，尽是些不好的想法，为了驱散这些，我从楼梯上跑了下来。总之现在先追上椎名她们。
保健老师说「先送她去医院」，怎么送她过去，救护车……比起救护车还是开车送过去更快。那椎名她们应该是朝停车场走了，我也朝那边赶去。
我穿过鞋柜，刚跑到外面，有辆车从停车场开了过来，然后驶出校外。
途中，我看到了坐在驾驶座的保健老师。
真凛肯定就在那辆车上。大概，椎名也在。
「等一下。」
我小声喊了一句，他们自然是不会听到。那辆车渐渐远去。
没能赶上。
虽说就算赶上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让我一起去。
趁现在我也朝医院赶？但也不知道是哪家医院，虽然可以用手机问问椎名他们去哪里……绝对不行。又不知道她会不会告诉我。
那么，就只剩下回家了。
我帮不上什么忙了。
心里这么想着，但腿就是钉在校门口怎么也挪不动。目光也停留在车开走的方向无法转移。我的意识还挂念着已经远去的真凛他们。
「啊，有纱。」
听到背后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转过身去。
夏希正一脸不安地站在那里，在她身后还有汐和纸木。
最近夏希每次在我面前都是这种表情，像是被人丢弃的小狗一样，让人不由得升起保护欲。她就是这样用姣好的姿容和淳朴做盾牌，一步步地不断踏入他人的领域。我以前就不喜欢她这一点。
不过现在顾不上想这些了。这些家伙为什么在这里，他们三个应该都没参加社团。
「发生什么事了？刚刚看到椎名撑着真凛跑到外面……保健室的老师也在，有纱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
刚一开口，几分钟前的景象在眼前闪过。
身体撞到台阶时那沉闷的声响。滚下楼梯的真凛，还有她痛苦的呻吟声。
「……不知道。」
我急忙逃开，这里已经不能待了，要赶快离开学校。
向自行车存放处走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室内鞋。想必是刚才太慌张了，出来的时候忘了换鞋。而且，包也不见了。应该是忘在平台那里了。真是笨啊，我开始生自己的气。
往回走的话，夏希他们好像还在楼梯口那边。现在我不想撞见别人。
我围着教学楼绕了些路后，沿着外走廊走了进去。虽然不想回到平台那里，但总不能把包放在那。
我走在昏暗的走廊上，消防栓上的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走过那边，来到了之前真凛倒在的地方。
「……」
我咽了一口唾沫，准备上楼。就在这时，我看到了脚下有一片脏污。像是被什么胡乱擦拭过的，红黑色的一片。也不像是很久之前就有的痕迹。
……血？
难道说，是真凛的血。
身上忽然袭来一股恶寒，胸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喘不过气。
当时表面上看真凛身上没什么伤，但说不定只是我没注意到而已。除非运气极好，不然从楼梯上摔下来肯定会受伤的。
也许是碰到头了，头皮很容易碰破，也容易出血，要只是出血还好，要是伤到了大脑……
我拿上自己的包，继续往楼上走。
来到屋顶前，身体依靠着通往外面的门坐了下来。我要在这里等夏希他们离开楼梯口那里。外面天已经黑了。现在走廊上有些黑，但也算不上漆黑一片，在这里屏住呼吸的话，感觉就会变得敏锐起来，又回想起了将真凛推下楼梯时的情形。
「可恶……」
真凛从楼梯上摔下去之前的表情，盘踞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表请像是在问我：「为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是她先将我推开的，我只是还了下手。
我没想把她推下去。当然并不是说我没有过错……真凛也有点儿不对。她不顾我的感情，说出那些话，所以我才一时昏了头。
而且，她摔下去后我还想帮她来着。
要是椎名不来，我会去她旁边查看情况，再把老师叫过来，然后和她一起去医院的。我肯定会这么做的，我想帮她。
这是真的。
但是，是我把她推下去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这之后我会如何？老师从真凛那里听到事情的经过，又会对我进行处罚，也许这次就要让我退学了。就算说我不是故意的，老师肯定也不会听。
「呜呜呜……」
我抱住了头。
和汐还有世良那时的情况不同，这次真的麻烦大了。
就像真凛说的那样，不去找什么犯人也许更好。再往前，不去挑衅世良和他吵架说不定就好了。和他扯上关系的就没有好事。早知道就不去理他了，真希望时光能够倒流。那天，只要我不去理他，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不，最好能从进入椿冈高中那天开始从新来过。
只要我没有喜欢上汐，真凛、椎名……还有夏希，即使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肯定也会很融洽。对，追根到底一切都是因为汐。只要没有那家伙……
不。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我否定了汐的生存方式才造成的。
宽容一下不就好了吗。就那么甩过去一句「随你的便」不就好了。只要那么做，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这么烦恼了……
越是去想这些，心里就越是后悔，没完没了。
我什么都不想去想了，只想安静地待着。已经够了，我不想再和别人起冲突了。
和别人起冲突真的很累，憎恨他人真的很费体力。从明天开始，认真过好每一天吧。
现在，肯定还来得及……

那一天我完全无法入睡。
躺到床上后，每当我闭上双眼，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出「当时那么做就好了」。而且我还担心真凛。到最后，我连她是轻伤重伤都不知道。我也没有勇气去联系椎名，就只是用手机查找摔下楼梯的相关事故。每当看到有人从楼梯上摔下后只是受了轻伤的事故，心里都能稍稍有所安慰。
说起来，那个时候也是这样。
那时我查的是哪些人做出和汐同样的选择后又后悔的，我希望找到能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证据。我想稳固自己否定汐的理由。实际上，网上有很多我想看到的话。但比其更多的，是对自己的选择表示肯定的人。
那些我不想相信的内容我都选择无视。
但是，已经不行了。
一夜无眠，我迎来了早晨，将自己沉重的身体从床上剥下后，我开始为上学做准备。洗脸，吃早饭，换上校服，刚一出门，心中就猛地涌上一股焦虑。
一想起上学，我就忧郁得不行。
今天翘课的想法在心中一闪而过。装病的话休息还是很简单的。但是……那也只能把事情向后拖而已。就算我不去上学，现实肯定也不会放过我。而且，即使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我还是不希望真凛或是椎名认为我在逃避。
我强忍住内心的忧郁，骑上了自行车。老天爷压根儿没把我的心情当回事，漂亮地来了个大晴天。
我来到椿冈高中，把自行车停在停车处，这是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没看到真凛的自行车。
她好像还没到校，还是说今天休息了。如果是后者，肯定是因为昨天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伤重得不得休息，不好的想法又不断从脑海中浮现，胃里一阵绞痛。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就此退缩。我下定决心朝A班走去。
如果老师要说什么的话，肯定是在早上的班会上说。为此，我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看到A班的教室了。
胃疼得厉害，内心也快被不安折磨到崩溃。我强忍着痛苦走进教室。
然后我看见有个地方围着一群人，人群中心传来了开朗的声音。
「哎呀，太糟啦。摔得还是我惯用的手，这下吃饭都费劲了。」
是真凛的声音，看来她来上学了。
我悄悄地往自己座位那边走，中途不着痕迹地向真凛那边看去。
透过人群的缝隙，我看到了真凛，她的右臂打着石膏，用绷带吊着。
果然，她受伤了。
石膏和绷带……这么看来，是骨折了。还是右手，原来如此，所以才没看到她的自行车。她是坐公交车来的吧，要么就是父母送她过来的。
她的情况比我想得要好得多，我放下心来。但是，她受的伤都要打石膏了，这沉重的事实又让我倍感压力。真凛她是怎么看我的呢。
虽说我不是故意的，但总得向她道歉。但我就是下不了决心向她搭话，现在人多，等她一个人的时候再去找她吧。
……不，不行。
要去就现在。我不想拖到上课的时候还这么心烦意乱。况且这种事，越是拖着就越容易出问题，赶紧让它结束吧。
我把包放到自己的座位上，深吸一口气，然后下定决心向真凛的座位走去。
透过同学见的空隙，我和真凛的目光对上了。
我刚要出声，就在那时。
「你来干什么？」
椎名的声音使我停下了脚步。
椎名从人群中走出，虽然她平常给人一种一直在装酷的感觉，但现在的她，真的感觉周围萦绕着一股寒流。
「我来……我有话，找真凛说。」
「你想说什么？」
「……我想，道歉。」
「道歉？」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你那时候跑了，现在才想起来道歉？」
她的话正中我的软肋。我有些喘不过气，没能立刻反驳她。
说我跑了是怎么回事？这是谁说的。好像其他同学还不知道，但椎名这一句话，似乎让一些人或多或少猜到了些情况，许多带刺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不是的。」
我终于挤出句话，现在觉得异常口渴。
「我不是跑了……我想帮忙的，还追出去了。」
「但你并没有来。」
「……我没赶上。」
「为什么没赶上？明明你也在场，怎么就赶不上了？」
「……」
背后泛起冷汗。
我无法直视她的眼睛，椎名原来这么可怕的么。
「我还以为你是个坚强的人，但看来是我看错了。你只不过是在拼命逃避对自己不利的事而已。现在我对你，既谈不上信用，更不会尊敬……是你把真凛推下去的，这件事我绝不会原谅你。」
椎名的话就像个铁球一样，「咣」的一声砸在我的脑袋上。
是你把真凛推下去的。这句话瞬间在教室激起千层浪。从周围扑面而来的敌意变得更加真实了。
「啊？是西园推的？」「她们原来不是关系不错吗……」「那家伙，太狠了吧。」「老师怎么说的？」「不会真是这样吧？」「她们不是朋友吗？」「不是普通的事故吗。」
教室里的同学纷纷窃窃私语起来，耳朵不受控制地捕捉到了那些责难声。每次听到我都心如刀绞。
眼下这个情况，好像以前也有过。
是我那次失手用水壶打了汐的那次，和那时一样。
那时候，也没有人站在我这一边，完全就是孤立无援，只有我当坏人，明明还有其他人对汐冷嘲热讽，现在他们却像没事人似的对汐大力支持，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不管是父母还是朋友，平时对我百般讨好，关键时刻却不来维护我。
——不过，这也是当然。
因为是我的不对。特别是这次，根本找不了借口。
啊啊……无所谓了，随你们便吧。反正都是我不好，我就是坏人，要杀要剐悉听遵命。我只想赶紧道歉，然后尽早摆脱这个状况。
让一切都尽快结束。
……可是。
即使我的名望已跌至谷底，残留下来的自尊心还是没能放弃战斗。
「……我不是故意的。」
我向椎名说出这句话。
鼻子里热热的，要不是拼命往肚子上使劲儿，声音恐怕都要打颤了。
「我只是，轻轻推了她一下……我没想把她推下去，虽然不能说我没有错，但凭什么被你说得那么不堪。」
椎名瞬间勃然大怒。
「你这个……！」
「等等，椎名。」
真凛站了起来，大家的目光也都转移到她的身上。
「有纱说的都是真的。其实，那就是个普通的事故……所以，就到此为止吧？虽然很高兴你肯为我生气，但是不管你再怎么责备有纱，胳膊也好不了啊。」
说着，真凛抬了抬被绷带吊着的胳膊。
……她这是，在维护我吗？
明明害她受伤的是我。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份上。
「……对不起，真凛。」
椎名向她道歉了。
「但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她那双愤怒的眼睛再次朝向我。
「你给我听着，有纱。真凛被送到医院后，还跟老师说她是不小心摔下来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她是在为你考虑，你吃了两次反省处分，已经没有退路了。可你却……别说道歉了，连个电话都没有。现在还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这只是个事故」，事到如今竟然还找借口……」
——人渣。
椎名最后吐出一句。
我什么也说不出口。
「而且，真凛她可是垒球部的队长啊？现在胳膊摔成这样，根本参加不了训练。只是这样倒还好，要是，要是留下后遗症了怎么办。医生对真凛她说，可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投快球和远投了。这有多么可怕，你懂吗？」
头好重，像是被什么压住了似的。
椎名的话还没有结束。
「还有，虽说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她不只是胳膊，头也受了伤。虽然只是个小伤口，要是……摔得更狠的话，说不定就有生命危险了。就算没到那种程度，要是摔出了大毛病……你要怎么负责？」
不要再说了。
我不想再听了。
「你这种人……」
椎名大喘一口气。
「就不该罚你反省，直接开除就好了……」
喂。等一下啊。
虽然，从我犯下的过错来看，被说成这样也无可厚非，但是……但是，不要把那些正当的道理当做钝器砸到我身上啊。我心里清楚，全都清楚，可就是忍不住去逃避，不敢去想。不要再把那些事实，明晃晃地摆在我眼前了。
……啊啊。
说起来，我也做过类似的事啊。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把别人最不想触碰的事说出来让他们屈服……原来换做自己被这么对待的时候，竟是这么的难受。
周围忽然安静了，我犹犹豫豫地抬起头，看到椎名她正在哭。好像那些止不住的怒火全都化作水分，汇聚成一滴滴滚落的泪珠。最后她终于「呜～」地发出一声呜咽，蹲在地上哭了出来。

——椎名她，是真的很气愤吧。

早会的预备铃响了。
周围的同学都在安慰椎名，
而我，只能侧目看着她走回自己的座位。

和椎名说的一样，真凛似乎没有将实情告诉老师。虽然在早会上，伊予老师看上去很担心真凛，但并没有提及我。后面上课的时候也是一样。
上课的时候，我一门心思地在本子上记笔记。不只是黑板上的板书，连教科书上的内容都记了进去。我只是麻木地动着手，什么都不想去想。
椎名的每一句话都让我心痛。
仅仅只是想想就好似撕心裂肺，就算停止了思考，心中的悲伤会时不时地如波涛般奔涌而出，每每害我险些落泪。我既没有去保健室，也没有早退，因为我心中有愧。不可以从真凛和椎名所在的地方逃走，这是现在我能做到的，唯一的赎罪方式。
……真是这样么？这只是自我满足吧。
我在教室里度日如年，等这漫长的上午终于过去，时间来到午休。
真凛和椎名走出了教室，追过去道歉应该是最好的选择，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身体就是一动不动。好害怕，要是再被椎名拒绝了，我的精神恐怕就要崩溃了。
但是我又不想在教室里吃饭，虽然我也极力避免思考这件事，但同学们看我的眼神都很冷漠。肯定是因为早上的事。每次课间的时候，都有几个人会瞟我一眼然后窃窃私语起来。
思前想后，我提着装午饭的塑料袋走出了教室。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现在我想自己一个人吃饭。
为了不别人看见，我向特别教学楼走去。沿着楼梯走到顶层，然后坐在屋顶前的台阶上，我将菠萝面包从塑料袋中取出，打开了封口。
在这里就不会有人发现了。虽然去厕所的话更加隐蔽，但想想实在太悲惨了还是算了。
现在这样不也挺惨的吗，心中的另一个我说道。
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堂堂正正地在教室吃不行么。又不会少块儿肉。
从前的我或许会这么想吧。但现在我根本无力逞强了。仅仅只是一句责难的话，就能让我痛苦得无法呼吸。现在是我迄今为止心灵最脆弱的时候。这个样子能撑到下午的课程结束么……



要不，还是回去算了。
留在学校也只有痛苦，况且即使我不在，也不会有人为此感到伤心，反而会有人感到高兴吧，比如果椎名，或是汐，还有……纸木，那家伙，绝对在心里骂我活该，夏希也是，这样一来她就放心了吧。
可恶，竟敢小看我。
忽然感觉脸上有些痒，我用手挠了挠，有水滴沾到手指上。啊啊，真是的……糟透了。稍一放松就变成这样了。
为了掩盖心里的悲伤，我大口大口地吃着菠萝面包。这时从楼下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
我咽下嘴里的东西，急忙擦了擦眼睛。是不良少年跑到这来吸烟吗，还是赶紧走吧。
我将剩下的菠萝面包放到塑料袋，站起身来。
这时，脚步声的主人冒出了头。
他站在楼梯下，正抬头看着我。

「终于找到你了。」

饶了我吧。
站在那的是远比不良少年更坏的家伙。
来人正是世良。

警钟长鸣。
我的本能正叫喊着「别搭理他」。为此我想赶在他朝我搭话前从他身边走过，但是他却伸手阻止了我。
「等等，我只是想找你谈谈而已。」
之前我打他的时候下了狠手，但他的脸上看不见什么伤，已经好了吧。比起这些，他现在的表情很是认真，这倒是真少见，我不由得有些在意起来。
这家伙不管有没有在笑，心里都藏着一把刀，不管怎样我都不想理他。
「让开，我不想和你谈。」
「马上就能说完。」
「拜托了让我回去……我现在真的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我一心想着赶紧摆脱他，不小心说出了示弱的话。真是奇耻大辱。但没想到好像挺管用，世良慢慢地放下了手。
那个烦人的世良，之前就像只苍蝇似的一直在我脸旁乱飞，现在却这么干脆地退下了。虽然我觉得有些瘆人，但还是一言不发地向楼下走去。
「你的秘密……你不在意是谁告诉我的么？」
我停在了楼梯间的平台上。
我的，秘密。我喜欢过汐的那事。是谁，把那件事，透露给世良的。
身体内部像是被吹了气的木炭一样重新有了热度。
我所寻找的犯人，叛徒。我一直都在留意。世良肯告诉我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但就算听他说了，状况也不会有丝毫好转。反而越跟他聊越有可能中他的计。
那么，要怎么办？
「小真凛的事，我听说了。是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真可怕啊，而且，我还听说你也在场。」
正当我犹豫的时候，世良在背后对我说道。
「大家好像都认为是你把小真凛推下去的，这不是真的吧？」
我既没肯定也没否认。
虽然我心里不想和这家伙说话，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耳朵。
「当然，我觉得这不是真的。即使你打过我两次，但把朋友从楼梯上推下去这种事，应该做不出来吧。那么问题就是，为什么周围人会认为是你推下去的。」
世良继续说道。
「我觉得，那个原因可能在我。你反省期结束后，对周围人的态度反而变本加厉了对吧。要说是为了发泄反省期的郁闷，还是因为自己的秘密被泄露出去而变得疑神疑鬼起来了……我觉得应该是后者，你说是么？」
「……为什么」
这次换我抬头看他了。
内心的天平向「得知真相」那边倾斜过去。
「你说得好像亲眼见过似的？」
「我从A班的同学那听说了呀，然后自己推敲了一下情况。我也就这本事能拿得出手了。」
他轻轻耸了耸肩。
「如你所见，我这人活得很随性。大部分事都能从中找点乐子，唯独这次觉得有些责任啊。我也在后悔，早知道当初就不说那种话了。真的做了很对不起你的事呢。」
说着，世良低下了头。
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犯人是谁。
「是谁？」
我走上台阶靠近世良。
「把我的秘密告诉你的人，是谁？」
心脏跳个不停。
我想知道犯人是谁。要不是那个人，真凛不会从楼梯上摔下去，我也不会被椎名责备了。
我绝对会让那个人吃不了兜着走。
世良舔了舔嘴唇。
「首先，不是小真凛哦。」
……嗯，说的也是。
要是真凛是犯人的话，我心中的愧疚也多少能减轻一些。当然，我也不会因此觉得可惜。比起那些，我之前那么怀疑她，这让我觉得很对不起她，同时也觉得自己真是窝囊。
去掉真凛之后，还剩下三个人。
应该不是椎名，她的可能性最小。她不是那种对谣言或是八卦感兴趣的人，而且以前也很顺从我，不过那也到昨天为止了。
那么还剩下两个人……果然，夏希和纸木都很可疑。夏希就是个大嘴巴，而纸木则讨厌我。他们两个谁都有可能偷偷告诉世良。也有可能是他们之中有人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世良以外的人。真要是这样，嫌疑人的数量会更多——
「这么说吧，谁也不是。」
世良说道。

「我说是你朋友告诉我的，那是假的。」

「……欸？」
啪的一声，手里的塑料袋掉在了地上。
假的？
假的，是怎么回事？
「其实不是你朋友告诉我的，只是我自己看出来了。我听别人说你打汐时的情形，就忽然灵机一动，心想该不会是这么回事吧。也就是说，这是我的直觉。看到你的反应后，我就知道果然猜中了。就算猜错了，说不定也能让你动摇，总之就是随便一蒙而已……但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世良显得很惊讶。
这番话我还没办法消化。他到底，是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撒那种谎？
「为什么……」
微弱的声音从我嘴里吐出。世良像是恶作剧被看穿的小孩子一样笑了起来。
「就觉得，这么说的话之后应该会比较有意思。」
他的话，在我那一片空白的脑海中回响。
有意思。就因为这个，我……
「哎呀——，真的很抱歉。我真的在反省了。但是对小有纱你来说也不是件坏事对吧？因为啊……」
他继续说道。
「根本没有人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哦。」
这也就是说。
根本就没有什么犯人。
那……我是为了什么而怀疑朋友，为什么而生气，为什么而伤害别人，为什么而难过。
「我也想为自己惹的事向大家道歉，但是你看，我不是被禁止进入A班了么。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事了呢。啊，但是如果在教室外面碰到A班的同学的话，我会把话讲清楚的。这样好吧？」
根本不好。
这家伙，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
「想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我回去喽。」
世良向楼下走去。
我就像是被什么附了身似的，身体一动不动。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感情卷成一团，什么都控制不了，我就那么干愣在原地。
「啊，还有。给你一句忠告。」
世良停在我的身边。
「最好不要把我这种人说的话当真哦。」
吐出这句决定性的台词后，他继续下楼。
身后能听到他正愉快地哼着歌。

脑中的沙尘暴到第五节课都没有平息。
老师讲的东西完全听不进去，五感全都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正俯视着自己的头顶。时间上的感觉也模糊不清。在楼顶前的楼梯平台上发生的事，既像是几分钟前，又像是几小时前。
「最好不要把我这种人说的话当真哦。」
想起了世良的那句话。
他说的没错。
我最后悔的就是，我没有相信真凛或椎名，却信了最可恶的他。
现在想来，椎名那时的话是正确的。
「况且，我想……也许根本没有人告诉他。」
还有真凛说的。
「他说的那话是真是假都不知道，直接无视就好。」
为什么，我没有选择相信我的朋友呢。
为什么，我信了世良的鬼话呢。
「你只不过是在拼命逃避对自己不利的事而已。」
椎名她也说过的吧。
那时感觉她一语中的，但仔细一想又有些不对。要是我真的是逃避对自己不利的事，世良说的话我也应该会选择无视。
啊啊，原来如此，其实应该反过来才对。
碰到了不利的事，我的反应反而会过于激烈。我想尽早除掉自己眼中的异物，所以采取了强硬的手段。
然后，报应终于来了。
仅此而已。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扪心自问。
怎么办，完全想不出方法。向真凛或椎名道歉就行了？那么做她们会和我和好吗？不可能的，我们的关系已经没办法修复了。迄今为止犯下的错误太多了，已经为时已晚。现在我的事肯定已经传到了其他班级，老师也早晚会知道的吧。谁也不会站到我这边的。
我的高中生活已经完了。
今后的校园生活，我都要忍受被别人暗地里说闲话，直到毕业。我不要那样。我想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能有个新的开始。等到高中毕业之后，绝对老老实实地生活。我不会和任何人起冲突，不会瞧不起任何人，就算有什么看不顺眼也不会去试图消灭。我要交上新朋友，不憎恨任何人，过上安稳的生活。我一定会做到的。现在需要忍耐。到毕业还有一年多……啊啊，这种悲惨的心情还要体验一年以上，开玩笑的吧……
「但是，这也没什么办法啊。你所犯下的过错就是这么严重。」
我知道。不要再说了。
「这全都是你的错。」
闭嘴。
不要在我的脑子里啰嗦。拜托你安静一些。
不管我做什么，脑里全都是负面的想法。后悔和悲痛的情绪根本抑制不住。
好痛苦。心跳越来越快，我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用手紧捂胸口。喘不过气来，呼吸越来越快。这感觉像是溺水，明明我根本没有在水里，却喘不过气。眼前，越来越昏暗。

「直接开除就好了。」

啪铛。脑里响起了像是哪根弦断掉的声音（电闸落下的声音），呼啸的沙尘暴也平息了。
呼吸渐渐舒缓下来。
抬起头。
我知道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要做的很简单。
「老师。」
我举手示意。
「我能去趟洗手间吗？」
历史老师点了点头。
「可以。」
我站起身，走出教室。
所有班级都在上课，走廊上没有人。太阳转到了教室另一边，使得这边的空气有些凉。不过也多亏这一点，让我脑袋清醒了不少。
刚刚我的脑海里还一片混沌，现在思路却异常清晰。而且，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心中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后悔。现在有的只是一个目的，和践行这个目的的觉悟。
我走进D班的教室。
「所以，变成自动词后，这里要加上ing——咦？西，西园同学？」
所有D班的学生包括老师，一齐看向从后门走进的我。不需三秒，我就找到了这次的目标人物。D班里染了头发的人只有他一个。
在众人的眼光下，我走向了坐在教室中间位置的世良。
「那，那个～，西园同学。现在在上课……」
我无视老师，走到世良旁边停下。世良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坐在位子上抬头看我。在他人来看现在的情况怎么想都很不对劲，但他却显得很冷静，脸上挂着微笑，仿佛是在自家迎接朋友的来访。
「有什么事吗，小西园？」
「……你们男生。」
我一边寻找时机，一边继续说。
「应该喜欢幻想例如一个人把闯进教室的恐怖分子打跑的场景吧。」
「呃……」
世良眨了眨眼，略作沉吟。
「也不是所有人——」
就是现在。
我将全身的力气灌进拳头，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
世良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英语老师发出悲鸣。教室像是被捅了的蜂窝一样乱成一团。坐在我附近的学生急忙起身后退和我保持距离。
我很冷静。
感情就像是倒映着蓝天的湖面，现在是风平浪静。
自己做过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做完以后会怎样。我是在明白这些之上做出了行动。心里既没有犹豫，也不觉得痛快，我能够客观地审视自己。
仰面倒在地上的世良挺起上半身。流出的鼻血滴滴答答地染红了他的衣领。即使是这样他仍然在笑，甚至比刚才笑得比刚才更开心了。
「哎呀哎呀！你真是不好惹呢！」
我一脚踩在他的肚子上，发出的声音像是踩扁了一只青蛙。接着骑到他身上，继续朝他脸上挥舞拳头。
一拳又一拳。
他架起胳膊防御我就把他的胳膊撬开，他抓我的手我就上去咬。拳头关节部分的皮破了，感觉很疼。但即便如此我仍继续挥下拳头。
「等，等。呃，呼，哈哈，啊哈哈哈！」
世良一边被打一边大笑起来。
周围的男生把我按住。
其他老师走进教室。
直到现在我依旧很冷静。
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

「与其说是自暴自弃，她是犯病了吧。」
刚一放学，班里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
西园闯到别班打架的事，连其他班级都牵连进去，害得课程暂时中止。当时在A班老师听到骚动后前去查看情况，结果过了十几分钟都没回来。
等到第五节课下课，D班的学生走进教室，告诉了我们事情的经过。
西园忽然闯进他们教室，把世良揍了一顿。
真是让人难以置信，但事实上，西园说去上厕所后就没有回来。而世良听说被送到了医院，看来他说的是真的。
为什么变成这样……。
西园也明白自己没有退路了吧。她是想退学吗，要么干嘛挑上课的时候闯到别的班打架。这次说不定真让她退学了。
难不成，那就是她的目的？
今天从早上开始西园就有些不对劲。该怎么说呢……像是被逼到绝境了。眼下有很深的黑眼圈，但眼皮像是拿胶带贴上似的向上抬。整个人都紧绷着，感觉要是随便接触就会爆炸。要是西园的目的就是退学，她那自暴自弃的行为也就说得通了。
不对，可是，说她想退学……她是碰上什么事了想要退学呢。是我想太多了吧。
「纸木君。」
星原收拾好了东西来到我的座位前。汐也在旁边。
「回去吧。」
「啊，好的。」
我将思绪抛在脑后，站起身来将包挎在肩上，三人一起离开走廊。
在走向楼梯口的这段时间，我们聊了聊英语作业，历史的小测，总之就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打发时间。谁都没有提及那件称得上是大事的西园打人事件。我和星原暗地里达成共识，不在汐的面前提起西园的事。
不过……那件事汐是怎么想的。
虽然我不打算提起西园的事，但心里却很在意。大概星原也一样吧。从刚才起她就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她好几次看向汐，像是在观察汐的脸色。
等我们走到楼梯口时，看到真岛正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见到我们，她抬起没有石膏的那只手向我们打了声招呼。
「呦。」
星原也回应一声，然后小跑到她身边。
「你在等人吗？」
她是在等父母吧。胳膊那个样子怕是骑不了自行车了，应该会有人来接她。
「啊，是呢。在等有纱。」
「啊？有纱……？」
星原的表情僵硬了。
「我见鞋柜那里有纱的鞋还在，所以她应该还在学校。想临放学前和她聊一下。」
「是嘛，这样啊……」
星原详装平静，但看得出来她很在意。犹豫一会儿后，她向真岛问道。
「要聊什么？」
「这个，不少事呢。今天的事啊，还有昨天的这个。」
说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挂着的右手。
「欸～……」
星原的这声回应声音拖得很长，然后她偷瞄了汐一眼。从她的眼神来看，她似乎觉得现在得赶紧回去，但又很在意，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汐也察觉到了她的心思，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要是在意就在这里一起等吧，我们先回去了。」
「嗯嗯，抱歉……」
「不用道歉的……」
汐看向我说了声：「走吧」。
「嗯，啊啊……」
汐向鞋柜那边走去，我恋恋不舍地跟在后面。
老实说，我也很感兴趣。但又不想让汐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去。现在先忍一下吧，等到了明天再问问星原好了。
但是。
想到要是西园被勒令退学的话，今后就没有和那家伙谈话的机会了。虽然不觉得可惜，但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儿。虽然我不想和她接触，倒也不至于希望她退学。
我们走到A班的鞋柜前时，我才注意到汐正盯着我看。
「怎，怎么了？」
「……难不成，咲马你也在意？」
好，好敏锐。不如说是我藏不住事吧。但现在可不能老实承认。
「不，完全不在意。西园怎样都无所谓……别提她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我把手伸进鞋柜取鞋，手指却什么也没摸到。刚心想鞋怎么没了才注意到认错鞋柜了。我这是在干啥啊。
汐还在看我，这回目光中有些责备的意思。完了，还是放弃吧。
「……对不起。其实我是有点儿在意。但我不是担心，只是想知道最后怎么了。还有，要是西园发起火来对星原她们怎么样——」
「知道了，我也留下。」
汐打断了我的话。看汐好像有些不高兴，我慌了手脚。
「还，还是算了，回去吧！仔细想想也没什么想说的，刚想起来我还得回去蒸米饭呢。」
「你不用在意我啦，我也有些话想说。」
说着，汐折返回去了。
我可真没用，心思都写在脸上。一边反省，我一边追了上去。
星原和真岛正在说笑，我们也加入其中。刚开始的时候星原还有些担心汐，看上去有些慌张，但我们聊了聊之后她似乎放下了心。
等过了放学时间的高峰期，楼梯口这里也没什么人，渐渐变得冷清起来。太阳慢慢西沉。
「对了，真凛你要怎么回家啊？」
星原向真岛搭话了。
「坐公交车回去，虽然自行车也不是不能骑，但毕竟有些危险。」
「嗯，说的是啊。惯用手用不了还是挺不方便～……放学后有时间的话我们打电话聊吧。」
「噢，好啊。不过社团活动我还是打算去露个脸，可能没什么时间。毕竟我是队长嘛。而且就算投不了球，我还是可以指挥的。」
「啊，是嘛。不愧是队长。」
星原一脸钦佩。我也「欸～」地发出了愚蠢的感叹声。
「总觉得，很难想象真岛指挥别人的样子呢。」
「嗯？原来我被你小瞧了呢？告诉你，在女子垒球部我可是顾问级的人物哦。」
「欸～顾问～？」
我差点儿笑出来。和她平时给人开朗的印象正相反呢。但我心里清楚，真岛的敏锐程度与汐不相上下，没准儿还真就那么回事。
「别看我这样，我平常还和教练一起拟定战略——啊。」
真岛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看向我的后背。
我转过身，看到西园和一个陌生的女性从走廊那头朝这边走来。
围绕着我们的其乐融融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紧张的情绪蔓延开来。我屏住呼吸，等她们走到这边。
西园耷拉着脑袋，拖拖沓沓地迈着步子。在她旁边的女人是她妈妈吧。西园和她有几分相像。从她们的步伐中能感受到深深的疲惫。
「有纱。」
真岛叫了她一声。
西园抬起头，脸上的阴霾更甚一层。
「……真凛。」
「啊，小凛……还有小夏希。」
她们走到我们的面前，西园的妈妈低下头。
「有纱承蒙你们关照了。」
「没有没有。」
星原和真凛异口同声。
从近处看西园的妈妈，她们果然长得很像。特别是那双敏感的眼睛真是一模一样，眼下也有淡淡的黑眼圈。
「咦？小凛，你的胳膊怎么了？」
「啊，这个……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了。」
哈哈……真岛一阵苦笑。
「呐。」
西园向她妈妈搭话。
「你先走吧。」
「欸？可以是可以……接下来要去医院向人家道歉，你快些。」
她妈妈穿上放在门口的鞋，向外面走去。等西园确认她已经走远，转过头来看向我们。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她的声音和态度不像以前那般咄咄逼人，反而有种怯生生的感觉。
先不说我对她的看法，看到平常强横的人表露出软弱，还真让人有些不知所措。特别是真岛，她见到西园这个样子一下子慌了手脚。
「我们在等你。那个……想问问你，怎么样了。」
真岛小心翼翼地问道。
「什么怎么样。」
「反省什么的，什么处分。」
西园低下头，一只手握住另一边的胳膊。我这时才注意到她的两只手都缠了绷带。就像拳击手的绷带一样缠在手指根部。受伤了么……是打世良的时候伤到了吧。看来传言是真的。
西园看向一边，静静地开口。
「要退学了。」
「欸……」
真岛一时语塞。
我和星原也是同样的反应，只有汐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虽然大致能想象到结果，但亲耳听到她将其说出口，才发现这个事实是如此沉重，我说不出话来。但这也无可厚非，她刚结束反省期就又犯下了这种让人难以置信的暴行。要是世良受伤严重的话，别说反省或退学了，没准儿还会惊动警察。
「……不过。」
西园看着旁边继续说道。
「要先观察到第二学期结束……要是还不改正，就要正式退学了。」
这就跟缓刑差不多吧。考虑到她犯的事，这处罚是十分宽松了。一定是伊予老师拼尽全力为她辩护了。
「也就是说，还没定下来吧。太好了……」
真岛拍了拍胸，但西园却一口咬定地说：
「我不会再来学校了。」
「欸，为，为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做了。真的……已经累了。而且，对所有人来说，我还是不在的比较好。」
「不会的。」
「不用再为我考虑了。你也是知道的吧。」
西园完全没有看着我们说话的意思，似乎都不想将视线定格在某一处。但即使这样她也仍选择回答，一定是有什么想说的话吧。又或者说，正因为这是最后一次谈话，至少要陪真岛说说话，把这当做些许的赎罪。
西园的头低得更深了。
「我，不管和谁相处，最终都会讨厌上那个人。别人的好很快就会忘记，只会记住别人的不好。还动不动就生气，向周围人乱发脾气……浪费别人的好意。和人相处时只会在心里给别人扣分。像我这种人，还是赶紧消失的好。」
「不会的！」
同样的话，真岛这次说得声音更大。
「初中的时候我们不是关系很好吗。最近确实有些疏远……之后再好好相处就好了啊。好好向大家道歉，然后再慢慢取得大家的信任……」
她的声音越来越细。
西园自暴自弃地摇了摇头，阻止了真岛继续说下去。
「我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做那些了。」
她的话语中夹杂着叹息。
「从我懂事开始，就一直很要强，不想输给任何人，不想被人瞧不起。所以我一直磨练自己的言语和气量。不让别人看到我的弱点。但最后发现，做那些什么也得不到，只是白费力气罢了……呵。」
她自嘲地笑了。
「我到底在和什么战斗啊。」
她的样子着实让人心酸，我有些不忍目睹。
所有人都沉默了，周围一片安静。一阵冷风吹过，西园的裙摆寂寞地摇曳着。
我仿佛见证了某个人的尽头。我想起不知何时，伊予老师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你去伤害别人，报应早晚都会来。西园以前一直说些歧视他人的话，排斥自己看不惯的事物，如今，她却快要被自己犯下的过错压垮。
这也是她罪有应得，但还是有些可怜，两种不同的想法同时在我心中萌发。即便如此，我也没有什么要和她说的。
西园刚刚还向贝壳一样紧闭着嘴，忽然叹了一口气。
「……真凛，我有句话想提前对你说。」
她握紧了拳头，是想尽量鼓起勇气吧。注意到这点的真岛脸色变得更加认真，等她开口。
西园像是要告白似的深吸口气，神情看上去有些挣扎。然后……
「对不起……」
她用颤抖的声音道歉。
一颗颗泪珠从她眼中流出。她鼻子红红的，声音中夹杂着呜咽。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还包庇我，可我，我还找借口，对不起……还做出其他事让你难过，给你添麻烦，我却一次都没有道歉，现在，明明你一直照顾我地感受，可最后，我却还在逃避，对不起……虽然，现在道歉，已经晚了，我也没想，让你原谅，但是，我想向你道歉，所以，我……」
「我原谅你。」
真岛微笑着说道。她从兜里取出手绢，为西园擦了擦满是泪水的眼角，像是个爱替孩子操心的母亲。
「我知道你一直在逞强，却没有阻止你。从今往后，你要待人宽容地生活，这样的话，完全来得及。我和你，都才17岁而已啊……」
「……不可能的。」
西园一边哭，一边慢慢撇开真岛的手。
「刚刚说过了，我没有精力了……现在，因为是最后所以加了把劲……」
「但是……」
西园用自己的袖子使劲擦着眼角。然后这次，她转向汐那边。
「……汐。」
「……！」
汐大概是没想到西园会叫自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一瞬之后，汐立刻又变得面无表情。汐的眼睛没有感慨或是忧愁，只是无感情地闪烁着。
「我也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世良之前说的……是真的，但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免罪符。我践踏了对你来说重要的事物，真的，对不起。」
西园深深的低下头。
她的双马尾几乎和地面垂直，旋毛正对着我。
接下来是一段让人心情沉重的沉默。操场上运动系社团的口号声传来，回响在周围。汐沉默的这段时间，西园一直保持着鞠躬的姿势。
最终，汐「哈」的一声叹了口气。
「抬起头吧。」
西园照做了。她抬头的瞬间，刚刚一直噙在眼眶中的泪水，同时从两眼中流出。
「抱歉……我无法原谅你。但我也不需要你来赎罪。只要你不再对我做什么，剩下的就随你的便吧。」
西园表情痛苦地咬住嘴唇。
我心想，这样就好。
西园对汐的所作所为，和真岛的事完全不同。就算真岛原谅了她的恶行，汐也没必要跟着去原谅。其他四人也理解这个道理。这里没有人会指责汐。
「……对不起。」
西园最后道一次歉，转头面向星原。
「……我也要向夏希道歉。我对你说了很多过分的话，你一直对我很好，我却一直没有回报你什么，对不起。」
「没关系的，不用在意……」
星原的声音有些鼻音，她眼含泪水，留着鼻涕。
她以前也是西园圈子里的人。虽然因为汐的缘故，她和西园间的关系产生了致命性的鸿沟，但这并不意味着两人的过去就是谎言。星原很温柔，要是汐不在场的话，她会亲自上去挽留西园吧。
「我也不好，把你的秘密告诉了纸木，对不起……」
「……那件事已经无所谓了。那都是我的错……」
西园吸了吸鼻子，慢慢看向我。
「……」
「……」
「……纸木也是，对不起。」
总感觉，刚才的沉默……
哎呀，我懂的。老实说，我不怎么重要。这我也知道。虽然过去和她发生过争执，还被踹过，但也不至于让她这么认真道歉。不过就现在的情形，唯独没有向我道歉对西原来说不好收场吧。该说应该是我不好，偏偏这个时候也在场。
「没事，没关系。我无所谓的。」
西园像是做完了自己要做的事似的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身去。
「那么，我回去了。」
「等等，等一下。」
听到真岛出言阻止，西园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你真的不来上学了么？」
「不来了。」
「要是退学了……你就是初中毕业啊。往后的学习，志愿，就职之类的，会很麻烦的。最好不要高中退学啊。」
「想学习的话，可以上函授学校。况且高中也不是义务教育，不用必须来学校。」
「不，但是……和朋友的回忆，是要在学校里一起创造的……」
「那根本无所谓。」
「不上学的话，会很闲的。刚开始的时候可能还觉得不错，但之后可能会无聊地要死。」
「到时候我就去打工。」
「那么。」
「差不多行了吧，真是的……」
西园一脸厌烦地回过头。
「为什么你非要留住我啊？我其实根本无所谓吧。老实说……我们……关系也不是那么的要好……」
「……你还记得是哪件事让我们的关系好起来的吗？」
真岛忽然说起另一件事来。西园一脸不解，但她却继续说着，脸上满是怀念。
「初二的时候，有纱不是把缠上椎名的家伙打跑了吗？椎名她很感激你，其实，我也一样。」
之前在食堂的时候我听椎名说起过西园的英雄事迹。她拿着木质的三角尺修理来找麻烦的男生。
「那个时候，椎名很心烦，但我只是陪她谈心……真的，很不好受。就算告诉老师，也是什么都没解决。那个时候，有纱出面把他打跑，真的帮了我们大忙。我真觉得，你是个英雄。」
「……」
「你保护了我最喜欢的椎名，也就是对我有恩。所以我现在才会劝说你。就算你现在做了多么过分的事，你以前救过椎名，这点是不会变的。」
「……就算你这么说。」
西园表情痛苦地捂住胸口。眼中闪烁着迷茫的感情。
「过去是过去。就像你说的，我对你有恩这点是不会变的，椎名她不会原谅我，这点也不会变……如果我明天来上学的话，我要怎么面对她啊……」
「我，怎么了？」
西园吓得肩膀一阵。我也吓了一跳。
不知什么时候，椎名已经走到我们这边。是刚结束社团活动吧。她继续朝我们走近，脸色冰冷，双臂盘在胸前。总觉得，这架势让人倍感压力。
「椎，椎名……」
西园畏畏缩缩地叫道。
现在这两人的立场完全对调了。西园缩着肩膀，眼神飘忽不定。看来对现在的她来说椎名是个相当恐怖的人。
「抱歉。其实我刚在在走廊拐角那里听了一会儿。虽然错过现身的机会，但听到了我的名字。」
我心想你直接出来不就好了嘛……但考虑到今早的情况，也确实没那么简单。恐怕椎名到现在都在恨她吧。我也理解她为什么不好现身。
真岛问她：「你从哪儿开始听的？」
「从有纱要退学那里开始。」
「这不是差不多全听到了么……」
椎名清了清嗓子，锐利的视线投射到西园身上。
「那么，有纱，你有什么想说的？」
「有什么，那个……你明白的吧……」
「我不明白。毕竟我脸上平静却一点儿想法也没有嘛。」
那是以前在体育馆后面西园对椎名说的话，看来她对此一直耿耿于怀。现在说这句话就是报复，而且也很有效果。现在西园尴尬地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你一句话不说我怎么明白？」
椎名继续追着不放，西园认命似的开了口。
「我，没有脸见你。」
「然后呢？」
「……我对你说了很多过分的话。明明你以前一直都敬慕我，我却，没有信任你。还有，最重要的是……」
西园的眼中再次泛起泪光。
「我伤害了你最重要的朋友，对不起……」
唯有今天，我听到西园亲口说了很多次「对不起」，她每一句道歉都真情实意。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而椎名是否能够感受到她的歉意呢。
既然她听到了我们刚才的谈话，那她应该也听到了西园向我们道歉。还有真岛已经原谅了她。
椎名放下了胸前的手，但她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
「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
「……」
残酷的现实袭来，西园痛苦地咬住嘴唇。
「你初中的时候救过我。但唯独这次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真凛人好，所以原谅你了……我的话，只是道歉可不行。」
「等等，不过。」
真凛从旁边横插进来。
「受伤的人是我……我都原谅了，不行吗？」
「不行。」
秒答。椎名她既不是真岛的监护人也不是她的亲人，但她却坚持不原谅西园，是因为真岛对她来说就是这么的重要吧。但是，就算这样她应该也不会做出逼着西园退学的事来。
她究竟想要西园怎么做呢。
「我想要大学的推荐名额。」
她忽然话锋一转，说了个毫不相关的事，西园一下慌了手脚。
「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我绩点有些悬。这次我想参加伊予老师说的志愿者活动。但又不太想一个人去……」
椎名的表情缓和了些许。
这时，我注意到椎名的眼角微微泛红，像是被使劲擦过的样子。难不成……
「要是你能陪我一起参加……我就，可以原谅你。」
西园惊讶地睁大双眼。
「就……这种事就行吗？」
「不想去的话你就这么退学也不是不行。」
「不……那个……」
西园不知所措。她颤抖着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她急忙用手去擦，但就是止不住，她不断喘息着，最后终于放弃掩饰地哭了出来。
想必椎名也已经原谅她了。但在真岛面前不能轻易接受她的道歉。所以她才提出志愿者的事，给西园一个补偿的机会。真岛人是很好，不过，大概椎名也一样吧。
「我……我去……」
西园哭泣着接受了椎名的提议。真岛和椎名向她贴近，星原也走上前去。
西园被她们安慰着，如今的她已然没有了当初的威严，只有单纯的脆弱。但附着在她身上的什么东西似乎已经消散，如今那份脆弱中蕴含着安逸和包容。
西园她终于能从战斗中走出来了。
一直和西园战斗的人既不是世良也不是汐，更不会是真岛和椎名，那个人就是她自己。虽然这话听起来像是陈腔滥调，但肯定有很多人注意不到这一点。或许我就是其中之一。我不确定西园是否注意到了，但她的身边有真岛和椎名在，大概，不用担心了。
我偷偷向旁边看了一眼。
汐无聊地快要打呵欠出来了。
我心想：这样就好。

※

西园将自己的脆弱展露出来的那天夜晚。
晚上将近八点的时候，我骑着自行车在寒冷的夜风中穿梭，行驶在河边的道路上。
河岸边是非法丢弃的温床，现在却比以前干净了许多。看来志愿者活动已经开始了。那些本以为会永远留在那里的大件垃圾也被撤走。修整过的草坪从河流上游那边延伸过来，之后西园和椎名也会加入到这里的清扫工作中吧。
我本以为只是座被遗弃的城镇。
脏乱也是没办法的事，这里就是这么个地方。我将这刻板的印象强加在了整个椿冈镇上。
但是，希望城镇变得干净的人，还是有的。不管人们是为了什么参加这个活动，有为美化城镇尽心尽力的人，这个计划也在稳步推进。也许终有一日，能在这椿冈再次看见萤火虫。
我离开河边，看着邮件上的地址，在住宅区行驶。
过了一会儿，我在一栋两层建筑前停下车子。
我拨响了电话。
「我到了。」
「来了，辛苦啦。我马上出来。」
挂断电话。
过了三分钟左右，那个把我叫到这里的人走出门外。
那人披着厚厚的对襟毛衣，在路灯的照耀下，能看到她及肩长的黑发和健康的小麦色肌肤。
真岛凛向我跑来。
「哎呀——，对不住啦。让你跑这么远。」
「没事的。」
我放学后立刻收到了真岛发来的邮件。说是有话要对我说，随信还附上了颜文字。这突然的举动让人摸不着头脑，问她有什么事，她却说到时候再说。然后到了现在。
「我们边走边说吧，我告诉爸妈自己去趟便利店。结果他们还训我胳膊都断了别瞎出去溜达。」
真岛嘿嘿地笑了。那件对襟毛衣下能看到被绷带吊着的石膏。
真岛向前走，我则推着自行车跟在她旁边。
我们走在静悄悄的住宅区，一股香气飘来骚弄着鼻腔。看来有人家吃饭晚了些。虽然我刚吃过饭，嘴里还是涌出口水。
「那么，你要说的事是？」
我向她问道。
「你猜猜看？」
「完全没想法。」
「好好想想嘛。」
她特地在这个时间叫我出来，原因是什么我还真没头绪。有什么话不能在学校说吗？是什么不方便被别人听见的话吗？要真是这样……
「……表白什么的？」
「欸，恶心。」
她开玩笑地回答。我羞耻地要死。
当然，我不是认真的，只是凑巧想到了才说出来看看。虽然我自己也觉得有些恶心，但也用不着这样恶语伤人吧……
哈哈……我用假笑掩饰着内心的沮丧，真岛用那只健康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抱歉抱歉，刚才是想和你相互打趣，不要介意。」
相互打趣……吗？感觉她这用法有些不对，还是别多想了。
「不过，仔细想想说表白好像也差不多。」
「欸……？」
「纸木你口风还挺紧的吧？」
她的笑容和蔼可亲，但视线却带着认真的感觉。看来她并不希望我以开玩笑的口吻回答她，我也认真起来。
「……这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了。要是我不说出来会给别人添麻烦的话，那我无法保证。」
「是嘛。行吧，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会说出来，你口风紧不紧也无所谓了。」
「那你干嘛要问啊。」
「起个头儿嘛。「喂喂，我要说的事很重要哦」的那种感觉。」
之前我就觉得这家伙让人有些琢磨不透，尤其这回我完全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她到底要说什么呢？
「你知道我胳膊怎么断的吗？」
「不是从楼梯上摔下来了么。被西园推——不不，是意外。」
我急忙改口。现在传闻都说是西园推下去的，但真岛本人明确表示这是「意外」。不管她这么说是不是为了包庇西园，现在我选择相信她的话。
「其实，不是意外。」
我目瞪口呆。
这么说的话，果然，传闻是真的？天哪。她明明被西园从楼梯上推下去，却还为她着想，真是佩服。这不只是温柔了，简直就是圣人——
「我是故意摔下去的。」
……
等等。
是我，听错了吗？我愣在了原地。
真岛随后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我。路灯的光亮照在她的头上，脚下是一片漆黑的影子。她那温和的表情，不知为何看着让人背脊发凉。
「但是，胳膊断了是真没想到。虽说电影里有从楼梯上摔下去这种演技，但外行人还真是模仿不过来呢。我也觉得害怕，骨折的时候真的疼得哭出来。下次真的不敢了。」
看来，不是我听错了。
理解了这一点后，无穷无尽的疑惑笼罩了我的脑海。
「为，为什么……？」
我不由地问出了口，真岛继续向前走，我急忙追上去，走在她旁边。
我们漫无目的地走着，期间我认真地听她讲话。
「我不能放着有纱那样子不管。感觉要是没人给她个教训，她会渐渐变成废人。」
真岛的脸正对着前方。
「有纱不是打过槻木么？那件事好像也对她产生了不小的影响。我就想说不定这种事对她比较管用，就故意惹她把我推下去了。不过，这也就是突发奇想而已。」
惹她，推下去。
她的话语听起来显得有些空洞。有种脚下轻飘飘的，令人不快的漂浮感。
「虽然胳膊断了，世良也被打得很严重，不过从结果来看还算顺利。说到世良，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个教训吧？这下他也应该不会再出手招惹有纱了。」
「……等等，等一下。」
我按耐住心中错综复杂的感情，将最想知道的事问了出来。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啊？」
「为什么……当然是」
真岛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回答。
「因为她真的太可怜了。」
「可怜……？」
「之前我不是也说过么，以前参观教学的时候有纱哭得很凶，看到她那样子我觉得很可怜。她呀，虽然表面上摆出一副强势的样子，实际上很害怕孤独，现在也一样。所以要有人一直关注她，不然太可怜了。」
「……因为可怜她，你就故意从楼梯上摔下来？」
「所以我刚才不是说了嘛，真是的……」
她发出不愉快的声音。
现在和我说话的人，真的是真岛吗？
那个爱开玩笑，爱捉弄人，但却不会招人讨厌，为朋友着想，意外地敏锐，还愿意找我这样的人聊天，即开朗又温柔的真岛，真的是眼前这个人吗？
虽然相貌相同，声音相同，说话的方式也一模一样，但仿佛换了一个人。这让我不寒而栗。

我说真岛。
你做出那些事的原因，其实不是出于友情或是善意。
而是出于支配吧。

我们走出住宅区，不远处就有个便利店，真岛走了进去，我也跟上她。
她在甜品区拿了个提拉米苏后前去结账，然后左手提着塑料袋走出便利店，期间待了三分钟都不到。而我则没有买东西的兴致。
我们沿着来路往回折返。
「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
冷静下来仔细一想，真叫人琢磨不透。
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不就好了吗。她应该知道我听到后会对她感到失望的。实际上，我已经很失望了。
「纸木总是问为什么呢，这点可不讨女孩子喜欢。」
「……我很在意啊，为什么，要选我。」
「选你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硬要说的话就是排除法吧，要是告诉夏希或椎名，万一被有纱知道了，那可就糟了。没准儿我会像世良那样被修理一顿。但告诉别人风险更大。感觉我和纸木的距离感刚刚好，就算你告诉有纱，她也不会相信的。」
距离感刚刚好。这应该是表示认可的话语，但听起来她将我从朋友的范围里划分出去，让人有些难受。
「还有……呃，怎么说呢。」
她嘀咕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
「只有自己背负真相，有些太沉重了。所以叫你也给我分担一些，这就是我的目的。」
嘻嘻，真岛露出恶作剧式地笑容。
但这肯定是强颜欢笑，因为我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愧疚。
「……这样啊。」
我平静地回应，没有责备她的想法。
今天在楼梯口那里，我看见真岛和西园重归于好。那景象真的很美。西园改过自新，支离破碎的人际关系也恢复如初。但这是真岛的谎言带来的结果。

——好意和笑容背后，总是有着算计。

曾经我将这句话铭记于心，但忘记了很长一段时间，如今这句话又清晰地浮现在我心中。
也许，这就是真理。
……但是。
即使有人撒了谎，没有了真实。
只要事态朝着大家都幸福的方向发展，那也没什么不好吧？
「呐，纸木。」
真岛看向我。
「你可不能对夏希或槻木撒谎哦。小谎倒还可以，可不能说那种被戳破了会使全部都付之东流的谎，不管发生什么都绝对不行。」
「……这话你说？」
「那当然。」
真岛继续说道。
「因为你撒谎的技术太差了。」
说着，她笑了起来。
看到那个捉弄别人的笑容。
我知道，真岛还是那个真岛。

※

早上八点，上学的路上，周围飘荡着一股烟味。也许是有人在烧荒。我尽量减少呼吸，往脚踏板上猛蹬几脚。
刚穿过椿冈高中的校门，迎面看到体育老师正向学生们打招呼。老师用清朗的声音对我说「早上好！」，我也小声回道：「您早。」
我将自行车停好，穿过楼梯口走进校内。走廊上充斥着学生们的谈笑声，我行走在其中，来到A班的教室前。现在到校的学生差不多有三分之二。明明里面没开暖气，外面也不是特别冷，也许是心理作用，感觉教室里暖洋洋的。离放寒假还剩一个月，班里的气氛已经松散下来了。
和昨天早晨一样，真岛周围聚着一些人。不过看样子比昨天还要热闹。仔细一瞧，椎名、星原，还有汐也在那。大家好像在往真岛的石膏上写字。
「夏希——，你汉字写错啦。」
「欸，哪里哪里？」
「这里，「怪我」的「怪」是竖心旁。」



注：「怪我」在日语中是「伤口」、「受伤」的意思



「竖心旁……怎么写来着？」
真岛从旁边吐槽一句：国语课不是学过嘛，引得大家一阵哄笑。我也被逗得笑了笑，走到了自己的座位。
西园她还没有来。
一直到预备铃响起，班里热闹的氛围才冷却了几分。其中几个学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做第一节课的准备。
真岛和椎名一脸担忧。班里的学生差不多都来了。
离早会还剩三分钟左右的时候。
咔啦，教室的门被缓缓打开。然后，喧闹声如同涟漪一样在教室中荡起。
我终于放下心了。
视线前方，一双马尾一扫而过。

「呼——，今天也好累！」
走在旁边的星原像是终于干完工作似的发出感叹。
我们三个照旧推着自行车一起回家。天空中，东方的一角开始染上暮色，虽说白天很暖和，不过差不多这个时间开始气温会越来越低，一天下来温差很大。但这种天气也就只剩两周左右了。等到了一二月份真正进入冬天，一整天天气都会冷得不行。
「差不多该开始期末复习了呢……要是成绩比上次还差的话可就糟了。」
「夏希你是不是每次都这么说？」
汐开玩笑似的说道，星原撅起嘴巴。
「这次真的很糟～。上次的考试名次又下滑了……唉。」
星原蔫儿了下去。
「那么，我们开次学习会怎么样？」
「欸！？超棒！」
她又一瞬间精神十足。太，太单纯了。不过这一点也很可爱啊……
话说，学习会啊。之前也和星原她们开过。那个时候还有真岛和椎名，过了一会儿西园也到了。虽然和西园起了争执……现在一想还挺让人怀念的。晚秋的空气让我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纸木君也一起来吧。」
「嗯？啊啊，好啊。」
真让人期待。
学习会的具体时间并没有定，我们只是约好了要一起开，之后星原和我们分别。现在就只剩下了我和汐。
「铃铃铃」，自行车的车铃声打破了沉默。我们心里都知道，没有必要去强行掩盖沉默，在这余韵无穷的时间中，我和汐的话都少了很多。有时候直到分开我们都不说一句话，今天好像也是这个节奏。
还有一小段路，就到了我和汐分开的三岔路口了。

——等等？总感觉，忘了什么事。

「啊，对了。」
我停下脚步。想起来了。
「和能井的比赛你赢下来了。作为庆贺，你想要什么，有想过吗？」
「……嗯，是啊。」
因为西园的事搞得我都忘了，真是对不起汐。早知道就早些，起码在星原还在的时候就该问了。
「你有什么想让我做的吗？」
汐用手抵住下巴仔细思考着。过了一两秒，汐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
「我能去你家吗？」
「欸，我家？当然可以，不过……」
去我家干什么？……啊，是去我家庆祝吗？虽然地方不是很大，但只叫汐和星原过来还是没问题。那时间选在哪天呢？下次休息的时候？
「那么，走吧。」
我在脑海中指定初步计划的时候，汐向我家的方向走去。
欸？现在就去吗？
总之先追上去。我一头雾水地去看汐的脸色，汐仿佛也察觉到了我的疑问，将脸转过来。
「我想去和小彩花打声招呼。你之前不是也说过吗？随时欢迎我来。」
这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虽然想不出具体是哪天，不过我确实是这么说过。但是……
「这个时间，也不知道彩花在不在……她可能会因为社团活动晚些回家。」
「啊，是么？那改天吧。」
「不用。今天就行。虽然她说会晚些回来，最晚五点半也就回来了。不过，这样就行了？你再提些奢侈的要求也可以哦，比如请你吃饭什么的。」
「这样就好。」
汐爽快地回答。与其说汐有所节制，无欲无求反而更贴切。是在为我考虑吗。
有种预想落空的感觉，我们沿着道路走到我家。
手摸到门上，发现门还锁着，看来彩花还没回来。我从包里取出钥匙将门打开。
「没事，她也快回来了，我们在屋里等吧。」
我先走进去，汐说了一声「打扰了」，跟着进了屋。
我们上了楼，走进我的房间。因为房间在向阳面，屋里很暖和。我把包放在地上，将领带稍微解开一些。
「我去准备些喝的。」
「啊啊，谢谢。」
我走出房间向厨房走去。
打开冰箱取出苹果汁。虽然有麦茶，不过暑假汐过来的时候我差不多都是准备的苹果汁。我倒了两杯果汁，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久等了。」
汐已将校服脱掉，现在正坐在床上。脱了上衣不会觉得冷吗？不过对汐来说也许刚刚好。被脱下的上衣被仔细叠好放在被子上。
「谢谢。」
我将苹果汁放在桌子上，汐拿起杯子喝了起来。我坐在滑轮椅上看着汐咕咚咕咚地喝着。
感觉眼前这一幕还挺新鲜。
暑假的时候汐几乎每天都来我家，穿校服来这还是第一次。长袖的白衬衫配上裙子，下面是黑色的紧身裤。怎么说呢，与其说是「朋友到房间里来」，反而「床上坐着一个女孩子」的感觉更为强烈，我不由地紧张起来。
呼，汐放下杯子长舒口气。
就这么一直盯着看可能会惹汐生气，我急忙撇开视线。
「很久没来你房间了呢。」
「啊啊……暑假之后就没来过呢。」
「一点儿没变啊。也就小说多了几本。」
「是啊。读书之秋嘛，最近又买了不少。」
「你不写小说了？」
面对汐的问题，我苦笑着挠了挠脸。
「有时间就写……但最近，学习很忙。」
「是嘛。等你再写可以让我看看，我会跟你说说感想。」
「下次还请嘴下留情。」
「包在我身上。」
汐点了点头。
我看看表，现在差几分钟到五点。房间里有些昏暗，我将灯打开。
彩花还没有回来。
「不过，真的这样就行？」
「嗯？什么？」
「庆祝你获胜啊。彩花只要你想什么时候都能见到，别的没什么想要的吗？」
「唔——……说有，倒是也有……」
感觉是很难说出口的事。
「说说看嘛，我也想给你好好庆祝，不用客气。」
「那……」
汐直直地看向我。
「抱我。」
「欸？宝？」
「抱。」
「呃……是，拥抱的抱？」
「嗯。」
原来如此，抱……
等等？抱？
「我和汐……拥抱吗？」
「嗯。」
汐的表情一直都很认真。
——骗你的，我在开玩笑。
我在等汐这么说，但汐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表情根本不是在开玩笑。
「是嘛～……？抱，拥抱啊……」
我一时间手足无措，赶忙笑着挠了挠头以掩饰自己的慌张。视线飘忽不定，早就坐习惯的椅子现在反而坐着不踏实。
虽说在外国拥抱就跟打招呼一样，但在日本又如何呢。在日本，拥抱所表达的情感又是哪种程度呢。大概在牵手和接吻之间吧，可要是问我这是朋友之间可以做的行为吗，我又说不上来。感觉关系不错的女生经常抱在一起，不是恋人关系的男女或男性之间相互拥抱，应该不会有。啊，汐虽然生长都在日本，但毕竟是混血儿，也许受父母的影响，会有和关系亲密的人拥抱的习惯。那么……等等，就算是这样，汐会想和我拥抱？况且汐究竟有几分是认真的？
正当我左思右想的时候。
「抱歉。」
汐突然向我道歉。
「这要求有些过分了。」
然后汐露出歉意的笑容。
我一下慌得六神无主。
汐既没说「骗你的」，也没说「我开玩笑的」，而是说「这要求有些过分了」。
说这种话，也就是说汐不想糊弄过去。
汐是真的想和我拥抱，才这么说的。而且汐还不想隐瞒自己的心情。
「那，抱吧？」
这句话脱口而出。
我的本能在警告我，现在要是退缩了，可能会为我们的关系留下祸根，还是无法愈合的那种。
我像是被什么推着似的向汐走去，直到能从那双银色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的样子。汐张开双臂，在等我。
汐说的是「抱我」，不是该由我来吗。
心脏轰鸣不已，现在再想拒绝早就完了。那么，只有上了。
我慢慢地向汐的身体靠近。
就在这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
我立刻睁大眼，噌的一下站起身。
「来了」我应了一声，将门打开。
「……啊，汐，汐君。好久不见。」
彩花一脸紧张地露出了头。她好像是刚回来，身上穿的还是校服。
「那个，我看见门口，放着鞋……就想，是不是你来了……」
她一脸害羞地解释。虽然她这样子也不是头一次，但她平时对我是恶语相向，一到汐面前就跟别人家的小猫似的乖巧的很。
不过，还好她提前敲门了，要是招呼也不打就直接进来……只是想想头上都要冒汗了。差点又要经历一次从前的修罗场。
「打扰了，小彩花。」
汐平和地对她打招呼。和刚才提出拥抱的汐相比，仿佛换了个人。
我虚脱地坐在滑轮椅上，刚才那些简直就是一场梦。现在脑子里仍是一团乱麻。虽然汐和彩花就在我面前说笑，但谈话的内容我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汐说过的话，让人难以置信。但是……理由不用想都知道。
那是我一直逃避的事实。
谁都不会想和不喜欢的人拥抱的，这是当然。
那么，这么说来——之后的想法我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那么，那个，我先出去了。」
正当我苦恼的时候，两人似乎已经聊完了，彩花满心欢喜地走出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我又立刻紧张起来。
「咲马。」
「啊，啊啊。」
咕，我咽了口唾沫。
汐站起身，摆出了彩花来之前的那个动作。
……啊，要站着拥抱啊。
我也站起来面对着汐。
感觉还没做好心里准备。虽说刚才中途停止有了思考的时间，但比起刚才，现在我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抗拒。其实，并非是不愿意。只是，现在我们拥抱的话，之后就再也无法回头了，这让我感到害怕。感觉之后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是好是坏，现在的我还无法判断……等下，是我想太多了？反正这又不是接吻。对啊，只是抱抱而已。用不着多想。再说，这在国外就是打招呼一样的行为，我们抱一下又怎么……
「喂」
汐不高兴地说道。
「我胳膊都累了。」
「啊，抱歉……那，那么，不好意思……」
我向汐靠近，轻轻地将身体靠上去。汐的张开的双臂环绕在我背后，稍稍用力，我们贴得更紧了。
唔。
呜哇——！真的抱在一起了！
厉害啊，总觉得，这……脑子里不知是什么荷尔蒙正往外冒！这是啥啊，幸福感？
我不知该把手放哪儿好，总之就先放到汐的腰上。汐的身体很纤细，也很结实，肌肉很多。汐的头发轻轻地骚弄着我的脸，感觉有些痒。
汐忽然用力，紧紧地抱住了我。然后我的脑子就像是被拧紧的湿抹布一样，不害臊地滴答滴答冒出乱七八糟的荷尔蒙。仿佛脑袋的结构都在渐渐发生变化，像是，在做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有种违背道德的感觉。
汐的心跳通过震动传到我这里，应该是跳得很快。先不管这个，感觉我们是不是贴得太紧啦。起码这肯定不是打招呼级别的拥抱。还是说这就是普通的？不行了，已经没办法思考了……
忽然，汐的膝盖侵入到我的大腿之前。
「欸，等。」
……啊，不，不妙啊！再这样下去。
「等，等，不，不行啊！」
我下意识地向前一推，但没能把汐推开，紧接着我失去平衡向后倒在了床上。当然，和我紧紧贴在一起的汐也压到我的身上。肺被压到，我发出了一声闷哼。
现在我们的样子像是我被汐推倒了。
汐的双手按在床上，脸正对着我。我看到了那双莹润的眼睛，仿佛在向我渴求着什么。
一股甜美的气味掠过鼻尖，不只是刚刚喝过的苹果汁，还有护发素和一点点汗味混合在一起。但还有一种无法用气味来形容的，不可思议的感觉。这种直接骚弄着鼻子更深处的脑干……熟悉的感觉。
和那次在屋顶前，汐吻我时一样的感觉。
女人的气味。
「等等，等一下！」
我保持着被推倒的姿势，求饶一样地说道。
「你，你忽然间这是怎么了……这样也太，有点，太着急了……」
「……咲马，你还记得吗？」
汐那湿润的声音传来。



「佐原君……来教室把我叫出去的那个一年级学生。」
我就像是把手伸进了玩具箱那样，在一团乱麻的脑海中寻找着恰当的记忆。
「那个，关于找你谈关于能井的事的那个……」
「其实，说的不是风助的事。」
我睁大了眼睛。
「他向我表白了。」
扑通一声，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那个知道我的过去的佐原哦？他说他喜欢我，希望能和我在一起。我吓了一跳，虽然拒绝了，但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
汐的声音变得炙热起来。
「然后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想起什么了？」
我问道。
汐的脸上浮现出像是自嘲一样的笑容。
「我啊，还挺有人气的。」
……啊啊。
这样啊，我懂了。我知道汐为什么忽然做这种事了。
汐被佐原学弟表白，又击溃了自己的对手能井，然后曾经的加害者西园也对汐低头认错。在此之前，汐还在文化祭上登台表演戏剧，让各个学年的男女学生为之倾倒。通过这些，汐得到了他人的认可。但汐得到的东西不止这些。
还有自信。
汐正确认识到了自己的魅力和强大，所以才下定决心做出这种事吧。其实很单纯，自信就是和未知的现实战斗的最好武器。汐本就才色兼备，现在又有了自信，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了。
——太好了。
忽然有些想哭。现在汐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晚上坐在长凳上哭的那个人了。汐不会再畏惧好奇的目光，也不会在因周围的偏见和流言而迷茫。现在的汐身上正闪耀着耀眼的光芒，不用被任何人可怜。
但是……这个先放一边，现在的情况，我该怎么办啊。再说，汐到底想干什么啊。难不成想做比拥抱更进一步的事？比拥抱更进一步……慢着慢着，不会吧？
虽然我被推倒了，但双手还是自由的，只要我想，还是能把汐推回去。
正当我想把双手放到胸前时——汐那湿润的眼瞳染上了些许迷茫。视线在颤抖。
我放松了身体。
「……我知道了。」
我要是认真抵抗起来，可能会使汐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自信倒塌，那可不行。我不想再看到汐被逼到绝路了。所以我还是再老实一会儿吧。
我闭上眼睛，为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任何事做好心理准备。
汐的吐息和头发触碰到我的脸。
我把眼闭得更紧了。
……
汐什么都没有做。
刚这么想的时候，胸口忽然传来了轻微的感触。我犹犹豫豫地睁开眼。一撮漂亮的旋毛就在眼前。汐把额头靠在我的胸口。
「……抱歉。」
汐低着头向我道歉。
「我知道，做这种事不好……」
声音带这些哭腔。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就先把右手放到了汐的后脑上。真是柔软的头发，头的形状也很漂亮，一定是被细心呵护着长大的。直到汐冷静下来为止，我都把手放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汐从我的身上一移开，我们一起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头脑渐渐冷静后，一股虚脱感袭来。
我们刚刚干了什么啊。
「……能告诉我一件事么？」
我看着天花板向汐问道。
「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的？」
这个问题我一直都很在意。虽然不是非知道不可，但我感觉也就只有现在能问出口了。
「也没什么太大的缘由。」
「所以呢？」
汐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说这种事，太害羞了。」
「都这时候了你还害羞。」
回想几分钟前做过的事，现在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这么一回想连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真的，不是什么特别的理由，而且……还很复杂。」
「很复杂是指什么？」
汐转过身来面朝着我，右手指撩了撩脸上的头发，眼神变得十分认真。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没关系。」
「……那，我就说了。」
汐开始诉说，像是睡前故事似的，慢慢地编织着语言。

事情要从将近十年前开始说起。
我侧耳倾听着，意识潜入到记忆之海的深处。










































































制作信息
作者：八目 迷
插画：くっか
图源：念旧c
翻译：念旧c,YUMIKA,五月鲤
校对：念旧c,次凝
嵌字：闲的无聊e书组
ePub：闲的无聊e书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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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章

第五章 VS·

第六章 有纱·暴走

后记

特典 裤袜就是用来勒脖子的




里程碑

封面

简介

目录











后记
只要是人聚集的地方必然会产生摩擦，那么只要舍弃人际关系就能减少压力了么，我觉得这句话有80%是正确的。在新冠疫情开始前就有了人际关系重置症候群这个词，所以生活中也一定有很多像作品中西园说的「和人相处时只会在心里给别人扣分」的人。不过，不说舍弃人际关系的人如何，考虑到被疏远的那些人们，随随便便重置人际关系的这种行为并不好……我觉得这种观点才是正确的，不过重置人际关系的那个瞬间真是神清气爽啊对吧。我曾经重置过自己的人际关系，也同样被别人重置过。我曾想过很多次，要是所有人都能抱着「来者不拒，去者不留」的精神生活的话，就没人会为人际关系而苦恼了吧。
……虽然我写了这么多，但要是自己也有一个无论如何都想在一起的人，而那个人某天一句话也没有就消失不见的话，想必我也会伤心不已吧。有时恋爱或憧憬这种感情能强烈到将巨木般坚韧的信念连根拔起，让人发生改变。人际关系并不等同于道理，这很恐怖，但同时也有有趣的地方。

以下是谢辞。
尊敬的责编，滨田先生：
这次也受您关照了。这已经是第六本……不，这才第六本书而已！接下来我会继续努力写下去的！
くっか老师：
每次收到您精美的插画，我都不得不感叹，人在高超的才能面前唯有跪拜……这次也十分感谢您。
最后，对各位读者：
多亏大家的支持让这部作品出到第三卷，我定会竭尽全力写到最后，各位能继续支持的话将不胜感激。为了今后能让大家继续享受我的作品，我会尽我所能。
那么，让我们第四卷再会。下一卷故事会更加深入！

八目 迷2022年12月某日








特典
裤袜就是用来勒脖子的
槻木汐，十七岁，就读于椿冈高中，成绩优异，眉清目秀，运动能力出类拔萃。曾参加过全国高中校际运动会田径比赛。受众多女生青睐，恋爱经验为零，身高比我稍低，体重不详。声音沙哑，瞳孔颜色为灰色，是我的发小。
至于性别……
「那个。」
汐说着便转头看向我，我们视线相交。我吓了一跳，而汐则是满脸无奈。
「你真是的，时不时就盯着我看。」
「欸，啊，抱歉。这怎么说呢……不知不觉就……」
「你看得我心里静不下来，别这样了。」
「对不起。」
我再次道歉。汐以手支颐望向窗外的淋淋细雨。
我和汐现正待在放学后的教室里，互坐邻桌，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由于我们都忘了带伞，只能在这里等待雨停。刚开始的时候还能闲聊一会儿以掩盖沉默，但渐渐没了话题，现在只能看看手机或者眺望窗外。
「呼……」
汐叹息一声，翘起二郎腿。那腿包裹在裤袜之下，修长纤细。视线稍往上移，学校规制的蓝色百褶裙便映入眼帘。
汐的性别有些复杂，有时我也会迷茫，不知该如何和汐相处。不过，现在我们作为朋友还是处得不错……大概吧。
即使心里告诫着自己这样不好，但我还是忍不住偷偷看汐，毕竟又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现在是手机没电，用来打发时间的文库本也没带着。汐正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不知为何，那侧颜我怎么看都看不腻。
忽然间，汐向我这边瞥了一眼。不好，被发现了，这下要挨骂了。我不由得紧张起来。但出人预料，汐却说出了另一番的话。
「总觉得，越来越热了呢。」
「是，是吗？有那么热吗……」
「穿着裤袜可闷呢。」
说着，汐便转身朝着我这边，然后不知为何将室内鞋脱了下来。汐稍稍抬起屁股，将双手伸进了裙子里。
「欸？」
我不禁失声，汐则将裤袜一圈又一圈地向下卷。这突如其来的脱衣让我目瞪口呆，但目光却怎的都无法移开。
汐将裤袜脱掉后，将其拿在手里向我靠近。在汐那稍显嗜虐的表情前，我就像只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动弹不得。
「这是你盯着我看的惩罚。」
汐将脱下的裤袜缠在我的脖子上，上面还残留着汐的些许体温，还有淡淡的汗味。虽然我嘴上能说出自己正在遭遇什么，但却无法理解。不过令人意外的是，这感觉还挺不错的。
裤袜在我的脖子上绕了两圈后，汐不合时机地笑了。
「那，起来吧。」
「诶？」
「嘿咻。」
汐的胳膊一使劲儿，裤袜便把我的脖子勒得死死的，气道受阻，我无法呼吸，伸手去扯裤袜时却发现手指根本挤不进缝里。汐的力气可真惊人，这可不是女人能使出的力道，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马，咲马。」
「嗯啊？」
一觉醒来，自己正身处教室。看来我是趴在自己的座位上睡着了。班上的同学都拿着文具和教科书纷纷走出教室。
「你总算醒了。」
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汐正站在那里，和梦里见到装束一样，汐穿着裙子，腿……被黑色的裤袜包裹着。
「下节课要换教室了，赶紧走吧。」
汐不耐烦地说道，看来刚刚是做了一场梦。
「啊啊，抱歉……我马上准备。」
我收拾好第三节课需要用到的教材，站起身一动不动地看着汐，问道：「穿裤袜会很闷吗？」
汐一脸迷惑不解的样子。
「呃，是有些闷……干嘛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就只是问问。走吧。」
我向走廊走去。汐说了一句「莫名其妙」后便跟了上来。
汐的性别是有些复杂。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简介

斗争与激情。火花四溅的第三卷。

文化祭结束后，咲马他们过着平稳的校园生活。最开始被同班同学所疏远的汐现在也完全融入到了班级当中，汐重新成为班级人气人物的那天也指日可待——正当咲马这么想时。汐曾所属的，男子田径部的能井风助来到了咲马他们的教室当中。
「和我一决胜负吧。要是我赢了，你就回到男子田径部。」
同为长跑竞技选手，能井作为汐的对手，向汐发起挑战。汐有着名为空窗期的不利条件。即便如此，汐还是接受了他的挑战。
另一方面，班里的问题儿童·西园有纱和世良慈发生冲突。面对世良慈的百般挑衅，西园怒火中烧。积蓄的忧愤侵蚀着她的理性，终于驱使着她做出了意想不到的凶恶之事。
「别小瞧我，你这人渣。」
为了守护重要的事物。又或者是为了赢得什么。他们和她们之间，产生碰撞。
失控的感情将何去何从——。
《通往夏天的隧道，再见的出口》八目迷×くっか组合为您献上（恋爱与变革的故事）《含羞草的告白》第三弹。

















八目 迷
illust.
くっか










译者声明
本作因人物特殊性，日文原文从前中期开始对汐的描述便没有了他或是她
但由于本人才疏学浅，并不能很好地不加性别描述表达出原文意思
所以在某个阶段后我将汐描述为『她』，望各位见谅，可以的话务必去看原作
性别认知障害并不是同性恋，他们往往会因为对自身的认知而十分痛苦
如果题材剧情引起您的反感烦请删除本书，如果您喜欢本作希望支持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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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荆的告白.04.ep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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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ENTS

第七章那些美好的日子



第八章冰雪消融的月份



间章

DESIGNTANIGOME KABUTO
(musicagographics)









第七章
那些美好的日子
对孩子而言，父母就像神明一样。
我忘了是什么时候听过这个说法。年幼时，我因为没有能力拿自己的父母与周围的父母做比较，所以不会怀疑父母的正确性。毕竟没有父母的养育孩子便无法生存，所以父母是绝对般的存在。
那么，假如说，神明不存在了会怎么样呢？
我知道那个答案。
会有别的什么，成为那个孩子的神明。
人类、故事、行为、认可……虽然成为神明的载体因人而异，但对我而言，是最亲近的人。
槻木汐。
我最喜欢的家人，唯一的哥哥。以及，我的神明。
那个人，现在。
「……那是什么打扮？」
他穿着我的水手服，站在走廊上。
那是我十五岁，六月份的时候。
我陷入了轻微的恐慌。这也难怪。一回到家，就和穿着我的水手服的哥哥撞个正着。我根本不可能冷静地下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僵住了。然后，哥哥也一样。他脸色苍白，完全说不出话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
顿时，一股阴暗的东西从我身体深处涌了上来。
厌恶？失望？悲叹？
哪个都不对。这份感受，如果非要用语言来形容的话——没错。

是使命感。

在顿悟的瞬间，辱骂的话语仿佛决堤一般从我的喉咙里溢了出来。我不断地，用尖锐的言语辱骂着哥哥。如同向罪人投掷石头一样——而哥哥也似乎理解了，仿佛是接受某种报应似的，一言不发地，默默承受着我的谩骂。
言语，思绪，全都停不下来。
就这样持续了一分钟，或许是五分钟左右，我有些喘不上气。咽了口唾沫，滋润沙哑的喉咙。这时，哥哥就像趁隙逃跑一样，光着脚跑出了家门。
「砰」的一声，玄关的门被关上。可怕的寂静压在我的肩膀。家里除了我之外空无一人。外面已经是夜晚。远处有虫鸣声传来。
忽然间，我感到浑身无力。在极度的虚脱感之下连站都站不稳，一屁股坐在走廊上。仿佛身体内部被掏得空荡荡，使不上劲。
说不定，哥哥再也回不来了吧。我产生了这样的预感。即使他回来了，恐怕也不会是我认识的哥哥了。
不。
其实，哥哥的那副样子，我已经早就注意到了吧？
我只是明明知道，却害怕说出来而已吧？
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无济于事。想到这里，鼻子深处传来一阵刺痛感。

——这样子，真的好吗？

我一边等待恢复起身的力气，一边回溯记忆。
就像爬上长长的河流一样，我向着使命感的源头前进。

【六个月前】
「我说哥哥，为什么啊？」
晚饭时，我再次追问哥哥。尽管刚才还在房间里有过争论，但我怎么也想不通，稍微有些烦躁。
那阵子我经常会烦躁不安。虽然朋友的姬香跟我说「你那是叛逆哦」，但我敢说那绝对不是。我的烦躁都是有理由的。不是因为处于叛逆期而产生的感受。而是根据逻辑思考判断这里应该生气后，才生的气。
「真是的，你好烦啊。怎么样都无所谓吧。」
哥哥闷闷不乐地回答。
去年十二月，哥哥上高中一年级，比我大两岁。以前很温柔的哥哥，自从上了中学后，言行变得冷淡起来。
「你这可不好哦。那可是连我都听说过的人。别人都说她又漂亮又温柔……真是太可惜了。」
「就算你这么说……」
哥哥一边含糊其辞，一边喝着味增汤。银色的头发像窗帘一样垂下，遮住了哥哥的表情。那是从母亲那里继承的镜如同镜子般美丽的秀发。我也许是因为父亲的血统更浓厚，是和哥哥不同的黑发。每次看到这都会令我感到羡慕。
「你们两个，吵架可不好哦。到底怎么了？」
默默吃饭的父亲看不下去似的提醒道。
「哥哥在学校被告白了哦。」
「我说操……！」
哥哥尖声责备了我。另一方面，父亲则佩服地发出「诶」的感叹。
「很厉害嘛。汐真受欢迎啊。」
「但是啊，哥哥拒绝了哦？明明对方在中学时期就很受欢迎。」
我们所居住的椿冈是一个即狭小又封闭却莫名团结的乡村小镇。所以流言蜚语会很快传播开来。特别是恋爱话题的传播效果更高。所以哥哥被别人告白后拒绝了对方的事，也随风飘进了我的耳朵。当然，也有哥哥在椿冈算是个名人的缘故。
「我没办法和不喜欢的人交往啊。而且，关系也没有很好。」
「可是，那么好的人，很难再遇到了吧？」
「我都说过没有兴趣了。为什么你要这样揪着不放呢？和操又没有关系，别管我了。」
我气上心头，明明人家是担心你才这么说的。
我正想反驳时，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
那个人回来了。
我缄口不语。和哥哥的谈话放在饭后继续也行。
「我回来了。」
油亮的长发在视野边缘翻飞。身穿夹克的雪阿姨走进客厅。
雪阿姨……是我上初一的时候，父亲带回来的再婚对象。但是我无法承认这个人是我的母亲。我想，哥哥一定也是同样的想法。
雪阿姨并不是坏人。我反而觉得她是个好人。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想称呼这个人母亲。
「欢迎回来，加班辛苦了。」
只有父亲向雪阿姨打了招呼。
「谢谢。最近真是忙得吃不消……比起这个，晚饭只能拜托你真抱歉。」
「没关系哦。只是把你做好的饭再热一下而已。」
雪阿姨走进里屋，过了一会儿换上家居服回来了。她从厨房端来自己的饭菜，和我们一样坐在饭桌前。
在礼貌地说了声「我开动了」后，她开始吃饭了。
「今天，很冷呢。」
雪阿姨开启了话题。
「是呢。」父亲回应道。
「明天开始好像会更冷哦。」
「是吗？差不多该把暖桌拿出来了吧？」
「好啊。等下次休息的时候拿出来吧。我也来帮忙。」
「那就这么办吧。」
雪阿姨的视线转移到我身上。
那时，我有些紧张。
「小操，被子冷不冷？」
「还好，没事。」
「是吗，那太好了。冷的话随时跟我说，我从储藏室拿出来。」
我轻轻点头，继续吃饭。
饭桌上一片沉默。开着的电视里传来艺人的笑声，听起来格外响亮。在雪阿姨来这个家之前，吃饭时是不开电视的。并不是因为有边看电视边吃饭不礼貌之类的理由，只是毫无缘由地，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直到雪阿姨来之后改变了。
味增汤的调味也是。
纸巾的种类也是。
放遥控器的地方也是。
和亲生母亲在的时候相比，很多东西都改变了。虽然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每当察觉到某种变化时，我的心就会刺痛起来。
我吃完饭，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

我洗完澡回到自己的房间，迅速完成了学校的作业。由于定期考试的临近，我又顺便做了些考试复习。明年我就升到初三年级，到了该考虑高中入学考试的时候了。
正当我翻着英语单词本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似乎是收到了邮件。画面显示寄件人是『笹原姬香』。我拿起手机，浏览邮件的内容。
『晚上好☆，今天真冷呀。方便的话要不要打电话呢？』
姬香不擅长发邮件（准确地说不是发邮件而是不喜欢等待回复的时间），所以联系的时候她基本上都是打电话。我也觉得这样比没完没了地发邮件更有效率，所以没有任何异议。我马上给姬香打了过去。
「喂，姬香吗？」
『啊，小操。你在做什么呢？』
「在学习哦。因为要考试了。」
『啊，对哦。马上就要放寒假了。咦，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不，没事。我也没什么不懂的地方。」
『是吗？小操真厉害啊。我也快要考试了，这次可能不太妙……』
我和姬香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好朋友，虽然在同一个游泳学校里学习。但小学和中学是不同的。我在公立学习，姬香则是私立。她时常会跟我抱怨学习困难，或者周围的同学都很聪明之类的。
『说起来，小操已经决定好升学方向了吗？第一志愿好像还在犹豫来着？』
「嗯，暂且打算是椿冈高中。」
『啊啊，想和哥哥去一个地方呢。我要不也去椿冈吧。那样的话离家也近，又能和小操上同一所学校。』
「我还没决定要去哦。」
不过，听到她这么说我感到很开心。和姬香的友情从幼儿园开始就没有丝毫动摇。我能深刻地感受到一如既往的安心感。
和姬香聊了一会儿近况后，我问了一个问题。
「姬香，如果有陌生人向你表白的话，你会怎么做？」
『诶诶？！怎么突然这么问？难道是有人向小操表白了……？』
「不是啊，不是我。」
『真的吗？不会在骗我吧？』
「我为什么要骗你啊……」
不明白被怀疑的理由。
『因为，我怕小操有了男朋友的话就不跟我打电话了……啊，不过，如果你决定交往我还是会支持你的！到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哦！』
「快点回答问题。」
『哦…』姬香发出了被训斥的小狗般的声音。
『嗯……要看对象吧。』
「如果是被评价为又帅又温柔的人呢？」
『怎么感觉很具体啊……』
是呢，怎么办呢。姬香喃喃自语着。总感觉她有点乐在其中。
『可能会很纠结……不过还是会拒绝吧。』
「诶！为什么？明明是非常好的人啊？」
『因为可能会感觉很紧张……而且，向我表白说不定是某种惩罚游戏……』
「不不不不没那回事。你太消极啦。」
我可能是问错人了。
为了让她说出「交往」，我又追加了许多告白的人的条件，但直到最后姬香还是没有答应。在她不断地表现出「嗯……」「但是……」的暧昧态度后，我逐渐开始烦躁起来。
因为一般人都会答应的吧？如果姬香意见代表一般人的话，那么我对哥哥说的话就是错误的。这种事，绝对不可以发生。
我正在烦恼着怎才能让她积极地考虑交往时，隔壁房间传来了声音。哥哥好像进了自己的房间。
「抱歉，我要去学习了。」
『啊，嗯。我知道了。那回头聊。』
我挂断电话，把手机放在桌上。
来到走廊，我啪嗒啪嗒地沿着冰冷的走廊地板前进，敲了敲哥哥房间的门。
「什么事？」
听到回应，我走进了房间。
哥哥坐在带脚轮的椅子上，把身体转向这边。可能是刚从浴室出来，脸颊有些发烫。由于白皙的皮肤，红晕会很明显。
「继续晚饭时候的话题。」
我坐在床上。
哥哥的房间依然收拾得干干净净。干净得让人觉得毫无个性。东西比上次进来时比要少了。放在电视机下面的游戏机，不知道是不是被收进了仓库。我到处都没有看到。
「我现在想要写作业来着。」
「马上就说完了。不过也要取决于哥哥的回答。」
「那是什么意思？你要审问我吗？」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也许是呢。」
「啊啊是吗……算了。拜托你长话短说。」
我也没有长篇大论的打算，所以开门见山地说。
「哥哥，你至今为止被很多人告白过，但从来没有和谁交往吧？」
哥哥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同学说的。因为哥哥很有名。所以也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应该说，大家都来问我各种问题，问我是不是真的。」
「大家是谁？」
「大家就是大家哦。」



实际上只有三四个人。但是，对我来说已经算是大家了，一定有很多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十分在意。
哥哥抱着胳膊思考了一会，表情严肃地开口。
「小操，杉桥同学和你说了什么吗？」
「诶？」
我愣住了。杉桥是向哥哥告白的人。
「不，她什么都没说……我也没见过。为什么这么问？」
「我还以为是她拜托你来问我了。她想知道被甩的具体原因，什么地方不行之类的……」
「虽然没有……诶，你无缘无故就把人家甩了？」
「不，不是啊。」
哥哥慌慌张张地说道。
「我有好好解释过了。说现在想集中精力参加社团活动，不想被其他事情分散注意力。但是……杉桥同学好像不太能接受。」
「……」
如果社团活动更重要的话也没办法。的确，哥哥在田径部取得了优秀的成绩，只要不出意外，今后会更加活跃吧。但是，我还是有些不能理解。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疑惑，哥哥不耐烦地继续说。
「……的确，我觉得她很可怜。杉桥同学也是，就算很有自信，但告白需要很大的勇气。不过，这些说到底，都是别人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
虽然有点过分，但哥哥说得话很有道理。不过，我还是很烦躁。我心中有个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疑问。我一边摸索着，一边继续说道。
「……哥哥，大家跟我说了很多哦。」
「大家，是吧。」
哥哥反感地强调。
「要求太高啦，对女生不感兴趣啦什么的……一直被这么说没关系吗？」
一瞬间，哥哥的表情僵住了。这绝不是愉快的传闻，就连哥哥似乎也无法坦然接受。
「……真无聊。」
哥哥厌恶地说道。他声音冰冷，让我有些畏缩。
哥哥从正面直直地盯着我，劝戒似的说道。
「操，你听我说。的确，如果我和别人交往的话，这样的传闻可能就会没有了吧。但要是仅仅为了这个而交往的话你不觉得很愚蠢吗？而且，那些喜欢散布谣言的人，不管我是否和别人交往，都会说些没意思的闲言碎语。」
「……是这样吗？」
「嗯。」
哥哥不假思索地回答后，深深靠在椅子背上。
「因为这个小镇就是这样的啊。」
语气当中，听起来有几分些自暴自弃。我不由得同情起来。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心情了。
「我知道了。」
我从床上站起来。
正要走出房间——但在那之前，唯有一句话必须要说。
「我可不想被哥哥的流言蜚语牵扯进去。」
只留下这句话后，我走出房间。

第二天早上，天气格外寒冷。我边为要去学校而感到忧郁，边在房间换下睡衣穿上水手校服。再过不到十分钟就要出门了。
我打开书包的拉链，检查下里面的教科书。虽然昨晚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去学校之前还是要再检查一次。这是惯例。
「……啊。」
没有电子辞典。昨天忘记向哥哥借了。虽然也有纸质的词典，但是太重了我不想带。
哥哥有田径部的晨练，这会儿已经出门了。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擅自借走吧。
打开抽屉，电子词典果然不出所料地放在里面。这么快就找到让人松了口气。
「嗯？」
我正要关上抽屉时，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小包。
一个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淡蓝色化妆包。不是在哥哥房间的抽屉里发现的话，我应该不会在意吧。在东西越来越少的哥哥的房间里，出现了新的东西……这引起了我的兴趣。
我拿起化妆包。从晃个不停的手感可以感受到里面装了很多东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将它打开。然后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了出来。
「这是……」
剪刀……不对。是睫毛夹。
其他的东西也被我拿了出来。唇彩，腮红，眼影……全都是化妆品。
——这些，是哥哥的吗？
不，怎么可能。男孩子不会化妆的。虽然最近听说也有会化妆的……不过，我从来没见过哥哥化妆。
啊，对了。我知道了。大概是女生朋友来房间后忘在这里的吧。然后哥哥先帮她保存。说不定，不是朋友而是女朋友。别说流言蜚语了，连我这个妹妹都没有察觉。这个女生，
隐藏得很巧妙……
我把化妆品放回化妆包，收进抽屉里。
我不应该因为些化妆品就动摇，不管它是谁的，都与我无关。但是不知为何，思绪像是被搅乱成一团一样。
散布在记忆中的那些微小的违和感，隐隐照映出了一种可能性。还没等它成形，我就离开了哥哥的房间。
这时，我回想起妈妈的话。

「要永远，当操温柔的哥哥哦。」

不是雪阿姨，而是我真正的妈妈，对哥哥曾说过的话。
在这个时候回想起来，一定是有理由的。
但是我现在不想去思考。

【两年前】
「我想让你们见一个人。」
爸爸称呼我们用「你」或者「你们」的时候，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而且这一次，从声音和表情看来，感觉比以往都要重要。



注：日文为「君」和「君たち」



那是我升上初中，又过了两个月的时候。在梅雨气息临近的晚上，晚饭时，父亲突然这么说。
「想见的人是？」
我停下筷子问道。
其实，我已经隐隐有所预感。但我不愿意从自己口中说出来。
「祖父江雪小姐……知道吧？这是我要再婚的对象。」
果然。
爸爸打算再婚了——他第一次这么说是在初春的时候。不过在那之前就有类似前兆的表现。从某一天开始，爸爸外出的时间增加了，穿得格外干净利落，面容也逐渐神采奕奕。我还以为是找到了新的爱好，直到知道是再婚为止。
最初我很困惑。觉得「再婚」这个词太过生动，不敢正视。我并不打算反对。妈妈去世后，爸爸含辛茹苦将我们养大，我不想让他为难。想必哥哥也是同样的想法。
「好啊。」
哥哥说。
他的语气相当冷静。简直就像对一个常见的话题随声附和一样平静。虽说是三年级，但明明和我一样都是初中生，看上去却格外成熟。
「我想也迟早是要见一面的。没关系。」
「这样啊。幸亏你这么贴心。操呢？」
「诶，啊，嗯。我也，没关系。」
在哥哥的带动下，我也点了点头。但我并不太想见。虽然听说是位很温柔的人，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要保持怎么样的距离感。
「有一件事，要先说清楚哈。」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困惑，父亲叮嘱似的说道。
「虽然雪小姐是位好人，但你们不用勉强去喜欢她。当然，也不用试图去忘记妈妈。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是站在你们这一边的，所以不要伪装自己的感情。」
说完，爸爸好像注意到了什么，呵呵地笑了。
「好像说了三件事呢。」

一周后，雪阿姨拜访了槻木家。
她很漂亮，这是雪阿姨给我的第一印象。挺拔的背脊，黑长的秀发。在客厅灯光的照射下，头发显出白色的亮环。



雪阿姨走到靠在沙发上的我和哥哥的旁边，轻轻鞠了一躬。
「初次见面，我是祖父江雪。今天请多多关照。」
我们慌忙从沙发上站起来，向她回礼。
今天父亲要亲自下厨。雪阿姨正给站在厨房里的父亲帮忙。我和哥哥并排坐着看着电视，不时地偷看厨房的情况。
「雪小姐，可以拜托你削土豆皮吗？」
「当然。我很擅长做菜请尽管开口吧。削皮后切成一口大小可以吗？」
「没错没错，帮大忙了。菜刀在下面的架子上可以随便用。」
「嗯，知道了。」
两个人看起来关系很好。倒也是呢。不然怎么会结婚。
饭菜做好后，我们坐到餐桌前。面前虽然摆着前所未有的豪华料理，但并没有涌现出食欲。
雪阿姨一边吃饭，一边跟我和哥哥说了很多话。「学校怎么样？」「有什么爱好呢？」「两个人长得都很漂亮呢。」雪阿姨很开朗，也很善于聊天。感觉就像父亲说的那样是位好人。但是我完全无法想象这个人成为母亲的未来。
晚餐终于结束，收拾好后，雪阿姨就回去了。
时间仿佛转瞬即逝。我坐到沙发上，懒懒地靠着靠垫。不一会，哥哥也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你们两位，辛苦了。」
爸爸送来慰劳的话语。实际上我确实很累。我当时莫名地紧张起来，连享受料理的余力都没有。
「感觉雪阿姨怎么样？能好好相处吗？」
……我不太清楚。如果雪阿姨是社团的顾问或者家庭教师的话，我没有任何的不满。但作为母亲的话，就不一样了。我没有办法轻易地点头。
但哥哥却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嗯，我觉得她人很好。」
「那太好了，操怎么想呢？」
「唔……和哥哥一样吧。」
「是吗？」父亲说着，脸上交织着安心和不安，有些难辨。可能他是想听我更加具体的感想，也可能是看穿了我有些心不在焉。
「哪怕是小事也没关系，如果有在意的地方尽管说哦。」
父亲说完简直像是正在搜查的刑警般的话后，转身去烧洗澡水了。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哥哥。
「……说实话你是怎么想的？」
我向哥哥问道。当然，是指关于雪阿姨。
「怎么想……刚才已经说过了。」
「真的？」
哥哥短暂地叹了口气，不耐烦地开口。
「……我说她人很好，是真的。」
「是吗。」
能不能好好相处就另当别论了吧。这么一想，我稍微打起了精神。
「那个人，有点像妈妈呢。」
「啊啊……操也这么觉得啊。」
「虽然外表完全不同，但感觉姿势和说法方式都很像妈妈。」
「是呢。」
「果然……爸爸也很寂寞吧。」
「……」
哥哥什么也没有回答。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
我想再多听听哥哥的想法，继续说道。
「不过，感觉有点薄情呢。」
「……谁？」
「爸爸。明明他以前那么喜欢妈妈，现在又要再婚。不觉得对不起妈妈吗？」
「操。」
听到寒冷刺骨的声音，我不由得肩膀一颤。
「这话，绝对不要和爸爸说。」
哥哥不容分说的强硬语气，对我而言则是仿佛脸上被抽了一巴掌般的冲击。同时，一股强烈的羞耻感袭来。不是因为理亏，而是因为这份感情，让我意识到刚才的发言极其轻率。
「我，我知道！我那么说又不是认真的！」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自己的房间。
也不用对我那种语气吧——我在心里发着牢骚。我绝对不会对父亲那么说，而且那本来也不是真心话。我只是想知道哥哥会有什么反应而已。不过姑且，大致上和我预想的一样……。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
哥哥他变了。明明小学的时候还是个连虫子都不会杀死的人，到了初中以后，就变得冷漠起来。总是一副淡漠的表情，露出的笑容少了。
至于理由，我大概是有头绪的。
妈妈去世的事情，以及，咲马哥的事。
无论哪一个，对我来说都是束手无策的问题。
「唉……」
真郁闷。
如果雪阿姨加入进这个家庭，情况会不会有所好转呢？
我实在难以这么认为。

和雪阿姨一起吃饭三个月后，爸爸和雪阿姨结婚了。祖父江雪更名为槻木雪，我们成为了一家四口。
雪阿姨一边工作，一边和爸爸一起处理家务。最初一遇到事情就会手忙脚乱，但她好像记性很好，不久就能够一个人做晚饭和便当了。
雪阿姨做的饭菜都很可口。菜的种类丰富，量也刚刚好。当我坦率地说出「好吃」的感想后，雪阿姨显得相当高兴，做菜的时候更有干劲了。
但是，我从来没有期待过晚餐时间。
我越觉得雪阿姨做的饭好吃，就越想念妈妈做的味道很重的饭。明明对父亲做的饭没有任何感觉，为什么雪阿姨做的会这么让我心生抵触呢？不光是饭菜。每当雪阿姨叠起我的洗好的内衣，在电话当中自称「这里是槻木家」时，就会感到心里柔软的地方被指甲刺到一般的疼痛。
连我也觉得自己有些……不，是相当过敏。
说到过敏，那时候也是这样。
在某个休息日的早晨。我正在床上睡觉时，被拉开窗帘的声响吵醒。雪阿姨正在房间里。她华丽的背影，在朝阳的逆光下像剪影一样。睡眼惺忪的我，竟然将那个背影和最喜欢的那个人重叠在了一起。
「妈妈……」
半梦半醒般的话语从我口中漏出。
那背影忽然转过身来。
「早上好，操！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呢。」
妈妈的面影瞬间消失了。
我睡意一扫而空，脸阵阵发烫。偏偏把这个人错认成妈妈了——自责和羞愧在脑中交织，我跳了起来。
「别，别随便进来！」
雪阿姨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狼狈的神色。
「对，对不起！因为，天气真的很好……」
「我自己能起来。别把我当成小孩子啊。」
「说的也是呢……」
糟了，说过头了。我看着雪阿姨的脸色后悔起来。正想道歉时，已经太迟了，雪阿姨走出了房间。
从那天起，我就感到有些尴尬，开始避开雪阿姨了。
也说不上是讨厌。只是一想到，会被认为是难相处的孩子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即使她向我搭话时，我也只能做出冷淡的反应，连视线都很少会对上。
但雪阿姨却和以前一样，毫不客气地挥洒着她的开朗。
雪阿姨总是很有精神。对那副姿态，我偶尔会白眼以对。明明应该很幸苦才对，明明有在生我的气的。我怀疑起她只是隐藏起自己真实感受，扮演着母亲的角色。
……不过，实际上应该没有那种事。
也许，我只是想要一个不能接受雪阿姨的理由。

「那个，操想要吃松饼吗？」
周六早上。
哥哥在参加社团活动，爸爸去上班，家里只有我和雪阿姨两个人。我洗完脸从盥洗室出来时，雪阿姨提议道。
「我听爸爸说你喜欢吃松饼呢。家里有材料现在就能做，怎么样？」
我确实喜欢吃松饼。以前母亲每次做时，我都会雀跃不已。回想起来最近都没有吃过。
稍微烦恼了一下，「嗯」地点了点头。见状，雪阿姨像是开了花一样高兴。
「那好！你稍微等一下哦。很快就烤好了。」
我坐在沙发上，在一旁看着心情愉悦的雪阿姨。
就算是我，也不愿意一直保持紧张的关系。也想要去接受雪阿姨。既然对方向这边靠近的话，我并不介意也前进半步。
已经说过很多次，我并不讨厌雪阿姨。如果能喜欢她的话我并不抗拒。
厨房里飘来一股香甜。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根据松饼的美味程度，我可以稍微对雪阿姨改观一些——虽然就连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自大了。
「久等了！」
雪阿姨端来了刚烤好的松饼。
圆形的松饼上面盛放着四方形的黄油。和在店里看到的标准松饼别无二致。淋上放在一起搭配的枫糖浆后，我拿起叉子和小刀。切成八等份后，把其中一块放进嘴里。
「怎么样？」
坐在对面的雪阿姨略带紧张地询问我的感想。
雪阿姨做的松饼很好吃。质地厚实而松软，带着些许的香草气息。而且本来看上去就很漂亮。烤得颜色很均匀，没有一丝烤焦的地方。
我想起了母亲做的松饼。
母亲做的松饼，口感会更加粗糙。大概是烤过头了。就算和她说「包装背面写着『要把平底锅冷却一下』哦」，她也会说着「没什么区别吧」而无视掉。我想雪阿姨的话，一定很认真地用湿毛巾将平底锅降温了吧。
我又吃了一口松饼。
果然很好吃。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我的母亲，做的松饼并不好吃。
「够了。」
「诶？」
我放下刀叉，站起身来。如果再吃下去，就会忘记母亲做的松饼的味道了。雪阿姨的存在，快要覆盖了我对母亲的记忆。
「等、等下。是没有食欲吗？还是说，我做的不好吃……？」
雪阿姨脸上浮现不安的阴霾。是和那时一样的表情。和将拉开窗帘的雪阿姨赶出房间的时候一样。我觉得自己简直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实际上也确实没错。我就是个至今还牵着去世的母亲不放，任性又怕寂寞的小孩子。
啊啊，不行。再待在这里，就要哭出来了。
「……我还有些困，回去睡了。」
「难道说不舒服吗？量一下体温吧？」
「没事。」
「但是……」
「行了不要管我！」
下意识地，提高了嗓音。
面对困惑的雪阿姨，我的胸口一阵剧痛。仿佛为了甩脱这份罪恶感，我离开客厅，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倒在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
如果雪阿姨不擅长做饭的话……如果，她没有这么好的话，我会不会就没有这样的想法了呢。但思考下去也没有意义。

当天晚上，哥哥来到了我的房间。
「操，你对雪阿姨有些太冷淡了吧？」
哥哥严肃的俯视着坐在床上的我。
有一瞬间，我以为哥哥说的是松饼的事情。但是今天早上父亲和哥哥都不在家。我也不觉得雪阿姨会告状。这么想，应该是说我平时的态度吧。
「没有，很普通啊。」
「哪里普通了？就算跟你搭话也完全不去正视对方。偶尔还会无视掉吧？不管你怎么看不顺眼，她也是爸爸的再婚对象，要好好相处才行。」
我差一点笑了出来。
「因为是爸爸的再婚对象？不是因为她是妈妈吗？就连哥哥也没有认可那个人吧？」
「但是，我不会表现出来。」
「你看，你没有否认。我可不想被哥哥这么说。」
面对这种说教般的口吻，我不由得表现出反抗的态度。而且我对哥哥也有些不满。最近哥哥完全不搭理我。虽然知道他忙于社团活动和考试，但还是希望他能多陪我玩一会儿。其实就连我也有所自觉，这是很幼稚的愿望。
哥哥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如果雪阿姨离开了怎么办？又要爸爸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事情吗？」
「我也能帮忙做家务。做饭也会努力学的。」
「这不就是小孩做的事情吗？你又赚不到钱。」
「我可以去打工。」
「没有中学生能做的兼职。」
「有的。比如送报纸之类的……」
哥哥按住额头。
「你到底怎么了，操。没必要固执到这种程度吧？」
「那是，因为哥哥……」
「我？」
——因为哥哥，不理我。
即使撕开我的嘴，我也说不出那样的话。
「……哥哥你也变了很多吧？明明以前那么温柔，最近却变得冷漠了。如果要说我变了的话，那一定是哥哥的错啊。」
这是万般无奈之下说出的话，但哥哥的眼神却飘忽起来。
「这说法……太强词夺理了。怪在我头上也没有道理。这是操的问题吧？」
「不是。」
「就是的。」
「说了不是就不是！」
因为脑袋里的言语已经不够，只能像傻瓜一样不停地重复同样的话。我为自己的幼稚感到懊恼，眼泪快要流出来了。
「算了……你听我说。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忙。」
哥哥那从容的态度，更加刺激了我的自尊心。
「……你说的很多事，是关于咲马哥的事吗？」
「什……」
哥哥脸上露出动摇的神色。
我知道咲马哥的名字对哥哥来说意义重大。虽然感觉像是戳人痛处一样不太想提起，但又不想就这样被说教下去。
「不是的，为什么在这时候提起咲马？」
「因为哥哥关心的事情，基本上都和咲马哥有关吧？」
「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已经，已经没有这回事了。我和咲马……已经有段时间不一起玩了。」
哥哥和咲马哥关系很好，直到小学毕业为止几乎每天都在一起玩。但是上了初中之后，咲马哥明显开始躲着哥哥了。这让哥哥非常痛心。
咲马哥离开的理由。是因为哥哥忙于社团活动吗？不仅如此。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我虽然知道，但是，哥哥可能没有注意到。我不打算告诉哥哥真相。就算说了，也是无济于事。
「……咲马哥，一定是受不了哥哥了。」
「!」
哥哥的脸一下子红了。啊，要被骂了——想到这，我条件反射地垂下眼睛，全身僵硬着准备接受斥责。但无论过了多久，哥哥都没有对我说一句话。
我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到的是像戴着面具般面无表情地伫立在那里的哥哥。
「算了。随便你。」
哥哥转身离开了。
后悔涌上我的心头。我可能有些说得太过了。为了让哥哥不安而提起咲马哥的做法，是一步劣棋。
这种情况下，应该道歉比较好。
当我从床上站起来。畏畏缩缩地想要叫住哥哥时，哥哥在门前回过头来。然后，用冰冷的视线看着我。
「要是因为操的原因导致爸爸再次离婚的话我可不管。」
丢下这句话后，哥哥径直走出了房间。
我呆呆地站着，久久不能动弹。仿佛饮下铅水般，哥哥的话一直留在我的胃里。
……的确，我说了不好的话。在明知道哥哥因为咲马哥的事情消沉了好一阵子的情况下，还是戳了哥哥的痛处。
但是，就算这样……明明……明明不用那么说的。
蓦地，眼睛深处发热起来。我咬紧了嘴唇。试图用疼痛来排遣悲伤和悔恨。
回想起来，我有多少年没和哥哥吵过架了？不，说到底有吵过架吗？我们的关系曾比任何人都要亲密，构筑出如同钻石般美丽而牢固的纽带。
那个时候真的很开心。
如果……咲马哥一直陪在哥哥身边，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吗？

【四年前】
我关掉哔哔作响的闹钟。
朝阳从窗帘的缝隙间漏了进来。我从床上坐起，身体一阵颤抖。空气冷得无法想象当下是三月。
「唔……好冷好冷……」
我揉着肩膀下了床。这时，我的视线落在房间另一侧的床上。上面的被子已经叠好了。哥哥今天好像也要跑步。
想到和哥哥同住一间屋子的日子在这个月就要结束了，稍微有点寂寞。下个月要重新装修，用隔断将房间一分为二。虽然我对一直住在一起没有意见，但哥哥似乎想要属于自己的空间。不过，哥哥马上就要上初中了，会这么想也是难免吧。
我走向一楼。刚刚走下楼梯时，玄关的门开了。
「啊，操。早上好。」
是哥哥。
似乎是刚结束晨跑。哥哥脸颊发烫，身体汗津津的。
「早上好。今天起得比平时要早呢。」
「嗯。因为今天有毕业典礼。」
哥哥坐在台阶上，开始换鞋。
哥哥是从一年前开始晨跑的。当时从没有主动跑过，而且本就不擅长的运动的哥哥让我大吃一惊。
哥哥说，一直待着就会静不下来。
他说跑步的时候，可以不去想讨厌的事情。
「跑步开心吗？」
「嗯，很开心哦。下次要一起跑吗？」
「唔～，我考虑一下。」
我走到更衣室。在那里洗脸的时候，哥哥也跟了进来。他脱下运动服和T恤，开始擦汗。通过镜子看到的哥哥，身体白皙而纤细，和父亲的身材完全不同。以后会变得更壮硕吗？我实在无法想象。
忽然间，哥哥转过头来。
「不要盯着我看呀。」
他为难地笑着责备道。
哥哥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只要盯着看就会有很大的概率被发现。因为没办法糊弄过去，我只好诚恳地道歉。
「对不起。」
两人走出更衣室。客厅开着暖气。大概是父亲帮忙开开了吧。
我们开始准备早饭。哥哥在吐司上涂黄油的时候，我用热水壶里的热水冲好了两人份的可可。我正用勺子搅拌可可粉时，爸爸来到了客厅。刚才似乎是去晾衣服了。
「啊，两位早上好。」
早上好，我和哥哥一起回应道。
父亲也来到厨房。对做了早饭的哥哥说了声「帮大忙了」后，自己也开始制作培根煎蛋。由于厨房的面积不大，三个人聚在一起占满了空间。
「爸爸，喝咖啡吗？」
「嗯，多谢了。操。」
不久，三人份的早餐做好了。我们走到客厅的桌子前。
「我开动了。」
齐声说后，我们开始吃饭。
平静的时间，像蜂蜜滴落般缓缓流逝。
「毕业典礼几点开始？」
我一边嚼着吐司，一边问哥哥。
「九点哦。不过毕业典礼之前好像要和大家做什么活动，所以要提前到校。」
「要做什么？」
「谁知道呢？毕竟是最后一天了，可能要玩些什么吧。」
也可能是要拍照吧，哥哥补充道。
今天是哥哥的毕业典礼。他从四月份开始就要上初中了。而我则是小学五年级。因为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感觉时间过得很快。
「啊，对了。」
哥哥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等上了初中后，我想参加社团。」
父亲发出「哦」的一声感叹。
「不错呢。果然初中生就是要参加社团活动才对。打算去哪里？」
「田径部。」
「原来如此。毕竟汐很喜欢跑步，我觉得很适合哦。」
我啜了一口可可，问道。
「咲马哥也一起去吗？」
「嗯。他好像纠结了很久，不过我邀请他后，就说那一起参加。」
「哥哥会主动邀请。真少见呢。」
「感至今为止我都是一直追赶着咲马的背影呢。上了初中以后，我想自己也要加把劲了。总是依赖咲马也不好。」
虽然是很棒的想法。但好像一开始就没有加入和咲马哥不同社团的选项。倒也是呢，我想到。哥哥是因为换座位而和咲马哥分开都会消沉一整天的人。大概是尽可能地想和咲马哥待在一起吧。
吃完早饭，父亲正在洗碗时，家里的门铃响了。
「汐～！要去学校喽～！」
屋外传来了精神饱满的声音。按门铃显得毫无意义。
「真是的，都说了会给周围邻居添麻烦的……」
哥哥虽然嘴上这么说，表情却显得挺开心。
在门外的是咲马哥。从「那天」起，只要是上学的日子，咲马哥每天都回来接哥哥。
「汐，走之前……」
「嗯，我知道。」
哥哥回应了父亲后，通过对讲机对咲马哥说：「稍微等下哦」。
「好了，那操也来……」
我点点头。我明白要做什么。三人走向和室。
在那里，摆放着母亲的佛龛。
三个人并排跪坐后，父亲最先对着遗像开口。
「今天是汐的毕业典礼呢。虽然再也见不到他背着书包的样子有些寂寞，但我很期待他穿上中学制服的样子。还有汐好像要开始练田径了。请保佑他可以顺顺利利吧。」
哥哥神情微妙的盯着遗像许久后，只说了一句话。
「我出发了。」
他说着便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间与外面的咲马哥汇合。两人的谈话声传到了和室内。
「早上好汐！快走吧，我们去操场玩踢罐子。」
「诶诶，今天不是毕业典礼吗？」
「就是因为有毕业典礼啊。只有现在能玩到上初中后就没法玩的游戏了！」
「我觉得就算上了初中也可以踢罐子……」
二人的谈话声渐行渐远，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好了」父亲说着站起身，我也跟着他回到客厅。

距离母亲去世，已经过去将近两年了。
在这期间，人死去的悲哀，我已经切身体会到几近厌烦了。再也不会有欢快的哼歌声从厨房里传来，也无法再将脸埋在那柔软而丰满的胸里。光是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撕心裂肺。
母亲去世后，我和哥哥都休学了一段时间。不经常出门，只是无所事事地打发时间。对于将心灵封闭的我们，爸爸既没有安慰也没有责备，只是理所当然地让我们那样下去。
令那种状况进展的原因有很多。
时间淡化了悲伤。
我们无法战胜无聊。
对父亲的歉意。
但是对哥哥而言，走出家门的最大理由，大概是咲马哥。
开始向学校请假后，咲马哥便不停地来拜访槻木家。虽然一开始只是来送打印材料，但慢慢地就跑到我们的房间里了。不管是我还是哥哥，都希望他能不要来打扰。应该也表现在态度上了，我想咲马哥也注意到了吧。但是，他却没有放弃。最后放弃的反而是哥哥。
「……真拿你没办法呢，咲马。」
在咲马哥又一次的造访时，哥哥露出了笑容。那时母亲去世后，他第一次露出的笑容。
一周后，哥哥开始上学了。我也跟着走出了房间。因为无法忍受长时间一个人独处的孤独和无聊。
说实话，我有点羡慕哥哥。我没有像咲马哥那样可以称为挚友的朋友。休学期间，虽然有因为担心而来家里造访的朋友，但没有人能像咲马哥那样像亲人般的关心。不过，我的朋友姬香给我寄来过鼓励的信。
也许我应该更积极地交朋友……虽然这么想，但我又觉得只要有哥哥在就足够了。
即使我没有朋友，即使哥哥和咲马哥的关系再好，我们兄妹的关系也不会出现裂痕。只要这样想，我就能够直面痛苦的现实。
——当时，我对此深信不疑。

哥哥的毕业典礼，以及我的结业典礼结束后，时间来到春假。
正好处在小学生和初中生之间的哥哥，最近看起来相当开心。他以中学开始社团活动会很忙为由，每天都和咲马哥在一起玩。我也经常陪着这两人。
今天也是如此。
当地的公园里，哥哥和咲马哥并排做着起跑的姿势。我站在两人旁边，被拜托扮演着裁判员的角色。
「准备——」
「咚」的一声，两人蹬开地面跑了起来。冲刺的风压令我的刘海摇晃。他们朝着作为终点的樱花树，笔直地跑过去。
提出赛跑的是咲马哥。
他们比赛跑步应该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两年前，当时是哥哥输了。咲马哥喜欢活动身体，运动神经也很好，所以我觉得算是很合理的结果。但是，不清楚这次会怎么样。哥哥一直坚持跑步，说不定能赢。
过了十秒左右，他们到达樱花树下。从我这里看不出是谁先到达终点的，于是我跑向他们。
二人都在扶着樱花树调整呼吸。
「我输了……」
正喃喃自语的，是咲马哥。
「哥哥赢了吗？好厉害，恭喜！」
「没想到竟然真赢了……」
哥哥看起来相当意外。比起高兴，惊讶好像更胜一筹。
咲马哥进行深呼吸后，露出了恍若新生的清爽表情。
「好厉害啊，汐。明明之前还是我跑得更快……你现在可能是班里最快的了哦。」
「诶，有那么厉害吗？」
「没错。要再自信一点啊。」
诶嘿嘿……哥哥有些害羞地笑了。
「是吗，我变得更快了啊……」
看起来他真的很开心。
咲马哥靠着树干坐了下来。「坐在那种地方会弄脏裤子的哦」，我正想这么说时，哥哥也和咲马哥一样坐了下来。我内心「呜诶」的一声，也抱着膝盖蹲在哥哥旁边，尽量避免屁股坐到地面上。
「汐，你变了呢。」
「诶，是吗？」
「是从升到六年级开始吧？应该说是变得可靠了……总感觉，能做到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啊啊……那是，嗯，可能是那样。」
「早上你也在晨跑对吧？太厉害了，我就根本做不到。」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
哥哥微微垂下视线。直到刚才还害羞地笑着的表情仿佛谎言一般，眼睛蕴藏着成熟的气息。
「我觉得，我应该更坚强一点。妈妈已经不在了……而且。」
转向我这边。
「我可是，操的哥哥呢。」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在朋友面前也能勇敢地说出来，让我高兴的不得了。没错，槻木汐是我的哥哥。从出生开始，并且今后也不会改变。这是永远的关系。
——一直都会是我温柔的哥哥。
他和母亲也这样约定过。
「真、真了不起……还在和妹妹争冰激凌的我感觉像个笨蛋。」
「不过我觉得那也是一种关系亲密的表现。」
「汐和小操没有这种事吗？」
我和哥哥面面相觑。
我试着回忆了一下，并没有那样的经历。点心也好其他的什么也好。只要我想要的，哥哥基本上都会分给我。因为哥哥十分温柔。
「没有呢。好像都没有吵过架。」
「真的吗？我和彩花每天都吵架啊。那家伙，对我超级凶的。而且老妈说什么我们俩是关系好到能吵架所以从来不会阻止。」
关系好到能吵架。虽然我经常听到这样的话，但我完全不那么认为。甚至觉得那是天大的谎言。毕竟，从未吵过架的我和哥哥的关系要更好。
「而且，基本上最后都会成我的错啊。不觉得很过分吗？」
「哈哈……咲马，真是辛苦了。」
忽然，我有一件事情很在意。
「咲马哥和哥哥吵过架吗？」
应该没有吧，我想着。果不其然，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没啊」「没有呢」。
「这么一想真不可思议啊。虽然感觉性格相反，但我和汐很聊得来。决定委员的时候也是吧？我和汐都在图书委员的时候举手了。」
「啊……没错。我还以为咲马会担任体育委员呢。」
「因为我喜欢看书啊。别看我这样。」
最后一句话让我忍俊不禁。的确，咲马哥看起来不像是喜欢读书的样子。不过，每个月我们都会去一次图书馆，所以喜欢看书确有其事。
「我记得，社团也打算选一样的呢。」
我说道。
这时，咲马哥的表情明显地紧张起来。
「啊，虽然是那样……」
声音忽然变小了。
「我其实，想加入网球部来着。」
「诶！？」
哥哥难以置信地望向咲马哥。
「不是说过要加入田径部的……」
「真的对不起！上了初中我想挑战一下之前没做过的运动……」
咲马哥双手合十认真地道歉。看起来他是打算违背和哥哥的约定。这可不能视而不见。
「这可不好哦。哥哥一直很期待能够和咲马哥一起加入田径部的。」
「唔……真的很抱歉……」
虽然能感受到道歉的诚意，但他似乎并没有撤回发言的意思。
是不是应该更严肃地说呢，我正准备生气时，哥哥忽然叹了口气说：「真没办法呢」。
「不用道歉也没关系啦。毕竟谁都有改变心意的时候。」
「诶～，没关系吗？哥哥。」
「嗯。毕竟我也总是受到咲马的帮助。」
听到这句话后，咲马哥故意用哽咽的声音叫哥哥「汐～」。
「我真是有个好朋友啊。」
「太夸张啦。」
哥哥意外地很冷静。因为哥哥至今为止一直黏着咲马哥，还以为他会更加消沉或者生气。如果两个人进了不同社团的话，在一起的时间减少也没关系吗——我本来挺担心这个的。
「我也加入网球部。」
「诶？」
大吃一惊的咲马哥瞪大了眼睛。
「我也想挑战一下新鲜的事物呢。而且，如果只是跑步的话，不加入田径部也可以。」
「不，那是……」
咲马哥支吾起来。隐隐约约的，我知道咲马哥想要说什么。
「……不行啊。要是汐加入网球部的话。」
「诶诶！为什么……？」
「因为，汐不是一直想加入田径部吗？那就应该去田径部。虽然我很抱歉打破了约定……但是，也不用迁就我到这种地步。」
我也和咲马哥有同感。
「可是，那样的话……」
哥哥的视线不安地晃动着。
果然，哥哥一点都没变。比起自己想做什么，和咲马哥加入同一个社团更重要。但这份想法，并没有传达给咲马哥。
「没关系！就算没有我汐也可以在田径部很顺利的。你可是赢了我哦？要更有自信一点！」
啊啊，明明不是那回事——我这么想着，用余光瞄向哥哥，果然是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
「……说得也是呢。那我就去田径部吧。」
似乎是放弃了和咲马哥一样。这样更好。就算说了实话也只会让咲马哥为难，更重要的是很羞耻。
咲马哥对神色难看的哥哥说：「不用担心」。
「即便是加入了不同的社团，我们还是挚友这点是不会变的。等休息日，或者社团活动结束后也可以一起玩。」
「嗯……！」
啊，他稍微恢复了点精神。只要扯上咲马哥的话就会很好懂。虽然感觉有些敷衍，不过就结果而言这样就好了。
「那，来做那个吧。」
咲马哥站起来，轻轻举起右手握成拳头。大哥哥也站了起来，明白「那个」是指什么后，脸上绽放出笑容。
「咚」的一声，两人碰了下拳头。
最近，经常看到他们两个这样做。最先开始的是咲马哥。虽然提议的咲马哥似乎很喜欢这样，但哥哥每次的动作却很笨拙。
「总觉得，有点不习惯呢。做这个。」
「要不要试试别的？」
说着，咲马哥开始教哥哥「别的」动作。
他摊开手掌，分别触碰一次手心手背，然后手腕合在一起，最后再轻轻触碰手背……好像是模仿了足球比赛里海外选手的动作。相当复杂。哥哥为了记住动作而陷入一阵苦战。
看着哥哥的样子，咲马哥随意地说了句，
「汐的手，很像是女生的啊。」
大概咲马哥只是将想到的说了出来。但我对这句话的印象不太好。男生对另一个男生使用「像女生」的形容词，我听到的时候，大多带有轻视或者嘲笑的意味。虽然咲马哥应该没有恶意，但我担心哥哥会不会感到不快，稍微注意了一下他的反应。
哥哥的脸红得仿佛要冒出热气了。他低下头，轻轻咬着嘴唇。啊啊，果然是不高兴了——我是这么认为的。
「真是的，不可以说这种话。快向哥哥道歉。」
「啊，我只是想说看起来很漂亮……」
「快一点！」
我加重了语气，咲马哥吓了一跳，看向哥哥。
「对，对不起。是我不好。」
哥哥忽然抬起头。似乎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
「诶，啊，没关系。我一点都不介意……」
哥哥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我一时间以为是因为那句话受到了打击，但哥哥的嘴角却渗出一丝笑容。仿佛是在遏制着自己的喜悦。
——他不是在生气吗？
困惑的我被置于一旁，两个人再次尝试新的击掌。

第二天，照着之前决定好的那样，我家进行了轻微的装修。我和哥哥一直住在一起的房间，被隔断分成了两半。
虽然说是隔断，但因为既没有一丁点空隙也不能自由移动，所以基本上和墙壁一样。有了独立的空间而感到高兴的同时，房间的狭小也让我喘不过气。因此，到了晚上怎么也睡不着。
我从被窝里探出头看向闹钟，已经凌晨一点了。在往常已是进入梦乡的时间。我起床正准备看漫画到犯困时，隔断那边传来声响。我靠近隔断，试着搭话。
「哥哥，你醒着吗？」
隔了一会儿，传来「怎么了？」的回复。果然没有睡。
「我睡不着。总觉得，不习惯……」
「啊，我也是。真奇怪呢。明明除了隔断之外，什么都没变……」
哥哥呵呵地笑出声。
「我可以过去吗？」
「嗯，可以哦。」
我来到走廊，从另一侧的门走进哥哥的房间。
哥哥坐在带脚轮的椅子上。我先在床上坐下，东张西望。就像哥哥说的那样，房间里除了书桌和床的位置稍微变了一点之外，和隔断做好之前几乎没有变化。书桌上摊开着笔记本。
「是在学习吗？」
「嗯。我想学一会儿应该就困了。不过，好像没什么效果啊。」
哥哥合上笔记本。这时，我发现书桌的架子上插着一本装订豪华的教科书。不，不是教科书。
「那个，是毕业相册吗？」
「嗯？啊啊，没错。想看吗？」
「想看！」
哥哥从架子上抽出相册，递给我。相册的封面很光滑，沉甸甸的。翻页一看，最开始贴着学生们一起拍的照片，然后是各个班级的集体照，以及每个人的肖像照，还有参加活动时拍的回忆照。
「啊，是修学旅行的照片。哥哥这时候感冒了对吧？」
「嗯……是呢。」
那是哥哥五年级的时候。修学旅行预定的是四天三晚，但哥哥因为感冒第二天就回来了。似乎是第一天晚上身体就垮了。
「好可惜啊，难得的修学旅行。」
「就算一天也过得足够开心了。而且巴士车上还和咲马坐在了一起。」
「这样啊……」
我再次翻页。发现了运动会时的照片。我在其中找到了哥哥的照片。
「你看，这张拍到哥哥了呢。」
「是接力赛的照片吧？那时候，负责第一棒的咲马摔倒了呢。」
「没错没错。然后最后一棒的哥哥反败为胜拿到了第一呢。真的好厉害。在我们班也有不小的轰动哦。大家都说操的哥哥好厉害。」
「啊哈哈……有点难为情呢。」
对我来说也是美好的回忆。就连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同学也夸赞了哥哥，作为妹妹我感到很自豪。
「啊，这张也拍到了。是音乐会的时候，哥哥在吹竖笛。」
「那是五年级时的照片呢。咲马应该在旁边吧？他第一个音就搞错了出了大洋相。我差点当场笑出来呢。」
又是咲马哥。在哥哥小学的回忆里，总是有咲马哥。倒不如说，除了咲马哥以外，我几乎没听说过其他朋友的名字。倒不是嫉妒，只是有些惊讶。
「哥哥，你真的很喜欢咲马哥呢。」
「诶！」
哥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神色看起来莫名地有些生气。
「喜欢什么的，我才不是那个意思啊。在说什么呢？」
「诶？抱、抱歉……」
听到责备的语气后，我不由得道歉起来。
哥哥从椅子上起身后，从我手里拿过毕业相册。
「该睡觉了。小学生不可以这么晚还不睡。」
「哥哥不也是小学生吗？」
「我已经毕业了所以不一样！好了，快回自己的房间去吧。」
我被半强迫地赶出了房间。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哥哥为什么会生气呢？我一时间想不出原因。大概，是因为我说他「喜欢咲马哥」这句话哪里不太好，不过究竟是哪里不好呢……
……啊，这样啊。
我稍微想了一下，理解了。
哥哥一定误以为是恋爱方面的喜欢了。哥哥对咲马哥是朋友般的喜欢，而不是恋人。我的说法不太好。
喜欢，这个词应该更加谨慎地使用才行。在小学里，要是有人表示喜欢谁，可是很轰动的一件事。可能会被传成流言，或是随便凑对，甚至会引起别人的反感。所以说的时候一定要慎重。
只是……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哥哥的反应有些过分了。毕竟冷静想想就知道。男生喜欢男生这种事，正常来说是不可能的。

哥哥终于成为了初中生。
加入田径部后，哥哥便迅速崭露头角。据说刚加入社团时，他的成绩就比一些正式的选手要好，几乎参加了能参加的所有比赛。而且在所有比赛中都取得了优秀的成绩。
不知道是因为更加引人注目的长相，还是这里是乡下小镇的原因。哥哥的活跃引起了很大的反响，甚至在我的小学里都声名大噪。
「感觉，汐变成了很遥远的人了。」
咲马哥嘟囔道。
虽然和小学时比起来频率减少了，但如今初一的咲马哥还是会经常来家里造访。现在正在哥哥的房间里做暑假作业。房间里开着空调，为了不打扰到他们学习，我正躺在床上看着漫画。
「没那回事哦。我只是比别人跑得快一点而已。」
「县级大赛的冠军，可不是单凭快一点就能取得的。」
咲马哥的吐槽里夹杂着羡慕。
让哥哥声名远扬的最大原因是七月举行的县综合体育大赛。哥哥竟然在一年级的100米项目上夺得了冠军。这是椿冈初中的首次壮举。初中的教学楼上拉起了巨大的横幅，『槻木汐』的名字传遍了小镇。
「不用那么谦虚，汐可以多炫耀一点。」
「才不会啦。我只要能跑起来就好……」
「真是清心寡欲呢。不过，这也是汐的风格了。」
「咲马要不要也来田径部？」
「诶诶，我吗？」
咲马哥夸张地耸了耸肩。
「我不行啦。网球部也是一个月就退了。」
「你又说这种话……」
「因为是实话啊。」
听到咲马哥自嘲的话语，哥哥面露不悦。
咲马哥上了初中之后，变得有些自卑。虽然也可以理解为「稳重下来了」，但对哥哥而言是一种不太好的变化。是因为新的环境改变了咲马哥，还是他将自己和哥哥做了比较呢……
也许是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咲马哥转换话题似的大声说道：「比起那个！」。
「我有东西想给你们看。」
你们……我好像也包含在其中呢。
我合上正在看的漫画看向那边。只见咲马哥从包里去出笔记本，在桌上摊开。上面画着笨拙的漫画。
「这个……是咲马哥画的呢？」
「没错！」
咲马哥自信满满地说。
「我发现了。虽然自己的体能一般，但搞不好在绘画上面很有天赋。要是试一下诊断测试之类的，肯定成为大艺术家呢。」
或许我应该撤回那句「变得有些自卑」的印象。那莫名奇妙的自信真是不可思议。在这点上，他从小学开始就没有变过。
总之，先看看咲马哥画的漫画。是搞笑风格的四格漫画。说实话，我觉得画技相当低微，但就算是四格漫画也有起承转合，意外地有趣。
我有些佩服地「诶」了一声。
「很有趣呢。」
「对吧？这可是我的自信之作。」
「不过，还不至于笑出来。」
「别忽然打击我啊……汐觉得怎么样？」
哥哥正在相当认真地看着。被询问感想后他抬起头来。
「好厉害呀，很有漫画的感觉。」
「哦？感受到我的才能了吗？」
「我不太懂那些……不过，如果咲马想成为漫画家的话，我会支持你的哦。」
「漫画家～？不不，我也没那么认真啊。」
虽然这么说，但好像也挺吃这一套。咲马哥正害羞地挠着头。
「……不过，要是汐还想看的话，我说不定可以继续画哦？」
「真的吗？那再多画给我看看吧。」
「哎呀，拿你没办法呢。」
真是个容易得意忘形的人。但更重要的是哥哥的那份温柔。他尽量注意着不伤害咲马哥的自尊心。如果有这份体贴的话，即便在愈发出名的哥哥身边，咲马哥也不会被劣等感所折磨吧——我曾这么想过。
第二周。
「我也试着画了下哦。」
「诶？」
咲马哥将『后续』的漫画拿来槻木家的那天，哥哥竟然也画了漫画。连我都吓了一跳。明明社团活动那么忙，竟然还有做这种事的时间。
而且，哥哥画得相当出色。
咲马哥的漫画对比之下，粗糙得像是涂鸦。
「……这个，是什么时候画的？」
咲马哥战战兢兢地问道。随后哥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从咲马让我看漫画的那天开始，就一点点地在画。自己也想画着试试。不过因为是第一次画，真的很难呢。」
「诶……」
咲马哥心不在焉地附和着，翻着书页。我也在一旁看着。
哥哥画的漫画内容，只是男生在散步。淡淡地讲述着自己对沿途的事物，或者擦肩而过的路人们的想法。或许更接近于随笔漫画。只有短短的五页，却颇有妙趣。
「怎么样？」
看完后，哥哥向咲马哥征询起感想。
「诶？啊，嗯。很有趣……感觉画得很棒啊。」
「真的吗？太好了。因为社团活动很忙所以画得急匆匆的，本来没什么自信的。」
咲马哥的脸色不太好看。
但哥哥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对咲马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也让我看看咲马画的漫画吧？」
「……」
别做那么残酷的事啊。我不禁想到。
无论怎么看，比起咲马哥自信满满向我们展示的漫画，哥哥匆忙画出来的漫画的质量更高。但是，哥哥一定是没有意识到这点。他只是单纯地想和咲马哥聊天，根本没有在意漫画的好坏吧。
哥哥一直很崇拜咲马哥。他开朗，朋友很多，还知道各种各样的游戏。不管哥哥在大赛中获得多少冠军，或是成为这个小镇的名人，对他来说咲马哥是心中憧憬这一点是不变的。所以，也没有发觉自己的行为会让咲马哥产生自卑感。
「啊，那个……」
咲马哥不知如何反应。
我应该告诉哥哥真相吗？但那样做的话反而更会让咲马哥显得悲惨，而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好。
我正烦恼的时候，咲马哥有些含糊地笑了下。
「抱歉，其实还没有画完。等我完成后再给你看。」
「啊，这样呀。那我就先期待着了。」
对着微笑的哥哥，咲马哥露出了某种放弃似的神色。
「……汐真的很厉害啊。」
「诶，突然说什么呢？」
「没什么，我们继续做作业吧。」
咲马哥将教科书和打印纸摊在桌子上。平时总是亲昵地拉近关系的他，现在却微妙地有些冷淡。
「我已经写完作业了哦。」
「真的吗？好快啊……那，我有些不懂的地方，教教我吧。」
「嗯，可以哦。」
无论是学习能力，还是运动神经，又或是人望……现在的哥哥已经超过咲马哥了。哥哥的成长本身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不过，我还是有些同情咲马哥。

从那以后，咲马哥再也没有给我们看过漫画的后续。果然，漫画的水平——不，是在那之前就见识到了才能的差异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可能也是因此，咲马哥造访槻木家的次数渐渐减少了。
随着不再和咲马哥一起玩，哥哥也渐渐失去了精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在家里的固定电话前看到了垂头丧气的哥哥。
「咲马，最近好像很忙……」
听起来，似乎是邀请咲马哥去玩被拒绝了。
竟然拒绝哥哥的邀请！我虽然当时很生气，但内心的某处已经理解了。咲马哥大概是觉得和哥哥在一起很痛苦吧。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拿去比较，产生嫉妒。即便咲马哥能向因失去家人而陷入消沉的哥哥伸出援手，也无法忍受在哥哥身边产生的自卑感。
……不过，这些都是我的推测。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或许有更复杂的原因。可以肯定的是，哥哥和咲马哥的心的距离正在越来越远。二人曾经如同启明星般闪耀的友情，究竟是怎么了呢？
哥哥失落的样子令我很痛苦，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代替咲马哥陪着他。但哥哥并不希望那样。甚至对我的态度也冷淡了起来。
记得那是哥哥刚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
晚上，我正准备睡觉时，隔壁房间传来阵阵咳嗽声。不是一次两次，非常频繁。简直就像有鱼刺卡在喉咙里一样。虽然还不至于吵得睡不着，但我很在意情况，便走到哥哥的房间。
「哥哥，你没事吧？」
「操……」
哥哥坐在床上，按住喉咙。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看来情况非同小可，我紧张得浑身僵硬。
「怎、怎么了？要叫爸爸吗？」
「声音……」
「声音？」
「我发不出，高音了。」
一瞬间，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发不出高音？这是那么严重的问题吗？
「那个……没有感觉痛或者难受吗？」
「不是那回事啊。」
不知为何生气地否定了。好像真的只是发不出高音。我放下心来，但同时也因为这种小事而感到无语。
「是不是喉咙干了？或者大声说话了吗？」
「没有……应该是变声期到了。」
变声期。我在保健课上学过。也就是声音会改变。这么一说，哥哥的声音的确比之前低了一点……我感觉。因为一直在一起所以没有注意。
「是有音乐课的考试吗？」
「不，没有。」
「那就算发不出高音也没关系吧？不用那么在意哦。」
我试图用自己的方式鼓励他。其实很想说「又没有生病，没必要这么慌张」，但姑且还是照顾了感受。
然而哥哥却一脸失望。用一句「我要睡了」，连道谢都没有一句就结束了对话。像怄气似的躺到床上。
冷淡得简直不像是哥哥。
「真的没事吗？」
「嗯。」
「……果然还是有哪里痛吧？」
「我要睡了，把灯关掉。」
哥哥似乎没有继续对话的意思，我按他说的关上灯，走出了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一股轻微的愤怒涌上心头。明明别人是在关心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不过，哥哥现在正被咲马哥回避着。可能心里有很多不安，这次就原谅他吧。我对自己这样说后，总算是忍了下来。

【六年前】
守夜时候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父亲当初手把手教给我的上香规矩也早已忘光。
直到开始诵经为止，我和哥哥都牵着手站在灵堂的角落。只是呆呆地看着父亲和葬礼上的其他人说着话。父亲满脸的疲倦，嘴上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好的」、「好的」这种最简单的话语来处理着守夜的事项。
毫无现实感。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是正在透过一个巨大的屏幕旁观着。其中，唯有紧紧牵着的哥哥的手传来的温度，是那么鲜明。即便时至如今，只要握住自己的手，我就能够回忆起当时哥哥的体温。
距离妈妈陷入不复苏醒的长眠，已经过了两个星期。
这段期间，每到夜晚我就会陷入痛哭。如果将所有的眼泪收集到水槽里，差不多都足够养一只沙丁鱼了。但是我却几乎没见到哥哥哭泣的样子。哥哥他绝不是没有悲伤，只是在极力避免自己哭泣的样子被我看到吧。实际上，哥哥的眼角经常红肿起来。
自从母亲去世，我和哥哥便没有再去学校。并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只是毫无意义地打发时间。对我们来说，治愈这份悲伤是需要时间的。
「……真无聊啊。」
现在的我和哥哥正并排坐在客厅，看着周三悬疑剧场的重播。对于当时还只有小学三年级的我来说，这节目实在是无趣。其他频道也是同样。工作日的白天完全没有什么有趣的节目。
呼啊，我打了个哈欠后看向日历。时间已经到了十月。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我突然变得忧郁起来，将头靠在哥哥的肩膀上。
「音乐会的练习，大概已经开始了吧。」
对于我无心的一句，哥哥只是继续盯着电视回了一句「大概吧」。
我叹了口气。
「差不多该去学校了吧……」
「操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不知道。但是，现在什么都不想做。」
「是吗。」
哥哥百无聊赖地接着话。
「和我一样呢。」
仅仅这样的一句，就让我的内心感受到了救赎。失去至亲之人的伤痛虽然无法抹去，但只要哥哥在身边，就让我有种还能坚持下去的感觉。所以我也会继续支持哥哥。兄妹要相互帮助，妈妈曾经这样教导过我们。
是呀，我有哥哥呢。只要我们兄妹在一起，怎样的悲伤都能够挺过去。所以……
「我说，哥哥。」
「嗯？」
「哥哥，哪也不要去。」
听到我的话，哥哥轻轻将手放在我头上。
「我哪里也不会去哦。」
这句温柔的话语，带给我犹如被毛毯包裹的安心感。我回味着哥哥的话，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正打算就这样小睡一会儿时，叮咚一声，门铃响了。
我瞬间睁大眼睛，迅速把头从哥哥的肩膀上挪开。向哥哥撒娇并不是什么不能让人看到的场景，但是我总是对此感到没缘由地羞耻。
哥哥站起身，看了看内线电话的屏幕。
「……是咲马啊。」
又来了，我心想。
从上周开始，咲马哥来我们家已经成为了日常的惯例。
「要开门吗？」
「当然了，来都来了……」
哥哥挠挠头向玄关走去，我悄悄地跟在哥哥身后，从客厅门的缝隙观察起大门口的情况。
哥哥打开了玄关处的正门。
「哟，汐。你状态怎么样了啊？」



「这个嘛，一般般吧……」
换做以前的哥哥，见到咲马哥时就像是看到主人回家的小狗一样兴奋。但是现在却完全不是那样。不如说心情变得更加低落。大概是现在希望他不要来搭理自己吧。咲马哥相当迟钝，大概完全没有注意到哥哥的心思。
「今天不是你爸爸来开门呢。我没想到汐会亲自来。」
「嗯……爸爸今天开始去上班了。」
「这样啊。也是，也不可能一直憋在家里呢。」
所以汐也来上学吧，感觉这是咲马哥的弦外之音。哥哥似乎也有所领会，一时陷入沉默。
「……学校的资料，我给你拿来了哦。」
「嗯？啊啊。」
咲马哥放下书包，从里面的透明文件袋里抽出几张复印纸交给哥哥。
「谢谢。」
「这是今天社会课的内容。现在学校正在教怎么看世界地图哦。我不论怎样都会把经纬线记反呢。汐能分清哪条是经线哪条是纬线吗？」
「竖着的是经线，横着的是纬线吧。」
「哦，真不愧是你。明明都没上学却比我分得还清楚。难道说在家里看了教育读本吗？那个附带的漫画真有意思啊。我之前也试着画过漫画，可是完全坚持不下来呢。」
「我说啊，咲马。」
为了切断话题，哥哥叫了一声咲马哥的名字。
「我很感谢你能够把学校的文件送来……但是，也没必要每天都来哦。咲马也感觉每天放学后到要来我家很麻烦吧。」
「才没那回事呢，又没有多远，跑着来很快的。」
「但是，那样就耽误你和别人玩了……」
「没关系啊。话说，汐不在的话我也很无聊，至少让我看看你的脸吧。」
「……算了，随你便吧。」
咲马哥嘻嘻一笑。
哥哥真的认为这样就好吗……我内心思索着继续观察门口的情况，却突然和咲马哥对上了视线。糟了，偷看被他发现了。
「小操！喂，你还好吗？」
我慌慌张张地又躲了起来。虽然并不是不想见面，只是现在就算面对咲马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明不用那么害羞的。」
咲马哥这样说道。我又不是在害羞。但是因为现在我实在没有反驳他的气力，只是继续躲在后面旁听着他和哥哥的交谈。
「说起来，汐你家有地球仪吗？」
「诶？这个，没有吧……」
「最近社会课上经常会用到哦。虽然是老师拿来的，但其实我家里也有一个哦。下次我把地球仪拿来吧。学习的同时一起玩国家竞猜吧。」
「啊，嗯……」
「那么，明天见咯。」
咲马哥走后，玄关再次安静下来。
哥哥也回来了。脸上带着些许疲倦。
「唉……」
咚的一声，哥哥坐到沙发上，我也跟着坐到他身边。
「我说，哥哥。」
「嗯？」
「国家竞猜是什么呀？」
「谁知道呢……」
似乎他完全不关心。对现在的哥哥来说，咲马哥或许不过是个碍事的人。
「要是感觉麻烦的话，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比较好吧。」
「我也没有感觉麻烦，只是，怎么说呢……」
嗯嗯，哥哥轻哼着思索起适当的表达。
「……有些愧疚。」
「愧疚？」
「因为，这不是让他白费力气吗。」
白费力气。就是说，就算咲马哥再怎么来劝说哥哥，哥哥终究也还是不会产生去上学的意欲吧。对于这含糊不清的回答，我有些疑惑。
「我想操大概也是一样吧……我呢，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只要现在立刻振作起来去学校上学就好。这些事情，明明自己一清二楚。而且爸爸也这样期望着。但是……」
哥哥突然无力地耷拉下脑袋。
「现在，还做不到。」
哥哥的心情我痛切地感同身受。因为我也是一样。
「不需要着急哦。」
「……谢谢。」
我们兄妹怀抱着同样的伤痛，在同一空间里流淌着同样的血。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妥当，但是我感觉现在我们兄妹之间的纽带比曾经任何时期都要牢固。在这深不见底的悲伤中，可以说这是唯一的希望。

之后咲马哥也还是频频造访我家。
虽然哥哥并没有把他撵走，但是也并没有做出明显的欢迎。我也保持类似的态度。说起来最近就连思考都会令我感到身心疲倦，所以一切事情我都会模仿哥哥的做法去做。哥哥对他冷漠我也对他冷漠，如果哥哥不说话我也沉默不语。
就算咲马哥再怎么迟钝，他也该感受到我们对他的疏远了吧。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气馁。不仅如此，之后连周末也会来，甚至还会进到我们家里。
「……咲马，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哥哥不耐烦地问道。
今天放学后咲马哥一如既往地来到我们家后，在我们的房间里玩起了对战游戏。我靠在床边望着格外起劲的咲马哥和无奈陪着他的哥哥。
大概三回合过去，哥哥放下手柄后变成了现在的局面。
「问我究竟想要做什么……想要用陨石做终结技啊。」
「我说的不是大乱斗。」
哥哥关掉了主机的电源。「啊……」咲马哥嘴里发出了遗憾的呻吟。
「是想要让我去学校？还是说，只是单纯来玩而已？」
「两边都有吧。再就是……我希望汐能够打起精神。」
「打起精神的话你就别想了。」
一反常态的破罐子破摔态度。最近开始，哥哥已经完全不再掩饰对咲马哥的冷漠态度了。
「咲马你没体验过家人去世，所以才能说出那种话。」
「那是……」
咲马哥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对答一样垂下了目光。
无论咲马哥如何努力，他终究还是个外人。就算来过我们家再多次，和我们关系再亲密，始终还是无法涉足我们的家事。哥哥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咲马哥应该会知难而退吧……我本是这样认为的，可咲马哥像是在什么事情上下定决心一样抬起了头。
「的确，我无法理解。家人……在世对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去世什么的，我完全无法想象。」
「不过……」咲马哥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但我知道汐和操现在正深陷痛苦之中……这样下去，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所以说啊，咲马你凭什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因为，已经两个月了啊。从汐和小操休学开始。在家里憋这么长久，会搞坏身体啊。」
这次轮到哥哥无言以对。他如同被戳中痛处一般眯起眼睛咬住嘴唇。
我的心情也十分烦闷。说的没错，两个月确实不短。哪怕我们有充分的理由闭门不出，但正如咲马哥所说，一直这样下去是不好的。
但是，凭这样的道理就能让我们想通的话，我们早就已经走出家门了。
「……你是在多管闲事啊。」
哥哥将目光从咲马哥身上移开，如同宣泄自己的焦躁一般说道。
「别管我了。」
「不，但是……」
「学校，我根本不想去。」
说罢，哥哥便转身背对咲马哥，之后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咲马哥如同寻求帮助一样看向我这里。但是我又有什么可说的呢。既然哥哥已经拒绝与他对话，我需要做的也一样。
「……今天，我就先回家了。」
咲马哥如同放弃一般说道，旋即离开我们的房间。最后的背影看起来相当落寞。
咲马哥所说的大概都是正确的。但是哥哥也并没有错。现在只是，还需要时间。咲马哥也肯定能够理解。

第二天，咲马哥没有来我家。即便时间到了放学后，门铃也依旧默不作声，不知不觉时间来到下午六点。等到的是爸爸回家，他现在正在准备晚餐。菜肴的香气甚至已经飘进我们的房间。
「咲马哥，今天没来呢。」
「这样就可以了。」
哥哥坐在书桌前解答着复印纸上的习题。明明没有去学校却还在守规矩地写作业。
「咲马也不是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这样就可以了……」
说话间，哥哥的声调逐渐变得低沉。哥哥的真实想法大概是对此并不能接受。他不断地重复着这样就可以，或许也是为了强行让自己接受吧。
我知道的。每到放学的时候哥哥就变得焦躁不安。看向窗外和时钟的频率也会增加。
无论如何，哥哥还是无法彻底绝情地对待咲马哥。所以对咲马哥说的那句「别管我了」大概也是半真半假。因为最近几乎每天都寸步不离地待在哥哥身边，我更能注意到哥哥细微的情感变化。
真是矫情呀，心里虽然这样想，但我也没有资格去说别人。
坐在床上望着哥哥的背影，突然楼梯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咚咚，有人敲响了我们的房门。
「已经开饭了吗？」
我这样问道，而爸爸回答一句「不是哦」然后走进我们的房间。
「有给操的信。」
「诶，给我的？」
「是的。我来是为了把这个给你。开饭还要再等十分钟左右。」
待我接过信纸，爸爸就又回到一楼去了。
看向写着寄信人名字的位置，我发出一声轻呼。
「是姬香寄给我的……！」
打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了全部三张信纸。那上面有着姬香酱拿圆滚滚的字迹，写着对于寄信迟了的道歉、鼓励的话语以及最近发生的事情。
「姬香……」
因为欣喜，我甚至快要哭出来。
反复阅读着信件这段时间里，我内心想着的全是「朋友真是不错呀」这样俗套的道理。本来认为只要有哥哥在我身边就足够了，但是果然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
朋友……对哥哥而言，有咲马哥在。
如果咲马哥再也不来我家，哥哥会怎么想呢。会不会被囚禁到比现在还要深沉的悲伤之中呢。想到这里，我不禁产生些许不安。

——以上这些不过是我想多了而已，第二天，咲马哥又再度造访了我们槻木家。
这稍微超乎我的意料。自己真是白担心了。但是内心的某处又产生一种安心感，对于咲马哥的厚脸皮甚至有了一点感激之情。
「对不起。昨天稍微有些忙。」
「我倒是没关系……」
哥哥带着咲马哥走进了我们房间。
哥哥言行似乎显得有些尴尬。大概还是在纠结前天发生的那件事。而咲马哥的表现却莫名地堂堂正正。和平常那种淡定有稍有不同。
「其实，我来是有话想要和汐还有小操说。」
「还有我……？」
真稀奇。明明平常对我就像是对待哥哥的附属品一般。
更令人意外的是，咲马哥的神情十分认真。就连平常听咲马哥说话只会听一半的哥哥也有些困惑地端正了姿势。三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地坐到了地毯上。
忽然，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他说出类似「不去学校不行」的话该怎么办。如果现在即将开始的是一顿说教又该怎么办。感觉接下来的话题完全不可能会向积极的方向发展。
我内心忐忑地端正坐姿，而咲马哥却说出了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言论。
「其实学校似乎不去也是可以的！」
咲马哥明确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和哥哥都愣住了。可咲马哥完全没有在意我们的表现，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我稍微调查了一下。然后发现，小学是义务教育的一部分，就算不上学好像也还是能够毕业。我之前完全不知道呢。不过嘛，不去学校虽然会面临跟不上教学进度的问题，但汐的话完全不需要担心吧。小操也是。如果有什么地方不懂，只需要向汐请教就好。所以说。」
咲马哥露出一脸让我们放心的笑容。
「不用勉强自己去上学哦！」
我完全搞不懂自己该如何接受这句话。
莫非……这是报复吗。对于说自己不想去学校的哥哥的一种讥讽。装出一副亲切的样子，想要将我们从社会群体中排挤出去之类的。如果不是这样，就是他实在过于单纯，想法偏离了常识……
我战战兢兢的看向身边的位置。哥哥似乎也没有搞懂该如何领会他的这句话。
「……是因为调查这个，昨天才没来吗？」
算是吧，咲马哥这样说着，同时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头。
「我去找好多老师打听。虽然有的担心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有的看我的表情很奇怪……但是我认为这个信息是真实的！」
「……那个，你是认真的？」
哥哥压低声音问道。见状，咲马哥也有些退缩。
「这个嘛，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来上学……但是我认为强人所难是不对的。所以想要告诉你们还有这样的出路……难，难道说，有什么不对吗？」
咲马哥因为心慌，视线开始左右游离。看到他这个表现，似乎真的是出于善意才说出的这些。我甚至想问他是不是傻啊。
哥哥面带一脸复杂的表情陷入思考。一个劲地儿闷头思索着。在经过十秒左右的思想斗争之后，像是要宣泄各种情绪似的，长长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
「诶？」
对于哥哥的提问，咲马哥显得有些不解。
「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
「当然啦……我们是朋友吧。」
「朋友的话，除了我以外你不是还有很多吗？」
咲马哥像是听到了什么意外的话，神情稍显不悦。
「对我来说，汐不仅仅是单纯的朋友。」
稍微移开了目光，继续说道。
「我把你当做挚友看待。」
这符合咲马哥风格的直球，似乎让哥哥陷入了窘迫。
时间无声地流逝。
过了一会儿，哥哥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真是的。」
随后绽放出笑容。
那是自妈妈去世后，哥哥第一次露出笑容。
「真是拿咲马你没辙啊。」
顿时，咲马哥的表情也变得明朗。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变得柔和，甚至感觉屋子里都明亮了几分。我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目睹人与人相互理解的瞬间。
这虽然是值得感动的事情，但是我总有一种自己被孤立了的感觉。友情什么的，终究也敌不过兄妹的纽带……虽然不合时宜，可我还是会忍不住将咲马哥视为自己的竞争对手。不过我并非不解风情的人。所以现在，我也只是用温暖的目光注视着他们。

之后过去一周，哥哥开始上学了。
跟随着哥哥的脚步，我也走出家门。

【七年前】
我和哥哥走在弥漫着药品气味的走廊里。我们要去的3014号房间位于走廊尽头。
打开推拉门，在最里侧的床上我看到了妈妈。她穿着白色的睡衣，正读着书。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将妈妈的银发映照地熠熠生辉。那模样仿佛异国的公主一般，看入神的我甚至已经忘记自己是来探病的。但这样的愣神也仅仅持续了一瞬，见到妈妈所带来的喜悦立刻传遍全身。
「妈妈！」
病房里要保持安静，哥哥虽然早就向我强调过，但我还是不小心大声喊出口。
妈妈的目光离开书本，以和我同样大小的声调喊着「哎呀！小操！」迎接了我。
「你来了呢。还有汐，你也是。」
嗯，哥哥做出回答后将拿在手里的餐盒放到桌子上。
「妈妈和操，要是声音太大可是会被训斥的哦。」
「知道啦～」我和妈妈异口同声地说道，随后又面对面笑着说被说教了呢。
我和哥哥坐在病床旁边的圆椅子上。
最开始妈妈只是说「我去医院住三天哦」，可自从说完这句话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因此，这个暑假我们都没怎么能和妈妈待在一起。对于还在上小学二年级的我来说，实在是一份难耐的寂寞。
妈妈的身体状况似乎并不太乐观。因为是相当复杂的疾病，已经进行过一次大型手术。可即便如此也没能痊愈，住院生活还需继续下去。
我和哥哥每天都会像这样在放学后来看望她。不久之前，每次见到她都还会询问「什么时候能出院呢？」，但自从察觉到这个问题总会让妈妈感到很困扰后，就在也没有问起过。
「咦，爸爸呢？」
哥哥回答了妈妈的疑问。
「现在爸爸正和医生说话呢，所以就让我们先到这里来。」
「是吗，会不会是很复杂的事情呢。」
搞得就像完全和自己无关一样，明明肯定是在说妈妈的事情。
我探出身子，手放在了柔软的棉被上。
「妈妈，又有哪里不舒服了吗？」
「嗯～我倒是感觉没有，可根据医生的说法，情况不佳的部位也不是没有……」
真是模棱两可，正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啊，对了」妈妈说着啪的一声双手合十。
「冰箱里有点心。大家一起吃吧。」
尽管感觉到妈妈是要转变话题，但我也不想让她为难，所以也放弃了继续深究。
看到妈妈打算起身，哥哥连忙制止她。「那样的话……」说着哥哥从摆在桌子上的餐盒里拿出了保鲜盒。坐回到圆椅子上后打开保鲜盒的盖子，把里面切分好的苹果展现在妈妈眼前。
「这是……在家里削好的。」
「诶～！？汐，你已经会削苹果了吗？真厉害呀！」
「我练习过的。虽然削得有些不太美观……」
「不会不会，已经很厉害了。我是在和爸爸结婚之后才学会削苹果的。汐真是手巧呀。」
很正常啦，哥哥虽然嘴上这样回答，但脸上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
最近，哥哥正在练习下厨做饭。削苹果皮就是练习的成果。哥哥好像从来帮忙做家务的叔母那里请教了很多事情。等妈妈出院，我亲手下厨给你做饭吃哦——哥哥用骄傲的语气说过。
「那么，我尝一块哦。」
妈妈将手伸向保鲜盒，捏起一块切好的苹果，正打算送到嘴边。
吧嗒一声，苹果从妈妈的手指间滑落。
如果还是换做以前，见到这样的场面或许也就一笑了之。但是，现在已经不同往日。这是妈妈所患疾病的症状之一，就是手脚无法自如行动。或许，妈妈的病情比之前更加严重了……想到这里我就感到胆战心惊，什么也说不出口。哥哥大概想法也和我相同，只是面带着担忧的表情僵在那里。
不知道妈妈有没有感受到我们的紧张，只是轻松地笑了笑。
「抱歉抱歉，没拿住呢。」
妈妈抓起掉在地上的苹果，不假思索地丢进了嘴里。
「嗯，真好次！」
看到妈妈的举动，我和哥哥都陷入呆滞。但也仅仅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哥哥马上开口了。
「不洗一下的话很脏的。」
「这种程度没关系！」
「真是的……吃坏了肚子我可不管。」
妈妈将苹果咽下去，笑道。
「怎么可能吃坏肚子，这可是汐给我削的苹果。」
「和那个没关系啊……」
哥哥的表情五味杂陈，说不出是喜悦还是悲伤。
无论何时哥哥都在为妈妈的幸福祈祷。这一点上我也是一样，但论起感情的强烈程度，大概还是哥哥要更胜一筹。这大概是因为比我早生两年，陪伴在妈妈身边的时间也长了两年。
「别说那个了，你们两个把学校里的事情说给我听听吧。能跟上教学进度吗？交到新朋友了吗？学校的饭菜好吃吗？」
看着兴致勃勃的妈妈，我和哥哥一个一个回答了她的提问。
等到爸爸也来到病房后，我们的交谈变得更加热烈。

车窗外的天空被夕阳烧得火红。
在医院和妈妈分别后，我们乘着爸爸驾驶的汽车向家的方向驶去。爸爸告诉我们说，大部分成年人都会在这个时间下班。
但是，爸爸却并不是其中一员。
爸爸的工作稍微有些复杂。为了和形形色色的人协商，需要在各个国家之间辗转。所以一整年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国外，偶尔他会请一两周的假期回到日本。
但这也是以前的情况，自从妈妈住院，爸爸就没离开过日本。现在算是暂时离职状态，似乎会一直在日本待到妈妈出院。尽管对于能够一直和爸爸在一起感到开心，可我还是希望妈妈能够尽早出院。
透过后视镜，我看着爸爸的脸。他的表情中带着淡淡的忧愁。
他和医生都说了什么呢——我并没有询问具体内容的勇气。
既然爸爸没有主动和我们说，那就证明并不是什么积极的事情。即便我尚且年幼，但也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
「你们两个，今晚想吃点什么？」
在红灯前熄火后，爸爸向我们问道。
「姑姑她因为有事来不了。所以晚饭要在外面解决，想去哪里都可以哦。」
这是常有的事情。叔母也有自己的孩子，肯定不能一直待在我们家。之前听到去饭店吃饭还会感到开心，但现在对此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哥哥，你怎么想？」
「随便吧。」
一同坐在后座的哥哥呆呆地望着窗外流逝的景色回答道。见哥哥完全没有兴致，我的心情也变得萎靡不振。
「我也随便。」
「这样啊。那就随便找一家家庭餐厅解决吧。」
嗯，我随口答应。
待红灯变绿，汽车缓缓起步。
「啊，还有。爸爸从今以后会一直待在日本哦。」
「诶？」
对于爸爸刚刚的发言，哥哥做出了反应。「工作呢？」哥哥的视线从窗外移到驾驶席向爸爸问道。
「我决定继承爷爷的工作了。差不多也该到放弃在国外奔波，回到日本修养的时候了。」
哥哥的表情显得有些不安。
「可是，爸爸不是和爷爷关系不好吗？」
「诶。你，你为什么会知道？」
「妈妈和我说的。」
「啊啊，这样啊，是妈妈说的……」
爸爸的表情有些苦涩。似乎他不太想谈及这件事。
「……已经和好了哦。所以不用担心。只要你们能够过上平稳的生活就足够了。还是说，你们不希望爸爸一直待在家里？」
「也不是那个意思……」
当然，我也是一样。对于能够和爸爸在一起我感到很高兴。但是，我却无法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爸爸之所以会回日本，是因为妈妈住院。那样的话，如果爸爸一直待在日本的话，也就是说，妈妈已经……
最糟糕的设想，涌上我的心头。
「妈妈不会死吧……？」
「笨蛋！」
耳边传来哥哥尖锐地呵斥。
「突然说什么呢。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啊。」
「对，对不起。」
我低下头。真的很久没有看到哥哥发火了。比起伤心，我感受到的更多的是吃惊。但是，的确，我要是没说那种话就好了。这句话如同给名为不安的种子灌溉。
「你们两个，没关系的哦。妈妈是个很坚强的人。」
像是要缓和气氛一样，爸爸用平稳的语气说道。
「一定，总会有办法的。」
对于这句话，我很想相信。

「啊，对了。」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爸爸把车掉头。沿着刚刚走来的道路开了回去，将车停在医院的停车场。明明说要去家庭餐厅，为什么又回到医院呢？
「忘带东西了？」
对于我的提问，爸爸回答了一句「不是的」。
「我们把妈妈也带上吧。」
「诶！可以吗？」
「没事，稍微一会儿的话没关系。」
说着爸爸走下车，很快就把妈妈带了过来。妈妈还是穿着那身白色睡衣，下半身光着脚穿着拖鞋。但是她本人似乎对此完全不在乎。
「操！好开心又能看到你们。」
「离开医院没关系吗？」
「没事没事，快，往那边靠一靠。」
我向哥哥那边挤了挤后，妈妈坐上汽车后座。
嘭的一声，关上车门后，汽车发动了。
妈妈看起来兴奋不已。
「好久没有一家四口一起吃饭了。我好期待呀，汐也这样认为对吧？」
「嗯，我很开心哦。」
哥哥和妈妈都带着笑容。坐在驾驶席上的爸爸也是笑呵呵的。
看着大家格外开心，在气氛的感染下我也变得兴致高涨。回想起来，一家四口一起吃饭确实是久违了呢。细枝末节的事情就抛到脑后，现在需要做的就只有全心享受。
车开出医院之后就一直笔直地向前方行驶。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入夜了。
我开始怀疑我们是不是已经开到了椿岡的边境，正当我产生这样想法时，车终于停下了。
到了，听爸爸这么说后，我走下车。
那里是一片宽广的停车场。宽广程度就好像被夷为平地的游乐园，没有一台车停在里面。在空地的正中央孤零零地伫立着一栋小屋一样的建筑，由于没有开灯，完全搞不清是怎样的店。
清冷萧瑟，是个极为寂寥的场所。不知为何给我一种讨厌的感觉。
「这是哪里？」
我回过头。
那里不见我们来时乘的汽车。消失得无影无踪，仿若打一开始就不曾存在一样，哥哥、妈妈和爸爸，也全都不见踪影。
「诶？」
我环顾四周。但周围荒无人烟。
寂静到有些惊悚。
——我被丢下了。
想到这里，喉咙像是被攥紧一样，深邃的恐怖感向我侵袭而来。
就在我快要哭出来的瞬间。

「呜哇。」
我在床上惊醒。
淡橘色的长明夜灯，微微照亮着整个房间。我粗重的喘息声和滴答滴答的钟表走针声响，在房间的寂静下显得异常刺耳。
那似乎……是梦啊。
寒夜里的停车场，孤身一人……只是回想起就足以让我脸色苍白。汗水打湿了后背，好冷。
大概是因为今天考虑了各种烦心事才招致那样的噩梦吧。妈妈的病情说不定恶化了——从中产生的不安在我的脑海里作祟。
心跳还很剧烈。即便清楚那不过只是梦境，但感受到的恐怖仍然挥之不去。
摆在窗边的时钟指针告诉我现在是午夜零点。清晨还遥遥无期。我抱着自己的枕头爬出被窝。如同寻求光芒一般，我走近哥哥的床。
「哥哥，哥哥……」
摇晃被窝里熟睡着的哥哥后，他慢吞吞地动了动脑袋。
「嗯嗯……怎么了……？」
「我睡不着……」
哥哥揉揉眼睛，睁开灌了铅似的眼皮。睡眼惺忪地看着我。
「做噩梦了吗？」
说实话，因为做噩梦而来找哥哥一起睡实在是一件羞耻的事情。但现在的我全然没有逞强的从容，老实地承认了。
哥哥面带微笑说着真拿你没办法，然后掀起了自己棉被的一角。
「来吧。」
我爬上了哥哥的床。抱着自己的枕头，整个人都钻进了被子里。哥哥呼吸的声音抚慰着我亢奋的神经。到这里后我完全放弃了压抑自己，一昧地开始向哥哥撒娇，用自己的额头磨蹭起了哥哥的胸口。
「这样子我没法睡了哦……」
「诶嘿嘿，对不起。」
我停下动作闭上了眼睛。虽然恐怖感消失，可困意也一并烟消云散，完全睡不着。我如同毛虫一般扭动起身体，从被窝里钻出脑袋。
展现在眼前的是哥哥的睡脸。那纤长的睫毛好似被某人一根一根打理过一样，秀美地整齐生长着。似乎是感受到我的视线，哥哥缓缓睁开眼睑。
「还醒着呢？」
「清醒了。我说，聊点什么吧。」
「诶，我好困啊……」
「什么事情都可以。拜托啦。」
「真是的……操真是个撒娇鬼。我知道啦。」
太好了，我在心中摆出振臂表示胜利的姿势。我闭上眼睛，将一切感知能力集中到耳朵上。
「我在的学年有一位很可怕的老师。如果发现学生忘记写作业或是在上课中说话，他都免不了一顿大声训斥。所以无论怎样的学生，唯独在那位老师的课堂里都会认真听讲。」
「嗯。」
「有一次那位老师耳朵上夹着烟就走进教室。而且那还是一根点燃的烟哦。然而那位老师却一如既往地开始讲课。大家应该都注意到了那根烟，但谁都没说什么。因为在课堂上说话会遭到严厉批评，而且我想大家也都对放着不管会发生什么产生了好奇。甚至有几个人还在坏笑。」
「嗯。」
「不知不觉就变成谁也不要多嘴这样的气氛。但是这么多学生里，只有咲马提醒了老师。」
咲马。
哥哥最要好的朋友。
有关咲马哥的事情无论在餐桌上还是在客厅里我都总会听到。所以我不禁想着又来了吗，但是难得哥哥能够陪我，我也决定不去挑三拣四。
「他说『老师，你耳朵上夹着烟呢……』后，老师注意到烟的存在。扔掉之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讲课。或许只是单纯忘掉了而已。」
「……嗯。」
「我呢，认为咲马真的好厉害。虽然只是一句提醒。但是明明只是一句话的事情，除了咲马以外谁都没有说出口。无论是我也好，班长也好，还有那些坏心眼的学生也好。只有咲马做出了行动。」
「……」
「不知道是单纯的不会察言观色，还是说担心老师被火苗烫伤……大概两边都有吧。咲马呢，他迟钝却温柔。我不禁会想……如果我能够和这个人关系更好就好了。」
「……哥哥真的很喜欢咲马哥呢。」
我这样说，本来是带有些讽刺的意义。
「嗯。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变成那样哦。像那样正直的活着，肯定会很愉快吧……但是，咲马也总会说些多余的，经常惹人生气。这一点我可不想学。」
哥哥呵呵地笑了。
感觉继续听有关咲马哥的事情我会开始嫉妒他，所以我决定要睡了。再次将脑袋缩进被窝，将身体蜷缩起来。见状，哥哥朝我道了一句「晚安」之后，整个房间再度陷入了沉寂。
我紧紧抓住哥哥的睡衣。为了提防哥哥被咲马哥抢走。也是为了防止像刚刚的噩梦那样，哥哥突然消失。听着平稳的呼吸声，我进入了梦乡。

那天，我们也一如既往地去探望妈妈。
从窗子射入室内的斜阳，如同光芒聚成的水洼一般照耀着病房里的床铺。我和哥哥坐在床边的圆椅子上，和往常一样向妈妈讲述着学校里还有和朋友发生的事情。刚刚爸爸也在这里，现在他到医院的便利店买东西去了。
「啊——夏天也差不多要结束了呢。」
看着窗外的光景，妈妈这样说道。
闷热的高温一直持续着，而到了这一周气温突然变得凉爽。蝉鸣声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蟋蟀和铃虫在夜里活力十足的鸣叫。
「这个夏天一直憋在屋子里，身体都变迟钝了呢。」
妈妈抻了抻自己的上半身。
但是啊，哥哥接话说道。
「祭典的时候，大家一起看了烟花呢。」
祭典在八月初，因为妈妈不能离开医院，所以一家人聚在医院的屋顶一同欣赏了烟花。虽然距离有些遥远，但对于不擅长那种直击心脏的轰鸣的我来说，这样的距离刚刚好。
「还想再看呢，烟花。」
哥哥点头赞同了我的提议。
「明年也大家一起看吧，就在医院屋顶。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还是更喜欢在这屋顶上看呢。」
「啊。下次让爸爸买烤小蛋糕哦。」
「不错呢，下次如果有章鱼烧或者鲷鱼烧就好了呢，趁现在就把要求都提出来吧？」
「诶——爸爸明年绝对记不起来。」
「那么就由我们来记住吧。绝对不能忘了哦。操和妈妈也——」
哥哥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怎么了呢，顺着哥哥的视线看去，我瞪圆了眼睛。大颗的泪珠正从妈妈眼眶簌簌落下。妈妈——不如说成年人痛哭流涕的样子我只在电视里见过，对此我打心底感到了震惊。
哥哥也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慌慌张张向妈妈问道。
「没，没事吧？哪里痛吗……？」
「没事的，我很好……」
妈妈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又抽抽鼻子。
「汐，操，你们到我这边来。」
我和哥哥战战兢兢的走向床边。随后，妈妈紧紧地将我们抱住。因为事发突然，我感到有些困惑。妈妈是以怎样的心情这样做的呢，不知为什么我害怕去思考。而且，妈妈的拥抱要比以往的更加长久。我像是玩偶般一动不动，静静地聆听着妈妈的心跳声。
「妈妈。」
最先开口的是哥哥。
「我呢，就算看不了烟花我也能够忍耐哦。」
「是吗。汐真坚强呢。毕竟是男孩子嘛。」
「……嗯。」
妈妈搂住我们的手臂，又稍微用力了些。
随后，妈妈如同呢喃一般说道。



「——」
之后妈妈抽开胳膊。脖子周围渗出的汗水，让我感受到病房内的凉意。妈妈朝我和哥哥露出微笑，同时抚摸起了我们两个的脑袋。
喀啦，病房的门被打开。
是爸爸回来了。
「抱歉，久等了吧。人太多就花了点时间。」
妈妈瞬间恢复为平常开朗的表情，用力地向爸爸挥手。刚刚泪流满面的样子就好像说谎一样。
「欢迎回来。有草莓蛋糕吗？」
「有啊，我还买了很多其他的。」
爸爸将购物袋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接二连三地拿出袋子里的东西。一边动手一边问妈妈「刚刚在聊什么」。
「在说之前看到的烟花真是漂亮呀。」
「啊，在屋顶上看的那个对吧？确实很漂亮。要是拍了照片就好了呢。」
「用相机拍烟花可是很困难的哦？那种景色记在脑海里才是最珍贵的。」
「哈哈，说得不错嘛。」
看着两人亲密地聊着天，我回想起妈妈刚刚说的话。妈妈刚刚抱住我和哥哥说出的话语，通过耳朵渗透到了全身，刻印到灵魂深处。那是留给哥哥的话语，但绝非和我毫无干系……那是牢固我们兄妹纽带的事物。

『要永远，做操温柔的哥哥哦。』

半年后，妈妈去世了。

【九年前】
「噗哈。」
氯气的气味穿过了鼻子。
我在升上小学的同时报名了游泳班，学到今天已经有三个月了。
我爬上泳池边，加入等待队伍。周围的孩子都和我一样是小学生，但一年级的大概只有我。游泳虽然很开心，但现在的课程全都是年长的同学，让我有些不安。
在做踢腿练习的时候，透过窗户看到的天空已经被染上绯红。
「好了，那么今天就练习到这里。大家今天都非常努力了。」
教练发出停止的号令，当天的训练结束了。
我发出吧嗒吧嗒的脚步声，走进更衣室。其他班的学生似乎也刚好结束练习，里面变得拥挤不堪。
我正在自己的保管柜前擦拭身体的时候，有人喊了我的名字。
「小操——」
「啊，姬香。」
姬香从裹在身上的毛巾缝隙间，轻轻举起了手。
幼儿园毕业后，我和姬香就读在了不同的小学。但是我们凑巧报了同一个游泳班里，所以现在也可以经常见面。即使成为了小学生，环境也有了变化，姬香她仍旧还是我的朋友。
「企鹅班已经开始踢腿了啊。真厉害呢」
「很简单哦。只要在水里踢墙就行了。」
「我现在连水母漂都还做不到……果然是因为身体太重了吧。」
姬香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最近，稍微有些丰满的姬香好像很在意这一点。
「听说胖一点能更好的浮起来哦。」
「诶！？我，我才没发胖啦！」
「诶？但是你刚才说太重……」
「我是这么说了……真是的～～～！小操你个笨蛋。」
姬香怒气冲冲地走开了。

「这是小操做的不对呢。」
从游泳班回家的路上，在妈妈驾驶的车中摇晃着，我说起了刚才的事情。而回应则是刚才的那句话。
「但是，是姬香说自己很重啊。重的意思就是发胖了吧？」
「不对，也不一定哦。如果做了很多运动的话，就算没有发胖，体重也会因为肌肉多起来而增加的呢。」
「啊，这样啊。我都不知道。」
对姬香说了不好的话呢……当我开始自我反省时，疑惑地歪了歪头。
「嗯？」
「但是姬香她最近看起来有些圆。果然还是胖了啊。」
「好啦好啦。就算真是那样也不能随便说人家胖。就算小操觉得那样很可爱，本人却说不定在为此感到烦恼哦。」
「诶—，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哦～。之后跟姬香说声对不起吧。」
「……好的。」
虽然不是很能接受，但我因为游泳已经累了，只能先承认这是自己的不对。
我靠在后排座位上看向窗外。道路表面漂浮着炽热的下蜃影。马上就是暑假了。爸爸似乎会在盂兰盆节回来一趟，但不能在日本久待。所以我决定积极思考下如何利用这珍贵又短暂的时间。
离开游泳学校不到十分钟就到家了。为了逃离这强烈的日光照射，我和妈妈快步地走进了家中。已经快要六点，太阳仍旧灿烂着。
进入开了空调的客厅后，我看到哥哥正在折叠晾好的衣物。
「啊，欢迎回来。」
正坐在地毯上折叠衣物的哥哥，看起来愈发成熟。小学三年级就是这样的话，成为中学生时应该就能正常工作了吧，我不禁这么想到。
「哇，帮大忙了。谢谢你，汐。」
「没事啦，反正我很闲。」
看上去哥哥不是因为被拜托了才在这里折衣物，只是自己想这么做而已。在对哥哥感到佩服的同时，只有哥哥被夸奖也让我有些轻微的嫉妒。
「我也来帮忙。」
我坐到哥哥的旁边，也开始折叠起衣物。但是折衣服对我来说还太难，所以我拿的都是毛巾。
「小操也愿意帮忙？妈妈真幸福～,谢谢你们两个啦。」
「交给我吧！」
妈妈一脸满足地点了点头，往厨房走去。似乎是要准备晚饭了。
我一边折东西一边跟哥哥搭话。
「听我说哦，刚才啊—」
我把和妈妈在车上讲的话说了一遍。哥哥面露苦笑，同时认真地听我讲述。而且，哥哥还说了和妈妈一样的话。虽然有些生气，但哥哥有用心听我说话，所以原谅他了。
当我想要换个话题的时候，厨房突然传来「啪啦」的一声巨响。
「哇！搞砸了。」
妈妈发出了小声的悲鸣。似乎是把什么东西掉地上了。我正想起身过去看一眼时，妈妈出声制止了我。
「不要过来。」
「抱歉，我把盘子打碎了。地上现在全是碎片很危险，不能进厨房哦。」
说着，妈妈开始清理地板。听着碎片被清理时发出的哗哗声，我坐了下来。
「真是吓一跳呢。」
我用妈妈听不到的声音说道。
「嗯……是呢。」
「真是的，妈妈太粗心大意了。」
呼呼，我笑了一声。但是哥哥的表情却不见放松。
「……妈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诶？」
「最近，看起来一直很疲惫。还总是掉东西。打瞌睡的时间也变多了……」
妈妈经常掉东西是以前开始就有的事，但被这么一说，最近确实是次数变多了。我记得大概在两周前也摔碎过一个杯子。那个时候的妈妈像是在确认什么东西的触感似的，不断张合着自己的手。当时我很奇怪妈妈的举动，所以记得很清楚。
这么说打瞌睡也是这样。最近回到家的时候，妈妈几乎都是在午睡。姑且是有去叫醒过她，但是睡回笼觉的次数也很多。
「是不是感冒了呢？」
我说出小小的推测后，哥哥摇了摇头。
「但是也没有咳嗽。是夏天的缘故吗……」
哥哥非常忧心。虽然身体不适的原因还不清楚，但我明白了哥哥叠衣服的理由。一定是在关心妈妈。
哥哥果然很厉害，连我注意不到的地方都看得非常仔细。哥哥一定是想代替不在家的爸爸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吧——我当时不自觉的如此想到。
「那哥哥也必须打起精神来才行呢。」
「诶，我？我很精神啊。」
「可是，还不能进泳池吧？」
哥哥的表情僵住了。
「……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想到自己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我绷紧了身体。
「那个，从我的教室那里可以看到泳池……我看到哥哥，穿着体操服。」
一年三班的窗户那里可以俯瞰游泳池畔。而且我的座位就在窗户边，就算不是休息时间，我也可以看到其他班上游泳课的样子。
「哥哥你难道，不会游泳？」
「会游哦。」
「那为什么不下泳池呢？」
哥哥的脸阴沉了下来，他垂着眉头，视线游移。不可靠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哥哥。
「因为我一进泳池，就会肚子疼。」
「啊，这样啊……」
哥哥唰地站起了身。
「剩下的就只有毛巾了。我先回房间了。」
「诶，啊，嗯。」
哥哥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真奇怪，我一边想着，一边将手伸向剩下的衣物。

不久，我迎来了第一学期的毕业典礼。明天开始就是成为小学生后的第一个暑假。在还没有完全适应学校环境下迎来的暑假，虽然并没有那么期待，但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能够变长还是很开心的。
「小操，回家吧—」
我心不在焉地数着通知簿上的双圈数量时，一个留着麻花辫的女孩走了过来。是经常一起放学回家的同班同学。我把电通知簿还有联络本塞进双肩包里，站起身来。
闲聊着走向换鞋处时，其他同学也聚了过来。离开校门时，已经聚集了十人左右，算是小规模的集体离校。这很常见，大家应该是还没有做好一个人回家的心里准备吧。
我们放学回家的兴致，不输给火辣辣的太阳。也许是因为明天开始就是暑假，我们聊得比平时更起劲。大声互相报告着暑假的安排或者通知簿的结果。
「哇，快看那里。外国人？」
走在住宅区的路上，一个女生指着前方。那里是背着双肩包的哥哥的背影。银色的头发在远处也格外引人瞩目。
「是哥哥。」
「诶？小操的哥哥？」
我点头承认后，周围的人比我预想的还要吃惊。我边走边被所有人围着。
「为什么你们的发色不一样？」
「你哥哥是几年级的？」
「难道你们是混血儿？」
诸如此类的提问不断向我袭来。我虽然有些吃惊，但感觉不坏。很高兴哥哥能受到关注。我向他们夸耀哥哥的出色之处，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但是啊。」
在我后面的男生开口道。
「小操的哥哥，是不是没有朋友？」
我听到了不能置若罔闻的话，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瞪着把哥哥当笨蛋的男生。
「有的哦，朋友的话。」
「但是，他现在不是一个人吗？」
「朋友在学校里。」
「真的～？」
男生嘿嘿地笑着。为什么要说这么坏心眼的话呢？
「就是有啊！」
我冒起火来，朝着男生的小腿踢了过去。
「好痛。」
我背对着尖叫着跳起来的男生跑开。
「哥哥！」
我跑着呼喊后，哥哥吃惊地回头望过来。
「操？」
从后面看不出来，哥哥正双手抱着牵牛花的花盆。塑料制的骨架上缠绕着藤蔓，长着鲜嫩的叶子。
「一起回家吧。」
「唔，嗯。我倒是无所谓……」
哥哥朝我跑来的方向瞥了一眼。
「你不和朋友们一起走吗？」
「嗯，我想跟哥哥在一起。」
「是吗……？那也可以。」
可能是我突然跑过来，哥哥有些困惑。
蝉吱吱地从电线杆上飞起。这住宅区的街道上，不仅有我上的小学的学生，其他穿着制服的人也不时可以看到。初中和高中的毕业典礼似乎也是今天。
我默默地走着，不经意间瞥向哥哥。尖尖的下颌上，有汗水低落。双手由于腾不出空来擦拭汗水，看上去相当难受。衣领、腋下，以及肩膀上都已经被汗水浸湿。
「那个，很重吗？」
我指着牵牛花的花盆说道。
「也没有多重。不过，胳膊有点疼了。」
哥哥双手占着，用衣服的肩膀部分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我来帮你拿。」
「对操来说太重了哦。」
我说着没关系，强硬地把花盆从哥哥那里夺了过来。重量比预想的还要沉，手指陷入了托住的地方。而且绿叶会随着走路不断晃动碰到手臂，让人相当郁闷。
「到下一根电线杆那里就可以了哦。」
让哥哥操心了。虽然有些难为情，但感觉手臂马上就要到极限了，所以我乖乖地照做。搬了到电线杆的几米后，我将花盆还给了哥哥。
「帮大忙了。」
虽然只是很短的距离，哥哥却还是对我道了谢。
这么温柔的哥哥，不可能没有朋友——我这么想着，问道。
「哥哥，你有几个朋友？」
一瞬间，哥哥「啊」的一声，语塞住了。表情像是突然被人推了一把，步伐瞬间有些打乱。
迟疑片刻之后，哥哥不自信地开口。
「五个左右……？」
「都是什么样的人？」
「那个……」
哥哥的视线四处游走，寻找着合适的话语。
「……有个叫咲马君的人。和我从幼儿园开始就是一个班，大概算是发小吧。现在我们也是同班……午餐里有我不喜欢的梅干时，他会帮我吃掉。是个温柔又开朗的男生哦。」
「哦！」
我都想原路返回，对那个嘲笑哥哥的男生说「我说的没错」了。我还想着如果哥哥真的没有朋友该怎么办，看来只不过是杞人忧天。
「那哥哥和咲马君的关系很好呢。」
太好了太好了，我对此安下心来，可哥哥的表情却僵硬起来。
「……也算不上，关系好吧。」
「诶，是那样吗？」
「嗯……我们的对话，也只有四五次而已……」
……那样，不能算作是朋友吧？
我一时间想这么说。但是感觉这是不能说出来的话，于是我缄口不语。那之后我和哥哥的对话就结束了，只有蝉鸣声填补着沉默。
今天格外的炎热。纯白耀眼的太阳令人目眩，头也抬不起来。踩在下水井盖上时，鞋底都仿佛发出融化般的声音。
我瞥向哥哥。脸颊红得像熟透了的番茄，刘海被汗水浸湿成一束，汗量比刚才增加了。对不耐热的哥哥来说，像今天这样的日子非常难熬吧。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我们轮流来拿吧。」
我说着，又接过了花盆。虽然维持不了多久，但还是想尽可能减轻哥哥的负担。我哼了一声，腰部稍稍后仰。
哥哥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
「操真温柔呢。」
「温柔的是哥哥哦。」
「是吗？」
「绝对是！」
我充满自信地断言。随后哥哥取出手帕，擦拭掉我太阳穴的汗水。
「有操在我身边，我很高兴哦。」
喜悦席卷了我的全身。身体充满了力量，我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就这样将花盆搬回家。
「我说，哥哥。下次你试试约那个咲马君出去玩怎么样？」
「诶诶，不行的。接下来就是暑假了……」
「那就在九月份的时候。」
「嗯……果然还是不行。咲马君有很多朋友…就算我去邀请也只会被拒绝。」
「才没那回事哦！」
我对怯懦的哥哥大声说。
「哥哥这么温柔。咲马君也一定在想和你处好关系哦。」
「会这么想吗……」
「会的会的！绝对会的～！」
因为语言还不够，我不停地跺脚来传达我的想法。哥哥似乎觉得我的动作很有趣，「啊哈哈」地笑了起来。虽然并非为了逗笑他才这么做的，但能听到哥哥的笑声还是很高兴。
「知道了知道了。那……下次我说说看。」
「嗯，就这么做吧！」
说完想说的话之后，疲惫忽然涌了上来。手臂失去了力气后，差点拿不出花盆。哥哥赶紧扶住了我。
「我来拿吧。谢谢你了，操。」
「诶嘿嘿，不客气。」
之后我和哥哥轮流拿着花盆，多花了些时间回到了家里。虽然我们浑身都是汗，但总觉得很清爽。

暑假结束后，又过了几天。
玄关传来喀嚓一声。哥哥好像从学校回来了。在观看录制动画的我。从沙发上起身去迎接哥哥。
走到走廊上，我看到了站在玄关的哥哥。
「哥哥，欢迎回—」
「打扰了！」
伴随着充满活力的声音，一个男孩从哥哥身后出现了。简直就像被云遮住的太阳露出头来般的爽朗，吓得我僵在了原地。
「我回来了，操。」
「欢迎回来……」
我对哥哥的招呼只能用喃喃的声音回应。视线一直盯着哥哥带来的神秘男孩。
是谁？朋友？哥哥的？虽然满是疑问，但怕生的我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哎呀！汐的朋友？你好～」
妈妈从客厅走了过来。
「您好！我叫纸木咲马。打扰了—」
「哎呀哎呀真有礼貌～来，快进来坐。我去准备些点心。」
「好耶！谢谢阿姨！」
哥哥带着那个男孩，前往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咲马……有听过这名字。记得好像是，哥哥说是朋友的人。啊，没错。我想起来了。是我说了可以去试着邀请他。
原来如此，那个人就是……毕竟是哥哥在意的人，我以为会是更加聪明又有气质的人。乍一看，是跟哥哥完全是相反的类型。
二楼的情况让我很在意。到底在聊些什么呢？对于一年级的我来说，三年级的哥哥们已经是大人了。是在学习吗？我很想上去一探究竟，但我没有理由加入他们，于是又垂头丧气地走回客厅。
「汐带朋友回来还是第一次呢！要是提前说声就买个蛋糕回来了。」
妈妈开心地自言自语着，走进了厨房，将现成的点心放在托盘上，接着往杯子里倒苹果汁。看到妈妈的样子，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我来端上去！」
「小操你要端？这上面还有苹果汁，拿得动吗？」
「没问题！」
「那拜托你了哦。」说着，妈妈把盘子递给我。我接住后，为了不让果汁撒出来慢慢地向二楼走去。
来到两人所在的房间前。我叫了一声「哥哥」后，门打开了。
「啊，是小操你端过来的？谢谢。」
没事啦，我回答后非常自然地进入房间。潜入成功。
咲马正坐在哥哥的床上。在我把盘子放在桌上后，他看了过来。
「汐原来有妹妹啊！叫什么名字？」
我支吾起来，有些畏缩。我不擅长应对大嗓门的人。我低下头，断断续续地回答他。
「我，我叫操……」
「操？像是男生的名字呢。」
脸唰地发烫起来。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没礼貌的人。这样子跟班上的男生没有区别。哥哥和这样的人成为了朋友？骗人的吧……。
「不，不行的哦咲马君。操，很在意这点……」
「啊？真的？抱歉！我一直都是心直口快……但是我觉得操这个名字很帅气哦！」
「这……这很普通吧！」
我丢下自己也不明白的回答后，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我开始生气了。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居然说人家的名字像男生……。哥哥为什么会要把那样的人带回家里？。啊，好像是我多嘴了。
算了。
反正他也不会跟哥哥相处很久。哥哥喜欢的是更加成熟的人。大概。

但现实与我的预想南辕北辙。
「我一会儿要去和咲马君玩。」
「我和咲马君交换了各自的学研漫画哦。」
「真的很厉害啊，咲马君他。」
「然后咲马他啊。」
「咲马他—」
自从咲马来到家里那天起，他的名字开始不断从哥哥口中听到。在客厅里一起闲聊的时候，吃晚饭的时候，还有钻进被窝准备睡觉的时候……一直满脸高兴地说着咲马的事。而且不知是什么时候，称呼从「咲马君」变成了「咲马」。关系变得越来越好。
说实话，我不太开心，这感觉就像是哥哥被不认识的外人抢走了。实际上，因为哥哥最近一直都在跟咲马玩，我一个人独处的时间稍微变多了。
「我说，你怎么想？」
「就算你问我是怎么想的……」
姬香的眉头皱成了八字形。
在游泳的训练结束后，我和姬香在大厅聊天。我们坐在沙发上等着妈妈的到来。
「关系好，不应该是好事吗？」
「是这样没错……但有些好过头了。而且那个人总是嘻嘻哈哈地开玩笑。感觉会对哥哥使坏。」
「嗯……但是你哥哥很喜欢咲马君对吧？」
「……大概。」
「那我觉得，这样挺好。」
「但是啊—」
我絮絮叨叨地宣泄不满。姬香即便觉得困扰也会陪在身边的这份温柔令人感动。我们的友谊要一直维持下去，我暗自铭记于心。
之后妈妈开车过来接我，我和姬香分别了。
到家从车上下来时，咲马君从玄关门口那里走了出来。看来今天也在跟哥哥一起玩。
「啊，咲马君。现在准备回去？」
妈妈跟他搭话后，咲马君非常精神的回了一句「嗯！」
「今天我们在玩游戏。汐虽然一开始玩得很烂，但到后面他变得越来越厉害了。我今天第一次输给他。」
「毕竟汐学得很快呢。咲马君也必须为了不输多多练习哦！」
「哦！我会加油的！」
回家路上要小心哦，妈妈说完便进了家门。
我也跟着妈妈进去。我不太想和咲马交流……或者是，到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正当我想快速从他旁边走过时。
「啊，小操。」
我被他叫住了。
我僵硬地转过头。
「什，什么事？」
「我有东西想要给你。因为你不在家我本来还想着算了，现在正好。」
咲马从口袋里拿出了钥匙圈。银色的链条下悬挂着圆墩墩的妖精角色。
「啊，蜜尔莫。」
是我喜欢的动画角色。我还收集了漫画。
「我听汐说你喜欢这个，这个就送给小操了。」
「诶，可以吗？」
「嗯，是我妹妹在收集这些，刚好多出来一个。而且……你看，之前我有对你说不好的话吧？」
不好的话……难道是指说我的名字像男生的那件事吗？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咲马似乎还记在心里。没想到还挺正经的，我想。
我接过钥匙圈。在手掌中滚动的蜜尔莫，用有些笨拙的笑脸看着我。
「这个能让我你原谅我……？」
咲马有些紧张地问。
一瞬间，我有了原谅他的想法，但我还是在脑中对自己说着「现在还不行」。
「……你会不会，抢走哥哥？」
「诶？」
咲马眨了眨眼睛。
「抢走是……诶，什么意思？」
「就是，把哥哥带到很远的地方去，或者教他做坏事……让他没有和我一起玩的时间，什么的。」
噗哈，咲马大笑起来。
「抢走是说这个！？啊哈哈！」
咲马张大嘴巴，就像是动画人物似的放声大笑。这些话我可是非常认真的在说。但是被笑成这样，大概是我说的话真的很奇怪吧。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羞耻起来。
咲马笑了一会儿，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泪水。
「抱歉抱歉，我笑过头了。没事的，我不会抢走汐的哦。我只是过来找他玩。」
「真的？」
「啊啊。我向你保证。」
「……真的没有骗我？」
「我真是被怀疑得够深啊……」
我就这么没有信用吗，咲马苦笑着。
「那么，这样吧。以后和汐一起玩的时候，小操也一起怎么样？」
「诶，我也一起？」
「这样的话，小操就能够和汐在一起了吧？所以，以后我们三个人一起玩。」
我，哥哥，还有咲马，三个人一起。
这主意不错。这样也不会再有自己被排挤的感觉了。而且我也没必要跟咲马变得要好，只需要监视好他就行了。
「那……就，这样。」
「好，就这么定了。」
咲马把一只手伸了过来。我不明白那只手意味着什么，愣在原地。
「是握手哦。来，小操也伸手。」
啊啊，原来如此。按照他说的，我战战兢兢地握住了伸出来的手。接着咲马也用相同的力气回握了我。
「下次见！」
随后咲马就骑着自行车回家了。
我握紧手上残留的触感，进了家门。

从那天开始，我也加入了哥哥和咲马的圈子。一开始我一直在警戒着咲马，但随着聊了几次之后，就放松了警惕。不，某种意义上说是「我放弃了」。咲马一言蔽之，是很积极的人。就算我若无其事地筑起一道墙壁，也会被他轻易地越过。因此，每次都要燃起对抗心让我感到很麻烦。我好像明白哥哥被咲马吸引的理由了。
「啊，找到了好东西！」
今天也一如既往，在放学后和咲马一起玩。我、哥哥、还有咲马三个人正前往附近的公园。在路上时，咲马指着路旁盛开的花。淡粉色的小花。
「知道吗？这种花的花蜜很甜的哦。」
说着，咲马摘下花朵，开始吮吸根部。居然将路边上的植物直接含在嘴里！我有些吓到，不禁发出「呜哇……」地声音。
「你们两个也来吸吸试试啊。」
我快速地摇起了头。谁会做那么粗鲁的……我正这么想着，一旁的哥哥伸出了手。
「诶诶，哥哥你要吸吗？很脏的，会搞坏肚子的哦。」
「不过，只是一点的话……」
「诶诶～还是别这么做啦～」
哥哥无视我的制止，像亲吻一样轻轻含住了摘下来的花的根部。然后一脸惊讶地松开了嘴。
「真的好甜！」
「对吧？来，小操你也试试，……不过，也不会勉强你啦。」
被这样关照的话反而有些来气，于是我脱口而出道「我也要吸」。明明我真的不想这么做，但是把话说出口后就没有退路了。
我在花丛中，尽量挑选出漂亮的花朵摘下来。然后，用舌尖舔了舔流出花蜜的部分。
「……好甜。」
「对吧？」
咲马不知为何一副很自豪的样子。
「小操也越来越合拍了呢。好，来击个掌吧！耶～！」
「ye，耶～……？」
我莫名奇妙地被带着，啪地击了个掌。
哥哥微笑着，温柔地注视着这一幕。

【十一年前】
那是秋高气爽的某个日子。
在太阳落山前，幼儿园的放学时间便到了。
「小操，你妈妈来接你了哦—」
被老师呼唤名字后，我马上跑了过去。妈妈就站在幼儿园的门口。她的身高比其他人的妈妈还要高大，头发的颜色也像是白雪一样，即使离得再远也能认出来。
我紧紧地抱住妈妈的膝盖。
「小操～！有乖乖的吗？」
妈妈拨乱我的刘海。我抱着她抬起头，很有精神地回答了一声 「嗯！」。妈妈也笑了。就连旁边的老师也在用欣慰的眼神看着我们。
「小操很聪明伶俐呢。今天还帮我调解吵架的事，会安慰哭泣的孩子哦。」
「真的？不愧是小操！真聪明！」
妈妈的双手温柔地包裹住我的脸颊。微微冰凉的触感很舒服。
我、妈妈和老师三个人聊了一会儿。说着说着我想起还没和朋友道别，便离开了妈妈身边。
我环视园内的庭院。在还在等家长的孩子里，找到了正一个人跳绳的姬香。我靠近她的身边，姬香也在注意到我后停下了跳绳。
「小操的妈妈来了吗？」
「嗯。姬香呢？」
「还没来，妈妈一直都来得比较迟。」
姬香看起来有些失落。我鼓励道「马上就回来了哦」。即便只有四岁，这种程度的关系还是能够做到的。
「小操的妈妈很漂亮呢。就像是电视里的人。」
「比电视上的人还要漂亮哦。」
「是吗？嗯—，说得也是。」
姬香用纯真的眼神将我和妈妈比对。
「小操，你头发的颜色为什么和妈妈不一样？」
我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个问题。不如说，最先感到疑问的就是我自己。所以知道到底要怎么回答。
「因为我是父亲生的。」
「是这样吗！？」
当然，这些是父母说给我听的谎言。但我在上小学之前都是这么认为的。大概是爸爸妈妈认为我离理解「遗传」还为时过早。在知道这是谎言的时候虽然对父母有些失望，但就跟发现圣诞老人其实是爸爸一样，马上就觉得无所谓了。
「那明天见，姬香。」
「嗯，拜拜。」
和姬香道别后，我回到妈妈的身边。

从幼儿园回家是骑自行车。骑车的是妈妈，而我则坐在后面的儿童座椅上。一边看着眼前飘动如丝的秀发，一边谈论起幼儿园的琐事，这是我最为喜欢的时光。
回去的时候，基本上会顺路去超市采购当天晚饭和第二天早饭的食材。光靠自行车篮放不下全部的东西，所以有一半左右是我在后面抱着。对于妈妈说的「不要掉地上了哦」这句话，我总会自信满满地回答「没问题！」。
到家之后，我洗好手，将幼儿园服换成了居家服。就在我想着差不多到时间了的时候，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声音。
是哥哥。
来到走廊，我看到了黑色的双肩包。果然是哥哥。这个时候哥哥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所以和我不同，他可以一个人回家。
我悄悄靠近正坐在台阶处换鞋的哥哥。在距离足够之后，我越过双肩包扑向哥哥的后背。「哇！」，哥哥惊讶地大叫一声，回头看着我。
「吓我一跳……原来是小操啊。」
「欢迎回来，哥哥！」
「我回来了。」哥哥温柔地回答。
和妈妈一样颜色的头发，触碰到我的脸颊。他的头发纤细而美丽，仿佛稍微一扯就会断开。我不自觉地对头发「呼——」地轻吹之后，哥哥扭了扭身子。
「别这样，很痒呀。」
「诶嘿嘿，没忍住。」
「真是的……这是还击！」
哥哥放下脱到一半的鞋子，用力地揉搓起我的头发。我发出了「呀—！」的惨叫，表面上做出抵抗，心里却感受着被关心的喜悦。



就在我们打闹的时候，妈妈从客厅里探出头来。
「汐，欢迎回来。」
「啊，我回来了，妈妈。」
哥哥将脱得乱糟糟的鞋子摆整齐后，站起身来。
「我要烤些松饼当点心，先去洗手哦。」
松饼！我高兴得忘乎所以。哥哥也满脸笑容，开心地说「太好了！」
妈妈做的松饼是我的最爱。哥哥一定也一样。涂满黄油后再加上蜂蜜是最好的。我特别喜欢吃有些烧焦后变得脆脆的边角。
我和哥哥在旁边看着妈妈制作松饼。鸡蛋、牛奶、自发粉。分别放入碗中搅拌均匀，最后在平底锅内倒入面糊。不一会儿，一股甜香味便飘逸出来，面团表面开始出现小点点。
「妈妈！做一下那个，那个！」
我央求后，妈妈不好意思地笑了。
「诶～？真拿你没办法呢，要好好看着哦。」
妈妈双手握住平底锅的握柄，看准时机后用力一颠，让松饼高高飞起。来到比妈妈的头部还要高的位置后停止上升，接着落回了平底锅中。半生的面团发出了啪哧的声音。
「哇～好厉害！」
能看到这个特技，也是我喜欢上妈妈做的松饼的理由之一。妈妈虽然并不擅长做菜，但经常会做像这样服务给我们看。
「还可以让它飞得再高点哦！」
妈妈开始得意忘形，再次把松饼颠到高处。这次到了接近天花板的高度，也让我更加兴奋了。
「我说我说！还能再高点吗？」
「当然可以！跟我来！」
妈妈拿着平底锅来到了客厅。这边的天花板比厨房还要高。我兴高采烈，但哥哥有些不安了。
「这，这样没问题吧？」
「不用担心。不会让它掉地上的。」
「没错哦！妈妈到现在为止一次都没有把松饼掉到地上过！」
「是这样吗……」
不，仔细回想的话好像还是失败过几次……已经记不清了。
不管怎么说，妈妈正在挑战自己的极限。到客厅让松饼在空中翻面这还是第一次。我和哥哥都屏息凝神看着。
妈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睁开眼睛，接着用像是要掀桌的气势将平底锅用力一颠，让松饼飞向了它迄今为止从未达到过的高度。妈妈退后两三步，完美地接住了落回的松饼。
「耶～！最高记录！」
「好厉害好厉害！」
我兴奋得不得了。在原地蹦来蹦去。得意洋洋的妈妈哼了一声，看向哥哥。「看吧，汐。妈妈没失败吧？」
「嗯，很厉害哦，妈妈！」
即便是一脸担心的哥哥，在看到妈妈的表演后也恢复了笑容。
也许是因为妈妈是在寒冷国度里长大，她的内心仿佛住着颗小小的太阳一般温暖而明亮。不管是我跌倒哭泣的时候，还是在和哥哥吵架闹情绪的时候，只要被妈妈的阳光照到，就会马上恢复笑容。没有妈妈的世界，才是无止境的漫漫长夜。
「那这次就以天花板的高度为目标吧。」
诶？我和哥哥同时发出疑问。
「还要来？」
「毕竟难得到客厅来嘛。小操和汐不想看看妈妈把松饼颠到那么高吗？」
刚才那一下已经让我满足了，哥哥看上去也很想赶紧享用松饼。但是看着干劲满满的妈妈很难把「已经够了」这句话说出口。
「那……也许想看。」
我的一句话让妈妈高声说道「很好！」。松饼可能已经凉透了，但妈妈的挑战精神仍在熊熊燃烧。看到这样的身姿，我也开始期待起来。
「好～，你们两个要看清楚了哦。」
我们再次注视着妈妈。失败了的话就只能重做松饼了。成功了的话……虽然没什么特别的，但妈妈会非常开心。
妈妈像是在计算时机一般摇晃着上半身，看上去铆足了精神。
「1、2……」
妈妈小声地开始倒计时，
「3！」
数到最后妈妈用力颠起平底锅—我正这么想着。
砰的一声，平底锅从妈妈手中飞出去了。
几乎呈水平线飞出的平底锅打破了客厅的窗户，飞到了庭院里。
「哇～～～～～～～～～～～～～！？」
妈妈发出惨叫。
对这突如其然的变故，我只能哑口无言。
哥哥喃喃道。
「松饼……」

在那之后就是清理玻璃窗的碎片，还有叫家政公司的人过来。到头来松饼还是得等到下次。虽然很遗憾，但这次吃惊的程度更大，而且妈妈彻底消沉起来，让人生不起责怪的念头。
哥哥有些担心，坐在了正在沙发上垂头丧气的妈妈旁边。
「妈妈，不要难过啦。下次再给我们做松饼吧。」
「汐～……说话好温柔……」
妈妈眼中泪水打转，一把抱住了哥哥。哥哥一瞬间露出了难受的表情，但马上绽开笑容。他们两个的发色虽然相同，可像这样紧贴在一起的话，能看出妈妈的发色比起哥哥的更偏向金色。但无论哪一种，都依旧是美丽的颜色。我不禁感到羡慕，内心有些焦躁起来。
「好狡猾！小操也要！」
我拉着妈妈搂在哥哥腰上的胳膊，要求拥抱。
「那小操也来一起。」
我挤进哥哥和妈妈之间，坐在沙发上后。妈妈张开双手，把我和哥哥抱在一起。
「抱～～～～～！」
说着，妈妈的手臂注入了些许力气。我的脸贴在妈妈柔软又硕大的胸上。比我想的还要闷热，而且抱紧的力度也非常大。但是，我一点都不讨厌。
妈妈将下巴抵在我的头顶上。
「啊，我可爱的孩子们……」
我的忍耐来到极限，轻拍了下妈妈的背部。身体离开后，我不由自主地呼出一口气。
「抱歉抱歉。让你有些难受了呢。」
啊哈哈，妈妈笑着向我道歉。
「但是多亏你们妈妈才有精神了！汐还有小操，谢谢你们啦。」
看样子恢复状态了。妈妈猛地起身，干劲十足地开始准备晚饭。留在沙发上的我和哥哥相视一笑。
被打碎的玻璃窗会在第二天进行更换，在那之前先用纸箱修补了。每当有些微凉风从间隙中吹入，妈妈的笑容都会有些阴霾。
但是祸福相依，那个晚上发生了件好事。准确的说是传来了好消息。
晚上七点，《哆啦A梦》片尾曲响起的同时，我们结束了晚饭。
妈妈正在洗东西时，嘟噜噜，房间里的座机响了起来。
「是谁—？」
我代替没法腾出手来的妈妈，前去确认来电号码。我踮起脚尖看向桌上座机的屏幕。看到那里显示的名字后，刚才一直在看的《蜡笔小新》的内容一下子从脑海中不翼而飞。
「是爸爸！」
我迅速拿起听筒。
「喂，爸爸？」
『嗯，是小操吗。今天在幼儿园过得怎么样？』
「很开心哦。今天姬香哭了，我安慰了她，还帮妈妈买东西了。」
『是吗，真乖。对他人温柔的话，自己身上也会发生好事。不要忘记这点。』
「嗯！」
『好，回答得很好。对了，哥哥和妈妈在家吗？』
「在的哦。」
我把听筒从耳边拿开。不知何时，妈妈和哥哥已经来到边上了。两个人都想接电话，特别是妈妈，可能是来的比较急，手腕上还有泡沫。
爸爸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在海外，很少有时间回家，所以会经常打电话回来。不管是我、哥哥还是妈妈，都很喜欢跟爸爸说话。每次都会聊很久。回想起来，爸爸在海外的电话费应该不容小觑，但是他从没有主动挂断过电话。
我正准备把听筒递给妈妈的时候，
「啊……」
哥哥漏出了渴求的声音。所以，我还是递给了哥哥。
「喂，爸爸？我是汐哦。」
为了能听到爸爸的声音，我把耳朵贴近了哥哥拿着的听筒。妈妈也和我一样蹲了下来。以话筒为中心，三个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
『哦哦，汐。最近怎么样。在小学开心吗？』
「嗯……开心哦。前段时间的数学测试考了一百分。」
『诶，很厉害啊！现在学的是加法和减法吗？』
「嗯，最近还学会了笔算。老师出题后，我是班上回答得最快的。然后老师表扬了我。」
『汐越来越聪明了呢。爸爸小时候可不擅长学习，汐应该是像妈妈呢。』
「不，我也不擅长学习哦。」
妈妈在旁边插嘴后，哥哥将听筒递了过去。频繁地轮流拿听筒是和爸爸打电话时的惯例。
「之后的日程出来了吗？能赶在圣诞节前回来吧……？」
『啊啊，关于这件事……』
妈妈的表情紧张了起来。
『我可以回日本一两个月，今年的圣诞节大家一起过吧。』
「真的？！」
妈妈「啪」地绽放出了笑容。我和哥哥也一起欢呼着「太好了！」
去年的圣诞节，爸爸因为工作太忙没能回到日本。不能理解大人隐情的我嚎啕大哭，让妈妈伤透了脑筋。而妈妈应该也非常寂寞。
但是今年，我们可以全家一起迎接圣诞节。而且爸爸说了「一两个月」，也就是说可以在家里呆一个月以上吧。我的脑海中已经不断浮现出想要一起去玩，想要带我去的地方的候选。期待着冬天的到来。
「爸爸，小操想去滑雪场！」
『好啊。下次大家一起去滑雪吧。小操很喜欢跟妈妈一起滑雪呢。』
「嗯。但是下次我要努力一个人也能滑雪！」
『我期待着哦。』
也许是因为这个好消息，和爸爸的通话比平时更加热烈。
聊得最久的，毫无疑问是妈妈。就算我和哥哥离开了座机前，妈妈还是拉来旁边的椅子，坐下来说话。当声音出现哽咽时，就是接近结束的时候。
「嗯，嗯……我也是。……我爱你。嗯……那我挂了。嗯，下次再聊。」
妈妈轻轻地按下座机的摘机健，然后放下听筒。短暂地叹了口气后，突然提高了声音。
「好了。」
「衣服已经洗好了。你们两个快去洗澡吧～」
「好的—」
我和哥哥跑向更衣室。

我在浴缸里，呆呆地看着正在使用沐浴露的哥哥。白金色的头发被厚厚的泡沫笼罩，虽然只是洗头，但看着就很开心。冲过热水后，湿透的头发宛若明镜般散发着光泽。
「小操，到旁边去一点。」
哥哥进了浴缸。在我正对面坐下，像小狗一样甩了下脑袋，头发上的微小水珠被甩出。水珠滴答滴答地打在我的脸上，我「呜」的一声闭上眼睛。
「啊，抱歉。进到眼睛里了？」
「没有。我没事。」
睁开眼后，深邃的灰色瞳孔正看着我。那是继承自妈妈的美丽瞳孔，和银色的头发一样，是我不具备的特征。我偶尔会想，是不是比我先出生的哥哥带走了妈妈所有美丽的地方。
「哥哥的头发真好啊。」
「头发？」
「我也想和你们一样……」
我把嘴部沉进热水里，噗噜噗噜地冒泡泡。接着哥哥拿起了旁边的毛巾。把它泡在浴缸后，毛巾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快看这个，是水母。」
在鼓励我——并不是，大概是想转移话题。
「我想要跟哥哥的头发一样～」
我拍打了毛巾后，它发出噗咻的声音沉了下去。
「操的头发也很漂亮啊。」
「但是，和妈妈一样的颜色更好。」
「就算你这么说……」
就算是我，也知道说这些无济于事。但是有时，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憧憬。特别是在小的时候，因为无法很好地控制情绪，经常对着哥哥还有妈妈乱发脾气。
「我有时候，也会想要黑色的头发呢。」
「诶—，骗人。」
「没骗你哦。因为大家的发色都是黑色。虽然茶色的也有不少……但和我一样的，一个都没有。」
哥哥静静地垂下视线。
「……我想和大家一样。」
哥哥少有的，夹杂着哀求与悲痛的声色，令年纪尚小的我产生了责任感。我因为头发的事迁怒了哥哥，让他伤心了——我那样想到。所以，我想让他打起精神。
「那么。」
我把身体往前一挺。浴缸泛起水纹，啪的一声撞到了哥哥的胸口。
「操来帮你。」
「帮忙？」
「哥哥，你想和大家一样对吧？所以，要是哥哥做了和大家不一样的事，我会告诉哥哥不是那样的。这样的话，很快就能跟大家一样了吧？」
「那样能行吗？」
「可以哦。」
我想帮上哥哥的忙，所以坚定地说。
「我向你保证。」
然后，我伸出小拇指。
哥哥犹豫了一会儿，战战兢兢地勾起自己的小拇指。

不想看到哥哥露出伤心的表情。
仅此而已。
我想的仅此而已。

我松开小拇指，对哥哥露出微笑。

「这样就放心了呢！」








第八章
冰雪消融的月份
呼——，汐呼了口气。
紧张的气氛随之稍微缓和。坐在同一张床上，我从身旁的汐身上感觉到了乏力。汐的故事终于讲完了。
突然感觉到一丝寒意。是因为集中精神在聆听吗，也许是因为集中精神在倾听，明明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却好像刚才还在别处。窗外天色昏暗，时钟的针指向了下午六点。十一月即将迎来结束，这时的黄昏来得很早。
在讲话途中我打开了灯，但没有拉上窗帘。我从床上起身走向窗边，拉上窗帘的同时顺便伸了伸懒腰。
漫长的讲述。
事情的起因是…没错，是拥抱。汐向我请求，我也做出了回应。如今汐对我投以的好意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所以我问道。
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呢？
以这个提问为起点，汐开始了讲述。从我们初次相识，到一度疏远，一直到遇见身穿水手服的汐……汐将关于自身的事情准确地传达出来。我也尽可能认真地，一字不落地听到了最后。但直到听完，我还是无法确定汐喜欢上我的明确理由。
到底是哪一个呢？
是替汐吃掉不喜欢的梅干时？是因为我在教室里提醒老师的香烟时？还是因为我说了汐是挚友的时候？
类似的片段有很多。但究竟是什么和「喜欢」联系在一起的，我还是搞不清楚。但开口询问汐也有些难以启齿，便一直保持沉默。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
汐从头到尾都是认真的。其中应该也有藏在心中甚至不愿再想起的回忆，但汐却毫不隐瞒地告诉了我。
「我说，好歹讲些什么呀。」
听到汐催促的声音，我转头过去。
「啊，啊啊。抱歉。」
总而言之先道歉，然后我重新坐到汐身旁。
汐的脸上浮现出疲惫。毕竟说了差不多一部长篇电影的时长，一定很累了吧。
「怎么说呢……以前的我，原来是那个样子啊。」
「这个，我觉得多少有些美化了。」
「这不应该是汐来说吧。」
我不禁笑了起来。
汐轻咳一声后，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果然是有点说多了。喉咙好干……。」
「要不要喝些什么？」
「不用，已经很晚了，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汐从床上起身。
我们走出房间。在下楼的同时，我思考着该对汐说出的话语。对已经明确表示好意的对象，我应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不仅限于今天的话题，至今为止避开的提问，都差不多到必须认真面对的时候了。
想着想着，我们来到了一楼。走廊上飘着晚饭的香味。
「哎呀，汐君？」
妈妈从客厅突然探出头来。似乎是正在做菜，她挽着袖口，把头发盘在脑后。
我在内心咋舌。真不凑巧，妈妈和汐见面恐怕是自小学以来的第一次。所以她可能不清楚汐的情况。
「啊……阿姨。晚上好。」
「晚上好。好久不见呢。过得好吗？」
「嗯，还可以。」
汐移开视线，稍微缩拢了肩膀。也许是在意看到自己穿水手服的样子后妈妈会怎么想吧。这时候应该赶紧结束话题比较好。
「汐正准备回去了，毕竟挺晚了。」
「这样啊。现在外面很暗，要小心点哦。」
我给汐使了个「走吧」的眼神，再次走向玄关。
我正准备穿上鞋，送汐到门外时。
「等下，」妈妈叫住了汐。
「不介意的话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诶？」
突如其来的提案让汐发出了困惑的声音。我也有些惊讶。
「晚饭做了咖喱，所以多一个人也没问题哦。当然，也不会勉强啦。」
「那个……」
过去，汐也曾在我家吃过饭。但那是小学那会儿的事情，而且也太突然了。
「突然邀请别人吃饭不太好吧。而且汐家里说不定已经做好晚饭了。」
「嗯—……说的也是呢。」
妈妈干脆地放弃了。看样子只是临时起意。
「我先，跟父母联络一下。」
汐拿出手机，当场开始打电话。我本以为按照汐的性格会客气地拒绝，让我有些意外。
「啊，喂？雪阿姨？」
简洁地说明情况，交谈两三句后，汐挂断了电话。看向我妈妈。
「好像还没开始做准备，我就不客气了。」
「真的？太好了。那稍微等等，我现在就做准备，做好了就叫你们。」
妈妈回到厨房。
事情进展飞速。和汐吃饭本身是没关系，不过和我家人一起的话会不会让汐感到费心呢。
「真的好吗？」
「嗯，毕竟难得邀请我。」
「是吗，那汐觉得没问题就行。」
我们朝楼梯走去，打算在房间里等晚饭准备好。这时，妈妈又探出头来说道。
「啊，还有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吗？
「现在，是不是叫小汐比较好？」
……这个，也许确认一下下比较好。
一瞬间，汐露出了愣住的表情，随后轻笑出声。
「那么，就拜托了。」
「OK—。那再稍微等一下吧，小汐。」
这次妈妈终于回到厨房去了。
看她坦然的态度，妈妈似乎已经知道汐的情况了。我从没有说过这件事，估计是通过传言得知的吧。话虽如此，没想到还会对称呼这样上心。过去问过相同事情的也就只有星原了。喜欢的人和母亲的发言重复这件事让我心情复杂。
「不上楼了吗？」
汐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啊啊，你先上去。我去拿些饮料。感觉有些口渴了。」
「嗯，知道了。」
颔首回应后，汐沿着楼梯走了上去。
我穿过走廊，走进厨房。明明应该有打开取暖器，却莫名感到寒冷。
难道说，果然不出所料，老妈正在换气扇下抽烟。
「不是说在准备吗？」
妈妈向换气扇吐了一口烟，用下巴指了指微波炉。
「现在正在热饭。」
「这样啊……话说别在吃饭前抽烟啊。」
「没关系，不会留下味道的。」
「就算是那样，房间也会变冷吧。」
「马上就暖和了。就抽一根，好吗？」
拜托了，一把年纪的妈妈向我眨了眨眼。
我立马绷紧脸后，妈妈噘起嘴唇。
「因为很紧张嘛—。汐君……不对，和小汐已经很久没聊过了。现在如果不冷静下来的话，我可能会说些奇怪的话。咲马觉得没关系吗？」
「你的烟瘾是有多重啊……」
哈啊，我不禁叹气。真是让人讨厌的威胁方式。
「……只能抽一根哦。」
「好耶。」
我不理会高兴着的妈妈，从冰箱里面拿出可尔必思。在杯子里倒入两人份后用水注满。我一边用吸管搅拌可尔必思的原液喝水，一边向妈妈开口道。
「说起来，你知道汐的事情啊。」
「毕竟这镇子很小呢。这种事情，总会传到耳朵里。」
「这样啊。」
在这个名叫椿冈的镇上，父母的情报网是巨大的。简直就像电线一样遍布整个小镇，其中基本不会考虑隐私。妈妈说不定比我还要了解槻木家的事情。
「为什么突然想要邀请汐？」
「添麻烦了？」
「没有，我不是这意思……」
「我听说小汐的家庭情况很复杂，觉得有些在意就试着邀请了。没有复杂的理由哦。」
呼—，妈妈朝着换气扇吐出烟雾。
「你也是，要好好关心人家啊。」
「……我知道。」
我拿着可尔必思准备上二楼前，留下最后一句话。
「烟味，要处理干净哦。」
好—，妈妈拖着声音回答。

又过了十分钟左右，妈妈喊了我们。晚饭好像做好了。
「走吧。」
「嗯。」
我和汐下到一楼，走进客厅。
桌上摆着四人份的沙拉和蛋汤。
「咖喱自己盛哦。」
站在厨房的妈妈说道。我和汐点点头，朝厨房走去。
我若无其事地闻了闻。很好，没有烟味。有好好地处理。
先让汐盛饭后，传来二楼有人下来的动静。
「啊—，肚子饿了……」
是妹妹彩花。虽然是花样年华的初中二年级，在家却穿着土气的运动衫，驼着背走来走去。
彩花用力闻了一闻后，吐了吐舌头。
「上周也是吃的咖喱吧？我已经吃腻了……。」
「诶～也可以的吧。妈妈我最喜欢咖喱了。」
「就算妈妈你喜欢啊～。」
彩花嘟囔着抱怨朝这边走来。
一进到厨房，彩花立马呆在了原地。似是从心底感到吃惊般睁大了眼睛。
「汐、汐、汐！？你还没有回家吗！？」
「嗯。决定在这里吃晚饭了。不好意思，要打扰一下了。」
「没没没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如说这里只有咖喱非常抱歉……不好意思的人是我……。」
「不，谁也没做错什么哦……」
彩花动摇的样子甚是有趣。是因为憧憬的汐所以才会有那种反应吧。
「彩花，没事的话就去泡杯茶。」
「啊？为什么要我去。」
彩花狠狠地盯了过来。真希望也对我展现一点在汐面前的那副娇羞模样。
话虽如此，她还是照做了。彩花从冰柜里拿出麦茶，和杯子一起端到了桌上。
按人数盛好咖喱后，我们坐在了桌前。
说声「我开动了」后，大家拿起勺子。
「不过话说过来，小汐来我们家吃饭真是隔了很久呢。」
妈妈开口道。彩花则是超小声的重复了一句「小汐……！？」
「是呢。大概是自小学以来……。」
「暑假有来吃过烧饭还有素面呢。真怀念啊。」
嗯嗯，汐颔首后，似是注意到了什么，稍微环顾了四周。
「叔叔还在工作吗？」
「没有哦？他在自己房间里吃。」
「诶？啊，是这样吗？」
「这不是因为小汐哦？在家里这是常有的事，不用在意。」
「好，好的。」
汐继续享用晚饭。
「那，那个。」
彩花战战兢兢地向汐搭话。
「称呼……果然，还是叫小汐比较好吗……？」
「不用，按自己的喜好来称呼就好了。」
「真，真的吗？那我，可以叫你汐前辈吗？」
「当然，没有问题。」
汐破颜一笑后，彩花也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那个，我也想就读椿冈高校……所以，有点憧憬称呼汐前辈……」
「啊，是这样啊。我支持你哦。不过彩花入学的时候我已经毕业了。」
「只是能叫一声汐前辈我就满足了！就算落榜椿冈高校我也无所谓！」
「不不不」，妈妈露出苦笑吐槽。
「落榜是不行的吧，不能落榜。」
「但是，椿冈高校毕竟是升学高校……」
「即便如此还是得抱着要考上的打算学习。没事的，毕竟咲马都能考上，自信点。」
「喂。什么叫毕竟我也能考上啊。我先说好，我学习可是超级卖命的。彩花要是大意的话也会落榜的。」
彩花瞪了过来。
「不要说些给人增加压力的话啊。我也是有在好好学习的。」
「那就别说落榜了也无所谓这种话啊。」
「哈～？我又不是认真的。别一句一句挑刺啊。」
彩花在桌底下朝我的大腿踢了一脚。因为她没穿鞋子所以不怎么疼。
汐突然扑哧一笑。
「你们两个关系真好呢。」
「哪里好了！」
我和彩花的声音同步了。下意识地变成宛如事先约定好般的画面，让我们彼此当场尬住。
汐则微笑着注视着我们。
之后我们在谈笑中享用着晚饭。平常话不多的彩花因为汐的到来燃起了兴致，话语变多了。对我的态度感觉也比平时要温和。这是好事。汐也融入了进来，今后说不定也可以邀请一起吃饭。
只是……汐偶尔会显露出些微寂寞的表情。
感情的变化虽然微弱，但我还是捕捉到了。那种寂寞从何而来，我多少能够察觉。但当时并未深究。

吃完晚饭了。
四个人把吃完的盘子端到水槽里。时间已经过了七点半。
「咖喱非常好吃。谢谢款待。」
汐对站在厨房里的妈妈低头感谢。
看样子是要回去了。汐虽然想要帮忙一起清洗餐具，但妈妈说没必要让你做到这份上，直接拒绝了。
「要再来哦。我们家会很欢迎小汐的。」
「好的，我会的。」
汐看向彩花。彩花可能是想在汐的面前好好表现，平常吃完饭不是马上去洗澡就是立马回房间，今天却留在厨房帮忙。
「也谢谢小彩花。我很开心你能跟我聊这么多。」
「我也是！真的，随时都可以来……下次会准备些更好的东西招待的。」
「啊哈哈……不用那么费心哦？」
和彩花和妈妈告别后，汐拿上放在房间里的书包，与我一同走出家门。我决定先送汐到玄关外面。
外面的空气已经完全变冷。星星在清澈的夜空中点点闪烁。
走到停在家门前的自行车前，停下脚步。汐的头发透过街灯的反射，像是吸收了月光般在闪闪发亮。
喀铛，收起脚踏的声音响至远处。夜晚的住宅区十分幽静。但只要细细聆听，就能听到充满生活气息的喧嚣声。人的声音、小宝宝的哭声、电视的声音、用平底锅炒菜的声音……每种声音，都仿佛落入肌肤上的白雪般消融于空气中。
「今天我很开心哦。咲马的家里热热闹闹的，真好。」
「平常的话会更安静点呢。彩花还有妈妈，都是因为汐过来才兴奋起来的。」
「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很羡慕哦。」
汐在吃饭中几次漏出寂寞神情的理由，大概是这个原因吧。我无从得知槻木家的吃饭场景是怎样的，但恐怕并没有那么热闹。
和小操还有雪阿姨，有好好相处吗——。
「那我先回去了。」
在汐正跨上自行车的时候，
「啊，等一下，汐。」
我叫住了汐。
汐放下脚后看向我。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莫名的期待。
「怎么了？」
「谢谢你今天跟我讲这么多。」
「这种事不用道谢哦。」
「你说完后我想了想。汐是抱着会受伤的觉悟坦白了一切，我觉得自己不能再一直这样逃避下去了……」
咻，住宅街吹过一阵冷风。我不自觉准备把手放进口袋里，又打消了念头。因为现在正说着重要的事。
「……初中的时候，我在嫉妒着汐。汐什么都能做到，不管是学习还是运动，我一样都赢不了。一开始，我作为朋友对汐的成长感到骄傲，但渐渐地我开始觉得难受起来。一直在避开你，真的抱歉。」
汐不怎么提起初中时代的事情。但即便不过多阐述，也有可以明白的一点。那就是因为我单方面的保持距离，让汐感到了伤心。
「我早就知道了哦。」
汐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说道。就像是在说，干嘛现在讲这些。
「因为我也有些神经大条的地方，所以没法责备咲马哦。而且，立场相反的话我可能会做相同的举动呢。」
「只是……」，汐降低了声调，补充道。重新握紧自行车的把手，微微眯起眼睛。
「回想起来，还是会有些生气。」
「抱歉……」
这点程度的谢罪可能不足以弥补，但我是真觉得对不住汐。
「……想说的，只有这些？」
「算是，姑且……。啊，不对，再等我十秒钟！」
我往右一转，急匆匆跑回家里。
跑上楼梯，进到自己房间。我在箱子里翻找，在堆积的衣服底下找到一条雪青色的围巾。我取出来后立马回到汐的身边。
出来后，看到汐再次把自行车的脚撑立起来，呆呆地望着空中。注一看到我就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迟到了五秒。」
「抱歉抱歉。」
我把拿着的东西递给了汐。
「这是围巾。回去路上应该很冷。」
「……谢谢特地拿给我。」
汐热情地收下围巾。在纤细的脖子上围上一圈，留出能遮住下巴的空隙。看到汐的样子，我注意到了一件缺少的东西。
「要是把手套也拿来就好了。」
「不用啦，还没有冷到受不了。」
「是吗。汐从以前开始就很耐寒呢。」
「一般般哦。只是大家在以前经常这么说，我就渐渐变得耐寒了而已。」
「诶，是吗？我都不知道……抱歉。」
「倒也不用道歉。」
感觉汐有些不高兴。
不仅仅是因为久等了之后不快吧。我知道理由是什么。汐想要的不是围巾也不是手套。从汐的视线以及声音中，我切实地感到了疼痛。
我知道的。
汐想要和我成为什么样的关系。以及想让我说出什么话。
而汐也是，注意到我察觉了这件事。
这时候还无法给出回答就太虚伪了。在清楚认知到汐恋慕我的如今，我也必须好好传达我的感情。而且，也很难用暧昧的态度搪塞过去。就像是在说谎一样，让我有罪恶感。所以，现在必须说清楚。
……但是。
「没别的事了？」
汐说道。
我必须明确给出回复，我如此想着，但怎么都无法踏出这一步。
我还没做好，跨越这一切的准备和决心。
「是呢。没什么，特别要说的了……」
「……是吗。」
汐的声音中透着放弃的念头。只是一句附和，却让我心如刀割。
「那我走了。」汐背对着我，喀铛一声，将脚踏踢起。
强烈的自责，羞耻心，对事已至此却仍旧只在乎自己痛苦的自我厌恶，轻轻推了推我的后背。
「汐，等一下。」
「真是的～天气很冷差不多别闹啦。」
「我们约会吧。」
咣铛。
汐的自行车倒了。这样的话可能会被路过的汽车碾到，我代替呆立在原地的汐立支起了自行车。然后把支架放了下来。
「下次……我想想。马上就十二月了，那圣诞节的时候我们两个去逛逛吧。虽然还没敲定行程……不过在那之前我会做好计划的。」
汐的嘴唇颤抖着。从表情上可以看出汐明显陷入了混乱。
「和我？」
「啊啊。」
「你这么说，知道约会的意义吗？」
「这我当然知道啊。」
「……可以吗？」
汐注视着我，探寻着话语深处的意义。眼神中充满疑虑。汐在拼命地思考我的邀请到底意味着什么。
稍微坦率地接受就好了。是因为我迄今为止太过优柔寡断了吗？
「当然可以啊，毕竟是我邀请的……不过，还要看汐你愿不愿意。」
「我倒是，无所谓……」
汐心神不宁的游动视线。但这也只持续了数秒，随后像是放弃了似的叹息一声。
「搞不明白咲马在想些什么。」
「我想要喜欢上汐。」
虽然脱口而出的话语，却惊人地符合我现在的心情。
没错。我现在想要喜欢上汐。能够喜欢上的汐的话，那该会有多幸福，我如此想着。
可是，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感情，有时候并非正确的选择。
想要喜欢上，其中包含的意思，跟现在并不喜欢的意思一样。作为朋友来讲我当然是喜欢汐的。但是在恋爱的意思上，我无法说出口。我不讨厌汐。但是，类似交往后想要恩恩爱爱一样的愿望，我并没有。
只有这个，是我无法辩解的事实。
汐是怎么想的呢。
「……是吗。」
汐的嘴角微微上扬。
「是这样啊……」
抓起围巾，把脸埋到鼻尖……
……咦！？难道是在害羞？
虽然反应让人意外，但还是积极地接受了，我安心下来。是吗，刚才的回答是对的……
安心下来后，羞耻心慢慢涌上心头。邀请约会，对人说「我想要喜欢上你」这种话，对我来说都是初体验。
「咲马你太狡猾了。」
汐用围巾遮住嘴说。耳尖轻微泛红。
「你这么说，又想把问题往后拖。」
「唔……抱歉。」
「啊，承认是在拖延了。」
汐露出泄气的表情。
「但是，我邀请约会的理由并不只有这个。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也想……更加了解汐。」
「了解我？」
一句话说两次太羞耻，就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说法，但还是被看穿了。
「不是，那个……想要，喜欢上你。」
我感到内心一阵阵骚动，再次改口。汐的笑声从围巾里漏了出来。
「我知道了。」
说着，汐异常拘谨地正了下姿势。我也跟着挺直了身板。
汐将遮住嘴部的围巾拉下来后，微笑道。
「约会，我很期待哦。」
「啊啊。」
一阵微风吹过。
汐的头发像波浪般摇晃着，如同撒上金粉般闪闪发光。

＊

今天早上特别寒冷。
把自行车停在学校的停车处，我快步走进校舍。骑自行车多少让身体暖和了一点，但还是觉得冷。因为围巾借给了汐，我戴上了初中那会儿买的围脖，可防风性不怎么样，脖子周围很冷。
我把手放进上衣外套的口袋里，沿着走廊前进。周围都是和我一样弓着腰走路的学生。
进到二年A班的教室，温热的空气包裹住了全身。因寒冷而僵直的肩膀开始放松下来。教室里没有空调，是同班同学的体温融在了空气中。
我走过正在热衷聊天的同班同学身旁，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椅子的凉意隔着裤子传来，我哆嗦了一下。
早知道该带个暖宝宝。我在心中感到后悔时，注意到了正在靠近我的男生。他戴着白色口罩，因为寒冷缩起了脖子。
「早。」
是莲见。他走到桌旁停下，像是怀抱身体般双手抱胸。
「早，感觉好久不见呢。」
「我只是请了一天假而已吧？」
「感冒已经好了吗？」
在这最近不知道是不是急剧变冷的缘故，每天都有人请假，莲见也是其中之一。他虽然总是懒洋洋的，但几乎从不向学校请假，让我觉得很稀奇。
「已经退烧了。不过还是有些咳嗽。」
「就这样你还来学校？真是认真呢。」
「嗯，毕竟快到期中考试了。」
「啊啊。」
离期中考试的到来还有刚好两周。我觉得这事情还不用急，可这次的范围比以往还要广，所以课还是得能上就上。
「纸木你有做考试复习吗？」
「嗯，慢慢在做。」
「哼嗯。这次也要剑指学年第一吗？」
「不，那已经做不到了……」
夏天的期中考试，我为了赢过世良——应该说，为了取得学年第一拼命地在做考试复习。结果就是身体状况差到快要挂掉。虽说只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但感觉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突然，我把视线转向教室的出入口。想到这里，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世良会不会又来了。但是没有他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亲昵的二人走进了教室。
是汐和星原。
早上好，有人向两人打招呼。接着周围的学生注意到了二人，接二连三地打起了招呼。
「早上好」，「今天很冷呢」，「这次的考试不妙哦—」，「真希望赶紧加装空调呢……」，不仅限于打招呼，开始聊起了各种话题。
这是司空见惯的光景。在文化祭之前，为了不让汐在教室里被孤立，我还积极地上去搭话。但最近却有些难以接近。并不是因为感到自卑，而是单纯不擅长融入人群。
二人走向座位的途中，灰色的瞳孔与我四目相对。汐改变方向，朝我走了过来。星原也跟在了后面。
「啊，纸木君和莲见君。早上好～。」
早上好，我和莲见做出回应。可能是暴露在寒冷的室外，星原的鼻尖正在泛红。
「不觉得今天超级冷吗？我都不想骑自行车来上学了～」
「是呢。要是能坐巴士就好了。」
「就是说啊！这种事情应该到哪里反映才好呢？学生会？」
「学生会没有那种权限吧。」
在我和星原聊天的空隙中，汐从书包里拿出了围巾。
「咲马，这个还你。多亏这个才没有颤抖着身子回家。」
「那就好。」
我收下围巾后，星原一脸惊讶的来回看着我和汐。
「诶！？小汐，你什么时候借的？」
「就在昨天哦。放学和夏希分开后，我去了一趟咲马家。」
「哦—，是去做什么？」
汐欲言又止。是在思考应该说到哪种程度吧。总不能说是为了要抱抱才去的。一瞬间，我想随便敷衍一下。可对着以单纯的眼神等待回答的星原说谎，让我有些抵抗。
烦恼之中，汐怯生生地回答。
「我被邀请过去吃晚饭……」
「诶～！？真的？是纸木君邀请的？」
「不是，是咲马的妈妈。」
「妈妈！？那是什么情况？详细跟我说说啦～」
「那个……」
面对两眼放光的星原，汐有些畏缩。后退一步之后，迅速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啊，逃走了。」
星原追了过去。
一大早的真热闹。感觉教室的气温都上升了些许。
「你们的关系真好啊。」
站在身旁的莲见说道。
我咧嘴一笑。
「对吧？」
「呜哇，骄傲的样子真让人火大。」

忍耐着缠绕在身的寒意迎来放学后，和平常一样，我和汐还有星原一起走在了回家路上。太阳下落至地平线，下降气流吹向被田野包围的单行道。天寒自不必说，从侧面吹来的这阵风更让人头疼。谈话的声音很难听清，偶尔眼睛还会进沙子。
只是汐似乎比我更郁闷。不断整理被吹乱的头发，还要按住偶尔被吹起来的裙子。这些都要在推着自行车的同时进行，看着就觉得忙碌。
「哈啊，真烦呢……」
听到了汐的抱怨。刮着这么强烈的风都能听清楚，看来是真的火大了。
「风太大就很讨厌呢。头发会变得乱糟糟，裙子还会卷上来。」
嘴上这么说，星原却一脸平静。虽然会时不时压住头发，但脸上并没有任何不愉快。看到这样的星原，汐投以了讶异的视线。
「……裙子没事吗？」
「嗯。因为我有穿短裤。而且很暖和，就算刮风也没事哦。」
嘿嘿，星原得意起来。
这样说反而让人很在意。明明迄今为止都没在意过，但现在却被裙子吸引了视线。是吗，短裤。那么就算裙子卷起来也没事吗。诶？真的没关系？
我甩去脑内的迷之妄想，向二人提案。
「今天就赶紧骑自行车回家吧？」
因为风太大，现在不是可以愉快交谈的时候。汐和星原似乎也没有异议。
我跨上自行车，踩起脚踏。正准备骑走的时候，星原悄悄靠近了过来。她骑着自行车，把脸凑到我耳边。
「等会到车站前的JOYFULL来。」
她在我耳边说。
我吓一跳，反射性地看向星原。接着星原把手指放在嘴前做出了「嘘——」的样子。似乎是瞒着汐在邀请我。
为什么？密会？我盯着裙子看被发现了？不对，应该不会因为这种事被叫出来吧……
算了，星原的事情应该没必要想得太复杂。虽说有点对不起汐，但我还是先点头答应了。
接着我骑上自行车，装作无事发生继续回家。
在岔路口和二人分开后，我把方向定在车站的方向。距离上来讲星原会先到。为了不让她等太久，我站起来骑车赶去。
到达JOYFULL，我看到星原正坐在里面的包厢座位等着了。
「星原。」
我靠近后向她搭话。星原先一步点了饮料自助，正在喝着可乐。注意到我后，把吸管拿开嘴边。
「啊，纸木君。抱歉，突然把你叫出来。」
「没事，反正我很闲。」
我放下书包坐在位子上。
总而言之我也点饮料自助，沏了杯热咖啡。将砂糖和牛奶搅拌后，轻轻缀吸一口。
「星原有没有做考前复习？」
也不好突然问有什么事。我想先从简单的杂谈开始切入，但却看到了星原龟裂般紧绷的表情。
「我完全没复习……怎么办……」
瞬间没了精神。不妙。这个话题似乎是禁忌。我慌忙开始补救。
「还 还有时间，不用想得太严重啦。」
「这次的考试是真的不妙啊～每个科目的范围都很广。我只求不要挂红……」
「啊——……毕竟不及格的话寒假必须补习呢。星原家离得远，去学校应该很麻烦。」
「就是说啊。要是有个任意门就好了……不对，最需要的是记忆面包……？」
开始逃避现实了。考试的话题还是不要深入下去比较好。
「话说，为什么叫我出来？」
「啊，对了对了。」
星原喝了一口可乐，重新打起精神。然后身体稍稍前倾。
「最近，你和小汐的关系怎么样？」
虽然多少有预想到，但果然是跟汐相关吗。可这问题太笼统了，让人无法解析意图。
「怎么样是指？」
「昨天你借给了小汐围巾吧？我想知道那时候的事，但小汐总是避开这话题。我倒也不是特别在意，只是觉得不想说的话应该有什么理由，而且今天的小汐感觉很不冷静。」
「所以就来问我？」
「没错。打电话其实也行的啦，但我觉得直接见面的话不容易被糊弄过去。」
「我倒也没有糊弄你的意思……」
说是这么说，但也确实难开口。说明到什么程度比较好呢。从星原的反应来看，汐大概只说过自己被叫去吃晚饭的事。
「那么，你们为什么会一起吃饭？」
「嗯—，那是……顺势而为？」
「你看！这么快就开始糊弄了！」
「不是，真就是这种感觉啊……是我妈妈邀请汐吃晚饭。然后汐答应了下来，所以才一起吃的。仅此而已。」
「哦—……？」
似乎还没有接受。
星原很擅长察言观色。也就是说对人些微的感情浮动很敏感。用奇怪的话语蒙混的话感觉会马上遭到怀疑。
虽然不太情愿，但在这里还是尽量说实话吧。
「……之前，约好了如果跑步赢过了能井就答应汐一件事。然后实际上是赢了对吧？汐就说，想要见见彩花。啊，是我妹妹。」
「纸木君的妹妹？和汐的关系很好？」
「嗯，感觉上是彩花单方面在钦慕汐。」
「诶？那为什么小汐要去见她？」
「那是……」
现在我能明白，想见彩花多半是借口。汐其实另有所图。可我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因为那可是拥抱啊。就算是星原，在汐不知情的情况下真的可以说给人听吗……？
我正烦恼着的时候，注意到了星原在紧盯着我。那是充满不信任感的视线。
「……果然，你在隐瞒什么。」
「没，没那回事。」
「都写在脸上了哦。」
似乎已经得到了确信。好恨自己的简单易懂。
在我背后冒出冷汗，同时发出「啊哈哈……」的讨好笑容后，星原像是放弃了似的叹气一声。
「……算了，实在说不出口也没关系。」
看，看样子是放弃了。
我悄悄摸胸放下心后，星原对着我露出笑容。
「就算是朋友，也有没法说出来的事情呢。而且我也不想让纸木君感到困扰。这么逼问你真是不好意思。抱歉。」
「不，没必要道歉……」
「没有。是我太爱管闲事了。我也有在想着改掉这一点……」
星原的脸上渐渐没了精神。
罪，罪恶感好强烈！被发火或者闹别扭我都能接受，但没想到是让她伤心了。我的内心剧烈动摇。
脑内开始了激烈的纠葛。我一阵犹豫后，缓慢开口。
「……其实。」

「拥，拥抱！？」
「声，声音太大了。」
星原惊愕不已，我催促她压低声音。
结果我还是说出口了。我省略了汐讲述了近两个小时喜欢我的理由的这一段，但看这情况是不需要说明到那份上了。
星原的身子越过桌子，用因动摇而睁大的眼睛看向我。
「拥抱，是怎样的拥抱？」
「怎，怎样是说？」
「那个，你看，拥抱不是有很多种吗。就比如，到底是运动选手在比赛结束后和对手的拥抱，还是妈妈和爸爸会做的那种拥抱……」
前者我还能明白，后者真是一头雾水啊。我的双亲没有拥抱的习惯。星原家是有这个习惯吗？关系真好啊。
「嗯，那应该是……友好或者是亲爱的拥抱吧。我感觉我们拥抱了挺久……」
「有几秒？」
「那个，大概五秒以上……」
「力度呢？」
有必要问得这么细吗？虽然想这样吐槽，但我忍住了。对星原来说汐是重要的朋友，也是曾经的单恋对象。在这里做出回答才是对她的温柔吧。这算哪门子的惩罚游戏啊。
「……还挺用力的吧。我能听到心跳声，甚至有点喘不上气来。腿都伸到了胯下……」
呜哇～，星原发出难为情的声音，用双手捂住了嘴。
「……不觉得，有些色情吗？」
「不，不是那回事啊！」
我反射性地否定，但也多少觉得的当时的气氛有些下流。想到这里，我的脸开始发热。
「已经够了吧，拥抱的话题……」
「诶——！我还想再多问一点……」
再说下去我会觉得对不起汐。而且星原只是出于兴趣才问的，也没必要勉强回答。
「但是啊，纸木君。」
星原的表情，陡然一转认真起来。我感到一种不容开玩笑或逃避的气场，屏住了呼吸。
「小汐对纸木君的感情，就算是我，也明白的。」
「……我知道。我也没有迟钝到那种地步。」
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了。只是一直视而不见，但现在我已经决定要好好面对汐。不管作何选择都不让自己后悔——不，不对。我只是不想要再继续这样暧昧的蒙混过去了。而且，并不存在不会后悔的选择。
「所以，纸木君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还需要时间。」
「也就是说保留？」
「算是这样吧。」
嗯～～～，星原用力沉吟着。她双手抱胸皱起了眉头。
「这个，我觉得站小汐的角度来讲很难受。」
「……我想也是。」
关于这点我无话可说。但是我也有推进进展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出回复。但我姑且约了汐在圣诞节那天外出。」
「诶！要约会啊。」
「嗯，就一般而言算是吧……」
不管什么一般不一般，我确实明确跟汐说了约会。但重新说出口太羞耻，我还是不由得含糊其辞。接着星原向我投来了谴责的视线。
「既然是圣诞节那天两个人外出，那毫无疑问就是约会哦。你不好好承认的话小汐就太可怜了。」
是，是那么一回事吗。
反省后，我重新开口。
「之后我会和汐约会。」
「很好，说得不错。」
像是夸奖小孩似的，星原露出了微笑。
我拿起杯子，喝了口热咖啡。稍微凉了些，变得更好入口。
忽然，我想起半年前的事。那个时候也是被星原叫到了这家餐厅。记得当时是为了汐被世良告白的这件事，来和星原商量。自那时起，我们的关系就在渐渐变化。但星原对汐的重视却从未改变。
「纸木君有喜欢的人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差点把咖啡洒了出来。
「喜，喜欢的人？为什么这么问？」
「不，你如果有其他喜欢的人，我觉得你会延迟答复也无可厚非……诶，有吗？」
「没有哦。」
稍微，提高了音调。
我并不是在说谎，但是被星原问到时我难免心生动摇，因为我的确有过对星原抱有恋爱之心的时期。可现在我能断言那不是恋爱。星原对我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朋友，其中并没有掺杂恋爱的感情，甚至觉得不应该有这个念头。我不想让这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友情迎来破裂，而且现在应该在意的不是星原，而是和汐之间的关系。
所以，关于星原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星原用怀疑的眼神盯了我会儿，突然将视线落在桌子上。
「算了，就这样吧。」
说着，星原又喝起了可乐。喝到最后，吸管发出「啾噜」的声音。
视线回到我身上后，星原有些谨慎地笑了。
「虽然说了很多，但我尊重纸木君的想法哦。」
「……真是不甚感激。」
我也将咖啡喝光。
窗外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

日子静静地流逝，来到了十二月。
这一天的放学，我们也是三个人一起回家。虽然寒风逐渐平息，但是天气却一天天变得寒冷。就算戴上手套，握住自行车把的手还是觉得冰冷。
「说起来，我有件事要问问大家。」
汐说着，视线在我和星原之间流动。
「雪阿姨想邀请你们吃晚饭，怎么办？」
「诶，晚饭？在小汐家里？」
「嗯。因为之前我受了咲马家的款待，算是那时候的回礼。而且平常我也受到了夏希的照顾，雪阿姨说也希望邀请你过来。」
不会勉强你们的，汐补充道。
没有拒绝的理由。我表示OK。接着汐的表情有些僵硬。
「真的愿意来吗？」
「诶？嗯，我会去……」
「是吗，会来啊。嗯……我知道了。」
这说法感觉意味深长。
啊，难不成。在汐的家里吃饭，大概小操也会一起。汐没有兴致的理由搞不好就是这个。汐和小操之间关系恶劣，是我们之间共有的认知。
星原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担心地看着汐。
「是在意小操吗？」
「嗯……算是吧。真是抱歉。我不想让气氛再变得像之前那样紧张。」
这个之前，指的是那次雪阿姨开车送我们的时候吧。和小操同乘时的紧张感确实让人胃里难受。
汐的妹妹小操，过度地厌恶着汐。小学那会儿可以说得上是满怀「尊敬」和「思慕」这些感情憧憬着汐，但现在的态度完全反了过来。因为她不承认汐现在的生活方式。其中恐怕掺杂了反抗期或青春期之类的不安定情绪，现在对汐是散发着全方位的敌意。
在槻木家吃饭，也就是意味着要和这样的小操同桌。
「不过我觉得气氛不会像之前那样糟糕。因为小操在爸爸面前会很老实。」
哦—，星原漏出感叹声。
「那个小操会这样……难道小汐的爸爸很严厉？」
「没有？完全没那回事。」
「啊，那就是跟爸爸关系很好？」
「嗯，也没有那样的感觉……这有点难说明，小操她会顾忌爸爸。我也一样，休学的那阵子，给他添了很多麻烦。」
「啊，这样啊……」
星原似乎是对「休学」这个词有所反应，压低了声调。是觉得不要继续追问比较好吧。
「比起这个，夏希呢？要来我家吗？」
「想去！虽然我想这么说，但还是算了。我没有帮上什么忙。」
「诶，你不来吗？」
汐一脸遗憾地说道。
「有夏希在的话，气氛会变得很柔和很多，如果你能来的话就太好了。」
「就算有我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变化哦？之前也是一样。」
「才没那回事。至少比咲马要可靠。」
「唔……我靠不住真是抱歉了啊。」
「怎么办呢——」
星原嘟囔着露出迷惑的表情。我有些意外，还以为她肯定会欣然接受邀请。说不定，她是为了撮合我和汐才拒绝的。
感觉有种既视感。似乎在暑假也有过类似的事情。星原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但那是不必要的考虑。
「我也是，要是星原在的话就帮大忙了。」
「你看，咲马也这么说。」
「嗯……」
星原一脸为难地思考着。认真到感觉头顶可以冒出蒸汽的程度。没必要烦恼到这份上吧。我虽然这么想，但又觉得很像是一丝不苟的星原，嘴角露出微笑。
「雪阿姨的料理，很好吃哦。」
「诶？」
「那个人的兴趣就是做饭。有客人来的话，一定会有很厉害的料理。」
「……难道，打算用食物引我上钩？」
汐若无其事的从星原身上移开视线。看来猜中了。
星原叹气一声。
「怎么这样……我可没单纯到会被这一目了然的手段给骗到哦。话说小汐你是不是把我当成贪吃鬼了？」
「这个，稍微有点。」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清晰记得以前在餐厅里做文化祭的前夜祭的准备时，她吃了汐两倍左右的量。还有在学校午休时，看到星原带的便当盒也相当大。
「我先说好。我只是比别人稍微吃得多点而已，并不是贪吃。而且，做好的决定我不会轻易推翻。真是的，你们居然是这样看待我的，真让人意外啊。」
「抱歉啦。那夏希你是不去了。」
「不，我要去。」
秒答。刚才那段台词是怎么回事啊。
星原咳了一声。
「难得被邀请，拒绝掉才不好吧。老话讲就是送到嘴边的肉不吃白不吃。」
不仅轻描淡写地推翻了说法，连说出来的谚语都用错了。但是汐对此视而不见，只是说了句「帮大忙了」。虽说是一场闹剧，但有星原在的话我也会更踏实些。
「那么，日期决定下来了吗？」
「嗯。打算定在下周周五。姑且还是会避开考试期。」
「下周周五……意思是在考试最后一天吗？」
就当做是考试结束后的慰劳吧。
「啊。」
像是想起了什么，星原叫了起来。
「怎么了？」
「考试复习，完全没进展啊……」
星原垂头丧气，头几乎要碰到自行车的车把。
「哈啊～～～已经不行了。结束了……」
「这都还没开始呢……」
汐露出苦笑。可能是看上去太可怜，伸出援手说。
「不懂的地方我会教你的。」
接着星原立马抬起头，脸上放出光彩。
「真的！？得救了～！果然最不能缺的就是朋友啊……」
汐被夸张地感谢了。虽然也不是现在才有的事情，但感情的变化确实很剧烈。
「对了！机会难得，要不我们三个一起来考试复习吧？那样我觉得进度比较快，也很热闹。」
「考试复习有必要热闹起来吗？」
我忍不住吐槽，星原似乎不高兴地鼓起了脸颊。
「有必要哦。学习开心的话更容易记住东西嘛。纸木君也是，明明不擅长记英语单词，可宝可梦的名字却能轻松记住吧？」
「的确……」
虽然我觉得这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事情……但也差不多吧。
汐看向星原。
「准备在哪里复习？餐厅？」
「虽然那里也可以……但这次要不去别的地方？」
「怎么说？」
星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去我家怎么样？」

＊

于是乎，我和汐决定拜访星原家。
我们在椿冈站碰头之后，坐了十分钟的电车来到距离她家最近的车站。从那里又走了一会儿。学习会约定下午一点开始。今天是周六，我们都提前在自家吃过午饭，各自背上装着教材的书包在住宅区前进。
虽说是十二月份，但今天却是风和日暖的好天气，或许正因为这样，时不时能听到孩子们的喧闹声。这边比起我和汐所住的地区，整个街道更加富裕。
「我记得是这附近吧。」
「嗯，应该快到了。」
之前雪阿姨送我们回家的时候来过星原家附近，所以我们知道她家的大致方位。当然，她事先也将具体位置告诉了我们。
「有点儿紧张啊，是不是该带些点心盒之类的过来了……」
「不用吧……这又不是去探病。」
汐一脸无奈。不过我也是半开玩笑的心情说说。
「汐去过星原家吗？」
「嗯，之前去过一次。那时候是和真凛椎名她们一起去的。」
「是嘛，那这么说来过的人还不少啊。」
「不好说呢。感觉也不是谁都会被邀请的，应该只邀请关系好的人去吧。」
「原来如此。」
我虽然自认为已经和星原建立了一定程度的信赖，但一想到我竟然达到了被邀请到家中的标准，不禁心里泛出一丝欣喜。
「啊，就是这里。」
听到汐这么说，我停住脚步。眼前是一栋气派的住宅。玄关的门牌上写着「星原」。
在按响门铃之前，我再次打量星原家。墙壁白得像是刚砌好的，庭院里的草坪打理得十分漂亮。先不说我家，汐家的房子也很气派，但星原家比汐家的房子还要高两个等级。
正当我物色别人家的房子的时候，一旁的汐按响了门铃。「叮咚」的声音响起后，通话器有了反应。
「好的——，马上来！」
没过一会儿，门开了，星原走了出来。厚实的针织衣配上一条宽松的短裤。虽然也不是第一次见她穿制服以外的衣服，不过每次见了我都有种喜悦的感觉。
「你们来啦！来，请进请进。」
星原示意我们进去，我和汐走到门口，随着一声「打扰了」，一起走进屋里。
「哎呀，抱歉啦。劳你们过来。」
「没事，不过还真少见呢，夏希居然会邀请我们来到家里。」
上楼时两人开始交谈。屋里和房子外面不同，显得宽敞干净。感觉有些安静，是父母没在吗。
「之后不是要去小汐家吃饭嘛。只接受你的邀请有些过意不去，我也想招待一下你们。」
星原有些不自信地垂下眉毛。
「但也拿不出什么招待你们。要是考虑的路程，反而还算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夏希房间里的漫画都很有意思，难得来一次我很高兴。」
「真的！？我新买了很多系列，你随便读！」
「啊，嗯。一边学习一边读吧……」
上了二楼之后，我们跟着星原走进里面的房间，一股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抚摸着鼻腔。
星原房间里的东西很多，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可爱的物品，床上也放着可爱的靠垫。墙上挂着的软木板上，贴着许多和朋友们拍的照片。怎么说呢，房间装扮得很有女生感，让我有些静不下心。
「你们随便坐，我去拿喝的。」
「啊啊。」
我和汐坐在矮桌前，地毯蓬松柔软，坐起来很舒服。趁着汐将教科书放在桌子上这档功夫，我又兴致满满地打量起房间。
架子的旁边摆着书架，我观察着上面摆列的各系列集，虽然基本上都是漫画，但出乎意料的是小说也有不少。并且这其中也有我向她推荐的书。实际上我也听她说感想，有这些书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我却感动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不由地发出「噢噢……」的感叹。
「咲马……虽然我觉得到处看也无可厚非就没有说你。但还发出声音的话会把夏希你吓到的。」
汐有些无奈地说道。这忠告可真是刺耳。
「抱，抱歉。」
「不，你跟我道歉也没用啊……」
这也确实。
我不再打量房间，转而将教材摆到桌子上。星原还没回来，我们准备提前开始学习。首先是物理，汐也跟着我，拿出物理教科书。
首先，我先用红色遮挡纸盖在笔记本上，开始背单词。但或许是所处的环境的缘故，脑子总是进不了学习状态。既然时间还早，先闲聊一阵吧。
「汐对这些东西没兴趣吗？」
「什么东西？」
汐停下手看着我。
「星原房间里不是有不少么？猫造型的纸抽盒，小小的仙人球……还有那个，那个瓶子里插着棒子的那个。」
「香薰？」
「对，就是香薰。」
汐似乎是不怎么感兴趣，无聊地抚摸着桌子。
「感觉不是很想要，东西少更能静得下心。」
「啊，好像是说过没什么物欲。不过，以前汐的房间里不是有许多游戏漫画之类的么？」
「那是小学时候的事吧？现在不一样了，那时候我和操还是一个房间。」
「嗯，说的也是。」
似乎是看出了我还没有进入学习状态，汐站起身，走近架子看着上面摆放的东西。
「不过，还是放些东西比较好。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把朋友叫来玩得时候可能会被认为是个无趣的人。」
「有这说法吗？」
「有吧。不是说房间能体现一个人的个性么。」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实际上，眼下这个房间也表现出星原的性格。开朗活泼，很多东西只要看着就能治愈人，这么说可能有点牵强附会。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嗯……你这么问我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汐还在思索的时候，星原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久等啦！泡红茶时间久了些。」
说着她将托盘放在桌子上的空地方。三只杯子里倒着红茶，冒出腾腾热气。红茶一旁还有烤布丁。
汐「啊」了一声，似乎注意到什么。
「这个烤布丁，是那个很有名气的店的。」
「啊，你知道啊？妈妈听说我要带朋友来家里就帮我买了。我也没吃过，很期待呢。来，快尝尝。」
像这种不应该在「下午三点的点心时间」拿出来吗，想是这么想，但要是说出来就太不识趣了。既然是星原推荐的，我也就按她说的将手伸向烤布丁，汐也坐在桌子前。

「然后，这里用积分……」
「嗯嗯。」
距离学习开始差不多过了两个小时。我再也无法集中，暂且停下小憩。
学习还算顺利。期间渐渐变成了星原时不时地提出自己不懂的地方，我或汐来为她讲解的形式。但汐说得更加浅显易懂，解答也就交给了汐。现在似乎正在教星原数学。
「——然后减去这个带入2的数字。」
「哦～，原来是这样……」
「明白了吗？那答案是多少？」
「3分之26！」
「错啦。」
星原「呜～」地发出一声悲鸣向后仰倒。双手捂住脸一动不动。
「刚刚那句原来是这样是哪样啊……？」
「对不起……脑袋快要炸了……」
似乎是陷入了苦战，唉，积分确实也不简单。
汐挠了挠脸，看向墙壁上的时钟。
「稍微休息一下吧，」
「赞成～」星原瘫着表示同意，我也没有异议。
汐从书架上拿出少女漫画开始看。似乎谁都没有聊天的兴致，我也无聊地摆弄手机。星原似乎是在放松大脑，像睡着了一样安静下来。
我一开始一进星原的房间就很紧张，没想到适应得这么快。感觉真的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在朋友家里打发无聊的时间了。开心地聊天打游戏虽说不错，但什么也不做就这么慵懒地度过时间也不赖。
品味了片刻舒适的沉静，汐忽然开口。
「夏希……决定好去哪里上大学了吗？」
汐一边看漫画，一边若无其事地闲聊。
这么说来，我也不知道星原是怎么打算的。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事，所以自己问有些抵触。
星原躺着回答。
「……还没决定。虽然填了志愿调查，但不确定下来也不太好呢。」
她的语气满是忧郁。
星原说得没错，志愿还是尽快决定的好。椿冈高中在本地基本上就是为升学办的，志愿这方面教师都抓得很紧。恐怕班主任伊予老师也在催促星原尽快决定。
「我觉得慢慢考虑也可以，毕竟是很重要的事情。」
汐打着圆场。
星原坐起身，像刚睡醒似的伸了个懒腰。呼了一口气，看向我和汐。



「你们都是去东京上大学吧。」
「啊？你知道了？」
「嗯，小汐告诉我的。」
啊啊，原来是这样。
「星原有去东京的想法吗？」
「嗯～，怎么说呢……虽然想一个人住，但也没必要非得去东京，但东京选择也多，可能最后还是去东京。」
「毕竟，说去东京，东京也有很多大学啊。」
「……至少。」
星原语气坚定地说：
「我不打算留在这个城市。」
我从她的话语中听不到丝毫动摇。
星原应该并不讨厌这里，但她相比理解，要是留在这里就无法指望有什么成长或发展。就这点上，我和她的想法一致。
汐啪地合上漫画。
「是时候继续学习了。」

这之后学习也很顺利。我本以为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会边玩边学，但没想到星原却很认真。除了她想回应汐的好意，似乎也对这次的定期考试有相当的危机感。
等过了下午五点，外面响起了「好孩子快回家」的铃声。日暮将近，窗外的天色略显昏暗。
「嗯，正确。」
「太好了！这样一来数学是不是就没问题了？」
星原微微做出胜利姿势，虽然她看上去很开心，但脸上也有些疲惫。
「拿平均分肯定没问题，只要你别忘了今天学过的。」
「唔……我会好好复习的。」
学得这么努力，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应该可以避免不及格。不过我基本上只是坐在一旁听着，实际上也不好评价。
「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差不多结束吧。」
「嗯，好的。」
我合上笔记本，星原似乎也没继续学下去的意思，开始收拾书本。
确认没有落下东西之后，我们走出房间。星原似乎是想把我们送到门口，一起跟了上来。
下楼的时候，玄关那里传来了声响。
「回来了。」星原小声说道。
星原是独生女，要说是谁回来了，想必就是父母。我们走过一段走廊，看到在玄关处脱鞋子的一对男女。是星原的父母，不知为何，父亲似乎在搀扶着母亲。
「啊，小夏！我回懒了～」
一句含糊不清的问候之后，星原的妈妈将鞋子甩掉跑了过来。即使她穿着外套也能看出身材很好，面容和星原有些相似。不过，该怎么说呢，感觉她的脸有些红……
「真是的，又大白天就开始喝酒了？」
「就合一点点啦。」
脸红是因为喝了酒啊。仔细一瞧发现她确实晃晃悠悠的。
「肯定不止一点点……快去喝点水。要不又醉到第二天了。」
「呜呜，小夏好温柔～」
啊，刚才的语气和星原有点儿像啊……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她妈妈忽然把她给抱住了。看到这大胆的身体接触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这在星原家很常有吗？我这么想着的瞬间，星原也吓了一跳。
「哇，别！你起开——一身酒味！」
「我爱你哦～～～啾啾。」
「呀～！」
真是一对热闹的母女……
星原硬生生地将她妈妈从身上剥下来，转向在门口整理鞋子的父亲。
「啊啊～！爸爸你也不拦着她！我朋友来了！」
「抱歉抱歉，来孩子她妈，我们走。」
「好～……嗯？你朋友来啦？慢慢坐哦～」
「他们现在要回去了！」
留下些许酒气后，她父母便走进一边的房间。
星原气愤愤地往门口走，我和汐追在那道不悦的身影之后。
刚走到外面，寒冷的空气就包裹了全身。启明星在夜空中闪耀。星原在大门前侧身转向我们。即使在昏暗中也能看出来，她的脸颊泛着红晕。
「唔～，让你们见笑了……妈妈她喝醉了就会变成那样。」
「她很疼爱你呢。」
汐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很认真地说道。
「只是单纯的骚扰罢了。小汐的妈妈——啊，雪阿姨喝酒吗？」
「雪阿姨她……」
汐的表情阴沉了一瞬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但又立刻继续说。
「偶尔会喝，但是没见她喝醉过。」
「是嘛，点到为止是最好的了。真的。」
星原感慨地说。
说到酒……我母亲基本上不喝。但她倒是一个劲儿地抽烟，虽然也说不上哪个更好，但就像星原说的那样，希望能够点到为止。
我们告别星原，走上回家的路。前往车站搭乘电车，虽然是周六，但车上却很拥挤。我和汐抓着吊环，等待电车行驶到家附近的车站。
「夏希这么温柔的理由，我好像明白了。」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发言，我下意识地反问。
「诶？」
「之前，电视上有说过。一个人对别人有多好，取决于小时候受到父母的爱有多深。」
「啊啊……确实，是有这么个说法。」
「夏希一定受到了许多父母的关爱，所以才那么温柔。」
那有些……呃，太过单纯了吧？但是汐自始至终都很认真，仿佛那就是冷静分析后的结论。不过，听起来像是自暴自弃的说法。也有些推卸的意味。
「听起来，像是看不到希望的观点。」
也许我这样随口带过话题可能会更好，但关于这个话题我也有些自己的想法，所以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为什么？」
「你想啊，那不就相当于说孩子的性格由父母的教育方法决定吗？那些没被爱过的人，要如何对他人温柔呢？」
「得到父母之外其他人的爱就好了。」
「对于不温柔的人来说，很难得到他人的爱啊。」
汐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汐忽然笑了。
「也许是这样呢。」
「你看，看不到希望呢。」
咯噔，电车摇晃了一下。
这是在说什么啊，我自己都想吐槽了。什么父母啊被爱啊，我们这些高中生真不适合谈这种话题。汐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话题呢？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视线，我不着痕迹地看着汐的侧脸。汐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不，也许不是外面，而是看着窗户上映照出的自己的脸。
汐，被好好地爱着吗？
面对突然冒出的疑问。「那当然了」，我内心给出答案。
「不用担心，汐很温柔的。」
「干嘛忽然说这种话？我又没担心这个……」
「啊？刚刚说的话不是那个意思吗？」
「不是。」
「真的啊。亏我瞎操心。」
「真奇怪。」汐笑着说。
不久，电车到站的广播声响起。

＊

「时间到，大家把答题纸往前传。」
随着老师的一声令下，最后一门考试结束了。
教室内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有的学生显得一身轻松，有的看起来筋疲力尽。我自己觉得答得还凑合，在星原家的应试学习没有白费。
说到最要紧的星原……她此时正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虽然看不见表情，但看来结果并不理想。
汐一脸担心地靠近她。
「夏希，你还活着吗？」
「……也许吧。」
星原抬起头，一脸精疲力竭的样子。
「是觉得题太难了？」
「总之把空都填上了……但不知道能不能对一半。」
「没问题的，都好好学过了。」
「真的吗……嗯，确实有可能！好！再也不去想它了！」
星原像是在给自己鼓气似的说道，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我不由得感慨，她情绪转换还是一如既往地快啊……话说这动作真可爱。
两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虽然现在还是上午，但考试已经结束今天也就没有课了。没有社团活动或委员会活动的学生这之后也就只能放学了。我将考试用具放进包里，站起身来。
再过几天就要放寒假了，圣诞节也即将来临。
但在这之前——今晚要去汐家吃饭。

下午六点，夜幕将晚霞涂抹殆尽。
我和星原前来造访汐家。我们都各自回了趟家换上了私服。
星原的表情十分僵硬，之前也和她来过汐家，记得那个时候她也很紧张。虽然这次比起以前冷静了不少，但她的动作还是有些拘谨。
不过，她的心情我也理解。这次来是和槻木家的人吃饭，不是来玩的。不知道能不能好好说话，言行是否得体，总之要留心的地方很多，这一点我也一样。
「那，我按了哦。」
星原按响了门铃。
过了一会儿，汐出来迎接我们。
「欢迎，快请进。」
「打，打扰了～」
星原举止格外慎重，先一步走进门。接着我也说了声「打扰了」，踏进了家门。
来到走廊，迎面闻到一股香味。紧张感稍微缓和，胃开始蠕动。说起来今天为了不剩饭，我还减少了午饭的量。
汐带我们走到客厅，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大盘子里盛满了沙拉和牛肉片……主菜似乎还在做，雪阿姨正站在厨房里。
「欢迎你们！马上就好了再等等。」
「好的！好期待呢。」
星原充满朝气地回答。雪阿姨脸上浮现出微笑。
汐坐在了沙发上，我和星原也跟着坐在沙发上等着。电视上正在播放新闻节目。
我稍稍环视客厅。
「小操和叔叔呢？」
「饭做好了他们会来的，大概是在自己房间里吧。」
「这样啊，感觉有些紧张呢……」
「跟平常一样就好啦，我想操也会很老实的。」
虽然汐嘴上这么说，但表情却显得有些不安。似乎在父亲面前小操很老实，但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星原像说悄悄话似的把脸凑近汐。
「我是不是不要跟小操说话比较好……？」
「嗯——……一句话也不说可能她也会不舒服。就按平常来吧。咲马也是，不用那么在意她。」
「明白了。」我和星原点了点头。
虽然这么做有些对不起小操，但这也是为了避免无谓的争吵，这里就听汐说的做。
「久等啦！做好了哦。」
雪阿姨说着便走到走廊喊道：「开饭啦」。过一会儿小操和叔叔就会过来吧。
汐从沙发上站起，向我们招招手，我和星原也走向饭桌。按照汐、我、星原的顺序并排坐在长桌一侧，虽然肩膀靠在一起，但还不至于感到拘束。
有下楼的声音传来。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小操和叔叔走进了客厅。
「……」
「哎呀，欢迎。今天多吃点吧。」
上小学的时候，我和汐的父亲见过几次。记得是叫槻木新……他态度和蔼可亲，就像个良家管家。虽然现在比以前多了些白头发，但梳理得很整齐，没有邋遢的感觉。
接着是小操……似乎还是不怎么高兴。她没有看我们，坐在汐的对面。新叔叔坐在我对面。
「抱歉，能帮我端一下吗？」
雪阿姨在厨房说道。「啊，我来。」星原说着便要起身，却被汐制止。
「你可是客人啦。」接着汐走向厨房。
没过一会儿，饭菜便被摆在了桌上。
有海鲜意大利面，清炖肉汤，凯撒沙拉，鲷鱼片……虽然这感想很平庸，但真像是饭店里的饭菜。面对丰盛的菜肴，星原咽下口气，不，是口水吗？
雪阿姨坐到星原对面，双手合十。
「那么，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我们也跟着说道，拿起叉子。
只有小操一声不吭地吃饭。

太，太好吃了……
我一边用叉子卷起意大利面，一边咂嘴。听说雪阿姨对做菜很感兴趣，没想到竟到了这种程度……
「怎么样？还合口味吗？」
雪阿姨询问我们感想，我和星原边吃边不住地点头。
「超级好次……」
星原嚼着嘴里的食物，感激地说。虽然这样子称不上礼貌，但雪阿姨却非常高兴。
「太好了～今天难得卯足劲儿下厨，汤还有，想喝的话随时说哦。」
「号……」
星原埋头吃饭，连说话都顾不上。几分钟前的紧张感已经荡然无存。
不过，毕竟菜这么好吃，也怪不得她。即使不说是为了招待客人，槻木家饭菜的水准真是比我们家高多了。连茶都觉得好喝。
我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和新叔叔四目相对。
「咲马君，我给你倒上。」
「不，不好意思。谢谢。」
我将杯子递出，新叔叔拿着水壶给我轻轻倒上茶，看着像是在斟酒。是不是等会儿也给他倒上比较好……正当我思索地时候，新叔叔将水壶放下。
「能和咲马君一起吃饭我很高兴。我早就想和你好好聊聊了，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开心吗？」
「嗯，马马虎虎吧……」
「马上就是毕业生了，会不会很辛苦？我英语还算是可以的，你要是学得吃力可以教你的。啊，志愿定下来了吗？」
「这个……」
「爸爸，你让咲马为难了。」
汐提醒道，新叔叔风趣地说了声「哎呀」。
「见到咲马君太高兴了有些忘乎所以，不好意思啊。」
「不，没有的事……应该不好意思的是我才对，您请我们吃得这么丰盛，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该怎么说呢……」
我有些不知该怎样把握和朋友的父亲之间的距离感……虽然想和他多说些话，但不知道怎样回答才更得体，总有些对不住。我甚至觉得说不定是我在让对方为难，但新叔叔露出温柔的笑容。
「不用在意，我是真的很感谢你。」
「不，您别……」
他谦逊地笑起来时，眼睛真的和汐很像。
不只是长相，他说话时的口吻，还有一些细微的动作都与汐有几分相似。样说或许有些苛刻，但这些是雪阿姨所不具备的特征，能感受到强烈的血缘关系。
我悄悄地看了一眼小操。
吃饭开始之后她一句话也没说，像是在处理工作似地动着叉子，看来她在父亲面前确实比较老实。她这样我心里也能轻松，但见她淡然地将食物送进口中的样子，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寂寞。
与其将比……
「唔唔，好好次……」
星原是感动万分。
能享受美食确实不错，但你也看看别的地方啊……我忍不住这么想。说起来，她是不是说过要不要和小操说话……
「小夏希吃得可真香，我这次努力下厨真是值了。」
星原这次好好把食物嚼烂咽下后才开口。
「真的好好吃……雪阿姨真是做饭的天才，您要是开店我一定光顾。」
「哇，真会说话。被夸到这种地步，我都不好意思了。」
雪阿姨笑开了花，星原的话应该是认真的，并非阿谀奉承。我想雪阿姨也感受到了。
「还有甜点呢，好好期待吧。」
「诶！真的吗？」
「嗯，我买了蛋糕。等下大家一起吃。」
「这怎么好意思，又不是生日吃蛋糕……」
不知是高兴还是觉得受宠若惊，星原哆哆嗦嗦的。我虽然不会哆嗦，但内心也是有些惶恐，没想到我们会收到这样热情的款待。
汐似乎也是刚知道，惊讶地说：「还有蛋糕吗？」
「难得有客人来嘛，干脆就奢侈一下好啦。」
「……嗯，倒是无所谓。」
感觉汐说话吞吞吐吐的，但似乎雪阿姨并没有察觉，心情高扬地继续说道。
「要是小夏希愿意，欢迎你再过来吃饭哦。」
「诶——，怎么办呢……」
星原像是在犹豫，或者说是不知所措。可能觉得就算雪阿姨做的饭再好吃，但频繁上门吃饭也不太合适。
「不用客气，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吃得这么香，我甚至希望每天都能和小夏希一起吃饭，当然，咲马君也是。吃饭的时候果然还是热闹——」
咔嗒，椅子的挪动声打断了雪阿姨的声音。
小操站起身来，意面还剩一半多，分给她的沙拉也一点没动。小操一声不吭地准备离开。
「等等，操。」
汐叫住了她。
「你去哪？」
「自己房间。」
「不吃饭了？」
「不用了，已经吃饱了。」
小操冷冷地回答，转过身去，刚准备走。
「你等下。」
汐站起来，这次的语气很愤怒。
「你完全没怎么吃啊，雪阿姨费这么多功夫做的，好好吃完。」
「我都说过我吃饱了。这和下功夫做的有什么关系？……而且，也太兴奋了吧。」
小操用锐利的目光看向雪阿姨。
「买蛋糕也只会让人不好意思。还有，就算星原小姐吃得再香，还是不要纠缠不休地邀请人家的好，别人会吓着的。」
「操！」
汐带着训斥的语气叫她的名字。
啊啊……不好。看这架势，要是不管的话就要吵起来了。不，应该说已经吵起来了。
虽说小操经常对汐态度尖锐，但汐也有对她严厉的时候。虽然汐不管小操说多么过分的话都不会生气或是反驳。不过，一旦小操将矛头指向自己以外的人时，就会立刻责备她。汐将这个界限划分得十分清楚，生气起来也是毫不犹豫。
「为什么要说这种破坏气氛的话？好不容易能开开心心地吃个饭……就这一天，当个乖孩子行吗。」
「别把我当小孩子，况且是你叫住我才这样的吧？想吃得开心别管我不就好了。」
「不行。不能孤立你啊，雪阿姨和爸爸都在为你着想，怎么你就是不懂呢？」
「我都说了，那是在多管闲事。」
「你们两个，都冷静冷静。」
新叔叔以老师般的口吻劝说道。
汐和小操都闭上嘴，停止了争吵。二人一脸不情愿地低下了头。我感觉看到了槻木家的力量平衡。
「操。」
新叔叔的语气犹如淳淳教导。
「已经吃饱的话，就不用勉强自己了。不过，蛋糕还是大家一起来吃吧，好吗？毕竟是甜点，应该没问题吧。」
「……」
小操虽然一脸的不情愿，但最终还是放弃，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汐，你肯为家人着想，说那些话我很高兴，但不要说太重的话哦。」
「……好的。」
汐点点头表示反省。
一切总算是归于平静，我们继续吃饭，我战战兢兢地将手伸向自己的饭菜。
虽说成功留住了小操，但现在气氛变得非常尴尬。我之前就想过会不会变成这样。毕竟我早就知道这个家庭很不稳定。我正襟危坐，虽然不至于失去食欲，但胃还是隐隐作痛。
小操在玩手机，完全不动饭菜。
现在总不会再发生争吵了吧。可是……我悄悄往侧前方瞄了一眼。
几分钟前还笑容满面的雪阿姨，眼睛已经完全失去了光辉。无精打采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心痛。被那样说也难怪……看见大人消沉到这个地步真是够难受的……
「那，那个，小操。」
刚才还在吃个不停的星原向小操搭话，眼下这个情形要说什么呢？
「那个，你不吃的话，请问可不可以让给我……？」
啊，你是要吃剩下的吗……
虽然听起来一头雾水，但星原是想以自己的方式暖场吧，小操沉默着将自己的盘子移到星原面前。
「你不用勉强的。」
心情跌到谷底的雪阿姨担心地说道。
「怎么能说勉强……我最喜欢吃了，这点儿只是小意思啦。」
星原一副骄傲的语气，露出了笑容。让雪阿姨也笑了起来。
漂亮的圆场。我也想了想是不是该说些什么，但又不想失言刺激到小操，现在还是静观其变吧。

吃完晚饭，我和星原双手合十，「多谢款待。」
很舒服的饱腹感。汐和小操吵起来的时候我还想该怎么办，多亏了星原，气氛慢慢改善了。餐桌上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真不愧是班级里的气氛制造者。不过，小操还是固执地不来参与我们的谈话。收拾桌子的时候也是，她就像是件装饰品似的坐在那里摆弄手机。
雪阿姨为我们准备了红茶和咖啡，又从冰箱里取出装着蛋糕和盒子。
「我买了很多种，挑喜欢的吃吧。」
她打开盒子，取出分成小份的蛋糕。
大家喜欢的种类没有撞在一起，雪阿姨将蛋糕分给众人。我选的是巧克力蛋糕，汐的是芝士蛋糕，星原选了草莓蛋挞。明明吃得比别人多一倍的星原，却两眼放光，第一个把蛋挞送进嘴里。
「嗯～！好好吃！」
雪阿姨笑眯眯地望着品尝着甜味的星原。
星原在这里真的让气氛缓和不少，反过来想，平常槻木家吃饭的时候又是一副怎样的景象呢，想想都觉得害怕。
「感觉好久都没吃蛋糕了呢。好像文化祭结束后就没有吃了……」
汐的手忽然不自然地停住了，也许只是我的错觉，汐是想到了什么吗？
「小夏希的班级好像是表演话剧吧？」
「是的！小汐演的朱丽叶超漂亮的。」
「诶，朱丽叶！？」
雪阿姨惊讶地看向汐。汐叹了口气，用手扶着额头。
「汐，怎么不告诉我啊……」
看来汐是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刚才停下手的原因就是这个吗？
「说的话感觉你会过来……」
「那当然要去了！我想看看嘛，汐盛装打扮的样子。」
雪阿姨兴奋地像个孩子，一旁的小操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会吧？哥哥演朱丽叶？」
小操不知所措地看着星原，似乎相当意外。
「是真的哦，稍等一下……」
星原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点了几下后将其放在桌子中央。屏幕上，汐装扮成朱丽叶站在体育馆舞台上。槻木夫妻和小操都探头看去。
「哇！真可爱啊！」
「汐真是个美人。」
和这对高兴的夫妻不同，小操哑口无言。
「真的演了……」
「真的好评如潮呢！小汐也因此成为人气人物了。」
「也，也没那么夸张。」
汐慌张地否认。虽然星原说的话有些许夸张之处，但并非错误的。汐也切实感受到了自己的人气。所以这只是害羞而已。
「这太奇怪了。」
小操用冷厉的眼神看着星原。
「男人演朱丽叶……就没人说什么吗？」
「呃——……有个人不太同意，但大家都赞成，也就顺势决定了。而且从结果上说，那个人最后也算认同了。」
她说的大概是西园。这话说得确实没错，西园已经向汐道过歉，从结果上来说，关于朱丽叶的角色分配也应该可以解释为她已经接受了。
「这……」
小操的眼神软弱地摇晃着，显然是无法接受。
「……演罗密欧的人，是男生吧？」
「诶，嗯。是男生，而且——」
「对方没觉得不愿意吗？」
她说出这句话显然是想伤害汐，雪阿姨带着训斥的口气说：「怎么能这么说。」但小操完全不管不顾，继续说。
「《罗密欧与朱丽叶》是恋爱故事吧？我不知道剧本是不是按照原作那样展开的，总觉得……那个，其中应该也有恋爱场景吧？我想就算周围人或是哥哥都觉得可以，演罗密欧的人心里也会很反感的。」
小操看起来很拼命。汐饰演朱丽叶这件事——比起这个，她好像更不愿相信周围人会接受汐以女生的身份活下去。
为什么要固执到那种地步呢？叛逆期或是讨厌汐吗？感觉理由不仅仅是这些。不管怎样，现在我该为汐说话，而不是小操。
「不会的哦，小操。」
我从一旁插嘴，小操转头朝我瞪过来。
「你凭什么这么说？」
「演罗密欧的人就是我。」
小操睁大了眼。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不太习惯，但我并不反感。倒因为演技和汐差太多了，我拼命地想要跟上。而且，我当时也站在舞台上所以心里清楚，汐演的朱丽叶真的大受好评。」
「不，可是……怎么会……」
话说到这里，她似乎还是无法接受现实。
星原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将另一张照片调出来给小操看。是在家庭餐厅中汐被班上的女生围绕的照片。汐似乎没注意到自己被拍了，照片中的汐正和其他女生开心地聊天。
「这张不是文化祭，而是球技大赛的庆功会。小汐在排球比赛上打得也很好哦。虽然最后输了，但大家都很支持小汐。」
「……」
小操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接着忽然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客厅。
「操！」
汐想叫住她，但她似乎不打算回来。上楼的声音传了过来。
新叔叔站起来想去看看情况。却被汐叫住。
「我去吧。」
汐站起身去追小操。客厅里只留下我和星原，以及槻木夫妇。
一时间，陷入沉默。
星原取回桌子上的手机，不安地皱着眉头。
「怎，怎么办。是不是不该给小操看照片的……」
「不会的。」
新叔叔和雪阿姨马上安慰道。他们的气势让星原吓了一跳。
「我们不知道汐在学校里如何，所以很感谢小夏希能告诉我们，所以不要难过。」
「你雪阿姨说得没错。而且你刚刚是在维护汐对吧。汐真的有一个好朋友，谢谢你。」
两人一起低下了头。星原显然是没想到会被如此郑重地感谢，慌张地在胸前使劲挥着手。
「哪里哪里！真的，只是些小事而已。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星原稍稍低下头，继续说道。
「对小操，可能稍微有些使坏……」
从结果来看像是对小操的责难，星原似乎对此很后悔。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刚刚那个场合，维护汐就等同于批判小操，不可能对所有人都温柔的。
槻木夫妇也理解这个道理，只是关心地看着星原，什么也没说。
数秒的沉默之后，新叔叔开口了。
「汐真的很幸运能有这么好的朋友们。要是没有你们，那孩子可能还会被深深的悲伤和不讲理所束缚。」
「……汐很坚强的。」
听我这么说，新叔叔稍微睁大眼睛，表情柔和下来。
「是嘛，咲马君这么说的话，应该没错……但是。」
新叔叔忧郁地看着小操留下的草莓蛋糕。
「操要怎么办呢。那孩子能找到希望吗……我怎么也想不出办法。而且，汐有咲马和夏希这样的朋友，操又是怎样呢？……我忍不住想到这些。」
新叔叔的表情很沉痛。大家都无言以对。
「抱歉，我本不想说这些话的。」他说着，露出苦笑。
如果可以，我想帮助他们一家。但对于家庭这个圣域，我不知该干涉到哪种程度。
——圣域。
忽然想到。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家庭看做圣域的呢？仔细想想，上小学的时候我是毫不犹豫地闯入了汐的家庭。汐的母亲住院时我前去探望，汐和小操不去上学的时候，即使被拒绝我仍会来他们家。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啊啊，对了，我想起来了，是初一的时候。
我曾和同学说起过，我的父亲除了上班就是窝在房间里，吃饭也是自己一个人吃。同学听了开始担心起来，说这太奇怪了，你爸爸得了抑郁症吗……
我说出来只是想让他们笑笑。这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咖喱里加了魔芋级别的「小事」，对那些同学来说却是十分严重的问题。这让我感到无比的羞耻和厌恶。
从那之后，我就不怎么提起家人了。不想被他人提及，也不想干涉别人的家庭而遭人埋怨。
但是。
我之所以能够治愈汐的伤痛，是因为我闯入了汐的家庭。
也许稍微干涉一下会更好。
「我会成为小操的朋友。」
听到我的话，两人看向我。
「……啊，不对。已经是朋友了，我的意思是想和她关系更要好。」
「你们两个……」
新叔叔眯起眼，使劲地点点头。
「真的非常可靠啊，谢谢。」
毕竟请我们吃了顿这么丰盛的饭，这点回报也是应该的。而且，无论是汐还是小操，对我来说都很重要。
沉闷的气氛稍微明朗了一些。新叔叔拿起叉子，接着星原也吃起蛋糕。但只有雪阿姨，忧愁地看着桌子，新叔叔注意到她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啊，那个……怎么说呢……」
雪阿姨支支吾吾的，她平常说话都很爽快，现在让人反而觉得违和。是有什么很在意的事吧，我们等着她的下文。
「真的，这样就好了么……」
她担忧地继续说道，就在这时，汐回到了客厅。
「不行，她一句话也不说。」
看来小操是完全封闭了自己。虽然我并不赞成她说的话，但想到她闷在房间里的样子，心就隐隐作痛。
汐坐在椅子上，喝着自己的咖啡。脸上的苦涩肯定不是因为没有放糖。汐没有再提小操的事，拿起剩下的蛋糕。
之后，我们聊了些轻松的话题让气氛得到些许改善。但终归是浮于表面……在槻木家的会餐，结果而言并不愉快。

＊

按照往年，椿冈高中的寒假是24号平安夜那天开始，但今年因为24号是周日，所以改成了22号。也就是说，今年需要去上学的日子也就只有两天了。
定期考试结束后，教室中弥漫着慵懒的气氛。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果出来了。是星原最为忧心的数学。这次考试其他学生似乎也很头疼，悲鸣声此起彼伏。
上完课后放学的时候，汐走向星原的座位。
「夏希，怎么样？」
我也若无其事地观察两人的反应。拿到考试结果之后，星原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所以无法从表情上看出什么来。她究竟有成功及格吗……
「那个，其实……」
星原将翻过来的考卷转向正面。
「七十一分！及格啦！」
「太好了，恭喜你。」
汐连连拍手，星原得意地挺起胸膛。
按照平均分五十六分的情况来看，这个分数已经算高分了。学习会的努力展现出了成果。一会我也去祝贺一下吧。
「小汐呢？」
「九十二分。」
「啊，这样啊……」
她骄傲的态度瞬间一扫而空，可不能和汐比啊。
随带一提我是八十五分，虽然比不上汐，但自己不擅长的科目能考到这个分数已经是相当努力了，说不定这次的年级排名能进前十。
我收拾东西准备回去。拿起书包站起身时，教室门外班主任伊予老师忽然探出头，和我四目相对。
「啊，纸木，来一下好吗？」
她向我招了招手。
我让汐和星原先走，之后来到走廊。
「哎呀，忽然叫你出来不好意思啊。能来办公室一趟吗，马上就好。」
「哦。」
会是什么事呢，感觉不是什么坏事……
我不情不愿地跟着老师进入教职工办公室，伊予老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将桌子上放着的一份透明文件夹递给我。里面夹着各种资格申请表。
「虽然还没有确定，但是纸木的第一志愿或许可以使用指定学校的推荐。」
「诶，真的吗？」
指定学校推荐！我本以为对于我这个回家部的人来说这是无缘的事。但要是可以，还是要好好利用一下的。
「你成绩好，绩点也可以。但是，没加入社团这一点还是有些欠缺的，所以这个给你。」
我的视线落在手中的文件夹上。
「只要取得资格，就有优势了吗？」
「对对，我挑了些你能拿得到的。趁着寒假好好考虑考虑，时间也不是很多了。」
「……难道伊予老师，其实是一位非常好的老师吗？」
「说什么呢，那当然了。」
我将文件夹收进书包。虽然接下来会很忙，但我能感觉到内心的期待在逐渐膨胀。要好好感谢伊予老师。
「还有，最近如何啊？」
「什么？」
「和汐相处的还好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措手不及。我一瞬间有些动摇，但伊予老师应该是出于关心才问的吧，并不是打听恋爱方面的情况。伊予老师似乎很在意汐的事，我只要如实回答就好。
「还好，我们相处得很融洽。前段时间还去汐家吃了顿晚饭。」
「哦，那可真是不错。在朋友家吃饭啊，这样的往来可是很重要的哦～」
「……只不过当时气氛有些尴尬，汐和妹妹的关系不是很好。」
啊，这个似乎还是不说为好，刚说完我就后悔了。朋友家里的事并不应该随便告诉别人。因为指定学校推荐的事情有些太兴奋了。
幸好，伊予老师似乎对此没什么兴趣，只是「哦」地应和了一声。
「汐的妹妹……好像是上初三吧？很麻烦的年纪呀。算了，这种事也是常有的啦。」
伊予老师用指尖抚摸着椅子，有些忧郁地说。
「每个家庭，都有一些扭曲的地方。」
「是这样么。」
我看了一眼办公室的出入口，暗示自己该走了。伊予老师也有所意会到。以「事情已经说完了」结束了谈话。
「那，加油吧。」
「好的。」
我留下一句「我先走了」，便走出办公室。
——我们相处得很融洽。
我走在走廊上，脑海中反复回味着刚才说的这句话。
起码现在这个时间点，我们还算融洽。下周会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约定一起约会的平安夜。
想必那一天，将会迎来巨大的转变。

＊

我从床上坐起，哼唧着伸了个懒腰。
睡得可真舒服。我看了一眼放在床边的电子表，现在是上午十点。回笼觉睡了三个小时，似乎妈妈在我睡着的时候擅自进了房间，窗帘开着。窗外的阳光直直照射进来。
感觉有些冷，我用手搓着肩膀，站起身来。将挂在椅子上的绒毛大衣披在身上，走下楼梯。
今天是寒假的第三天——平安夜。
而且，也是和汐约会的日子。我们约好下午五点见面。
我姑且定了约会的计划。但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虽然并不是讨厌约会，但毕竟也是第一次，有些担心会不会失败。
走到客厅，彩花正在学习。是在做寒假作业吗？一大早的可真是努力，我心里感慨着走到洗手间。
「哥哥。」
彩花在叫我，她竟然主动找我谈话可真是稀奇。
「有什么事？」
彩花一边动着笔一边公事性地说。
「妈妈说晚上要在外面吃饭。」
「是么，去哪儿吃？」
「不知道。」
「啊，这样……但是我晚上要出去，所以不去了。」
「嗯？」
彩花抬起头，瞪大了眼睛。
「今天可是平安夜啊。」
「我知道啊。」
「谁会和哥哥玩？」
「这话也太失礼了吧，喂。」
语言可是门艺术啊。
「反正是谁都无所谓吧。」
「嗯，那倒是……」
「还是说，你想和哥哥我一起过圣诞节？」
我开了个玩笑，彩花的脸冷了下来。
「怎么可能啊！去死！」
叫人去死也太过分了。我这么想着，再次走向洗手间。
冷水洗过脸后，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
仔细想想，这是我第一次和家人之外的人过平安夜，也难怪彩花会惊讶。迄今为止我一直想在这「只是晚餐稍微豪华点的一天」里，加入些约会的场景。这不就是我直到去年一直梦寐以求的，理想中的平安夜吗？
忽然有了些干劲。
我有要向汐传达的话。但更重要的是好好享受这次约会。太过在意也不是什么好事。虽说平安夜，但今天倒是很暖和，中午再睡个懒觉也不错。
我回到房间，躺到床上看起漫画来。

手机的震动声将我吵醒。
我擦着眼睛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来电人是「槻木汐」。
究竟是什么事呢？我迷迷糊糊地接听。
「喂喂。」
『啊，咲马……』
是汐的声音——但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似乎心情有些低落……
难道！我立刻起身看了看房间里的表。下午三点……是啊，怎么可能睡过头呢。都提前设置好了闹钟。
「怎么了？」
『抱歉，今天的约会，我去不了了。』
刚松口气，听到这话我瞬间睡意全无，接着又觉得疑惑。
「出、出什么事了？」
『操她……』
汐犹豫了一下，接着说。
『操没有回家。』

我全力蹬着自行车，仿佛要划破冰冷的空气。现在正在前往车站。在那里，汐还在寻找小操。
——操没有回家。
我拼命地踩着脚蹬，脑中回想着几分钟前的对话。
「怎，怎么回事？她没有回家？」
『可能是……离家出走。联系不上，大家都在找也找不到……爸爸联系了警察，但没有任何线索。可能，已经走远了……』
汐的呼吸混乱，电话中能听到急切的脚步声，应该是在到处找小操吧。
「她是不是住朋友家里了？」
『不知道啊。』
「不知道？」
『我不认识操的朋友。』
悲痛的声音振动着鼓膜。
『我，爸爸，还有雪阿姨，谁都不清楚。虽然知道她的一个朋友，但操没去她家……她有没有其他关系好的，经常一起玩儿的朋友，这些我们全都不知道……唯一能联系到的那个孩子也在帮忙找，但完全没有头绪……到底怎么办啊……』
我痛心地感受到汐此时的憔悴。
虽然不知道小操会去哪里，但我明白现在该做些什么。
「你现在在哪？」
『诶？在椿冈站前面……』
「我这就过去，我也帮忙找。」
电话里的脚步声消失了。好像停下了脚步。
『……谢谢。』
「没事的。」
我挂断电话，急忙换上衣服走出房间。
然后到了现在。
我加了一挡，猛踩脚蹬。
不只是小操，我还担心汐。虽然不知道小操离家出走的直接原因是什么，但应该也和汐之间的不和有关。希望汐不要因此而责备自己……
初中学生离家出走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我上初中的时候，虽然时间不长，但也离家出走过。但也不能说「这是常有的事，不用在意」。离家出走只是一个结果，重要的是出走的理由。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之前应该和小操好好谈谈的。我对嘴上说着想和小操好好相处，结果却什么都没做的自己感到愤怒。希望她平安无事。
快到一级河川的桥上时，遇到了信号灯。车站就在河对面。等信号灯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向河流的上游。岸边有志愿者在除草，我稍稍有些惊讶，他们竟然在平安夜这天都在干活。
正想把视线移回信号灯时，看见有个女孩坐在河堤的斜坡上。她抱着腿，出神地看着河水，黑色波波头感觉有些印象……
「……啊！？」
我改变方向，驶上沿河的道路，全力蹬起自行车。随着离她越来越近，疑惑也转变为确信。
快到旁边的时候，我紧急刹住车。
「小操！」
我喊着她的名字，小操吓得肩膀一颤，站了起来。
「咲马哥……」
她尴尬地低下头。
我下了自行车，急忙走下斜坡。没想到竟然在这么近的地方……虽然看上去有些疲惫，但并无其他异常，总之好像没事。我带着小操爬上斜坡，在平坦的道路上面对面。
「你去哪儿了？大家都在找你呢。」
小操惊讶地抬起头。似乎是对别人知道自己离家出走的事感到意外。
「……和咲马没关系。」
「有关系啊，我们是朋友吧。」
「那都多少年前了。」
初一的时候我们还一起玩儿过……差不多有四年了？啊，这种事怎样都好。还有先要做的事情。
「你等等。」
我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打电话给汐。
『喂？』
「我找到小操了。」
『诶！？在哪儿！？』
我说出地点，汐说了声「我马上去」就挂断了电话。在我打电话的这段时间，小操一直老实地等着。
我轻轻叹口气。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幸好很快就找到了。
「你是住在朋友家了吗？」
「不是。」
「那是在哪里？该不会露宿街头……？」
「……车站。」
小操小声回答。
「车站？」
「群马的……无人车站的候车室里，在那待到了早上。」
竟然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难怪找不到。
仔细一瞧，小操眼下有黑眼圈，看来是没怎么睡觉。
「那很危险啊。初中女生在那种地方过夜……没事是万幸，要是被什么奇怪的人看见了怎么办？」
「这是说教吗？」
「就是说教。汐很担心你的。家里人也在找你……真是的，怎么会离家出走……」
小操叹了口气，像是头痛似地捂住了头。
「就算跟咲马说也没用。哥哥的事情也是，你什么都没帮我……」
「……你就那么无法接受现在的汐吗？」
「当然了。」
小操立刻回答，她瞪着我。
「一直是自己的哥哥的人，某天忽然说要以女性的身份活下去哦。这叫我怎么接受？」
「小操想得太复杂了。就算选择了和身体不同性别的身份活下去，汐也还是汐，人是不会变的。」
「不，变了。和咲马不一样，我一直在哥哥身边看着的。就算是再不愿意也能意识到。哥哥的说话方式，吃饭的动作，坐椅子的动作，都在不断改变。我认识的那个哥哥，就要消失了……」
颤抖的声音中夹杂着呜咽。
「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呢……」
也许正因为是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吧。她的话语有着痛彻心扉的真切，我不由得沉默了。
小操紧紧咬住下唇，忽然转身跑了起来。
不好，她要跑了——必须要阻止。要是这里让她跑了，就没脸见汐了。
「等，等一下！」
我立刻追上去，抓住小操的胳膊。
「放开我！」
她边大喊边挣扎着，但力气却弱得吓我一跳，下意识地减轻了手上的力道。我控制不好力度。尽管如此，在汐赶来或是小操放弃挣扎之前，我都不会放手。
在我控制着不断挣扎的小操时，听到身后有人在靠近。
「你在干什么呢？」
是熟悉的声音。
我抓着小操的胳膊回头看去。
眼前是一个强势的女生。她穿着防风衣，一头漂亮的金发束在脑后。
西园有纱站在那里。
「……西园？」



她怎么在这里？而且，现在的打扮和西园很不相称。衣服上沾满了泥土，手上还带着劳动手套，简直就像是在拔草——
啊啊，对了。是志愿者活动。西园因为殴打世良被勒令退学。作为留校察的条件要求她在时间内进行社会支援活动。没想到她在平安夜都在做这个活动……人果然是会变的啊。
但这个姑且不论，她现在的表情真的是充满敌意。为什么？但转头冷静想想也就明白了。客观地看待这种状况，任谁都会有所警惕。
「喂，那边的女孩，要不要叫人来？」
「诶，啊……」
被西园询问后，小操显得很困惑。可能是有些怕生。
要是她叫人过来事情就麻烦了，我从旁插话。
「不是的西园，这是——」
「我没问你。」
她又气势汹汹地瞪了我一眼，我不由得闭上嘴。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可怕。
「我是，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小操或许是被她的气势所震慑，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不，没什么……没关系的……」
「……啊，这样。所以，你在干什么？」
有了说话的机会，我开始解释。
「她是汐的妹妹……离家出走后刚刚才找到。刚刚她想跑我才急忙抓住她，仅此而已啊。」
看样子小操也不想再逃跑了，我松开了手。可能是解开了误会，西园眼中的戒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些许兴趣。
「汐的妹妹……是嘛，她就是汐的妹妹啊。头发颜色不一样呢。」
小操怯生生地别过头去，转而看着我。
「西园是……那个，把转校生打得送到医院的……？」
所谓流言蜚语大多都会夸大其词，但这个确实是完全正确的情报。
「啊啊，就是那个西园。」
「……是，这样啊。」
小操咽了口唾沫，忽然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转身面向西园。
「你认识我哥哥吗？」
「嗯。」
「大家都接受了穿女装的哥哥，这是真的吗？听说哥哥还很有人气，得到别人的支持……就没人觉得很恶心，觉得奇怪吗？大家到底是怎么看待哥哥的？」
要问西园这个问题吗——
总感觉有些讽刺，我窥视着西园的脸色。西园依旧冷淡地面无表情，但看着小操的眼神中却透出一丝同情。
「……刚开始的时候，更多人把汐当成眼中钉。他们疏远汐，暗地里说些闲言碎语……很少有人能马上接受汐。」
小操认真地听着。
「但是，渐渐地大家都接受了汐。汐很受欢迎，受到大家的支持是事实。我不知道别人到底怎么想的，但至少，现在没有人会再笑话汐了。」
小操的表情染上了失望，像是遭到了背叛。
「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接受之后更轻松吧。汐也没给别人添麻烦，反倒把汐当成眼中钉更费事吧。」
她说得没错。虽然她说得平淡，但想到她在接受这个事实之前的各种风波，真是让人感慨万千。
「你讨厌汐吗？」
「……」
小操哑口无言。见她这个样子，西园像是想起了什么，将手揣进口袋。我还奇怪她会拿什么出来，没想到是糖。
「这个给你，刚刚别人给我的。」
「啊……」
小操困惑地双手接过后，西园这才露出了笑容。
「脸色真差啊。离家出走的话，难不成没有睡觉？还是赶紧回家睡吧。」
真亲切啊。也许是因为她是汐的妹妹。但除此之外，可能她和小操产生了共鸣吧。西园以前也顽固地无法接受汐，反抗周围的一切。正因为当时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所以才希望小操能够理解汐吧。
如果是曾经有过同样经历的西园，或许可以让小操敞开心扉。
「好了，我回去干活了。」
「诶？这就要走了？」
「嗯，还有工作。」
「等等，那个……就没有其他的什么吗？」
「什么？」
「那个……建议之类的……」
西园的视线变得冰冷起来。
「没有。这不是外人说什么就能解决的问题吧。」
当事人这么说更有说服力了，真是头疼。
不，即使如此，平常没见过的两人好不容易相遇了，应该有些话能说的吧……我这么想的时候，前面驶来一辆车。为了不挡路我们靠向一边后，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停在我们身边。这轿车有些眼熟——是槻木家的车。
车门打开，雪小姐从驾驶席下来。
「操！」
雪阿姨径直跑到小操身边，将手放在她肩上确认她平安无事。
「太好了，你没事……」
小操尴尬地低下头。
既然雪阿姨在，汐应该也在。刚闪过这个念头，汐就从副驾驶位置下了车。汐应该也在担心小操，但并没有像雪阿姨那样跑过来，而是用锐利的眼神看着西园。
「有纱……」
声音有些可怕。难道汐在怀疑西园和小操的出走有关？这样想西园就太可怜了，我急忙解开误会。
「西园是我们刚刚碰见的，和小操离家出走没关系。」
即使我这么说，汐还是盯着西园看了一会儿。是还在怀疑吗，还是看她现在穿着一身土气的防风衣想到了什么……西园明明可以解释，却不知为何一声不吭。
最后汐一言不发地收回目光，转头看着我。
「……谢谢，帮我们找到她。」
「没事啦，用不着谢。」
汐向小操走近，没有斥责或担心的话语，只说了一句。
「回去吧。」
汐抓住小操的手，乘到车上的后座。小操并没有抵抗。
雪阿姨在坐到驾驶位前，先走向我。她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发型也有些凌乱。应该是拼命找小操导致的吧。
「谢谢你，咲马君。真不知该怎么答谢……」
「没、没事，您别在意，我真的没做什么……」
雪阿姨又转身向西园搭话。
「你也帮忙了吗？」
「没有……我只是偶然碰见他们，仅此而已。」
「这样……」
雪阿姨像是疲劳感忽然袭来，短暂地叹了口气。用手指轻轻按住眉间，表情紧绷。
「那么，我们先走了。」
我简单地道别之后，雪阿姨回到了驾驶位上。
轿车发动，原地只剩下我和西园。
「那我也走了。」
「西园。」
我叫住了她，她不耐烦地回过头。
「什么事？」
「我觉得很棒啊，你给的那块糖。」
「……哦，知道了。」
西园走向河岸，加入了那边的志愿者当中。
我在骑上自行车之前，看向后方。
汐所乘坐的车辆已经消失了踪迹。

＊

沉闷的气氛填满了车内的空间。
哥哥和雪阿姨，在我上车之后一句话也没说。也不问我住哪里了，为什么离家出走，明明想说的话有很多才对。真让人不舒服，想骂我就赶紧骂吧。
等回家之后会怎样呢？开家庭会议？大概今天爸爸也在，全家面对面聊上几个小时吧。
就像哥哥穿女装被发现的那个时候一样。
那个时候的氛围，我真的很难忍受。为什么和家人正经地谈话会那么煎熬呢。这次一定比上次更难熬。因为和哥哥那次不同，我这次明显是做了坏事。
真是郁闷。马上就要到家了。早知道就不离家出走了。或者，就走得远远的，去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就好了。
啊啊，真讨厌——
「……我不想回去。」
不由得，说出了软弱的话。
我的声音比想象的更加清楚，太羞耻了。坐在旁边的哥哥和雪阿姨可能都听到了。但愿车的引擎声和空调的声音掩盖了刚才的那句话……
咔嗒，雪阿姨打起转向灯，车向右转，驶入便利店的停车场。
哥哥疑惑地从座位上直起背。
「要买什么吗？」
「不是。」
雪阿姨透过后视镜看着我。
「小操，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突如其来的提问让我猝不及防。难道刚刚那句「我不想回去」被她听到了？肯定是的。我还祈祷着她会当作耳旁风。真是多管闲事。
见我沉默不语，雪阿姨又接着说：「去哪里都可以哦。」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的厌恶，真让人不爽。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话就被牵着鼻子走。
为了剥去温柔母亲的这层伪装，我说出了一个完全不可能去的地方。
「滑雪场。」
「哈……？」
哥哥面露难色，代替雪阿姨回答。
「那里，不是现在想去对吧？应该是寒假的时候？」
「我现在就想去。」
「我说……」
无法抑制愤怒的声音。这是我本希望从雪阿姨那里听到的声音。
「你知道大家是多担心你么？都十五岁了还说这种任性的话，起码表现出认错的态度啊。」
「我只不过是回答了她的问题而已，你有意见别找我去跟雪阿姨说啊。」
「雪阿姨说这些是照顾你的情绪，这点总该懂的吧？」
「那你想让我怎么回答？说回家就满意了？要是没有回家之外的选择，那就什么都别说直接回家算了，省得麻烦。」
「麻烦？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就算是叛逆期也适可而止。一个劲儿地给别人添麻烦，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你想去滑雪场就一个人去好了，随你滑个够。」
「好，就这么办——」
「出发吧，我们去滑雪场。」
我刚将手放在门把上，雪阿姨说道。
我下意识地停下动作，看向驾驶位的雪阿姨。她回过头，将手机画面递给我看。
「这家滑雪场夜场会开到晚上九点，现在赶紧过去能滑两个小时呢。」
那是小时候去过的地方，记得从椿冈这里往那边走差不多就是那么远，但是……
哥哥不可置信地看着雪阿姨。
「雪阿姨，你认真的？」
「嗯，道具到时候租就行，轮胎也是全季节轮胎，应该没问题。」
「不，问题不是这个……」
哥哥十分困惑，我也一样，搞不清楚雪阿姨在想些什么。难道她真的要去滑雪场？我也不是真的想滑雪，但感觉在这里撤回的话就输了，于是闭口不言。
雪阿姨关上手机，开始设置导航，目的地是滑雪场。
「汐你去吗？」
雪阿姨一边输入设置一边问，哥哥面露难色。
「……去吧。」
「好，那么出发。」
车从来路折返。
……真的要去吗？

我们从出入口驶上高速公路。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闪烁着白光的路灯，间距相等地排列到远方。从导航上看，到目的地还要一个半小时，等到滑雪场就是晚上了。
我们先停车在便利店买了些快餐和饮料，之后便没怎么说话。雪阿姨集中精力开车，哥哥无聊地看着窗外。这辆车就像是远足后回返的巴士，空气中弥漫着疲劳和睡意。实际上，我们还在出发的路上。
爸爸留在了家里，在找我的时候，他联系了警方和学校，现在似乎在忙着做善后工作。虽然本人很想来，但哥哥在电话中阻止他说：「不用勉强。」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在里再出走的过程中一直在用，现在已经没电了。我关上手机，把手杖支在车窗框上，撑起脸颊。
皮肤有些粗糙。是因为睡眠不足和昨天没有洗澡。一想到这，便觉得恶心，好想赶紧洗个澡，在温暖的房间中睡上一觉。为什么我要说去滑雪场这种蠢话啊。
以前我很喜欢滑雪。正确地说，以前和妈妈一起滑雪的时候，她会像是抱着我一样支撑着我的腰，这样我无论滑得多快都不会摔倒，非常开心。现在虽说自己就能滑了，但再也体会不到以前的爽快感了。
如果妈妈还活着，我现在一定也很喜欢滑雪。
妈妈……
鼻子深处一阵刺痛，眼眶发热。一想起来，悲伤就会袭来。
有什么可以分散注意力的……啊，对了。我再次将手揣进口袋，这次拿的不是手机，而是西园给我的糖。我拆开包装，将糖放进嘴里，柔和的草莓味在舌头上晕开，抚慰着烦躁不已的内心。
心情平静下来后，强烈的睡意突然袭来。现在谁都不说话，又用不了手机，看窗外也只是不断重复的单调景色。最重要的是昨天基本上没睡觉，当然会困了。但我要是睡在哥哥旁边就像是在是示弱，心里很不痛快。
等撑不住了就睡吧，在那之前要想办法保持清醒——

「——操，操。」
有人在叫我，是哥哥的声音。
我这是怎么了……总之，先把躺着的身体坐起来。脑袋昏沉的仿佛大脑融化了。现在在车里……啊啊，对了。我们在去滑雪场的路上，看来我不仅睡着了，还躺在座位上。想到自己这没出息的样子，多少有些羞耻。
「来吧，我们到了。」
哥哥打开车门。瞬间，有刺骨的冷风流进车内。我立刻睡意全无，整个身体一下子绷紧。
别说出去了，就连动起来都很费劲。但总不能干巴巴地呆在这里。雪阿姨和哥哥都已经在外面了。
我腹部一用力，下了轿车。
脚踩在地上那层薄薄的积雪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外面已是一片黑夜。混杂着细雪的寒风蚕食着身上的温度。
「好，好冷……！」
真的冷得可怕，脑袋都冻麻了。虽然也有刚睡醒的原因，但滑雪场也太冷了。
「呜，真冷啊……赶紧走吧。」
「雪阿姨，租赁店在那边。」
「啊啊，那里……对了，汐和操来过这里吗？」
「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哥哥走在前面，雪阿姨跟了上去。我也弓着身子去追那两人。
走进租赁店，里面的空间和便利店差不多大小，中摆着一个老式的煤油炉子。感觉暖烘烘的，身体放松下来。
虽然我来过这个滑雪场，但还是第一次进到这里。里面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穿着滑雪服的人，他们的针织帽和护目镜上都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这会儿正在还道具，是准备走吧。新来的就只有我们。
雪阿姨正要往柜台走，却被哥哥叫住：「等一下。」
「怎么了？」
「真的要滑雪吗？」
「我是这么打算的……」
雪阿姨和哥哥同时看向我。
那视线像是在问我的意见。
说实话，我现在一点儿没有享受滑雪的心情。只想赶紧回家睡觉，可是……因为我的任性才开车来到这个滑雪场的，要是什么都没做就走了，实在有些罪恶感。对雪阿姨来说就只是白来一趟了。既然如此，起码要滑上一会儿，让她觉得来这一次还是有意义的。可能已经晚了，但我觉得这样做会表现出哥哥所说的「认错的态度」。
「……要滑。」
雪阿姨点了点头，哥哥则叹了口气。
我们三人一起走向柜台，雪阿姨和收银员搭话。
「您好，我们想借全套的用具……」
柜台那里在写什么东西的店员抬起头，是一位头发挑染过的年轻女性。
「好的，请您填写这里的表格。」
她将表格和笔递出，我们在上面填好尺码和一些选框。
「今天晚上似乎天气不太好，要是风雪大了请不要勉强久留。」
「知道了。」雪阿姨回答道。
写完之后我将表格还了回去。染发的姐姐微微弯腰和我四目相对。
「你也是，尽量不要离妈妈太远哦。」
「不，她不是我妈妈。」
啊，糟了。
我下意识地订正了。这话本身没有恶意。但很不合时宜。虽然，也有一些是真心。
「那么，是亲戚吗……？」
姐姐不知该如何反应。雪阿姨「啊哈哈……」地苦笑。
忽然，哥哥用胳膊肘轻轻地戳了我一下。
「抱歉，请别在意，是妈妈。」
「啊，是嘛。哎呀，吓了一跳……」
说着，姐姐像是难掩好奇心似地看着我们。
可能是觉得我们仔细一看并不相像。实际上确实不像，本来雪阿姨就和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姐姐从柜台后面取出鞋子和整套滑雪服，交给我们。
「更衣室就在那面。」
「啊，更衣室……」
雪阿姨又重复一遍。像是有什么在意的地方，看向姐姐指的更衣室。
房间深处有三个用帘子分开的单间，与其说是更衣室更像是试衣间。
姐姐似乎是在意雪阿姨的反应，疑惑地问。
「请问怎么了？」
「啊，没有，没什么。」
雪阿姨走向更衣室。
说起来，哥哥在学校是怎么换衣服的。上厕所是去男厕所还是女厕所。听说在球技大赛上大展身手，参加了男队还是女队？虽然我尽量不去想这些问题，不过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或者说，根本不想去知道。
在这流言如飞的椿冈，我不知道哥哥曾在文化节上演出过，也不知道哥哥在班上很受欢迎。是因为我的一直在主动避开与哥哥相关的信息。我害怕了解，但是，现在已经……
我忽然回过神。
哥哥和雪阿姨已经进入更衣室了。我也慌忙赶过去。

我们乘坐的升降机发出咚咚的声响，带着我们前往滑雪场的上方。
照明灯照亮了夜场的场地，银色的斜坡闪亮得近乎晃眼。不时有单板或是双板滑雪者从脚下经过。这个时间点，这里差不多都是技术不错的人。回想起来，今天是平安夜，这样的日子，在圣诞夜的时间段里滑雪，那肯定是只有热爱滑雪的人了。
咔铛，升降机摇晃了一下，穿在脚上的滑雪板相互碰撞。哥哥虽然也擅长单板，但这次似乎是为了配合我们选择了双板。
「快看！天空！好漂亮啊！」
雪阿姨将滑雪杖指向天空。
我抬起头，忍不住发出「哇」的一声感叹。无数的星辰在夜空中闪耀，这场景我只在天象仪中看到过。真的很美。除了猎户座参宿四，竟然还有那样赤红耀眼的星星。
我悄悄看了看旁边，哥哥也十分感动地看着天空。
「好厉害……」
白色的吐息在夜空中上升。
是吧，雪阿姨附和道。
「能看到这么美的星星，来这一次也是值得了。」
「……真是呢。」
哥哥深表赞同。
心里痒痒的，我不知该如何理解这番对话。即便如此，我觉得也不该老实感到高兴。怎么样，来这一趟很好吧……不能骄傲地说出这种话来，那样该说太没节操了么。但我转念又想，如果我单纯到那种程度，一定能和哥哥还有雪阿姨融洽地相处吧。
升降机的终点映入眼帘。
我重新握紧滑雪杖，准备下去。升降机开始减速，离地面越来越近。
滑雪板接触到了地上的雪。
我顺势滑出去，在平地上刹住。
「那我们先滑到下面去……雪阿姨？」
雪阿姨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滑下斜坡。她什么都不说就滑么……刚这么想，她不自然地拐向旁边，失去平衡摔倒了。
「哇，没事吧？」
哥哥靠了过去。
雪阿姨站起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啊哈哈……上来就摔了。」
她将歪了的针织帽重新戴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感觉有点儿让人担心。
哥哥先滑了出去，雪阿姨跟上。这次她将滑雪板踩成八字，边刹边往斜坡下面滑，这动作……明显就是新手，刚想到这里她就又滑倒了。
哥哥侧着身子回到她身边，帮她站起身。感觉这样没办法放开来滑，于是我也朝那边前进。
「难道，雪阿姨不会滑吗？」
听哥哥这么问，雪阿姨气馁地耷拉下肩膀。
「高中的时候还是能滑一下的……哎呀，岁月不饶人啊。」
哥哥不知该作何反应。
雪阿姨注意到气氛的尴尬，急忙表示双手挥了挥表示自己没事。
「但，但是多练练肯定就没问题了！没事，看着吧！」
她集中精力深吸一口气。然后再次向前滑……但结果还是一样。果然，滑出去数米之后她又失去平衡，这次倒是没有摔倒，而是完全停住不动了。
「看吧？」
呃，完全没有滑好啊……
难道雪阿姨是运动白痴吗？仔细想想，雪阿姨还没邀请过我们参加过运动类的游戏。她的兴趣倾向于室内，以前也没听过她参加过什么运动。
要真是这样……她和妈妈截然相反。妈妈身体好的时候，精力好得连我都避之不及，不只是滑雪，她还很擅长羽毛球和投接球。相对的，也有一些笨拙的地方。
「你们先去滑吧，和我在一起就没办法痛快地滑了吧。」
雪阿姨自嘲地关心道。哥哥毫不犹豫地说：「不行。」
「我跟你在一起。滑雪还挺危险的……要是受伤就麻烦了。」
「呜……说得是。」
「……重心靠前会更稳定，就像这样。」
为了让她看清正确的姿势，哥哥慢慢地向前滑。雪阿姨认真地看着哥哥的动作。
哥哥的指导开始了。先是哥哥给她做示范，然后雪阿姨进行实践，就这么一遍又一遍。我在后面看着，用几乎打呵欠的慢速度一点点向下方滑去。
雪阿姨摔了好几次。虽然名字就叫「雪」，但冬季运动是一点儿适应性都没有。而且体力还很差，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老实说，好丢人。每次见到雪阿姨被其他单板或双板滑雪者超过，我连看着都觉得羞耻。这个时间段比雪阿姨更差的人已经没有了。真是的，别滑不就行了。
无论做什么都无懈可击的雪阿姨的形象，像沙丘一样崩塌了。虽然我不喜欢雪阿姨，可见到她一次次地摔倒又爬起来，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但比起我，雪阿姨她一定更痛苦。不是心理上的问题，而是物理上。滑雪场越往下雪质会变得越硬。现在才十二月积雪的量还不够，这种情况下摔倒和在马路上一屁股摔地上的感觉差不多，哥哥也很担心。
总算是看到了停在中间的升降机，坐上那个就可以直达下面。
「雪阿姨，你要坐升降机吗？」
「抱歉，我还想再试试。感觉差不多要抓住窍门了……」
我向她走近。
雪阿姨的刘海已经被汗水打湿，或许因为太热了，她稍微拉开了胸前的拉链。太耗费体力了，连我都觉得冷。
「算了吧。」
哥哥和雪阿姨同时看向我。
「我已经看不下去了。摔那么多次……一点都不有趣啊。」
「可是，我还是想学会。」
「为什么？」
「因为，操喜欢滑雪吧？你喜欢的东西，我希望自己也能喜欢上哦。」
现在已经没那么喜欢了。可看到她那真挚的眼神，我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哥哥回答道：「那继续吧。」
「诶，行吗……？」
「嗯，没事。雪阿姨越来越熟练了。有我看着，你先下去吧。」
那样的话……心里有些不安。
既然说服不了雪阿姨，也没办法。还是跟着他们吧。反正就算我先下去也得等着。
指导再次开始。

「啊——，真累啊……」
雪阿姨坐在炉子前的长凳上，深深地低下头。
我们回到租赁店，已经换好了衣服。结果，我们只是在滑雪场滑了一个来回。天气越来越恶劣，雪阿姨的体力也支持不住了。这种状态还能回家吗……
「雪阿姨，你没事吧？」
听到哥哥的声音，雪阿姨抬起头。她的样子已经是筋疲力尽。她撩起打绺的刘海，困倦地眨巴着眼睛。
「嗯——……可能撑不到回家……」
她说出的话令人不安，感觉不像是在开玩笑。
雪阿姨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柜台。
「那个，不好意思。这附近有过夜的地方吗？」
她向收银员问道，还是那个染发的姐姐。现在已经没有其他客人了，她正准备收拾。
「有是有……但恐怕已经满了吧。毕竟今天是平安夜。」
「是啊……这可怎么办……」
雪阿姨似乎再没心力重振精神，声音也很无力。正因为平日里见惯了她开朗的样子，现在才觉得很不安。这样下去，要是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可怎么办，要在车里住一晚上？连续两天不洗澡真是受不了。
「我家里父母在经营民宿，我问一下试试吧？」
「诶，真的？」
雪阿姨又恢复了些精神，能有住的地方那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有没有空房间就不清楚了。」
「谢谢……啊，再请问一下，您那边房子，能不能洗澡……？」
「洗澡？没有像旅馆那样的大浴池，不过用公用的小浴室可以轮流使用……还请不要太抱期待。」
「没事，没关系。谢谢您了。」
雪阿姨道谢之后，染发的姐姐开始打电话。
姐姐胸前的工作牌上写着「柴」。柴小姐。虽然外表看上去有些花哨，但是位好人。那个臭名昭著的西园也很亲切，真是人不可貌相。
「啊，喂喂？有人想借宿……三个人。嗯，是一家人。」
稍微聊过几句之后，柴小姐挂断电话转向雪阿姨。
「有人取消预约了，正好有空房间。」
「啊啊，太好了……真的太谢谢了。」
雪阿姨连忙低头鞠躬。
那之后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我们走出租赁店。柴小姐似乎也正好到了下班时间，我们一起前往民宿。
在停车场我们坐上各自的车出发。路上我们看见一家便利店，雪阿姨提议顺路过去看看。我们没有做任何住宿的准备，要去便利店买些必须的生活用品。
走进便利店，我从一旁看见雪阿姨买了三只牙刷放进筐里，我自己则在盒饭区前停住脚步……肚子饿了，现在早就过了晚饭时间。午饭在麦当劳简单解决了一下，胃里早就已经空空如也。
我正揉着肚子缓解饥饿感时，雪阿姨和哥哥走了过来。两人都看向架子上摆着的盒饭和家常菜。
「……晚饭我们就吃盒饭吧。」
雪阿姨的声音有些沉重。估计已经没有气力去找餐饮店了。我也累得不行，现在不是讲究的时候，便默默点了点头。
「啊，难道你们还没吃晚饭吗？」
我正从所存无几的商品尽量挑选有特色的出来时，柴小姐向我们搭话道。
「是啊……没来得及。」
「那来我家吃吧。难得的平安夜嘛，只住宿就太没意思了，啊，不过还是要收费的。」
「真的可以吗？太感谢了……」
雪阿姨深深地低下头，感激得像是在沙漠中得到了别人赠与的水。
「那就这么定了。」
我们结过账后，走出便利店。
我们跟着柴小姐开的车，十分钟左右就到了目的地民宿。从外观来看是一座宽敞而古老的房子，去了招牌和普通的房子没多大区别。
进去后，柴小姐带着我们走到房间。
「就是这里。」
是传统的日式房间。地上铺着榻榻米，房间深处的窗户边上摆着小桌子和椅子。看上去很宽敞，这种空间在旅馆很常见。老实说我没报什么期待，但房间很漂亮。
柴小姐向我们说完浴室的使用规定和退宿手续之后，留下一句：「那么一会儿见。」便走出房间，似乎三十分钟后会准备好饭菜。
看见哥哥坐在坐垫上，我也跟着坐下。我用手指轻轻向上捋了捋头发，头发都黏在一起，很不顺畅。
好想赶紧洗个热水澡……可是，这里的浴室是公用的，似乎其他客人已经排好了顺序。最早也得等一个小时才能去。虽说是我自作自受，但还是很痛苦。
「啊～……好累啊……」
刚放下行李，雪阿姨就倒在榻榻米上。之后一动不动，是睡着了么？看起来是精疲力竭了。一大早就出门到处找我，晚上还去滑雪，当然会觉得累。傍晚的时候就看起来相当疲劳，感觉今天一天就稍微苍老了。
……啊啊，又来了，罪恶感。
我也休息吧。现在什么也不想想。
过了一会儿，柴小姐通知我们饭菜准备好了。

吃过饭，再次回到房间。
终于能去洗澡了。柴小姐说其他客人都已经洗好，可以随时过去，不用在意时间。也就是说，之后我们能够自由使用浴室。
「好……谁先去呢？」
「雪阿姨先去吧……操也同意吧。」
哥哥说着看向我。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先去的，但雪阿姨她应该是最累的。所以我决定让给她。
「谢谢，那我就先去了……」
如果是平时，雪阿姨应该会顾虑到我们，但现在估计累得顾不上，很快顺从了。雪阿姨走出房间，这里只剩下我和哥哥。
「那么……」哥哥看向我。
「先铺好被子吧。」
「……这个，旅馆的人不会帮我们做吗？」
「这里是民宿，只能自己来，大概吧……」
原来是这样。看来以前住过的旅馆都很不错……我偷偷地想，这点应该在得知浴室公用的时候就想到的。
我和哥哥一起从壁橱中取出被褥铺，在地板上。床单上清洁剂的味道很重，枕头也硬。不过也不是无法忍受。
我坐在被子上，舒展开双腿，揉着自己的大腿。虽然今天没有滑得很尽兴，但很久没滑过雪，还是有些肌肉酸痛的。而哥哥与我不同，显得游刃有余，此时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不亏是每天都在跑步，很有体力。
那之后我们都没怎么说话，时间悄然流逝，雪阿姨回来了。
「啊，你们帮我铺被子啦，谢谢～」
雪阿姨坐在出口一侧的被子上，扑哧一声从背后倒下。仿佛要把空气从身体里抽出来似的，静静地闭上眼睛。
哥哥从窗边走回这边。
「该你了，去洗澡吧，反正昨天也没洗吧。」
「你知道？」
「一看就知道。」
啊？我现在脏得一看就知道……？
心中忽然涌上羞耻感，我急忙前往浴室。
「啊，操。」
我刚要出去，却被雪阿姨叫住。她只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着我。
「我买了些东西，你看看。」
说着她看向放在墙边的便利袋。
是什么东西呢，我边想边打开袋子，里面是新的内衣和袜子。真是多管闲事，我又觉得有些羞耻。这种东西……不过，算了，先拿上吧。不喜欢的话扔掉就好。
我迅速收好袋子，前往浴室。

我将身体仔仔细细洗了一遍，回到房间。接着换哥哥去浴室了。
我坐在被子上，雪阿姨轻轻动了动身子。
「操～……滑雪还开心吗？」
她又醒了，赶紧睡吧。还是说是我把她吵醒的？
「……呃，一般。」
「是嘛，一般啊……」
她含含糊糊的像是在说梦话。这是半睡半醒吧，眼睛也闭着。
——现在的话，说不定能听到她的心里话。
现在的雪阿姨已经筋疲力尽，连维持体面的余力都没有。也许能够听到并非「温柔的母亲」，而是雪阿姨本人的心里话。我咽了口唾沫，尽量自然地问道。
「那个……」
「嗯～？」
「不觉得辛苦么？」
我的右手紧紧抓着床单。
「我平日里对雪阿姨说过很多坏话，让你操心，完全不是个好孩子。今天也是，离家出走，还让你陪我来滑雪……很难受吧。你不想逃走吗？换做是我，绝对忍受不了。」
雪阿姨依旧闭着眼睛，慢慢地说。
「……是很辛苦，也很难受。但是……」
她继续说。
「我倒是不想逃避。」
「为什么？」
「因为已经决定了。一旦决定，剩下的就只有，拼尽全力……」
她的声音消散在睡眠的呼吸声中，后面说什么也没能听清。最后「呼」地传出悠长的鼻息，看来已经睡着了。
真搞不懂，决定什么了？拼尽全力又是什么意思？结果我还是没能听到想听的，不过，刚刚的应该是她的真心话，虽然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我对此毫不怀疑。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无语。自己一直想要弄清楚的真相，仿佛变成了云一样没有形状的东西……不过，说不定就是这样的。
过了一会儿，哥哥回到了房间。
「雪阿姨已经睡着了？」
为了不吵醒她，哥哥小声问道，我点了点头。
哥哥打开靠在墙边的便利袋，拿出杏仁百奇饼干。估计是在来这里的路上买的，哥哥拿着饼干走到窗边的桌子前，坐在椅子上，打开饼干袋。
「你吃吗？」
「……嗯。」
我也向哥哥走去。
「啊，把灯关了吧。」
我按下门旁的开关。一瞬间屋里变得一片黑暗，不过，靠窗的地方有别的照明，哥哥按下了那边的开关。橘黄色的微弱光线照在窗边。
我走过去，小心着不要踩到雪阿姨，坐在哥哥对面。然后也开始吃饼干。
咯嘣咯嘣，咯嘣咯嘣。
咬饼干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好安静啊。不知道是因为雪吸走了声音，还是窗户很厚，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哥哥，你不生气吗？」
我心里战战兢兢地提问。
「之前很生气，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真的？」
「想被训的话，我也可以生气哦。」
「……还是算了。」
我将手伸向饼干。
窗外细雪翩翩飞舞，或许是因为听不到外面的声音，感觉像是在看一面巨大的荧幕中展现出的影像。无论看多久都不会厌烦，应该说是视线被吸引过去了。
「我从明天开始，要叫雪阿姨妈妈了。」
哥哥忽然宣布道。
我虽然觉得意外，但也没太惊讶。
「为什么忽然……？」
「如果今后雪阿姨身体垮了，我会愧疚得想死的。」
「什么意思，你这么做不是为了雪阿姨，而是为了自己？」
「嗯」，哥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点了点头。如此直白地肯定，就好像错的是我一样。实际上，也许是这样。
「你知道吗？雪阿姨她，有时会在深夜一边喝酒一边哭。」
「诶。」
这次，我吃了一惊。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原来大人也会哭成那样……而且啊，她好像还在听中岛美雪的歌。」
「呃，听谁的歌倒无所谓……那个雪阿姨吗？」
「嗯，果然很辛苦吧。所以你也是，不要老是说过分的话哦。」
「……」
我沉默不语，哥哥咔吧咔吧地将饼干嚼碎。
「再精神的人，也是说死就死的。」
「……我知道。」
别说这么可怕的话啊。
「我也……能叫她妈妈的时候会叫的。」
「你这意思，是不会叫吧。」
哥哥轻轻微笑，我明明说得很认真。
「那，哥哥——」
我稍微抬高了声音。
「我要不要，叫你姐姐？」
「诶？」
哥哥惊讶地看着我。
哥哥似乎察觉到我不是在开玩笑，微微眯起眼睛。
「……操想怎么称呼呢？」
「我想叫哥哥。」
我立即回答。
「因为，从前开始就一直在叫哥哥。你忽然说要以女生的身份活下去，我也接受不了啊。而且妈妈不是也说过，哥哥不愧是男孩子。她住院的时候还说，要一直做操温柔的哥哥……」
顿时，情绪从心底深处溢出。
「而且，我还想过哥哥穿裙子去上学的话，会不会被人欺负。以前上小学的时候，去学校的路上，不是有一对住在一起的男的吗？我怕你会像他们那样，被周围人笑话，捉弄……如果和周围的人做了不一样的事，就会被人说坏话。这个小镇就是这样。所以我希望哥哥还是做个男孩子。希望一切都不会改变。可是……」
滚烫的泪水从眼眶流出，几乎要将我灼伤。
「我听到哥哥在学校很受欢迎……想到可能是我一直都错了，就很难受……我希望哥哥一直都是从前的那个哥哥，但结果，只是我在任性罢了。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好痛苦……所以……」



啊啊，不行了，说不下去了。忍不住呜咽起来。要是哭了，会把雪阿姨吵醒的。
「操……」
哥哥走到我身边，蹲在椅子旁。然后，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哥哥的手又凉又滑。之后一言不发，只是一直握着。
等呜咽声平息后，哥哥担忧地着我的脸。
「冷静了？」
「……嗯。」
哥哥握着我的手，静静地开口。
「我记得很清楚哦。妈妈说要我做一个温柔的哥哥。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句话……老实说，很沉重。」
哥哥的手忽然用力。
「但是，我绝对不想将妈妈那时对我说的话——想象成是束缚我的诅咒。即使她的话本身是一种负担，但妈妈的温柔，绝对是真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
哥哥轻轻的微笑。
哥哥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将手伸进饼干袋。但似乎已经吃完了，于是顺手将袋子扔进垃圾箱。
「继续叫哥哥就可以哦。」
我睁大眼睛。
「可以吗……？」
「嗯，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我不会因为这个而不高兴的。」
这番话不会有什么言外之意吧，我有些不安，小心翼翼地开口。
「哥哥。」
「嗯。」
「哥哥。」
「怎么了？」
「哥哥。」
「怎，怎么了嘛。」
「……谢谢。」
哥哥有些不知所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该睡觉了。」
「嗯。」
我和哥哥站起身。
睡觉前，我们拿着牙刷盒毛巾走到走廊。进入洗手间，两个人并排刷了牙。
我顺便用清水洗去脸上的泪痕。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从前。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在毛毯上打盹。一旁是妈妈，她正麻利地挥动着纤细的手臂叠衣服。
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触碰到我的脸。
我扭头看去，有个男孩正探过头来盯着我看。
「操。」
他一边说，一边开心地摸了摸我的脸颊。
我揉了揉眼，把焦点对准男孩的面容。柔和的嘴角，标致的耳朵，还有和妈妈一样的，灰色的眼睛。
他躺在我的身旁，温柔地微笑着，又叫了一声「操」。
每次被叫到名字的时候，身体便会从内侧感到发痒。心情愉悦得如同放晴一般，想玩的心情涌上心头。我将毛毯踢开，爬到男孩怀里。
「哥哥。」
我把脸贴在他薄薄的胸口上轻轻摩蹭。骨头挨得很近，不太柔软。但是很温暖，有一股和妈妈一样的气味。

那是我，最为久远的记忆。

＊

「嗯～嗯……」
雪阿姨总算是从被子里爬起来了。
或许是因为睡前没有整理好头发，这会儿乱得一团糟，她一边挠着背一边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但似乎是没电了，便又丢在被子上。
雪阿姨平常起得都比我早，这恐怕还是第一次见她睡过头。也许是意外地怕早起，眼睛半睁着。
「现在几点了……？」
「九点半了。」
哥哥回答她，我和哥哥已经洗了脸，可以随时离开这里。刚才一直坐在窗户边的椅子上等她起来。
「退房是，十点来着……得赶紧起来。」
雪阿姨站起身，使劲伸了个懒腰。呼出一口气的同时放下胳膊，转了转肩膀。
「你们两个早上好啊，起得真早啊～」
「是妈妈起太晚啦。」
哥哥吐槽道。
「抱歉抱歉，那我去洗个脸——」
雪阿姨僵住了。
但马上又若无其事地行动起来。似乎是想要表现出「一如既往」的样子。或许是不想让我们操心，她没有回头，走出了房间。
「啊」，哥哥像是注意到什么。
「毛巾忘拿了。」
「……我送过去。」
「嗯，那就交给你了。」
我接过毛巾。
走出房间之前，我先做了一次深呼吸。
——要为离家出走的事情好好道歉，还有……
「好。」
我走出房间，去给妈妈送毛巾。








间章
「那你和小操现在关系还好吗？」
「算是吧。」
汐边跑边点头。
拂晓之前，深蓝色的天空上群星闪烁。我和汐为了瞻望新年的日出，一起来到了附近的山丘。本来打算骑自行车来的，但想起汐曾邀请我晨跑的事，于是决定跑着过去。
老实说，心里有些后悔。离目的地还有将近三公里，侧腹就已经开始痛了，再加上这刺骨的寒风，每次吸入寒冷的空气，喉咙深处疼得像是有刀在割。
「也算是不破不立吧……这样一来，操也能将精力集中到升学考试了。」
「……汐觉得，这样就好了吗？」
每次说话喉咙都隐隐作痛，但我有些在意当前的情况，于是继续问道。
「虽然小操愿意叫雪阿姨妈妈，这很好……但她叫你还是叫哥哥对吧？汐是怎么想的……」
「也没什么啊。」
我刚刚还在犹豫这种有些微妙的问题到底该不该问，但汐却显得无所谓。
「操出生之后就一直叫我哥哥，对她来说忽然改称呼也很难吧。我也是一直在用『僕』称呼自己啊。」



注：「僕」为日语中男性自称之一



看汐的样子，与其说汐觉得称呼无所谓，倒不如说是因为小操是汐的妹妹所以没办法。汐也是以自己的方式在关心小操。
「而且，反正高中毕业就要离开家了。」
「……这样啊。」
等汐考上大学去东京之后，只要不回椿冈就不会和小操住在一起。汐的说法听上去有些冷淡，但这是正常、冷静的想法。虽然是一家人，但也没必要一直在一起。
我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家人是最亲近的陌生人，大概这是正确的。到最后，能够完全理解自己的人也就只有自己。而想要填补和他人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的感情，应该就是所谓的爱情或者友情吧。
「不管怎样，你们和好我也就放心了。有空我再过去玩吧。」
「嗯，妈妈和操应该会高兴的。」
这样一来，槻木家也就暂且安定下来了。
我完全放下心来，汐边跑边看手表。
「……这个速度怕是赶不上啊。」
「诶？」
「稍微加速吧。」
汐开始加速，我慌张地跟上。
之前都是在配合我的速度跑吗，看来这样下去就赶不上日出了。哎呀呀，我一边想一边拼命地跑，早知道这样平常应该多练习一下的。
这次看日出也是为了弥补之前取消的约会。我觉得这种事应该尽早去做，于是自己提出了建议。只是关于地点，汐说想自己来决定，我就跟着出来了。看来汐知道有好地方。
呼，呼，我们均匀的呼吸声所奏出的旋律，消散在静谧早晨的空气中。呼出的气息变成白色，冷风吹在脸上。但随着奔跑，身体渐渐暖和，背后出了些汗。
我们集中精力跑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目的地的山丘。从这里开始就是上坡了，而我已经快跑不动了……
「就快到了，加油！」
听到汐的鼓励，我挤出体力，跑上铺好的上坡路。
等到跑到半山腰，汐终于停了下来。有一处路肩拱起的空地，大小差不多能停下一辆拖拉机，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别人。
「呼，呼……是这里吗……？」
我双手撑着膝盖调整呼吸，太累了……
「给，毛巾。」
「啊啊，谢谢……」
汐将装在腰包里的毛巾递给我，我感激地接过。
擦过汗之后抬起头，刘海被冷风吹起。
眼前是一片住宅区，东方的天空微微泛白，黎明仿佛要将星光吞没，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
「赶上了啊。」
「是啊……」
我们一起等待太阳露出脸。
东方的天空开始染红——山那边泛起无数光辉。
「哇……」
一束光，犹如剪刀将天空撕裂。阳光越来越耀眼，为天空铺上了朝霞。早已见惯的日出，竟然如此美丽。我深深陶醉在眼前的美景之中。
「真美啊……」
汐喃喃说道。
「啊啊……真的很美。」
我附和道，再无需多言。两人一起出神地眺望着初升的太阳。
等太阳露出半边脸的时候，我转向旁边。
「汐。」
「嗯？」
「今天，我有话想对你说。」
汐也转过头。
直视着我的眼神夹杂着些微紧张。
本来，我是想在平安夜那天说的，但却没能说成。现在，可以对汐说了。
趁着还没有犹豫，我将其道出。
「我们交往吧。」










































































制作信息
作者：八目 迷
插画：くっか
图源：银行佬
翻译：八目迷粉丝群的翻译
校对：八目迷粉丝群的校对
嵌字：闲的无聊e书组
ePub：闲的无聊e书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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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封面


标题


制作信息


简介


彩页


目录


第七章 那些美好的日子


第八章 冰雪消融的月份


间章


后记


蜜瓜特典 初体验的滋味




里程碑


封面


简介


目录











后记
自从四年前第一次写书开始，我就不断地在写家庭故事，而且感觉还都与社会中理想的家庭相去甚远。实话说，写这种故事总觉得有些沉重。每每次一想到自己是不是在挖掘别人的心理创伤，或者给别人带来了不希望看到的悲伤，我都有种停手的想法。
如果问我为什么还要写，我想，既然我选择十几岁的做主人公，那么家庭就是离他最近，最容易出现纠葛的人际关系……这也只是后话，其实，或许我只是觉得写家庭故事的时候最上手罢了。抱歉，关于这点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即使如此，对于家庭这种关系我有很多话想说，这是事实。
我想，任何人都自认为「家人就是这样的」，这与「朋友就是这样的」，「爱人就是这样的」这之类的想法比起来，其自以为是的程度更高，也更为顽固。但即使是家人，也是与自己不同的个体，完全是另一个人，所以价值观不同也是当然的。家庭这种关系，逐渐让人忘记「除自己以外的人都是他人」，有种阻碍相互理解，将自己的个人见解当成一般常识的倾向。
当然，也有家庭剧里出现的那种温馨的家庭，将各自的常识凝结在一起并强化的情况也是有的。即便如此，无论是怎样的家庭也肯定有或大或小的纠葛，而讴歌家人之间的爱的电影或是音乐又那么多……也也许正是这种与社会的错位，促使我写家庭故事。
而最近，我注意到人们的家族信仰在渐渐稀薄，经常在一些作品中见到很不称职的父母（或许会有人说「你说这话合适么？」）。对这种情况，我有时也会想感觉太过悲惨了，实际上不会这么糟糕吧？……说到底，我或许也只是被「家庭就是这样」的偏见所束缚。
感觉说的全是些模棱两可的话。反正这也是后记，无所谓的吧，大概。
以下是谢辞。责编，滨田先生，随着一卷又一卷地出书，文中的错误也渐渐少了，感觉到了自己的成长和些许寂寥。不过错误还是少些的好，对吧。くっか老师，这次也感谢您精美的插画，请您多保重，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各位读者，感谢大家四卷以来的一路陪伴，愿我们再次相会。
下一卷将是最终卷。

八目 迷2023年12月某日








蜜瓜特典
初体验的滋味
那是某个夏日发生的事情。
「诶，汐你没有自己买过零食吗？」
从学校放学的回家路上，咲马哥有些吃惊地问，随后哥哥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到了小学五年级，还没有自己买过零食这件事的确有些罕见。就连三年级的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也偷偷跑到便利店买过零食。不过一想到哥哥的性格，或许也挺正常的。
「因为，老师不是说过不允许自己买零食吗……」
「你知道吗？校规可是分为必须要遵守的和即使违反也没关系的两种哦。买零食就是违反也没关系的那种，所以完全没有关系的。」
「那个，是谁决定的呢？」
「我。」
看着莫名骄傲挺起胸脯的咲马哥，哥哥的脸上写满了无奈。
「既然都说到这了，我们现在就去买吧。邻镇就有粗点心商店哦。东西卖的比便利店便宜多了。」
「诶，但是……」
「行啦行啦，小操也会一起去吧？」
「这个嘛，哥哥去的话……」
咲马哥带着满怀期待的眼神看向了哥哥。见状，哥哥有些犹豫地沉吟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还是一如既往呢，轻易地就会被咲马哥说服。
「好嘞！那就出发。」
就这样，我们将目的地定为粗点心商店。
说实话，我也有些期待。粗点心商店只在漫画和动漫里看到过。虽然知道邻镇就有一家，但听说那里是高年级学生的聚集地后便自从来没有靠近过。不过有咲马哥在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走了二十分钟左右，我们抵达了粗点心商店。除了我们三个以外没有任何顾客。
粗点心商店大概比便利店小上两圈。但是点心种类之丰富则根本不是便利店可比的。我和哥哥纷纷眼神兴奋地挑选起了点心。
我买了摩洛哥酸奶，哥哥是瓶装的蜜瓜苏打，而咲马哥买的是黄豆粉棒。
我们坐到商店前的长椅上，开始品尝起买到的点心。摩洛哥酸奶的味道尽管难以形容，但总之还算是很美味。
「惨了，吃了黄豆粉棒之后口好渴啊。」
「咲马也买瓶饮料不就好了吗？」
屋外天气炎热。再加上我们是步行过来，身上都有些出汗。我的水壶里还有剩余的茶水倒是不要紧，但咲马哥的水壶似乎早就空掉了。为什么还要买黄豆粉棒啊……
「我说，汐。给我喝一口。」
「诶。」
「拜托啦，我的嗓子都要冒烟了。」
咲马哥开始苦苦向哥哥哀求。
真是不成样子。正当我打算提醒咲马哥的时候，哥哥却惴惴不安地将玻璃瓶递给了他。
「好吧，就一口的话……」
「好耶！谢啦，汐！」
咲马哥接过瓶子后，毫不犹豫地将瓶口贴到嘴唇上，咕嘟咕嘟地痛饮起了蜜瓜苏打。
那时候，哥哥的脸上不知为何泛起了红晕。
大概是夏日投射下的阳光吧，我这么想着，又舀起一勺摩洛哥酸奶送进嘴里。









简介

羁绊与束缚，坎坷不断的家族故事。
「要永远，当操温柔的哥哥哦。」
以前，是比任何人都要仰慕的哥哥。
但那天，自从目击到汐穿着水手服的瞬间，曾经的憧憬烟消云散。

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模样？原因是什么？哥哥的变化是何时开始的？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为探寻缘由，操回想起来。从现在到过去，追溯着汐的一生。
父亲的再婚。同纸木咲马的邂逅与别离。深爱的母亲的去世。以及，和哥哥定下的约定。
随着汐的纠结逐渐清晰，刻在槻木家的悲哀也渐渐露出——。

















八目 迷
illust.
くっか










译者声明
本作因人物特殊性，日文原文从前中期开始对汐的描述便没有了他或是她
但由于本人才疏学浅，并不能很好地不加性别描述表达出原文意思
所以在某个阶段后我将汐描述为『她』，望各位见谅，可以的话务必去看原作
性别认知障害并不是同性恋，他们往往会因为对自身的认知而十分痛苦
如果题材剧情引起您的反感烦请删除本书，如果您喜欢本作希望支持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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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荆的告白.05.ep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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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转录自PDF网译版并微修部分图文作者：八目 迷插画：くっか翻译：-校对：-图源：-epub录入：RicoTen仅供个人学习交流，翻译的来源未知，知情者请联系我修改。————————————————银荆的告白，完结。自从咲马那次震撼人心的告白后，日子一天天流逝。咲马和汐相处的时间比以前更多，关系也越来越深。然而，此时一个咲马最不擅长且避之不及的人出现了。这个人叫世良，他像个骗子一样用巧妙的话术迷惑周围的人。他让咲马卷入了动摇他价值观的事件。在被世良的计谋所左右的同时，椿冈高中的二年级学生们迎来了修学旅行。咲马他们首次来到北海道，兴奋不已，但世良的魔爪也悄然逼近。咲马与世良的对决，以及他与汐的关系，迎来了最大的转折点。咲马他们的旅程，朝着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向发展。两人的青春画上了一个句号。恋爱与变革的故事结束了，同时，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彩页    








间章那天的年级会议在周四放学后举行。这是为了策划学校活动和汇报教学进度而开的会议。高二的教师们聚集在校舍二楼的会议室里。与每月一次的全体教师会议不同，这次没有校长和其他年级的教师在场，所以气氛没有那么严肃。但正因为人人都可以发言，意见容易纷飞，有时讨论会变得激烈。希望这次不要变成那样。「伊予老师，我们开始了。」「啊，是。」年级主任城岛老师的话打断了我对资料的专注。我抬起头，看到老师们围坐在U字形排列的桌子旁。包括我在内，总共有十个人。这次全员到齐。时间是下午五点。现在是考试前的时间，所以社团活动暂停。得益于此，校内很安静。外面已经天黑，没有空调的会议室里寒气袭人。忙于准备考试，在座的教师们个个显得疲惫不堪。特别是城岛老师，作为年级主任，他的工作更多，看起来疲劳更甚。他的年纪其实和我差不多，但额头已经开始变宽了。「那么，让我们赶紧开始吧。」学年会议开始了。城岛老师简单地说了几句开场白，然后瞥了一眼手中的资料。「最近，有不少学生在上下学的路上玩手机。其中有个孩子边骑自行车边通话，被警察警告了。学生指导部打算在通学路上进行立岗检查，我们在校内也要严厉取缔。」B班的班主任早乙女老师点点头。这群人里，她年纪最大。她总是画着像有钱的贵妇那样浓厚的妆，但很关心学生，口碑很好。「不是已经很严格了吗？现在没收手机要留三天吧。」「是的。以前是放学后就归还，但效果不好。」「要更严格到什么程度呢？」城岛老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资料。「根据校规，手机本来就是禁止带入校内的……所以一旦发现就没收吧。」「那是包括休息时间吗？」「是的。」「哎，这也太严格了吧？只要不是在上课时间，我们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啊。」「没办法，这是学生指导部决定的。」早乙女老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学生指导部主要由体育教师和资深教师组成，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他们经常很强势，与校长的关系也很密切，不仅学生，连教师也对他们敬而远之。「不能降低处罚的力度吗？」「那就要修改校规，这很难。不仅学生指导部，校长那边也要通过……不过，也有例外。」城岛老师说完这句有些含糊的话后，瞥了我一眼。「……为什么看我这边？」「啊，我只是想你是不是又会提出什么意见。」「这话听起来真难听……我可不是随便就会反驳的。」「真的吗？」他显然不相信我，然后把视线移开。有点生气，但也没办法。虽然不情愿，我和学生指导部关系不太好。我们几次意见相左，我也曾独断拒绝他们的要求。我并不是一开始就坚持自己原则的老师。相反，我过去一直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也算是有些人缘。但半年前，发生了汐的事情后，我改变了想法。我停止了无谓的顾虑，开始优先考虑自己的信念。尽管因此带来了更多的麻烦。「那么，从明天开始就要没收手机吗？」一位老师插话道。城岛老师点了点头，但脸色阴沉下来。「不过，如果突然加强取缔，可能会引起学生的反感。希望他们能理解，但也有脾气暴躁的学生……」几位老师表示赞同，「三天时间太长了。」「我们也在走廊上用手机。」「那也应该停止。」「真麻烦。」「最糟糕的情况是家长可能会投诉。」在大家表示担忧的时候，城岛老师问道：「伊予老师，你怎么看？」「嗯……我觉得只能向学生们解释清楚，然后严格取缔。虽然会有不满，但他们应该能理解。如果家长投诉，我们也有解释。」「嗯，确实。」他苦涩地回答，其他老师也纷纷点头。虽然不完全满意，但只能如此。「那么，手机的取缔就这样定了。」城岛老师草率地总结道。这也是常态。在这种场合，大家很少能找到完全满意的解决方案。我明白，在这所学校里，所谓的讨论，只是为了避免最坏情况而进行的妥协。「那么，接下来的议题是——」学年会议继续进行。考试计划、放学后的学习会、教师的出差、进路希望调查的状况……。没有特别激烈的讨论，会议时间已经过了六点，到了最后一个议题。「那么，关于修学旅行的事，麻烦伊予老师。」「好的。」我答应着，看了看手中的资料。「基本上和往年一样，二月一日出发去北海道，三晚四天。这冬天会很冷，请做好防寒措施。至于行程手册，基本上沿用了去年的内容，但有一些变化——」「咔啦」，门被推开了。看到进入会议室的人，我不由得皱了皱眉。「哦，别介意。继续继续。」是校长。他一边微笑着点头致意，一边移动到角落，坐在自己拉过来的椅子上。部分学生称他为「七福神的惠比寿大人」，表示亲切，但我对他有些不适。他时常出现在各个场合，搅动气氛，有时会有积极的效果，但这次恐怕未必。我没有好的预感。城岛老师用眼神示意我快点继续。我心里默默回应：「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然后我重新看向资料。「……今年的主要变化在于旅游计划。今年我们尊重学生的自主性，增加了自由活动时间。以前的第三天是按照预定计划行动，今年则让学生们自由安排。」 这是去年的修学旅行结束后提出的建议，我从前任那里接手并反映在今年的计划中。老师们没有异议。「另外，关于房间安排。今年基本上是两人一间，但槻木同学将独自一间。这是根据她的情况决定的。」 早乙女老师点头说：「确实如此，男女混住都会有问题，这样是对的。」 周围的老师们也默默点头表示同意。我内心松了一口气。虽然觉得不会有问题，但还是有些担心被反对。半年前肯定会有人提出异议，所以这是大家对汐情况理解的证据。也许只是因为不想让会议拖得太久。「房间的来往怎么安排？」城岛老师问。我稍作停顿，答道：「来往？」「晚饭后到熄灯前是自由时间，期间禁止异性之间的房间来往。但槻木同学的情况怎么办？」「啊……」 我没考虑到这一点。 「抱歉，这个问题我还没想好。」「首先，汐的房间在哪一层？」「我们计划安排在男生那一层。定山溪的酒店中单人间和双人间分布较远，所以她的房间会靠近男教师的房间。」「是这样啊。」城岛老师抱起双臂，做出沉思的表情，随后有些无奈地开口：「不能完全限制她出门，如果在同一层的话，允许她自由来往应该没问题吧。」这倒是合理的提议。让她成为唯一一个可以自由来往男女两层的人，确实有点奇怪。但是。对于汐来说，这次修学旅行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中学时，由于担心身份暴露，她没有参加。这次她也充满了不安，直到报名截止日期快到时才决定参加。为了她，我们特意延长了报名截止日期。长期以来，汐一直被困在困境中，现在她终于鼓起勇气来参加这次旅行。我希望她能有一次美好的回忆，作为教师，我要尽最大努力做到这一点。修学旅行的夜晚……我还是学生时，我们会玩枕头大战和纸牌游戏。还会聊聊恋爱故事之类的。我希望汐也能有这样的回忆，尽可能地享受这次旅行。即使她有特殊情况，我也希望她能像普通学生一样。那么。「那个，不好意思。我还是觉得应该把槻木的房间安排在女生那一层。」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继续说：「如果是单人间，不会引发任何问题。而且让她与其他女生一样自由来往房间也不会有问题——」「这可不行。」城岛老师打断了我。我甚至无法说完最后一句话，有些恼火。「为什么不行？」「请不要误会，我并不认为槻木会对其他女生造成伤害。我也知道大部分女生接受她，并且对她有好感。正因为如此，让她和女生在一起是不好的。」「为什么？请明确说明。」「那个……就是……」城岛老师似乎在说我的理解力不太好，他的话语模糊不清，让我更加恼火。正准备再次追问，早乙女老师劝阻似地喊道：「伊予，伊予。」「是这样的。即使槻木没有那个意思，也有可能会有女生主动靠近……城岛老师大概是想说这个，对吧？」「啊……」原来是这么回事。确实，这是一个风险。仔细想想，尽管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但亚里沙曾经对汐很苛刻。女生也有可能成为加害者。我没考虑到这一点，感到一阵羞愧。「对不起，我没有考虑周全。」「没关系。」我必须反省。虽然应该把汐当作女生对待，但毕竟存在生理上的差异，有些地方必须明确界限。刚才，我失去了这个界限。也许是感情先行了。虽然我已经担任了汐的班主任超过半年，尽力营造一个没有人受伤的环境，但我差点就制造了一个可能引发麻烦的情况。我对自己的不成熟感到厌恶。在我一个人自责的时候，城岛老师清了清嗓子，重新掌控局面。「那么，关于槻木的问题，我们决定让她一个人住在男生那层，并且只允许男生之间的房间来往。伊予老师，你同意吗？」「是的，可以……」「好吧，让我们根据学生的情况灵活处理。而且，离修学旅行还有时间。」也许是察觉到我的失落，他隐约地表示安慰。被他照顾的感觉，让我觉得无奈又懊恼。无论如何，议题已经全部讨论完毕。接下来，只需要城岛老师做个结束讲话，就可以解散了。虽然我犯了错误，但结果还算不错。「那么，今天的年级会议就到这里——」「我能说几句吗？」随着这一声，气氛变得紧张。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校长身上。由于他一直很安静，我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他在会议即将结束时发言，不禁让我感到一丝不安。我与校长对视了一会儿。「伊予老师，你是希望槻木能够在修学旅行中尽情享受，所以才提出了调整房间分配和楼层的建议吧？虽然考虑不够周全，但你的心意真的很美好啊，我很欣赏。」「啊，谢、谢谢。」没想到会被表扬，我的声音有些颤抖。虽然有些惊讶，但也感到很开心。校长说的没错，我确实希望汐能够享受修学旅行。他能理解这一点，让我感到十分温暖。之前觉得他是个麻烦的存在，现在感到很抱歉。「所以，我在想，槻木可以和男生住同一个房间。」「什么？」「毕竟修学旅行一个人住太寂寞了吧？如果和女生一起有问题，那就和男生一起住，怎么样？」校长用纯真的眼神看着我。不是『怎么样？』的问题，我心里狠狠地吐槽。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没有人反对槻木住单人间，为什么校长要这样说呢？「校长先生，我和槻木讨论过，决定让她住单人间。槻木也同意了。」「槻木说一定要住单人间吗？」「呃，她没有说必须要单人间，但让她和男生住在一起是不可能的。」「槻木也有一些关系好的男生朋友吧？你们再仔细讨论一下。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不是这个问题。」「而且，我觉得让槻木住单人间这种特别待遇不好。不公平。这样的话，以后学生可能会说『我也想要单人间』，那该怎么办？」「呃，这……」我不知道从哪里解释起。头痛不已。校长的话虽然有些偏离主题，但不能无视。他掌握最终决定权，这是主要原因。但我也想尊重他的意图，因为他不是出于恶意，而是为了秩序和学生着想。所以在尊重他的意图的基础上，进行反驳。否则，就会变成毫无意义的争论。可是……好麻烦啊……不不不，我必须振作起来。如果不能让槻木住单人间，那我就对不起她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呼吸送到脑袋里，重新振作精神，坐直了身子。「校长，给槻木一个单人间，是因为她有性别不一致的敏感问题。并不是在优待她。如果有其他学生提出要求单人间，只要解释清楚，除非他们也有像槻木一样的特殊情况，否则他们会放弃。当然，如果有正当理由，我们还是要考虑的。」「可是……」「而且，这是槻木第一次参加学校活动的外宿。她的心理负担肯定很重。确实，可能会度过寂寞的夜晚，我也担心这一点。但即便如此，为了她的身心健康，单独的时间是绝对必要的。」「真的是这样吗？」「是的。」我坚定地点了点头。校长沉思了一会儿，显得很不满。「我不想随便改变规则。」「校长。」我直视着他，继续说：「如果等到问题出现就晚了。」「没那么严重吧。」他笑了笑，但周围的老师没有一个跟着笑。校长看了看周围，察觉到没有人支持他的想法，表情逐渐阴沉下来。最终，他像认输一样举起了手。「好吧好吧，那就这么办吧。」他站起来，走出了会议室。门一关上，我的身体就放松了下来。可能是因为说了太多话，感觉像缺氧一样头晕。城岛老师说道：「那么，校长也走了，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然后简短地宣布了散会。会议室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大家都站了起来。「哈，终于结束了。」「今天算是比较快结束的了。」老师们一边聊着天一边离开会议室。我也站起来准备走，这时早乙女老师走了过来。「辛苦了。」我们互相道了一声辛苦，然后一起回到办公室。「真是辛苦了啊。」她说。「真的。不过，还好说服成功了。」「校长其实不是坏人，就是有点糊涂。」早乙女老师笑道。「哈哈，是啊。」我也只能苦笑。「不过，这次算是顺利的吧？体育大会那次可是闹得不可开交。」「是啊……那也是件麻烦事。」那是秋天的事了。当时体育老师坚持让汐参加男生组的比赛，而我们意见不合，争论到很晚，最后才妥协，让汐带条件地参加女生组的比赛。那次的处理，现在想起来也不知道是否正确。虽然没有学生提出批评，但稍有不慎就会酿成不幸的结果。汐能够被接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本身的人缘好。虽然我不后悔，但每次回想起那段经历，都会感觉像是走在刀刃上，背脊发凉。「对了，等会儿我们打算去喝一杯，你要一起去吗？」「啊，我还是算了吧。我还有考试的准备工作要做。」「还要工作？你真是认真啊。那就加油吧。」到了办公室，我和早乙女老师分开，坐回自己的座位。桌上堆满了现代文的资料，考试题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今晚一定要把它弄完。我解除电脑的休眠模式，看到桌面右下角的日期。快到圣诞节了。我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大概那天也会忙于工作。虽然总觉得圣诞节和我无关，但还是有些许的忧郁。「唉……加油吧。」我打开Excel，这时手机震动了。从口袋里拿出来一看，是一封邮件，发件人是「槻木雪」。新年伊始的一月八日，我来到了椿冈站附近的一家小酒馆。尽管是新年聚会的季节，但店内却显得宁静。店里有些下班的上班族和看起来像是常客的老先生们静静地喝着酒。我坐在吧台等待着约会对象的到来，这时店门被推开，雪走了进来，有些气喘吁吁。「抱歉，我迟到了！」「没事没事，我也是刚到。」雪放下包包，脱下外套，整齐地放在了脚下的篮子里。我们叫了服务员点了酒和一些小吃，拿到了瓶装啤酒和一份开胃菜，然后干杯。「那么，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我们轻轻敲杯，一口喝下去，味道不错。「啊，这感觉真好。」「这家店我是第一次来，挺不错的，环境很安静。」「这里是个小众之地。结婚前我经常来这里。不过……」雪靠近了一些。我有些犹豫，但心里想着她还真是个美人啊。「我之前就说过了，不用客气的说。我们年纪也没那么大的差距。」「虽然是这样，但毕竟是老师和家长的关系。」「哎呀，有点可惜。」雪咬了一口章鱼丸，嘴角微微上翘。我和雪的初次见面是在汐高一时期的三方面谈中。那时候我像对待其他家长一样对待她，但从去年六月开始，我们就频繁地联系，讨论汐的近况以及一些小计划，现在已经成了私下见面的朋友。「不过，这样在居酒屋见面倒是第一次吧？」「是啊。过年就该有点酒气才对吧？而且伊予老师似乎也能喝。」「嗯，只是稍微品尝一下而已。」「而且，最近有点开心的事情。」「哦？是什么好消息？」雪有些害羞地笑了起来。从她的表情中就能感受到她的喜悦，肯定是件很开心的事情。汐开始称呼你为「妈妈」了啊，确实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呢。我记得以前听到过汐用你的名字称呼你时，感到有些震惊。汐聪明而又善解人意，让人感觉她是个无法逾越的界线。「其实，我一直觉得称呼方式并不重要。你知道那部宫崎骏的《崖上的波妞》吗？」「啊，那个宫崎骏的作品？」「对。里面的主人公宗介君，就是用名字称呼他妈妈的，叫丽莎。」「啊，是的，我记得了。」「所以，我就觉得被用名字称呼并不奇怪。那部作品里就有这样的家庭模式。」「原来如此。受到了《崖上的波妞》的启发啊。」「不是受到启发，更像是感到安心吧。觉得这样的家庭也是一种存在方式，这样的自我安慰吧。当然，我知道这只是我为自己找的解释，但我觉得对待故事的方式就是如此。」雪笑了笑。「这是在说什么呢？」可能是因为喝了酒，说话比较多了。雪倒满了第二杯啤酒。我叫来服务员，点了热烈火辣。「嗯，我理解你的心情。我看电影的时候，有时候在一些不经意的场景里也会哭。尤其是喝了酒之后」「对对对！真的会变得泪点很低。边喝酒边听中岛美雪的歌绝对会哭」「哇～太有共鸣了......」随着对话的热闹，酒量也在增加。同时也吃得津津有味。酒和食物都很美味。雪说这里是个藏身之处，果然名不虚传。酒劲渐渐上头，身体也开始放松。好久没这么愉快地喝酒了......最近一直被工作追着跑。聚会也经常推辞。辛苦工作了这么久，今天就尽情地喝一下吧。过了一个小时。我们都喝得酩酊大醉。「真是气死我了！成年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发脾气......」「对对对，说出来更舒服」这时，雪哈哈大笑。看来她也喝得相当多了。「你知道吗，我只是想进行一次简单的讨论，可是却总有人带着昭和时代的价值观跟我争辩。为什么对女性的反驳就这么让人生气呢？身为老师的人，却比学生的心胸还小，这到底怎么办啊，真是的……」「啊，这可不好。真的很不好。不应该向家长抱怨工作的烦恼。」但是，喝着酒发牢骚确实让人感觉很舒服。「该死的，如果我有权力的话，一定会把学生指导部的教师全部换掉的……」「伊予老师，你真的很努力。」雪的安慰话让我摇头道：「哎呀哎呀，不不不，不要这么说。」「我真的没问题的啦......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感觉自己快被教师的责任压垮了......」情绪不稳定啊......。想着再多喝点酒吧，于是喝了口日本酒。「修学旅行的房间分配，你不是为了汐无理要求把她安排到单人房间吗？那个，我真的很感谢你。汐的班主任是伊予老师，真的太好了。」「稍微这么说一下就会让我哭出来呢。」虽然是开玩笑说的，但真的眼泪涌出来了，感到焦虑。赶紧用毛巾擦拭着眼睛。「我其实......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啦。全都是汐的努力的功劳。」「我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全都要感谢汐的努力才行。」「嘻嘻，是吗」我把毛巾从眼睛上拿开，然后吃了口牛肚煮。嫩嫩的肉上有着味噌的香味，非常美味。雪优雅地倒了一杯红酒，眯起眼睛陷入沉思。「汐最近看起来非常活跃呢。即使是休息日也经常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她也开始经常问我关于服装和化妆的事情了」「哇哦，那真是......」我咽下嘴里的牛肚煮，继续说道。「是有对象了吗？」「对象啊」雪温柔地皱起眼角。「如果是的话，那我会很高兴」










第九章 前哨战


「阿嚏。」  







旁边传来了轻轻的打喷嚏声。  







「冷吗？」我问道。汐回答道，「只是有点鼻子痒痒。」她把围巾稍微往上提了提。  







我身体稍微倾斜了一下，看看排在前面的队伍。大概还有五组就轮到我们了。可丽饼的甜香味已经飘到了这里，虽然我们刚吃完午饭，但口水还是不禁流了出来。







我和汐来到了邻县的繁华街区。像这样两个人出来玩，已经是新年之后的第三次了。不过，这是我们第一次专程来到邻县。可能是因为寒假最后一天，或者这地方本来就很热闹，人非常多。







「咲马，你决定好要什么口味的可丽饼了吗？」  







「还在想呢……不过我可能会选有香蕉的那种。汐你呢？」  







「我想试试烤苹果的，没吃过。」  







「哇，还有这种啊。我也想试试特别一点的。」 


 


「那你试试那个？牛油果的。」  







「不行，我不能接受咸的可丽饼。」  







「什么？不能接受咸的？」汐怀疑地笑了。







「我小时候跟家人去永旺的时候吃过一次，有香肠的可丽饼。虽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为什么点那个已经记不清了。一吃到嘴里，我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可丽饼居然不甜。」  







「那是因为里面有香肠啊。」  







「是啊，但可能是我对可丽饼甜的印象太强了，导致我混乱了。每次吃到咸的可丽饼，我都很想念甜的，觉得自己为什么要点这个，后悔死了。最后，我还强行和彩花交换了她的草莓巧克力可丽饼。」  







「彩花好可怜啊……」







确实，那时候我做得太过分了。小时候我经常粗暴对待彩花。大概正因为有这些过去的恶行，现在才会被她非常讨厌吧。妹妹是需要好好对待的。







「话说回来，你用『宗教观』这个词显然是用错地方了。」  







「实在是想不到别的词。」  







「下次说党派不同吧。」  







正聊着，轮到我们了。汐点了烤苹果千层饼，我则选择了安全的香蕉卡士达。店员重复了我们的订单后，像是确认似的看着我们。「顺便问一下，情侣优惠要吗？」  







「哦，那麻烦了。」  







我没和汐确认，就直接答应了。店员在收银机上敲了几下，显示的金额分别减少了100日元。结完账后，我和汐走到柜台旁边，等待可丽饼做好。


  


汐斜眼瞄了我一眼，调皮地说道：「这样可以吗？」  







「什，什么？」  







「情侣优惠啊。」  







「当然了，我们在交往嘛……」







一说出口，顿时觉得有些害羞。不过，这是事实。







*







「我们交往吧。」  







这是正好一周前，在我们一起去看初日出时我说的。  







汐带我来到的那个地方，就像是小山丘上的一个空气口袋，除了我和汐，没有别人。刚升起的阳光像新洗过一样照亮了周围。这个场景简直完美。 


 


「我说的交往是……真心实意的恋爱关系。」







「好好地说，」她的语气里明显带着责备。「好好地」这个词或许会引起误解。







「那个，咲马，我不想说这种话……能不能别说这个话题了？」  







「什么？」我本以为她会有负面的反应，但没想到她会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为、为什么？」  







「看看这个景色，多漂亮啊。」汐朝着太阳的方向看去，眯起了眼睛。她那透明白皙的脸颊在晨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光彩夺目。她的侧脸如此清新怡人，让人看着都觉得心情愉快。  







「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早晨，我不想因为说些沉重的话而让气氛变得尴尬。」  







「那是……」我几乎要同意她的观点，但又改变了主意。  







「为什么你觉得会变得尴尬呢？」  







「以前我们聊这些话题时大多都是这样。」  







「那是没错……但这次不一定啊。」  







「你根本不是真心的吧？」她淡淡的一句话，却像锋利的刀刃一样深深刺入我的心。她是在责备我以前的模糊态度，同时也带着些许自嘲。让我对她说出这种话，我感到非常羞愧。  







「我只想这一次，你能听我说。」我再次认真的请求。  







汐露出明显厌烦的表情，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表示同意。  







「好吧。」  







我松了一口气。然后，我们决定换个地方。下了山，沿着国道走去。时间还早，太阳刚刚升起，所有的店都还关着门。然而街上却有不少行人和车辆，可能都是来看初日出或是看完回家的人。  







我们在路边找到了一个小公园，决定在那儿谈。走进公园，我们坐在一张长椅上，冰冷的触感透过座椅传到身体。汐坐在我旁边，微微颤抖，似乎有些冷。  







「你想喝点什么吗？」  







「你要去自动售货机？那我也要。」







「没关系。既然你陪我说话，我请你。」







「是吗？那我就要一杯热咖啡，甜的那种。」







我答应了一声「知道了」，便朝公园入口处的自动售货机走去。一边走，一边把手伸进后裤兜。







「……」







我掉头回到汐坐的长椅上。







「这么快就买回来了吗？」







「我忘了带钱包……」







「哎……什么呀这是……」







她感到无语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换作是我，也会有同样的反应。我原本想表现一下男子气概，却适得其反。







「没办法啦。你想喝什么？」







「呃，不用了。」







「没关系，这也花不了多少钱。乖乖让我请吧。」







「那……那至少让我和你一起去自动售货机吧。」







「至少」是什么意思，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这是个连自己都不太明白的让步。







总之，我们一起走向自动售货机，由汐请我喝了一罐咖啡。本来准备进行一场认真的对话，却一开始就被打乱了节奏。







我握着罐咖啡当作暖手宝，无精打采地低下了头。







「真是……太没用了。」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吧。」







「你说得太扎心了。」







「然后呢？你接下来要说什么？」







汐显然是想尽快结束这次对话。







眼下这种氛围根本不适合深入交流。看来我最好顺应她的节奏。毕竟，我也不想主动营造出严肃的气氛。







我拉起罐咖啡的拉环，喝了一口，然后开始了我的话题。







「这样说可能有点突然……但其实，我一直把『交往』这件事看得很神圣。憧憬着那种像捡起掉落的手帕然后结成恋人的浪漫恋爱，也一直认为那才是正确的。」







「……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有点爱做梦而已。」







「是啊，确实是这样。你说得对，爱做梦并没有错。但我害怕的是，光顾着追求理想，却错过了本该抓住的幸福。我觉得自己应该更现实一点。」







汐显得有些困惑，轻轻地歪了歪头。







「抱歉，我不太明白你想表达什么。」







「我的意思是，不如先试着交往看看。实际交往之后才能明白的事情也不少吧？就像相亲一样，先结婚再慢慢培养感情。」







「结、结婚？」







汐的声音因为惊讶而变得尖锐。我有些慌张，可能说了些过分的话。







「呃，这只是个比喻，懂吗？」







「我、我明白啦！我又不会误会，笨蛋！」







她真的有点生气了。







「对、对不起。」







汐双手握着咖啡，咕咚一声喝了口。我看着她喉咙小幅度的上下运动，等待她再次开口。她轻轻叹了口气，把嘴唇从罐口移开。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了。」







汐用平静的声音继续说道：「你是说先试试看交往，这个提议倒是不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我的感觉问题吧，并不是说你错了……」







她的言辞显得很模糊，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这终究是妥协。」







「妥协……？」







「你只是放弃了浪漫的恋爱，然后勉强配合我而已，不是吗？」







「不是的！」







我立刻否认，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汐吓了一跳。她手里的咖啡洒了一些，弄湿了她细细的指尖。







「啊，对不起……」







我并不是因为被戳中要害才失去冷静的。我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她，汐盯着手帕看了看。







「……没有带钱包，却带着手帕。」







「确实……这很奇怪。」







「这我怎么知道……」







我们交换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汐接过手帕，一边仔细擦拭指尖和罐子的表面，我一边把话题拉回原处。







「先说清楚，我不是因为没办法才这么做的。说想交往是因为我真的想这么做。」







汐停顿了一下，目光仍停留在手上，然后开口说道。







「……我明白。刚才是我有点小心眼了。」







拭干溢出的咖啡后，汐开始小心翼翼地将手帕叠在膝盖上。我觉得她很细心，但其实只是为了掩饰手足无措的心情。







「其实，我也希望能和咲马发展那样的关系。但是一想到真正要交往了，就觉得有些不安……所以就忍不住想要先立个防线。」







那种心情，我非常理解。







越是亲近，就越会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隔阂。隔阂会以价值观的不同表现出来，有时候会促使人性磨练和成长，但也有可能撕裂关系。







对于汐来说，这种情况更复杂。







对我来说，汐是男友，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虽然我已经接受了她是女孩子这个事实，但在恋爱这个层面上，仍然有些困惑。比起普通的男女关系，我们之间的隔阂要大得多。







——「咲马对我这么好，真的很难受啊。」







汐曾在暑假时这么说过。虽然她很快就撤回了这句话，说是失言，但不可否认这句话揭示了一个事实。当时的我，根本没有意识到对已经拒绝过的对象好是多么残忍。







无论是靠近还是疏远，总会有人受伤。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决定要和汐继续保持联系。







为了确认自己的心意。







「我理解你的不安，汐。但是，包括这些不安在内，我都想和你交往。」







说这话时，我紧紧握住手中的罐装咖啡。因为是钢罐，即使用力也不会变形。手掌上传来的热量与体温的差距，逐渐消失。







汐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转向我。







「好吧，我们交往吧。」







握住罐装咖啡的手松开了。







太好了——。







说实话，我一直很不安。不安的是被拒绝吗？不，不仅仅是这样，我最担心的是，如果和汐交往，我能否真正感到开心。







但现在的我很安心。







能真心为和汐交往感到高兴，我感到非常庆幸。







「那么，以后请多多关照了。」







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汐也放松了表情，开口说道。







「还是算了吧。」







「诶~~!?」







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







我完全搞不清她的心情发生了什么变化。我慌张地看着她，汐转过身去，有点不高兴地说道：







「希望你能说得再好听一点。」







说得更好听……原来如此。明白了。







我清了清嗓子，重新调整气氛。







「汐。」







我叫她的名字，让她转过身来。







然后，「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







我用自己也觉得傻乎乎的严肃声音向汐告白。







我的脸感觉像是要着火了一样。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红。大概是红了吧。刚才还冷得发抖，现在却热得想把外套脱掉，满身是汗。







也许是觉得我这样很可笑，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汐微微笑了。







「我也请多多关照。」







她半开玩笑地回答，我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就这样，我们在经历了种种波折后，终于在意想不到的轻松中，开始了交往。







*







「久等了。」







店员从柜台那边递过来两份可丽饼。







我接过香蕉卡仕达，汐接过苹果派千层酥，然后我们离开了店铺。找了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后，发现休息区有空着的长椅，我们便坐了下来。







可丽饼的饼皮微微温热，散发着甜美的香气。我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口。







「真好吃。」







香蕉的甜味、生奶油的甜味和卡仕达酱的甜味重叠在一起，嘴里充满了幸福。这味道没有辜负我的期待。我再次确认了，可丽饼果然应该是甜点才对。







我看向旁边，汐也在享用她的可丽饼。







「好吃吗？」







「嗯，肉桂味挺浓的。」







「哦——」







我好奇地看着她，汐则用关切的目光看向我。







「要尝一口吗？」







「啊！可以吗？」







「只能一口哦。」







汐把可丽饼递过来。







真是太好了。我正要开口品尝，突然想到，这不就是间接接吻吗？虽然已经不应该在意这些，但我还是避开了汐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生奶油的味道在口中扩散，苹果的口感……嗯？







「怎么样？」







汐问我的感想，我吞下后回答。







「没吃到苹果……」







「诶？啊，真的呢。位置不好。」







「……」







「不再给你了哦？」







下次吃可丽饼时，我一定要点烤苹果口味。我暗自下定决心，然后继续吃我的香蕉卡仕达。







吃完可丽饼后，我们向电影院走去。我们早就决定了要看午场电影。







走了大约20分钟，我们到了电影院。果然是周末，人很多。我们赶紧买了票，等待影厅开放。还有一些空余时间。







汐解开围巾，收进包里。她用手理了理发根，兴奋地四处张望。







「好久没来电影院了。」







「我也是。椿冈没有电影院啊。」







啊，汐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走向了商品区。我也跟了过去。







「这个有原著的吗？」







汐透过展示柜看着即将观看的电影的宣传册。这是一部改编自某推理小说的日本电影。原著小说获得了大奖，电影的评价也很高。







「啊，家里有那本书。」







「咲马已经看过了吧。知道结局的推理小说还能有乐趣吗？」







「嗯，惊喜会少一些吧。但这部作品更偏向人性剧，所以我不太担心。」







「这样啊……」







汐一边看着其他商品，一边说：「对了，咲马你还写小说吗？」







「小说？啊……对，有过那样的事情……」







回想起来真让人胃痛。







以前，我曾把自己写的黑历史小说给汐看过。当时我以为暴露自己最羞耻的一面，可以让汐更加了解我。结果只是让我自己更尴尬而已。


「现在不太想写了。毕竟即将迎来繁忙的高考准备。不过……」







我犹豫着该怎么继续说下去，汐则带着疑惑的表情问道：「不过？」







「……正因为要变得忙碌，所以现在才应该试着写写。大家都开始认真考虑未来了，现在试试看自己是否有成为作家的潜质也不错。」







「大家真的在考虑吗？未来的事情。」







「应该在考虑吧？毕竟上了高三，得决定是继续升学还是就业，这些都是人生的重要选择。这样一来，自然会开始思考未来。不过，我自己倒是没怎么考虑过。」







「真不知道该说你有说服力还是没说服力……」







汐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有些忧郁。







「未来啊……真不想多想。」







声音中透出了她难以掩饰的不安。







我无法说完全理解汐的感受，但至少我知道，汐在生活中要面对的挑战比我们多得多。







这么一想，我不想轻易地说「汐，你一定能行」，但同样也不想让她觉得我在同情她。







思考片刻后，我说道：「最坏的情况下，我们就一起隐居山林吧。」







「你到底预想了多坏的情况……？」







半开玩笑地说这些，只是想让她放松一下，但我觉得自己说得有些离题了。







「为什么连我都要被迫隐居山林了？」







「一个人会感到孤独嘛......」







汐眨了眨眼，然后微笑着说：「那我现在就去学习一下求生技能吧。」







「现在还是专心准备考试比较好吧？」







「明明你在跟着我胡说八道，为什么回答那么理智？」







嘴巴渴了。室内暖气很足，空气很干燥。我和汐离开了商品区，朝着食品区走去。







我们各自点了饮料。刚刚吃了杂果煎饼，所以只点了一份M号爆米花，打算一起分享。







『让您久等了。八号厅，从14:30开始放映的-』







电影院的开场广告播放了起来。我们要看的电影。







取了票后，我们走进了电影院的深处。乘坐扶梯上了楼，进入了影厅。







我们是第一批进来的。拿着半张票找到位置后，坐在中间附近的座位上。







影厅里安静得仿佛外面的喧嚣都消失了。有一种被隔绝出日常生活的奇妙悬浮感。而且，能独占这么宽敞的空间，也让我们感到一种奇妙的优越感。果然电影院还是很棒的，虽然电影还没有开始，这样的感受仍然在脑海中涌现。







「感觉像是包场呢。」 汐用欢快的声音说道，似乎也为这种氛围感到兴奋。







「上映已经有段时间了，来看的人不多，算是运气好吧。」







「是啊。」







屏幕上开始播放电影预告片，我把手机调到静音模式，专注于屏幕。陆陆续续地有其他观众进来了。







灯光慢慢暗下来。







电影结束了。







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虽然知道结局，但解决篇依然让我感到兴奋，动作场面也很精彩。原作改编比我预想的多，主人公的性格也与原作有些不同，但看着看着也习惯了，不再觉得奇怪。







字幕结束后，影院内逐渐变亮。汐伸了个懒腰，叹了口气。







「挺好看的。」












「嗯，很不错。」







我们暂时把详细的感想留到以后再聊，便走出了放映厅。在出入口附近等候的工作人员接过我们喝完的饮料和爆米花桶。







……说起来，看电影的时候，有几次我和汐同时伸手拿爆米花，手指碰到了一起。这种情节在浪漫喜剧里经常出现，不过比起心动，我还是更专注于电影的精彩。







那时候，汐有什么感觉吗？







仔细想想，虽然我和汐在交往，但感觉还没有做过什么真正情侣该做的事。今天也算是约会了，可是除了吃了口她的可丽饼，感觉关系还停留在朋友阶段。这能算是在交往吗？







是不是该做些更像情侣的事情？比如牵手，喂食，甚……甚至亲吻。







虽然和汐在一起很开心，但说实话，我并没有这种强烈的欲望。或许相处时间长了就会想要吧？







还是说——







在烦闷的思绪中走出电影院，外面已经天黑了。人还是很多，像是要去参加聚会一样，到处都是成群的上班族。







汐打开了手机。







「已经五点了吗？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们没有一起吃晚饭的打算。确实，现在是时候了。今天很愉快。但是，总觉得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







「咲马？怎么了？」







「……照片」







「诶？」







我拿出手机，对汐说：







「拍张照片吧。一起」







「可以是可以……为什么？」







「纪念一下啊。难得的约会，总得拍一张吧？」







汐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







「那在哪里拍？」







我环顾四周。希望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拍照地点，但在繁华街区的正中央，似乎没什么指望。我们也不是主要拍风景，有光源的地方就行了。







为了不妨碍行人，我们靠近了路边，在橱窗灯光的背景下，我举起了手机。在小小的长方形屏幕里，我和汐映了出来。汐稍微有些跑出了画面。







「汐，靠近一点」







「嗯，嗯」







肩膀碰到了一起。汐的脸在前置摄像头里微微泛红。我们都已经拥抱过了，现在居然还害羞，这让我觉得有点好笑。







「好了，茄子」







咔嚓。







我放下手机查看照片，汐也凑过来看屏幕。







「拍得不错啊」







「待会儿发给我」







「嗯」







收起手机后，我和汐朝车站走去。







这样一来，算是做了一些情侣该做的事了吧。一起拍照片，虽然只是情侣间的基本操作，但也没必要急于求成。慢慢地，拉近彼此的距离。







「有点意外呢。咲马，你不是讨厌自拍吗？」







「是有点不擅长，总觉得有些羞耻。不过，偶尔拍一下也不错」







「是啊，照片能留下回忆」







汐深情地说着。我在她的话语背后，似乎感觉到了某种别样的深思。照片可以保存下来，没错。只要不删除数据，它们会一直存在。但是，我们的关系呢？如果这段交往不顺利，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是否会变得毫无意义？也许汐所说的照片会留下来，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了。







即便汐真是这个意思，胡乱猜测也是不礼貌的。至少，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对了，说到解谜篇的场景——」







我一边走，一边开始聊电影的感想。那场景真好，那演员的演技真棒，我们滔滔不绝地交流着，直到到达车站，话题一直没有断。







我们登上了开往椿冈的列车。幸好人不多，我们找到了座位坐下。







座位下的暖气渐渐传递到全身。加上适度的疲劳感，睡意涌了上来。







「唉，明天又要上学了」







汐拖长声音说道，但看上去似乎还有点高兴。







「是啊，今天赶紧把作业做完，明天又要加油了」







「嗯......诶！？作业还没做完！？」







汐因为时间差而突然转过头来，吃惊地说道。







「啊，七成左右都做完了啦。所以没事的」







「七成不算太没事吧？」







说实话，七成确实算不太没事。今晚可能会熬夜。去年的寒假也是这样。上一个暑假因为有汐在，所以早早完成了，但最后一天还是匆忙赶完的，这是我的做事风格。







「你说了我就会帮忙啊......现在不是玩的时候吧」







「嘛，也是啦。不过，既然约会了，我想优先考虑你」







「虽然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啦......」







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确实，我想尽量和汐一起度过寒假，但也有逃避现实不想做作业的心态。而且说实话，汐似乎已经完成了作业，不能用没做作业作为借口。所以，这是自找的。







不过，从早上一直走路到现在已经有点累了，要熬夜确实有点难受......我正这么想着的时候。







「我来帮你，作业」







「诶？你说帮忙......今天？」







「当然啦。寒假就到今天为止嘛」







「现在已经过了五点了吧？现在开始让洗帮忙的话，就要跨过一天了」







「在我家做就好了啦。吃完晚饭来我家，我会帮忙的」







「那个......」







作业拖延肯定是我自己的错。让她帮忙确实有点不好意思。汐今天也一定很累，到夜里还留在她家也有点不好意思。







但......如果两个人一起做的话就不会熬夜了吧。虽然要跨天，但应该不会那么辛苦。而且这是汐的提议，或许还是应该让她帮忙比较好。







「那，拜托了......？」







「嗯」







汐满足地点了点头，靠在座位上。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吃完晚饭后，就直接去汐家吧。







......换衣服的话，不需要吧？







*







我如划破夜幕般地骑着自行车前行。







夜晚的寒气令人心惊胆寒。即使戴着手套，指尖仍然冻得麻木，冷得发痛的耳边更是刺痛不已。







「好冷啊~！」我喃喃自语，有些像是在发出悲鸣。







刚吃完晚饭，稍微感到了些许的困意，但这种寒冷立刻把它吹散了。我立志朝着汐的家骑去，站起来踩下脚蹬。骑得越快，冷风就越猛烈地吹在脸上。







到达汐的家时，我颤抖着从自行车上下来。从篮子里取出装着作业的书包，背在身上。突然，我拿起手机查看时间，发现已经是晚上七点了。或许我来得有点早了。







按下门铃，不久后门打开了。







在稍微低一点的位置，一头顺滑的黑发摇曳着。是操。我本以为会是汐出来的，有些意外。







「晚上好，操。汐在吗？」







「她现在正在洗澡。请在里面等一下」







洗澡。这就意味着她可能已经吃过晚饭了。







在操邀请进入后，我说了声「打扰了」然后进了屋子。正准备朝汐的房间走去时，被叫住了。







「你要去哪里？」







「诶？我不是去汐的房间吗......」







难道她不知道我是来做作业的吗？不对，不然怎么这么顺利就进来了，而且应该是跟汐说过情况的啊。







「如果随便进我哥哥的房间的话可能会被责备哦」







「这、这样吗？但是我们有约定而且我经常进去啊......」







「请在客厅等一下」







有点不解，我被半强制地领到客厅。室内暖气开得很足，冻得僵硬的身体开始松弛。但看到汐的爸爸-新先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的背脊又绷紧了起来。







「啊，咲马君。晚上好」







「晚、晚上好」







新先生站起来，让了沙发。







「我已经听说了。我想汐马上就会上来的，你就在那里等一下吧」







「啊，好的」







我听话地把书包放在地板上，浅浅地坐在沙发上。正准备脱下羽绒服，新先生问道："咖啡还是红茶？"







「啊，那就咖啡......」







「糖和牛奶呢？」







「两个都请」







「明白，稍等一下」







他愉快地答应着，然后打开了橱柜。







我以前在椿冈家跟新先生一起吃过饭。他对我也挺关照的，但我们并不是那种能轻松交谈的关系。他很冷静，有威严，夫妻关系似乎也很好......总之，和我父亲的风格相去甚远，让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应对。







我心里着急地盼着汐快点洗完澡......这时，操坐在地毯上。她也在看电视吗？我本以为她在看电视，但她却一直偷偷瞄着我。看她似乎有话要说，我主动和她搭话了。







「操，备战考试顺利吗？」







「嗯，还好。差不多吧」







「对了，是二月吧？这个时候感觉有点紧张吧」







「是啊」







「考生真是辛苦啊......」







「嗯......」







「......」







怎么了......她不是有话要说吗......。







因为感觉到没有什么回应，我就老老实实地看着电视，保持沉默。比我家里的电视大一圈的液晶屏上正在播放着新年特别节目。有些我不认识的歌曲，由不认识的歌手演唱着。我对内容完全没兴趣，于是视线四处游移。







顺便一提，我看不到雪。是还在工作吗。







「......那个」







正闲得无聊时，操羞怯地开口了。







果然有事啊，我忍住不想插嘴，侧耳倾听着，问道：「怎么了？」







「嗯......这阵子，真的很抱歉」







「这阵子？啊......」







她应该是在说上次她离家出走的事情。虽然我从汐那里听说了最近的情况，但我和操自那以来就没见过面了。







「没关系啦。我几乎什么都没做。」







「可是你帮忙找了……而且我还对你说了很多失礼的话……」







「结果你和汐和好了吧？听到这个消息我就很开心了。所以，真的不用在意。」







「咲马……」







小操紧紧地咬着嘴唇。







我觉得自己表现得很有年长者的风度，不禁有些得意，但也立刻告诫自己不要得意忘形。汐和操能够和解，是因为她们两个人正视了彼此的心情，而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久等了。」







新端着咖啡走了过来。他把咖啡杯和碟子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我往咖啡里加入了附带的牛奶和糖，用勺子搅拌了一下。







新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开始读起了他正在看的文库本。我觉得好像抢了他的座位，有点不好意思。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操一脸严肃地问道。







「嗯？什么事？」







「咲马……最近你经常和我哥哥一起出去吗？」







「啊，今年以来已经有三次了。」







「果然……」







小操面带严肃地咳嗽了一下，坐到了我旁边。她突然靠近，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咲马，你和我哥哥……现在是什么关系？」







「什、什么关系？」







「每次出去之前，我哥哥总是心情特别好，像是要去约会一样……和平时不一样。」







「哦……」







我一边应答，一边喝了一口咖啡。







操靠近了我，声音变得低沉，像是在耳语，不想让新听到。







「那个，我觉得不太可能……但咲马，你是不是在和我哥哥交往？」







这个直接的问题差点让我把咖啡洒了。







「呃……」







我并不打算否认，但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操。如果没有得到汐的确认，就从我这里说出来，可能会带来麻烦。可如果含糊其辞，作为恋人又显得不够诚实。







暂时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考虑该如何回答时，操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避开了我的视线。







「……对不起。刚才的话就当没听见吧。我不该插手你和我哥哥的关系，毕竟我也没有资格多说什么……」







「别突然变得这么消极……」







不，这不是消极，而是变得谨慎了吧。操也不想再和汐闹别扭，所以她不想乱插手。可以看得出操很在乎汐。







「没事的。我和汐相处得很好，所以不用担心。」







操瞥了我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撅起了嘴。







「……不是那样的。」







「咦？不是吗？」







操低下头，小声嘟囔起来。







「好不容易能和哥哥正常说话了，最近他却总是被咲马吸引，感觉有点复杂。」












「啊，是不是有点吃醋了……？」







「不是！」







操立刻否认，反应很快，倒像是被戳中要害。听到我们的对话，新的嘴角微微上扬，继续读着书。







回想起来，以前的操总是黏着汐。上了初中后，她开始表现出反抗的态度，但那不过是爱之深责之切，并不是恨汐。无论如何，操一直很在乎汐。现在操的善意正好对准了汐，这样的烦恼看起来挺可爱的。







「不好意思，我会告诉汐多关心你一点。」







「所以说不是啦！要是你说了，我会生气的……」







操瞪了我一眼，完全是生气时的汐的样子。







从厨房深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







洗完澡的汐出现了。终于上来了。她穿着运动衫和运动裤，头上裹着毛巾，红润的脸颊还湿漉漉的。







「操，我要吹头发了，先进去-啊！」







刚发现我，汐立刻躲进了厨房深处。







「你来了吗！？话说你怎么在客厅！？」







「啊，我觉得随便进你的房间有点失礼……」







「是啊。」我向把我带到客厅的操寻求认同，但她装作没事似的别开了目光。咦，感觉像是被卸下了梯子……







「我去准备一下，你稍等。」







汐回到了脱衣室。我重新看向操，她毫不在意地道了歉：「对不起。」







「我想和咲马聊聊，所以留了下来。你可以走了。」







「哦，哦，是这样。」







感觉被冷落了。虽然操和汐和解了，但我和操之间的隔阂好像更深了。真是悲伤啊。







我喝完剩下的咖啡，拿起包站起来。







「谢谢款待。」







向新道谢后，他笑着鼓励我：「作业加油哦。」我点头致意，然后朝汐的房间走去。







上了楼梯，进入汐的房间，里面开着暖气。她是特地开暖气等我，还是只是一直开着？不管怎样，我都很感谢。







我从包里拿出作业，摊在桌子上。一个人先开始有点怪，所以我等着汐过来。







感觉挺新鲜的。虽然我已经来过汐家很多次了，但这是第一次晚上来——不对，小学的时候也住过几次。不过现在的情况不一样，所以也可以算作是第一次了。







是啊，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和汐都成了高中生，现在虽然只是暂时的，但我们是在交往。







仔细想想，现在的这种情况是不是有点微妙。虽然我们是为了做作业而来，但作为恋人，晚上，两个人独处……如果气氛变得太好了怎么办？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来了。等等，什么是心理准备？要准备什么？糟了，有点紧张了……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汐走进了房间。她还是穿着从脱衣室出来时的那件运动衫，但头发已经干了。她看到我，疑惑地皱起眉头。







「你为什么正坐着？」







「啊，没什么……就随便坐坐……」







我放松了腿。刚才紧张得不自觉地正坐起来了。自己也搞不懂是为什么。







汐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抓绒外套披上，然后坐在我对面。







「你来得挺早的啊。我以为你会再晚点，所以先去洗澡了。」







「我赶紧吃完饭就过来了。怕做作业拖得太晚。再说，外面特别冷，我拼命骑车过来的。」







「确实挺冷的。白天还挺暖和的。」







我点了点头，把数学作业的试卷摊在桌上。麻烦的任务最好先解决掉。







「对了，雪阿姨呢？在工作吗？」







「不是，听说是在庆功宴上。应该是在某个地方喝酒吧。」







「啊，是啊，新年聚会的季节到了。」







汐把视线移到桌上的试卷。







「数学你做到哪儿了？」







「大概做了一半。」







「一半啊……那我们开始吧。」







我点点头，从笔袋里拿出自动铅笔，按了按笔芯，开始读题目。







在汐的帮助下，我们一起解题。有个教我的人果然效率高很多。按这个进度，数学作业应该能顺利完成。







不过……







「那里错了。」







「嗯？啊，真的。」







「你是不是困了？从刚才起粗心错误很多。」







「不是，不困。只是有点在意。」







「在意什么？」







面对汐的困惑表情，我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我觉得汐身上有很好闻的香皂味。」







「……」







汐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夸张地叹了口气。她用一种冷冷的目光看着我。







「咲马，这种话最好别说。回答起来很尴尬，而且有点恶心。」







「啊？恶心吗……」







「我很了解你，所以没关系，但如果你对其他女生说，她们会被吓到的。连夏希可能都会觉得你奇怪，觉得你总在闻别人的味道……」







「那的确是有点恶心啊……」







意外地被认真地警告了，感觉有点沮丧。比被责骂还要打击。真的要注意了……







「不过，我确实喜欢香皂的味道。」







「就是这点啊。」







尽管汐锐利地指出了，但她的嘴角似乎也微微翘起。







好了，回到作业上。不能因为闲聊耽误时间，对汐不好。







我重新面对数学作业。







就在日子跨过午夜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汐回答了一声「请进」，门打开了。门口站着的是端着托盘的雪阿姨。「你们俩辛苦了。我准备了夜宵，要不要吃点？」







雪阿姨走进房间时，带来了淡淡的酒味。对了，她之前去庆功宴了。不久前楼下传来的声音让我知道她回来了。







由于桌子上堆满了作业和教材，雪阿姨把托盘放在了学习桌上。托盘上有饭团、玉子烧，还有热茶，简直是完美的夜宵。







「谢谢您。我正好有点饿了……」







「如果想要加餐就告诉我，我会多做一些的。」







雪阿姨说完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起来很困。我苦笑着想，还是不要再要加餐了。







「那你们加油哦。」







她挥挥手，离开了房间。







「稍微休息一下吧。」







「好。」







我们俩收拾起作业和教材，把装有夜宵的托盘放在桌上。说了声「我开动了」，我就拿起饭团一口咬下去。







「好吃。深夜吃饭团真是太棒了……」







接着吃了一口玉子烧，出汁味道浓郁，非常美味。这个时间还能做饭团和玉子烧，雪桑真是个好人。







「好久没这么晚吃东西了……有点罪恶感。」







汐一边说，一边大口吃着饭团。看来她也有点饿了。







「我经常这么吃。深夜吃薯片看电影真是太好了，然后还能睡个好觉。」







汐咽下口中的食物。







「不健康，会胖的哦。」







「如果胖了的话，我就再和汐一起跑步。话说，汐你应该多吃点吧，有点太瘦了吧？」







「这样挺好的啦。而且我也有在锻炼身体。每天都做腹肌训练呢。」







「真的？太厉害了吧。腹肌是六块了？」







「嗯……没有那么明显啦……」







「哦。」







我啜了口热茶。







正准备去拿玉子烧，汐却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能摸摸我的腹肌吗？」







「啊！可以吗？」







「只要一点点。」







虽然并不是特别想摸……但被这么说，还是有点好奇。毕竟很少有机会触摸别人的腹肌。







「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用纸巾擦了擦手指，然后坐在原地移向汐。汐挺直了身体，双手放在地毯上，表示随时可以。







嗯，这只是轻微的肢体接触。不多想，就随着好奇心去吧。







我从汐的运动衫上触摸到了她的腹肌。







……好硬！！！！







诶……？







不，真的好硬！看来她锻炼得不错啊！







不愧是曾经的田径部王牌。每天跑步做腹肌训练，我也能达到这种硬度吗？有点羡慕……不过对于汐来说，她的腹肌硬度是怎么样的呢？她会开心吗？如果我的腹肌很结实，我会感到自豪，但这种自豪是男性的嫉妒，对汐来说可能并不适用？不过她让我触摸，也许有点自豪吧。







不过真的好硬……这是不是已经六块了？







我想要再触摸更广泛的范围，就把手指向下滑，结果——







「噗噗！？」







突然，汐像是喷出气一样呼出一口气，同时迅速扭动身体。然后用凶猛的眼神瞪着我。







「腋下是不行的啊！」







「啊，我觉得我只触到了肚脐旁边……腋下范围太广了吧？」







「诶～？刚才绝对是腋下啊……」







汐依然有些紧张，像抱着自己的身体一样揉了揉自己的腹部。







「就算是腋下也太脆弱了吧。难道你讨厌被挠吗？」







「我没被人这么触摸过，所以不太清楚……可能吧。」







「哦，意外的弱点啊。」







嘛，知道这些也没什么用。啊，不过如果告诉星原，他应该会很高兴。明天见面的时候，或许可以说说。但如果说我在汐家摸了她的腹肌，可能会引起误会。还是算了吧。







「咲马怎么样？」







「我？」







「腋下，没问题吗？」







「不知道？我也没被人这么触摸过。」







「哦～那试一试吧。」







汐说着，把双手抬到胸口的高度。这次轮到我被触摸了吗？虽然我没像汐那样锻炼，但拒绝也有点不公平。没办法，就接受吧。







「好的。来吧。」







为了不被认为是松弛的，我尽量用力收紧腹部。







汐轻轻伸出手，通过衣服触摸到我的腹部。她一边确认硬度，一边慢慢地滑过侧腹部，指尖沿着肋骨轻轻触摸。







「……」







「……」







「诶，不觉得痒吗？」







「比想象中要舒服些。果然还是因人而异啊。」







「无聊。」







汐有点失望地把手拿开了。







「麻木不仅是性格问题啊。」







「会伤心的。」







「抱歉抱歉。来，吃最后一块玉子烧吧。」







汐笑着，把盘子推到我面前。







从白天的约会开始就是这样，今天的汐非常健谈。或者说是非常积极主动。能在夜晚帮我做作业，还让我摸她的腹肌，与平时的印象有些出入。她比平常更加开放。







这就是所谓的恋人间的距离感吗？







虽然有点像在客观分析别人的感觉，但我也感到很高兴。知道有一个可信赖的人在身边，并且对方也至少有点喜欢自己，这种安心和兴奋并存的感觉，让我的心里充满了幸福。这种莫名的愉悦感。







「确实，世界上有很多情侣啊。感觉真好。」不过现在是做作业的时候。我们明天就要开始新学期了。就让玩笑到此为止吧。







我们吃完夜宵，又开始做作业。







在汐的建议下，我一边淡定地写着作业，两个小时过去了。







「做完啦～」我放下笔仰望天花板。







时间已经是深夜三点了。虽然比想象中早完成，但确实感到有些累了。我躺下来就感觉要睡着了。汐也似乎被困扰着睡意，不断地打着哈欠。







「帮大忙了。这样就不用对老师说『我来了但忘了做』了。」







「这种借口只有小学生还能用哦......话说，如果我没帮忙你是不打算完成作业了吗？」







「不是啦，我是有心情做的。但是你知道，不想像暑假前那次考试时一样累坏了吧？所以我本来也没打算强求自己。」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件事。因为熬夜复习考试，得了重感冒。考试时，我的意识一直很模糊，读题都费了好大劲。我真是自己都感到惊讶，能在那种状态下取得年级第一。







「是啊，那时候的事。那时候真是紧张啊......都半年了呢。」







「确实发生了不少事。我高一的时候每天都过着无趣的学校生活，但和那时相比，现在感觉充实多了。我很感谢汐。」







「什么？突然这么正式。其实没什么需要感谢的......」







「并不是这样。今天也帮我做作业了嘛。」







「那只是我想帮忙而已。」







说完，汐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她不安地玩弄着手指，脸上露出了些许挣扎的表情。







「而且，还想多陪你一会......」







她带着渴望的呢喃中融着热情。这让我感到开心。能听到她这样说。







「开玩笑的。」







汐抬起头，用笑容掩饰。







「哈哈......可能是深夜的情绪吧。我也有点困了。咲马，差不多该准备回去了。」







「汐。」







我清楚地呼唤她的名字。







汐有些吃惊的表情，眨了眨眼睛。







「虽然问这种问题有点奇怪......但是，和我在一起会不会让你感到累或者烦恼？」







这可能是一个为了自己想舒服而卑鄙的问题。但我实在是想确认一下。如果我是唯一感到开心的人，如果汐的表情只是在「关心」我-







光是想想，心里就感到堵得慌。







「不会的。」







她稍微强硬地否定了一下。或者说是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答复。







「如果感到累，就不会是这种情况了吧。」







「......也是啊。」







我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感到后悔。但汐能够立即给我回答，我还是很感激的。







「那我差不多该回去了。陪我这么晚真的谢谢你。」







「没关系。毕竟是我邀请你的嘛。」







我开始收拾桌子上的教材。







对话断了，屋里变得更加安静了。虽然楼下一直传来声响，但现在也听不到了。雪阿姨应该已经在梦乡中了。操和新先生也一样。







把教材装进包里，正要穿上羽绒服时，汐开口了。







「那个……」







她说得像是要开始随意闲聊一样。因此我也一边穿上羽绒服，一边同样随意地回答道：







「什么事？」







「我们要不要试试接吻？」







我不禁停下了动作，但并没有感到慌乱。出乎意料地，我冷静地接受了汐的提议。尽管在不情愿的情况下，我们之前已经接过一次吻，也有过强烈的拥抱。但更重要的是，现在的我们是恋人，这样的两个人在深夜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发生点什么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所以，我也考虑过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该怎么应对。任何事情都需要准备。我现在和汐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接吻的话，应该没问题。







「好啊。」







我回答道。







汐稍微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那只是短暂的一瞬，很快她就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我是真的打算这么做哦。」







「我知道啦。很害羞，别再确认了……」







「害羞的是我这边好吗！」







虽然心里想着「那你就别说啊」，但我没有说出口。







汐轻轻咽了口气，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直视着我。







「那……我们来吧。」







汐走到我身边，肩膀相互碰触的距离。她慢慢地靠近脸庞，我能感觉到她炽热的呼吸打在皮肤上。啊，真的要做了。我早就知道了。这时候不会有人来打扰。糟糕，我的心跳得厉害。







汐的脸越来越近。







就在那一瞬间，过去的记忆不断涌现。在快速切换的画面中，每个场景都有汐的身影。那个曾经内向怕生的汐。在马拉松比赛中夺得第一名的汐。学兰的纽扣被女生索要的汐……







过去作为男生的汐和眼前的汐重叠在一起。出于本能，我立刻把脸移开了。







「啊？」







汐疑惑地眨了眨眼。我也一开始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但当我意识到这个举动对汐有多残酷时，感觉血液从头上涌了下来。







——我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啊，不，那个……对不起，我还没准备好。」







我结结巴巴地说，汐露出困惑的表情，但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眉头垂了下来。







「……还是算了吧？」







汐带着抱歉的微笑说道。她灰色的眼睛里混杂着悲哀和绝望，眼珠微微颤抖。整齐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锯齿状的阴影。







我不想看到汐这样的表情，但让她这样的人是我。我应该道歉。不，不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次我主动吻了汐。







用力过猛，轻轻碰到了牙齿。即使闭着眼，我也能感觉到汐的惊讶。她的唇紧绷，但逐渐放松下来，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吻着。







汐轻轻地离开了。







我也睁开了眼睛。汐惊讶地直直看着我。







「吓……吓了一跳。」







顿时，一股强烈的羞涩感袭来，我无法直视汐的脸，视线四处游移。虽然有种莫名的紧迫感，觉得必须说些什么，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汐终于不安地盯着我的脸。







「……是不是勉强你了？」







「不是，完全不是那样的。只是……感觉和第一次不一样……我说不清楚……可能是紧张了吧。」







我的话结结巴巴的，无法顺畅地表达出来。







汐关切地笑了笑，站起身来。







「要不要回去了？」







虽然犹豫了一下，但最终我还是点了点头，默默地开始收拾回去的东西。







我和汐一起走下楼梯，走到外面。比预想的要暖和，可能是因为我的体温升高了。







「那，路上小心。晚安。」







「嗯，晚安。明天见。」







对着送我到门口的汐道别后，我跨上自行车开始骑行。







我把变速器调高了两档，站着用力踩踏板。身体随着踩踏左右摇摆。







此刻寒冷已经无关紧要，我只是全力骑行，像是在驱散什么。突然，喉咙深处涌上一股热流。







「嗷——！」







骑着自行车，我大声喊了出来。自己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无法不喊出来。既没有快感也没有不快，只有一种冲动。







即使回家洗了个澡，兴奋感依然没有消退。最终，那天我一夜未眠。







*







「哇，黑眼圈好严重啊。」







一到椿冈高中的楼梯口，蓮見就这么说。







「你应该先说『新年快乐』吧。」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所以是熬夜做作业的感觉吗？」







「熬夜是没错。」







我把脚塞进室内鞋里，和蓮見一起走向教室。两周的短暂寒假并没有让人觉得久违了。虽然到处可以听到新年的问候，但与平时不同的也就只有这个。大家仿佛寒假从未存在过，依旧在如常地谈笑风生。







「啊……好困。」







我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蓮見投来疑惑的目光。







「是玩游戏玩到很晚吗？」







「不是，只是躺在床上睡不着。」







「像是要去春游的小学生啊。」







「不是那样的。不过兴奋得睡不着，这种情况确实是小学以来第一次。」







「哦，是有什么好事吗？」







「好事吗……」







至少不算是坏事，但我无法明确地肯定。







那真的是好事吗？通过那样的举动，我和汐到底得到了什么？不，可能不是什么得到与否的问题。大概，接吻这种事并不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







那么，世上的情侣们接吻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确认彼此的感情？还是仅仅因为「情侣就应该这样做」的规范，随意地去做？这行为本身或许没有什么意义，就像一种仪式。仔细想想，也许就是这样。归根结底，接吻这种事只不过是被过去的浪漫恋爱作品神圣化了而已……。







我知道这种事不是用各种道理去解释的东西。只是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消化昨晚的吻。于是我不断地找借口，试图找到一个能让我自己接受的解释。因为如果不这样做，我会感到不安。







「喂，紙木。」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去，蓮見在我几米后方。







「教室，走过头了。」







「啊，真的啊。」







「你真的睡迷糊了。」







蓮見对我的迷糊无奈地摇了摇头，先一步走进教室。我也跟了进去。







教室里热闹非凡。大部分同学已经到校了。虽然教室里没有奢侈的暖气设备，但同学们的热情让教室里微微暖和起来。







在教室中央，星原为中心的女生群正在热烈地谈笑。汐也在其中。虽然距离不算近，但我们的目光不经意间对上了。







我们互相点了点头，轻轻打了个招呼。汐若无其事地把视线转回到星原她们身上，我也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一切如常，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尽管昨晚的事多少还是会在脑海中浮现，但这样的话应该能正常交谈。







正这么想着时——







「……？」







我从衣服外按住胸口。感觉心脏附近有些躁动不安。这种感觉很像上课时老师在找人回答问题时的心情。但并不是那种害怕被点到的感觉，而是因为知道答案而希望被点到的心情。







也就是说，我是希望汐和我说话吗？







「搞什么啊。」我自嘲地想着。汐对我来说不是那种存在。







这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导致的自主神经紊乱。我得出这个结论后，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







没有繁琐的课程，没有令人沮丧的测试，学期开始的第一天通常是轻松愉快的。如果没有做作业，就得考虑借口或者准备接受责备，但今天我不用担心这些。然而，我却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那么，我们开始确定修学旅行的班级吧。」







站在讲台上的伊予老师这样说道，整个教室顿时热闹起来。







对，修学旅行的班级确定。椿冈高中的二年级学生，即将迎来下个月在北海道进行三天四夜的旅行。今天的LHR课程就是要确定这个班级。







班级确定……光是听到这个词，我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那是我无法忘记的事情，初中二年级的夏天。在校外学习时，当班级确定时，「嗯，总会有人邀请我吧」的轻松心态中等待着别人的邀请，结果却被遗漏了，最后被随意安排进一个班级。那时的狼狈可想而知。







从那以后，每次确定班级之前我都会提前与某个合适的学生约好一起组队。但今天我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什么也没有准备。







「首先确定酒店房间分配。两人一组。好，开始。」







伊予老师无情的命令让同学们纷纷行动起来。我也急忙站起身来。现在是一个速度比赛。我得尽快找到一个愿意和我同房的同学，逃避那种被遗漏的恐惧。







果然，第一候选人是蓮見。从高一开始就有着不解之缘，是我少数几个能毫无顾忌地交谈的朋友。他人缘不错，所以我得尽快找到他。







我迅速朝蓮見走去。就在那时，我眼角余光中看到了汐。这时，另一个选择在我心中产生了。







汐怎么样呢？不过，汐会和女生还是男生同房呢？对于修学旅行的房间分配，汐虽然人缘很好，但情况可能有所不同。会不会有其他同学更积极地选择和她同房呢？







那我应该去找她吗？但就算去了，也不能确定能和她同房。







我在犹豫间停了下来，看到了一个接近汐的女生。那是星原。







「汐，你已经决定和谁组队了吗？」







「我已经要求一个人的房间了，所以房间分配对我来说无所谓。」







「哦，原来如此。那我就和其他人组队了。」







星原离开了汐的身边。














原来如此，要求一个人的房间啊。真羡慕......那么汐就被排除在选择范围之外了。果然还是蓮見。除了蓮見，我没有其他选择。当蓮見正要站起来时，我赶紧喊了一声「等等」。蓮見吓了一跳。「一起住一个房间吗？」我问道。「没问题，不过有点害怕……」他似乎表现出了一种拼命的态度，这让我有些尴尬。不过这样至少避免了被遗漏的情况发生，至少在房间分配上是这样。「大家都决定好了吗？」伊予老师这样说着环视了一下教室。确认没有被遗漏的学生后，他点了点头。「那接下来就是自由行动的班级确定了。四人一组，男女混合也可以。不过并不要求这四个人必须一起行动，所以不用过于纠结。」虽然老师这样说，但这也让人有些烦恼。如果按照惯例的话，我、汐、星原这三个人会组成一个班，不过……「自由行动的话，我们一起也可以吧！」星原兴高采烈地说道。我看向她们，发现星原正紧紧地抓着汐的手臂。汐虽然略带尴尬的笑容，但还是接受了。看来她们两个是确定一起行动了。那我要怎么办呢？我心里不安地来回瞟着，这时两个女生走向了星原她们。日晒的是真岛，一位偏黑的发色，澄净面容的黑发长发则是椎名。感觉好像久违了。两人和星原交谈后握手了一下。女生之间的亲密动作真多啊......看来她们四个人要组成一个班。......咦！？那我呢！？心里焦虑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后，我赶紧看向莲见，希望他能帮忙。「嗯，那个，如果可以的话......」「抱歉，自由行动的搭档我已经确定了。」嘘——感觉要窒息了。就像是断了救生绳一样，从悬崖坠落般的绝望感。这半年来周围总是有人陪伴，结果快要忘记了。我的朋友并不多。除了汐、星原和莲见以外，在班级里没有其他可以一起行动的亲密朋友。这样下去只会被随便安排到一个班里。虽然不至于被明显地忽视，但在这次修学旅行上，不想一直感到局促不安。......但是，这是自作自受。我自己懒于改变现状，没有努力拓宽交流的范围，这是我的错。我应该像汐和星原一样，和各种不同的同学交谈一下。所以现在只能接受现实了。「咲马」听到有人叫我，我转过头去，看到汐一脸担忧的表情站在我旁边。「没事吧？你看起来像快要死掉了一样......是没有搭档吗？」「啊，嗯。其实我在考虑要不要加入一个人数不足的班级呢。」汐含蓄地点了点头。这种感觉，或许。「加入我们班吧。五个人也没问题吧？」果然还是这样吗。虽然汐的好意令人感激......。「那个有点......」女生比例太高让人感到尴尬。虽然加入不熟悉的同学组成的班级也让人感到困难，但是被女生包围过自由时间也会有其他的难处。不过，我现在并不是有资格挑三拣四的。而且，如果两者都会让人尴尬，那么加入汐所在的班级是不是更好呢？我心里这样想着。「怎么了？」星原走过来了。她身后还有真岛和椎名的身影。「我在考虑咲马能不能加入我们班级呢。」「我完全没问题啦～」她立即回答，这种温柔让人感动。「你们两个呢？」星原问真岛和椎名，真岛哈哈大笑起来。「纸木，被剩下了吗？好可怜～」这家伙......。嗯，但比起被人过度关心，被调侃反而更轻松......。或者也不是吧，有点气人。我咬牙切齿地忍受着耻辱，椎名批评了真岛一番。「不行吧，你说这种话。这种时候被剩下的感觉真的很辛苦啊。」她真的在认真生气！虽然以前对我有些刻薄，但其实她是个好人。我得改变一下看法。「呵呵，对不起对不起，咲马」「没关系啦......」这家伙是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吗......。真岛露出一副轻松的表情说道：「那么，我们重新组队吧。」「我和椎名退出好了。这样纸木也会轻松一些吧。」「是吗？」虽然对我来说很方便，但这让我觉得有些对不起真岛和椎名。星原似乎也在意这一点，她问真岛：「可以吗？」「可以啊。我们还有其他想组队的人。而且三个人应该也可以的。」真岛朝教师台叫了一声「伊予老师～」。正在整理作业的伊予老师抬起头来。「三个人的班可以吗？」「三个人？嗯......如果真的无法决定的话，可以的。」真岛转向我们，自豪地笑着说：「对吧？」这样......她们为了我如此费心......对不起，我心里默默道歉。椎名拉了拉真岛的袖说：「真岛，其他想组队的人......」「嗯」真岛看向教室边缘。视线所及之处，有一名女生正在无聊地玩弄着她的马尾辫。那是西园。明明是班级组队的时候，她却置身事外，连座位都没离开。虽然曾经的暴君气焰已经收敛，但同学们似乎仍在避开我。看来没有人打算和西园组队......。「亚里沙」真岛叫着名字，朝西园走去。椎名也跟了过去。「修学旅行，一起转转吗？你还没决定加入哪个班吧」西园茫然地看着真岛，轻轻点了点头。「嗯」「好的。那么，还差一个人，选谁好呢」真岛一边喃喃自语着找同伴，看起来已经不用太担心了。我把目光转向汐和星原。「那么......要请教你们了」「好的，一起努力吧」星原兴致勃勃地回答道，汐则满意地点了点头。就这样，我们总算顺利地完成了班级的组队。一旦*LHR结束，就只剩下放学了。我和汐、星原这些熟悉的同伴一起踏上归途。今天没有课的日子，我的学生生活变得异常轻松。心情也是轻快愉悦的。能在上午就回家真是太好了。（*LHR：班会、晨会）「汐，你会滑雪吗？」星原边推着自行车边问道。她戴着厚厚的围巾，头发被顶起来，看起来很蓬松。或许是怕冷，她穿得很厚实。「会啊。上个月还去滑过呢。夏希呢？」「我可能不行......。小学的时候滑过一次，但记忆不太清楚。当时摔得一塌糊涂」「北海道的雪很软，摔倒也没事。而且，可能有些人还从来没滑过呢」「对啊，比如我」听到这里，星原和汐同时看向我。星原倒还好，但汐似乎不知道这件事。「咲马，你没滑过雪吗？」「倒是去过几次雪场。但只玩过雪橇和打过雪仗，从来没滑过雪。如果我真的滑不了，就拜托你们教我吧」「雪场应该有教练的。不过，如果只是小问题的话，我也可以帮忙」「太靠谱了」「是啊！我也要我也要！」星原兴奋地举手，汐则微笑着点头说：「当然。」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象，但我觉得汐擅长冬季运动。而且她教东西也很好，有了她的帮助，我应该很快就能滑得很好。不过，或许我有点小看滑雪了。「真期待修学旅行啊。希望二月快点到来啊」「不用担心，时间过得很快的。一月来了，二月就逃走了，你知道吧？」「啊，知道。然后三月就走了，对吧？四月还有什么吗？」「四月就是死了」「会死掉啊......」「别说谎话了」汐插话说道，星原生气地说：「骗我啊！」。一月来了，二月逃走，三月离去。从新年开始到春天，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这个习语从古至今一直被人们传颂，而且它所代表的含义也确实如此。所以，三学期也会很快结束。就算是到了三年级，我们三个还能一起回家吗？小时候的我一直相信自己和汐会是好朋友。但进入中学后，我们之间开始产生了裂痕，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们之间长久以来的关系会不会出现裂痕。即使如此，我和汐也重新成为了好朋友。虽然「好朋友」这个词有点复杂，但我们之间的关系确实是亲密的。与星原之间虽然曾经有些不愉快，但现在我们已经可以轻松地交谈了。所以，即使进入了三年级，应该也没什么问题。「话说回来」星原突然改变话题说道。「汐和纸木发生了什么吗？」一瞬间，我感到有点尴尬。而汐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她说话有些结巴。想起来，我并没有告诉星原我们之间的关系有所进展。并不是想隐藏什么，只是觉得很难解释，所以一直拖延告诉他。看着我们两个都答不上来，星原脸上露出了慌乱的表情。「啊，我不是有什么负面意思啦！只是感觉你们之间距离更近了，声音也更有活力......可能是我的错觉？」真是敏锐......。他本来就很敏感，没想到居然察觉到了。汐也感到了惊讶。看来只能好好解释了。我用眼神向汐示意，她点了点头。不过，站在这里说也没用。「要不要去家庭餐厅？」星原一脸茫然的表情，暂且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向星原讲述了我和汐交往的经过，星原略带敬畏的表情啜了口可乐。意外的冷静。星原平时总是反应过度，我还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发出「哇哦！」之类的奇怪声音来表示惊讶。看来他这次不会这样了。「你没觉得惊讶吗？」汐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露出了不解的表情。「老实说我还挺有这种感觉的。你们两个散发出来的氛围？这让我觉得你们可能在交往。」「噢哦」，我出了个很呆萌的声音。「你懂这种感觉吗？」「挺懂的。表情放松的程度啊，声音的高低啊，感觉都有点不同。不是说只有纸木和汐这样，大家都有这种感觉吧」「这个能力太厉害了吧」""「太夸张了吧」即使这样说，星原看起来还是很高兴。他拿起桌子中间放着的比萨，一口咬下了一片。我们三个人早餐吃得很早，所以大家一起分享了这份比萨。星原巧妙地将伸展开的奶酪放入嘴里。当我也想要的时候，星原把比萨放在了盘子里，然后没了精神地低下头来。「......但是，或许我应该被好好告知这件事。」他的语气显得有点悲伤，这让我感到很抱歉。确实，我和汐讨论了这个问题，但默默地交往确实有些不诚实。「对不起......」我坦诚地道歉，汐也轻声道歉。「嘿，不用这么认真道歉！其实，一般来说，我们也不会把这种私人的事情一一告诉别人吧。刚才可能是我的说法不太好。」星原说完，轻轻拍了一下桌子。这个声音出乎意料地大，让我有点吃惊。因为周围还有其他客人，最好不要这样......。「好了，别再郁闷了！我们来庆祝一下，庆祝一下，作为情侣的诞生纪念日！」星原兴高采烈地说道。「嗯，虽然只是暂时的」汐轻声提醒。虽然声音很小，但明显传到了星原的耳朵里。看来这个提醒让庆祝的氛围有些消失，星原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我有点好奇，试着交往是什么意思？和正常交往有什么不同？」「嗯，关于那个......」汐转向我，询问解释。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其实最初使用「试着交往」这个词的是汐。我说的「在考虑太多之前，先试着交往一下」，她解释成了「试着」。虽然这个解释也没错，但是再次被问到和正常交往有什么不同时，我有点束手无策。「我也不太清楚......老实说，我觉得和正常交往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所以这可能是心态上的问题吧。」「心态？」汐好奇地问。「如果『不同』的时候，能够毫不后悔地回到朋友关系，就像是一种保险吧？」保险。我觉得这个词说得很恰当。不管是因吵闹而分手还是自然消退，分手后的前任恋人之间要像朋友一样相处是很困难的。我记得在中学时，一个在学校里随处都在秀恩爱的情侣，分手后互相说闲话，甚至连面都不愿意对上一次。那种关系已经低于陌生人了。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情况，而是很普遍的现象。我不想和汐走向那样的结局。「保险啊......」星原似乎并不完全认同，「汐，没问题吗？」他的目光移到我旁边。汐正在与伸长的奶酪搏斗，她用叉子卷起奶酪，把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应该没问题吧。」感觉有点像和他人的事情，或者说是不想深究的事情。星原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虽然我也有些不太理解，但是我也没资格说什么。我会支持你们的。」「谢谢你，星原。」我道谢，星原笑了笑，拿起一块未吃完的披萨，咬了一口。他的表情似乎有点暗淡。我曾一瞬间以为他还没完全认同，但也许不是这样。这可能是寂寞或者疏远感。和某人交往意味着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增加，同时也意味着这三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减少。事实上，这个寒假我和汐出去玩了很多次，但从未见过星原。也许，我和星原之间已经有了裂痕，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这么想起来，有点让人心生畏惧。我喜欢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感觉。并不是要选择友情还是恋爱的问题。「我先说一下吧。我还是想和星原正常地一起玩。」我这样说，汐也强烈地点了点头。「无论我和咲马怎么样，我和夏希是朋友。」正在准备咬一口披萨的星原听了后，惊讶地张着嘴停止了动作。培根的配料落在了盘子上。「什、什么。你们两个，难道有什么误会吗？」虽然有点慌乱，但星原好像察觉到了我和汐的不安，「啊......」说了一声迟疑的声音。「我不会去其他地方，也不会觉得自己被排挤......？」「是、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夏希感到寂寞呢......」似乎是误会了。反应得太认真了，让人感到尴尬。「虽然我也有一点不安，但比起那个，我更担心的是你们两个。汐也好，咲马也好，能够顺利地相处吗......哎，这也是多管闲事吗......」星原一边沉思着，一边频频眨眼。看起来似乎有些内心挣扎。想起来，操也曾经处于和星原类似的状态。对于周围的人来说，我和汐的关系似乎是一个很难触及的话题。看到星原一脸烦恼的样子，汐开口称呼了他的名字，「夏希」。「不用太在意啦。我并不觉得夏希是那种好奇心过剩的人，会过度干涉别人。」「汐......」突然，星原用力咬紧了牙关，仿佛在忍耐着什么。「对不起，其实我内心里也有非常想过度干涉的冲动......」「是吗。」我不由得插话进来。虽然感到困惑，但也觉得星原的坦率挺可爱的。这种率直的特点也正是他的魅力所在。「嗯，我也理解你的感受。」「我会自我约束......」他苦涩地回答后，又用上眼角余光看向汐。「......你们俩在一起的事情，最好不要告诉周围的人，对吧？」汐的态度看来，这样做可能是最稳妥的。但是，汐却意外地展现出一些犹豫的迹象。她虽然希望不被触及，但或许也有一点想要被认可的心情吧。「......是的呢。夏希也许不告诉别人比较好。」经过一番犹豫，汐这样回答。我感到稍微安心了一些。「我同意。有些人知道了会很麻烦。」「那么，这件事就保密吧。」我点头表示同意。话题到此结束后，我也伸手准备吃一块披萨。......只剩下一小块了。冬假结束后，我和汐仍然经常外出。虽然应该称之为约会，但我对这个词仍然感到有些害羞。中学时期被讽刺和嘲笑占据头脑的自己，现在仍然会在我心中低声说着「约会这种话生意太大了」。请早点消失吧。我们去哪里、做什么，每天都不一样。放学后在游戏厅或书店打发时间，周末去邻近的城镇游玩......。与暑假不同的是，几乎没有在家里玩耍的时间。「果然还是喜欢动一动身体呢」汐这样说着，挥动着球棒。啪咔，击球机发射的球被她接住了。飞向天空的球，无声地被绿色的网吸引着。已接近一月下旬的一个星期天下午。对于出远门来说太晚了，对于晚餐来说太早了，在半途的四点钟，我们来到了棒球练习场。这是汐的愿望。最近，汐经常决定要做的事情。「而且，想看的电影基本上在暑假都看过了」「新作也不少啊」「那我们下次在家看电影吧？」「不，难得出来玩一次。最近我也觉得动一动身体挺有趣的......噢」挥动球棒。但是，时机没把握好，虚空中只是空抡一气。「唔，不太能打中啊......」「初次尝试都是这样的」「汐经常来这里吗？」「并不是经常来，我也是一年没来了呢......噢」又打中了。虽然球速比我快二十公里，但她能打得这么好真让人佩服。而且就算是外行人看，她的姿势也很优美。不愧是每学期都上体育课的。「有什么诀窍吗？」「拿着球棒比较短，挥动起来更容易。首先要专注于击中球，然后再考虑如何让球飞得更远。」「原来如此......」尝试了一下。首先专注于击中球。盯着击球机的出球口，等待三次的投球。球被射出。「嗯」 啪咔，球棒发出清脆的声音。「哇，打中了」「恭喜」打出的球是滚地球。由于没打到球的正中心，手掌上还留有一丝刺痛感。要是比赛的话这就是平凡的击球了。但即便如此，还是很开心。「下一球我要准确击中芯部，」我兴致勃勃地准备着球棒。可是，下一球迟迟没有来。看来二十球已经结束了。「怎么样？感觉很爽吧？」「嗯。下次我们要常来了。」「好呀。一起来吧。」我再次往靠近打击区域的机器投入了硬币。因为除了我们之外只有两三个客人，所以不用太担心后面。反复挥动，调整击球姿势。我完全陷入其中。大多数运动我都感到自己不擅长，但这个挺不错。不用想太多，即便技术不好也不会拖累别人。只需要打击过来的球。简单而且还便宜。很快，再次投入的两百日元的球也结束了。我准备结束，正要从钱包里取出硬币时，手掌感到疼痛。看了一下，发现有个血豆。看来有点过于热情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走出打击区域，坐在网后的长椅上。这时，汐也刚结束打击，走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出去吧。当我们走出击球中心时，原本明亮的天空已经变得昏暗。北风吹来，让人感到凉意。虽然现在还好，但汗渐渐冷却下来，寒冷的感觉就会让人发抖。我们朝着椿冈车站附近的停车场走去，一边抚摸着肚子。自从久违地运动后，胃就一直在咕咕地叫着。想到了一件事，我转向了汐。「啊，对了。」「晚饭，一起吃吗？附近的拉面店，星期天有优惠。虽然不太像是约会。」「好啊。我也有点饿了。」这样一来，我们立刻互发了关于「晚饭在外面吃」的短信。这样就好了。我们朝着拉面店走去。在高架桥下的一处居酒屋区域，我们找到了目标店铺。打开拉门，走了进去。因为现在还有些早，所以客人不多。我和汐坐在吧台上，展开菜单。「我要一份担担面和炒饭。」「决定得真快！是常客吗？」「大概一个月来一次吧。来这里就一定要点担担面。」「哦，看起来相当辣啊。」「啊，非常辣。但吃完一次后就会上瘾的。有点上瘾性。」「这么夸张吗？那我也来一份吧。」「不行别点那个。」汐立刻反对起来，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不好吃吗？」「啊，真的超辣的......对了，汐你以前不是不太擅长吃辣吗？小学的时候吃卡乐酷薯片还嚷嚷着辣辣的。」「那、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没问题了。」虽然想要让她打消念头，但反而激起了她的对抗心。既然她喜欢的话，我也没理由阻止。过了一会儿，担担面、炒饭和饺子一起上桌了。饺子是汐额外加点的。汐从口袋里拿出了发圈，把头发扎在了后面。被扎成一团的发尾从脑后的下方噗呲噗呲地飞出来。或许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汐扎头发。「我开始吃了。」汐开始吃担担面了。浓郁的芝麻香气在红色辣椒油的覆盖下飘散着。我也拿起筷子，不敢盯着她看，悄悄地观察着情况。「嗯咕噜」我立刻噎住了。汐迅速地喝了口水。放下杯子后，她吐了口气，眼神仿佛在面对一位强大的对手。「......原来如此」「怎么了？辣吧」「辣......但是。我料到了」她开始说起类似数据角色的话语。绝对是在故作坚强。如果是料到的话，应该不至于噎到的。但既然已经点了，就别再多说了。「如果吃不完的话就告诉我。这里的担担面可以随便加的」「不用担心。这点小辣......」汐专心地调整呼吸，又开始吃面。我也开始动筷子。我们默默地吃着。无言的时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长。而且，汐的表情也异常认真。脸红了，眼睛泛泪，却一心一意地吃面。连问好吃吗都不好意思问了。我感到有点不道德。感觉就像是教给乖乖女玩不良游戏一样。当然，这只是个比喻。汐的人生经验比我丰富得多，吃辣的担担面绝不是不良行为。只是，我感觉自己在用手污染了汐冷静的形象。虽然我不能说让她停止吃，但我觉得有点内疚。汐轻轻地用餐巾纸擤了鼻子。然后继续倒水进杯子。这是第几杯了？她一个人像是要把水壶都喝空一样。吃面、喝水，不断重复了三十分钟。汐放下了筷子。「谢谢美味……」吃完了。连餐盘里的饺子也吃光了。虽然汤没有喝完，但可以说是吃得很饱了。面碗旁边堆满了用来擤鼻子或擦汗的纸巾。「恭喜吃完了？」「嗯……嘴巴有点辣……」最后喝了一口水，朝收银台走去。结完账后，拿到了下次来店可以使用的百元折扣券。出门后，汐抽出发带，轻轻摇了摇头。被街灯照亮的铂金色头发轻柔地摇曳着。「啊，凉快……」「怎么样？担担面呢？」「很好吃呢。我能理解会上瘾的感觉……不过下次我一个人吃」「哈哈……」她好像注意到自己变得有点狼狈的样子。可能是因为完全暖和起来的身体，呼出的气息更加地白色。像香烟的烟尾一样，在行人来往的人行道上消散。正值回家高峰期，人流很多。我一边朝駐輪場走去，一边把手插进口袋。右手的拇指上有颗豆，碰到就会感到灼热的疼痛。这种痛楚让我回想起在打击中心打击到的那种愉悦感。今天真开心。去了打击中心，又在拉面店吃了担担面……虽然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但心里却满满的。如果星原也在的话，会不会有所不同呢？但是，如果不是和汐两个人，也许就看不到脸涨红吃面的汐了。「要不要开始打工呢？」「打工？」汐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最近一直在玩，存款慢慢不够用了。」「啊，确实……说起来我也有点危险啊。」「我能找到可以工作的地方吗？」「当然能啊。汐，机灵点，会受到重视的。」「希望如此吧。」打工啊……其实我也考虑过。我是属于回家部的，基本上时间和精力都有闲余。虽然翻看了一些招聘广告，但最终也只是看看而已。毕竟长大后肯定会工作到恨不得的程度，所以我想在学生时代好好享受自由时间。我想这是个聪明的想法。「要是有轻松的工作就好了。比如只是在草莓蛋糕上加草莓之类的。」「那也挺让人精神上受不了的啊……」「哈哈，确实。」马上就到停车场了。明天又要开始上学了。学校旅行结束后，三学期也很快就会结束，春假就要来了。也许可以试试短期工作。「嘿，咲马」「嗯？」汐没有看向我，继续保持着朝前方的姿势。「我们嘛——」「啊！」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汐的话语。如果是那种爱惹事的大学生或者喝醉的白领，我可能会无视，但这个声音我听着很熟悉，所以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接着，一个像是惊叫的声音响起。一个身材修长，脸上带着友善笑容的年轻人。外表看起来像是个清爽的好青年，但我很清楚，这笑容和举止都充满了谎言。是世良。「果然！我们又碰上了呢~」他迅速地靠近我们。在世良身边，还有一位女性，像是情侣一样搭着手臂。不，不像是情侣，这种距离感更像是女朋友。她将卷曲的头发松松地绑在两侧，戴着一副大圆框眼镜。给人一种有点嘻哈风的印象。那位女性歪着头对世良说些什么。「这两个人是谁？」「那个样子比较朴素的是咲马，可爱一点的是汐。他们两个都是我的朋友啦。」「不对吧。你什么时候和我成为朋友了」当我否定时，从世良旁边传来一声「等一下」的尖锐声音。「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这么说话不太好吧？朋友的定义因人而异，能说一致些不是更好吗？你真是够糟糕的」「呃……」第一次见面就被对方用正义批评，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她说的确实有道理，让我有点难堪。「对不起……」「哈哈。能坦率道歉真是了不起」世良笑得合不拢嘴。感到羞耻的我，汐突然拉着我的胳膊。「别开玩笑了。我们要走了」「嘛，等等啦。既然碰到了，一起去吃饭怎么样？」「我已经吃了晚饭了」「哎呀，太遗憾了。对了，你们两个在做什么？约会吗？」我脑海中突然响起警钟。我和汐的关系不想被任何人知道。特别是对面这个男人，绝对不能知道。他是一个毫无抵抗力的玩家，只要满足好奇心，连自己的身份都不顾及，是最糟糕的享乐主义者。我已经决定好要怎么回答了。虽然坦率地面对是男子气概，但对方实在不是个好人。所以我说了。「不是约会……」「那是什么？」世良打断。汐用略显压抑的语气说，「我们已经走了。」我转向汐。我开始认真怀疑她是不是理智。但她看起来非常认真，或者说，有些愤怒。「哦，这样啊……」世良的眼睛变得狭窄起来，闪烁着好奇和嗜虐的光芒。这是发现猎物的眼神。我已经没有逃避的余地了。否认只会给他机会。「我不知道这回事。总之，送上祝福吧。恭喜。」他大幅地拍着手，露出毫无忧虑的笑容。虽然他的祝福并不真诚。世良本来应该是对汐感兴趣的。如果他已经放弃了，那就算了。但我感觉到了不安。「嘿，我们走吧。」咯咯地，女孩拉着世良的袖子。「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你们的约会真是不好意思。」世良满意地点头，对我们挥了挥手。「那么，学校见。」他们两人就这样朝着车站走去。仅仅几分钟，甚至不到一分钟的交谈就引发了巨大的火花。这就是世良，喋喋不休。我们的关系被整个学校知晓只是时间问题。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对不起。」汐小声地道歉。虽然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声音中透露出后悔之意。「我……有点固执了。那样不太好。」我本来并没有生气的打算，但看到她这么懊悔的表情，心里有些不舒服。「别在意啦。毕竟我们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可能会被爱八卦的人们拿来当话题，但也仅此而已。」「嗯……」小声回答后，汐开始走了。我也跟在她旁边。本来可以保持愉快的氛围回家，但被世良搅乱了。愤怒在我心头涌现。他就是一个光顾着撒谎和嘲笑他人的卑鄙骗子。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女孩愿意和那样的人交往。真是难以理解。沉默下来只会越发心烦。为了分散注意力，我试图找个话题。「对了，我记得你刚才有什么话要说吧？」是在见到世良之前的事。我们在谈论打工的话题。「是吗？」汐手托着下巴，露出一副在思考的样子，但很快就耸了耸肩，放弃了。「抱歉，我好像忘了。不过，忘记了说明那事情不重要」「是吗？那就好，不过……」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车站已经出现在眼前了。*我放下自行车的支架，背着学生力的背包，快步朝校舍走去。虽然不至于迟到，但我稍微睡过头了。随着天气逐渐变冷，从床上起来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当我试图从鞋柜里拿出鞋子时，上臂突然一阵疼痛。是肌肉酸痛。由于平时不挥棒，昨天去打击中心可能对我来说有点吃力。我走在走廊上，这时一小时上课的铃声响起。走廊上正在闲聊的学生们，或者同学之间交谈着，纷纷走进教室。这时，我的目光与一名学生交汇。他是其他班级的男生。虽然我对他的名字模糊不清，之前从未谈过话。然而，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然后迅速转移了视线。「……？」仅仅是偶然对视而已，但感觉有点奇怪。为了确认自己的脸上没有什么问题，我拿出手机查看，但并没有发现异常。只是头发有点乱。我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走进了教室。在同学们的喧嚣声中，我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这时耳边飘过了「札幌」、「滑雪」之类的词语。想起来，修学旅行只剩一周或许因为这个原因，教室里的氛围比平时更加兴奋。我也期待着这次旅行。去北海道，滑雪，甚至是第一次坐飞机，都是新鲜的体验。虽然有些担心，但期待的心情更加强烈。中学时代，修学旅行对我来说只是一件沉闷的活动，但现在看来，我也变了。正当我自己的成长感到欣慰时，星原走了过来。「纸木同学，能稍微聊一下吗？」「怎么了？」星原很少在教室里找我说话。毕竟我们回家的路上会碰到，所以我更愿意和真岛、椎名这些属于同一个社团的朋友聊天。而且，如果只是在教室内，和女生说话也没那么拘束。「因为马上要上课了，所以我简单说一下……」她带着一丝严肃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道。这种感觉，难道是......我不由自主地能猜到接下来星原要说的事情。「听说你和汐交往了，可能已经传成了谣言……」……可恶。虽然我没有直接去确认，但事实果然如星原所说。在休息时间或者课堂上，我经常感到有人在注视着我。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可能是误会，但我确信的时刻是在午休时去男生洗手间的时候。因为小便器都被占满了，我进了隔间上厕所，这时另外一个班的学生进来，开始议论起我和汐的事情来了。「槻木和纸木好像在交往呢。」""说实话，我感到很生气。一方面是因为被人拿来当话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世良很可能是这个传言的源头。不过，对于前者我有些复杂的感受。那些在其他班级的男生们并没有对我和汐的关系进行嘲笑或者轻视。相反，他们对我表示了赞赏。「真厉害啊，纸木。」「是啊，我很尊敬他。」我再次强调，我很生气。为什么我要被尊敬？我没有理由受到陌生人的赞扬。和汐交往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也不是什么慈善活动。举个例子，假设我和星原交往了，那会怎么样呢？确实，也许我也会被尊敬。作为班上受欢迎的人，大家都承认星原很可爱，和她交往的人可能会被称赞。但是在那之中肯定会夹杂着一些羡慕和嫉妒的情绪。这两个人似乎没有这种情况。虽然他们用言辞表示尊敬，但那只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赞赏。没有人会羡慕我和汐交往。这让我感到有些懊恼和难过。我并不能真心地说无所谓别人怎么看待我，我还没有达到那种境界。无论如何，我都会在意别人的看法。「……不好。」我小声地说着。站起身来。第六节课是移动教室。我抱着教材，朝着理科室走去。或许我太过消极了。虽然传言可能会传开，但目前情况并不那么糟糕。我并没有背后被议论，所以还是尽量保持平常心吧。等修学旅行结束，新的八卦又会成为话题。深吸一口气。好了。心情调整完毕。现在就来考虑一下一周后的修学旅行吧。正准备经过D班的教室门口时，有个学生突然冲了出来，差点撞到我。「喔，抱歉——啊。」我认出了那个人是世良，脑子里瞬间涌出一股怒火。自然而然地，我的眉头皱了起来，我朝世良走近了一步。「你……说出去了吧。」「诶诶？什么怎么了，突然间。」「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是关于我和汐的事吧。」「嗯~？啊啊，说我们在交往吗？确实说过，但那有什么？」他的泰然态度更加激起了我的愤怒。只有一瞬间，我理解了西园对世良的暴打之心。「别装傻了。因为你的关系，传出了谣言。」「传谣有什么不方便的吗？」「有啊。」「比如？」在开始说出会被周围人奇怪目光看待等等时，我突然闭上了嘴。直觉告诉我，这个发言不太妙。在想到具体理由之前，世良微笑着开口了。「我不知道咲马为什么生气，但那难道不是发泄吗？确实我跟朋友说了你们在交往的事情。但是我没有说『不要说』吧？既不是偶像也没有背叛，那就大大方方地过吧。或者……」世良把脸凑近到我面前，仿佛在窥视我。因为身高差，他俯视着我，那种威压感让我不由自主地退缩了一步。「咲马，你是觉得让周围知道你和汐交往是件麻烦事吗？啊，原来如此。你无法为汐这个恋人而自豪地对人们说吧？」「不是那样的。」我努力克制自己，避免情绪化地提高声音。我告诉自己这只是在挑衅。「你说话的语气……充满了恶意吧。」「恶意——那是你的妄想。相反，真正糟糕的是咲马。从一开始就对我怀有敌意，所以你会误解。如果不是我传播了你们的关系，你会像现在这样责备那个人吗？你只是因为个人恩怨在攻击我吧？」「这是……」话说不出口。积蓄的愤怒逐渐转化为羞耻和无力感，让我心头痛苦不已。又是这样。和世良交谈时，总觉得自己被剥光了一样。尽管我原本认为这是正当的愤怒，但却被迫接受这完全是站不住脚的无端指责。不……或许这次，真的是我的错。正如世良所说，只是一场无理取闹，错的是我。我无法承认这一点，是因为讨厌世良……不对，我想要反驳却找不到话语。「好的，结束了。」世良像是给我打了个停止信号一样，伸出手掌对着我。「我想去趟厕所。咲马你也是去移动教室对吧？这话题就留到放学后吧。我想我会在车站前的卡美利亚，如果方便的话你也来吧。」世良一边断然结束对话，一边开始走动。我既没有回答也没有挽留。只是默默地尝着失败的苦涩。「话题就留到放学后吧。」「谁会去……」我小声自语，然后朝着理科室走去。「听说关于我们的谣言了吗？」那天下课后的路上，我问汐。我们已经和星原分开，现在只剩下我和汐两个人。我本来打算早点说的，但是因为星原似乎避开了消极的话题，所以我故意没有提起。「是的。我在学校听夏希说的。而且，周围的视线也有点变化了」  「果然你能感觉到啊，这种情况」  汐对于他人的视线很敏感。她肯定比我更能感觉到不适。  「咲马，今天一整天都很不安啊。」「咦，我一天都这样吗？」  「嗯，感觉你一直很不安定。一直在转笔，还有点像贫乏摇摆」  「啊，这么说来可能确实有点……有点尴尬啊」  转笔倒是成了习惯，但竟然还出现了贫乏摇摆。在初中时，我曾经被妈妈和妹妹以极度强烈的口吻告诉「真的很丢脸，别再做了」，完全改过自新了。看来视线对我造成的压力比我想象的要大。  「那接下来怎么办？」  汐随口问道。  「接下来怎么办呢，是要公开还是保持隐秘？」  「也包括这个，不过嗯，各种各样的事情」  汐说得模糊，我不太明白她想要听到的具体答案。但是过分详细地确认意图也不太好，所以我就先说出我想到的。「也许无论怎么做都没办法解决吧？无论公开还是掩盖，都只会给八卦爱好者们火上浇油。我觉得还是继续像平常一样就好了。」「嗯……是的。」汐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看起来有些低落。和星原在一起的时候还好，但一谈到只有两人的时候，谈到八卦的事情，她就变得这样了。也许汐只是没有说出来，但她也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人的眼光有质感。温暖的，冰冷的，舒适的，不愉快的。一个个都是微不足道的感觉，但当数量增加时，无论是好的眼光还是坏的眼光，都会消耗心灵。由于可以被解释成任何东西，因此强迫我们的想象力工作。「那，再见了。」走到与汐分别的路口。我也回应了一声"再见"，与汐分开了。冷风拂过我的脸颊。太阳正要躲入西面的山丘。「……感觉有点困扰啊。」我停下来，大声说出了这个有点大的自言自语。这种困扰似乎难以摆脱。回到家独处时，恐怕会更加焦虑。我应该随便玩一下来分散注意力，还是找个人见面？后者的话，我有点想法。「……」即使见面，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好事。甚至可能会恶化。我只会在他手掌心里乱舞。即便如此，沉默下去也让我感到不安，我想要改变现状。「……去看看吧。」我开始踏着自行车朝着车站的方向骑去，准备见世良。现在时间是下午五点。卡梅里亚是面向车站大街的一家咖啡酒吧。因为咖啡的价格比其他店高出大约一百日元，所以我只去过一次。而且，我也稍微不太喜欢那种小清新的氛围。我停好自行车，走进了店内。虽然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里，但我还是有些犹豫。我不想和世良见面，但我也有一些期待，希望见面后会有所改变。世良是个骗子、最差劲的家伙，但他的话语好坏都能影响我的价值观。如果把他的话当成暴力治疗，或许能得到一些东西。「一个人吗？」「不，我是等待……」我一边寻找世良的身影，一边走向店内的深处。店内和外观一样，有着优雅的氛围。墙上挂着一枚古色古香的大钟。因为价格偏高，客人的年龄层也比较高。家庭主妇和老人们安静地享受着聊天时光。我本以为没有学生——但是发现了椿冈高中的制服坐在远处的桌子上。那目光炯炯的金发……。「啊！咲马吗！」世良注意到我，挥了挥手。那一刻，我意识到了一个极大的失误。世良并不是一个人。在同一张桌子上，还坐着三个其他女孩。笨蛋。白痴白痴白痴白痴……。当然会是这样。世良放学后怎么可能独自享受一杯咖啡呢。正常人都会和朋友或者女朋友一起的。我决定掉头离开。光是和世良一对一地谈话就让人筋疲力尽，如果还有三个陌生女孩在场，简直就是心力交瘁。我立刻转身逃离。我甚至没有时间装作没有注意到。快步走出店门，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拿出自行车的钥匙。然后在自己的自行车前停下了脚。「你去哪儿？」「哇！」背后传来声音，吓了我一跳，结果把钥匙掉了。世良捡起了我掉的鑰匙，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容。「逃走是不可能的嘛。你不是来找我聊天的吗？跟我说说话吧。」「不想。我突然想起了事情。」我试图夺回鑰匙，但世良轻松地举起手躲开了。「我换个说法。如果你不和我说话，就不能回去。」「为什么啊？光和你在一起就已经够烦的了，还要女朋友也在场……绝对不行。这种情况下我根本没法正常说话啊！」「你太自信的负面态度了。你说得那么多，应该没问题的。而且大家都很友善嘛。来吧，走吧。」世良拿着我的钥匙，准备回到店里。我本来打算放弃自行车，步行回家。但是既然钥匙在世良手里，我可能还会被迫做出同样的选择。看来我只能在这里解决了。该死，真是讨厌……如果早知道会这样，就不应该来的。后悔涌上心头。我像个俘虏一样跟在世良后面进了店里，看到了坐在后面桌子上的三个女孩子。「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艾莉丽，可以换个位置吗？」「好的。」一个看起来像女孩的女孩拖着椅子换了个位置。世良把一把椅子从旁边的桌子上拉过来，让我坐下，然后他自己也坐了下来。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两男三女对坐的格局。桌子上摆着除了我之外的人数的杯子，还有一盘饼干。在那个看起来像女孩的女孩面前，是一份装饰精美的冰淇淋。已经有一半以上被吃掉了。「感觉有点像相亲会吧。咲马觉得呢？」「我想回家。」「要不要试试王牌游戏？相亲会就是王牌游戏的天下。不过这个规则是谁定的呢？靠抽签运气就能让别人服从的游戏，感觉并不适合初次见面的人玩。第一次在相亲会上提出王牌游戏的人肯定不受欢迎吧。」「……」「说到王牌，路易十四一生只洗了三次澡呢。」「......让我回去吧。」「我胃疼得厉害。这家伙怎么这么开心呢……」「呃，咲马君？你想喝点什么吗？」被称呼了名字，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声音是中间那位女孩的。或者说是女性比较合适。她可能不是高中生。她有着成熟稳重的氛围，这个群里唯一穿着便装的。她头上有一根挂在前面的三股辫，一直垂到她毛衣的领口。「不，我不打算……不会呆很久的……」「被强迫来的吧？这里一坤会请客，随便点你喜欢的。」一坤是谁？难道是世良吗？啊……因为世良是一坤。真是个奇怪的昵称。「咲马可以点一杯饮料。」「……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拿起菜单，看了看饮料栏。选择了最贵的维也纳咖啡。我告诉服务员我的订单，然后等待着端上来。胃疼好像稍微缓和了一点。反正我暂时回不去。现在就整理一下情况吧。先确认一下女孩三人的脸。右边坐着的那个看起来像是少女流行文化的女孩我有点印象。昨晚她和世良在一起。这制服看来是隔壁城镇的某所高中的。中间坐着的那位是昨晚对我有些照顾的女士。她的气质不同于那位少女流行文化的女孩，显得清爽自然。虽然我不觉得她是世良的女朋友，但事实又如何呢？然后左边坐着的是我和椿冈高中同一校的女生。虽然是同一所学校，但我对她不熟悉。她身材娇小，头发是齐耳发型，戴着细框眼镜。与其他两位相比，给人的印象稍显朴素。最后，坐在我右边的是世良。这家伙有好几个女朋友。不是出轨，而是一种恋爱方式。半年前我直接问过他，现在应该还没改变吧。虽然我无法确定眼前的三位是否都是世良的女朋友，但他们之间肯定有亲密关系。「先自我介绍吧。」世良开口了。那就从艾莉莉开始吧。他看向那位少女流行文化的女孩说道。「好的，我是桃泽艾莉莉。是桂加高中的三年级学生。请多关照。」对，隔壁城镇的高中。提到桂加高中，我记得他们的学力要比椿冈高中高一些，但看表象是不可取的。接着，中间坐着的女士开口了。「我是柚木海。年龄保密……请多关照。」柚木……姑娘害羞地微笑着。她说要保密年龄，这让我更加好奇。我不认为她已经成年了。接着我将目光转向剩下的那位同校的地味女孩。「……」「……」「……你难道不认识我吗？」「嗯？」她用怪异的目光看着我。我再次看着她的脸，但并没有什么印象……应该不认识。「嗯……对不起，我们见过面吗？」那位女孩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转向我投来湿润的目光。「有点震惊……那么，这样呢？」说着，她摘下了眼镜。这时从埋藏的记忆中，一个名字浮现了出来。「啊，也许是梨本……？」「正确。高一的时候和纸木同班，梨本凪。」糟糕。完全没有认出来……眼镜有没有的确实会有很大印象变化。但即便如此，没能在听到声音后回想起来还是有些对不起。虽然这么说有些苦涩，但高一的时候确实对周围的同学没有多少兴趣。但暂时这样，我已经记住了三个人的面孔和名字。看起来像个少女的是桃泽艾莉莉，成熟稳重的是柚木海，比较朴素的是梨本凪。好的，没问题。「那么，最后轮到咲马了」「啊，嗯」在世良的促使下，我轻轻咳嗽了一下。「我是纸木咲马……，椿冈高中，二年级」「我是世良慈哦～。也是椿冈高中的二年级」「这个，大家都知道啦」梨木插话道，然后桃泽哈哈大笑起来。这种氛围不太适合我。我点的香肠咖啡被端上来了。我用旁边的勺子将奶油溶解到咖啡里，这时柚木对着我说道。「纸木君，你是有事来的吗？还是只是来喝茶？」虽然完全被牵制住了节奏，但事实上是这样的。我是为了和世良谈话才来这里的。但要如何传达出去呢。如果只是和世良两个人的话还好，但有外人在场的话会显得很难开口。这种情况实际上就像是四对一一样。如果责怪世良，像昨天晚上桃沢那样，其他三个人可能会反击。那样的话，我会很吃亏。这三个人和世良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桃沢看起来跟他的距离感可能是女朋友，但是柚木和梨本就有点难以想象了。至少梨本应该不是那种玩弄感情的类型。「我想确认一件事。」我小声对世良询问，不让三个女孩听见。世良就凑过来问：「什么事？」「这三个人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世良立刻转向面前的三人说：「咲马在问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尽管我小声说的！桃沢首先回答道：「看不出来吗？肯定是恋人关系啊。」接着是柚木说：「是的呢。应该算是在交往吧。」最后是梨本：「嗯，暂时算是在交往……吧。」「……我很吃惊。」虽然有些话题模糊，但这三个人果然都是世良的女朋友。所有三个人。通常情况下这种情景会变得很尴尬，但他们竟然可以成立多人交往。有些震惊……可能会有些震惊。虽然这应该是他们自愿的，但我还是会觉得这三个人好像被世良的毒牙咬中了。「咲马君，你知道世良和多个女孩交往吗？」柚木笑着问我。「嗯，总的来说……」「是的。那么，你应该能理解情况了吧。」理论上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总会感觉有种拒绝的情绪。我知道这是有偏见的表现，所以我不会去谴责这三个人。如果她们自己感到满足，旁观者就应该保持沉默。……但是实际上，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在内心深处，我并不认同。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困惑，柚木微笑着说道：「你以为会都是颜值很高的女孩子吗？」「啊，不是……」「你不是觉得和一坤交往的女孩子都是头脑空洞、没有考虑力，容易被驱使的吗？」「不，我没有那样想过。」「呵呵，你不擅长撒谎呢。」我感到一阵冷汗直流。不好，表情已经泄露了。「你竟然这么想！？真是糟糕，你这个垃圾混蛋！」桃沢的简单辱骂刺痛了我的内心。而梨本则以一种安抚的语气说道：「这也没办法吧？」「一般来说，大家都会这样想。我之前还觉得很危险呢，只能感觉到一种不安的氛围。」「哎呀，真的吗？我觉得我看起来很开心啊。」「那是因为你太天真了。」「大家都想太多了。恋爱应该是自由的。」看着这两个互相调侃的人，我啜了一口威尼斯咖啡。三个人似乎并不是被世良欺骗或者掌握弱点而和他交往的。她们似乎有自己的想法。虽然我们只交谈了很短的时间，我不能下定论，但她们的言行举止都在合理范围内。正因为如此，我不明白。这些看起来很正常的人，为什么会接受世良这种特殊的恋爱方式，即多人交往呢？「我们的关系，你认为是放纵的吗？」柚木女士对我说道。她的眼神中带着对孩子说话般的爱意。「……并不是放纵，但确实有些不自然。」 「你能坦诚地说出来真好。但我希望你能理解一件事，你心中的『交往』和我的『交往』是不同的。」 被明确地告知有所不同，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到底有何不同？」 「我认为我们这四个人就是一个团队。填补孤独、满足欲望、追求刺激......实现这三个目标的团队。在一对一的恋爱关系中，往往会对对方期望过高。结果就会产生束缚和嫉妒。但是如果是一个团队，这些负担和风险就可以分散。与传统的恋爱体系相比，这种方式更加人性化。」 「人性化」，我在心中重复着这个在日常对话中不太常见的词汇。我能理解柚木女士所说的一部分。但是，这并不是一下子就能接受的东西。这种缺乏现实感的设定就像是解释一本科幻小说一样。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这话是世良告诉你的吗？」「他对你警惕得很厉害呢。不过，我觉得这也是聪明的选择。」柚木笑得优雅。这回答根本不是我的问题......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柚木说：「一半吧。」「刚才说的有一半是世良告诉我的，剩下的是我自己总结的。」「......是这样吗。」我感到有些不安。到底哪一半是柚木自己总结的，这部分的说明太不充分了，但我也没心情去追问。「柚木你还是这么爱讲道理啊。」桃沢一边说，一边拿起一块饼干，「喀嚓」一声咬了一口，饼干渣掉落在桌子上。「这事很简单吧？有更多的恋人更有趣，仅此而已。」「......？你还有别的男朋友吗？」我问桃沢。「对年长者要用敬语。」「啊，是......桃沢小姐，您还有别的男朋友吗？」她对措辞总是这么讲究......不过，你对柚木不用敬语也没问题吗？而且世良也没用敬语啊。「没有哦。我有女朋友。」桃沢说着，看向柚木。柚木则回以炽热的目光。啊……是这么回事吗！？当然，我知道有些女性会和女性交往，也知道有人对男女两性都有恋爱感情。但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实在是掩饰不住惊讶。原来真的有这样的人啊，我想。接着，我的另一个自我回了一句：当然有啊。是的，确实有。就像汐长时间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样，不公开表达的人们也是存在的，虽然他们不属于社会定义的「普通」范畴，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突然感到有些羞愧。在这五个人中，我显然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一个。「艾莉莉的价值观和我最接近。」世良说道。「因为有趣……说到底，这就是唯一的理由。不管是朋友、恋人还是家人，人数多了就更有趣。虽然大家都不愿承认，但事实如此。」世良转向桃沢寻求认同，桃沢则认真地答道：「完全同意。」我把目光移向旁边的世良。「我一直很好奇……你那种『只要有趣就行』的思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是天生的吗？还是受谁的影响？」「哦，你想听吗？」世良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个问题。「好吧，我来告诉你吧。这得追溯到十年前……」「简短点说。」「从前啊，我可是个超级健康的孩子。赛跑总是第一，弹钢琴的速度无人能及。无论做什么，我都比别人强出一头。我的哥哥却身体虚弱，记忆力也不好。但他很温柔。虽然他唯一比我强的地方只是年龄，但他一直很宠爱我。当他的病情恶化，快要去世时，他对我说：『慈，你要替我享受人生……』」「哦……」听起来很像假的。虽然感觉非常不真实，但万一是真的呢？毕竟，汐的家庭也有类似的情况。如果是真的，我也不能轻易断定是假的。毕竟这是世良。正当我犹豫不决时，梨本笑着摇了摇头，「不，不。」「这明显是骗人的吧。世良君，你之前不是说你是独生子吗？」「揭穿得真快啊，凪酱。」……我就知道。已经习惯了，如果因为这种事生气，那可就没完没了了。「梨本，你到底喜欢世良哪一点？他可是经常撒谎的。」「喂，」桃泽瞪了我一眼，「别叫我男朋友『这家伙』。」「对，对不起。」这个女孩真吓人……让我想起了曾经的西园。梨本用手指托着下巴，「嗯，我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现在还在观察阶段，就像试用期一样。」「试用期……」这和我跟汐的情况一样，我们也是在试着交往。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相似的情况。或许这种交往方式才是最普通的。「不过，和世良君在一起很开心。他就像一个惊喜盒子，你永远不知道会跳出什么，这种非日常的感觉让我很喜欢。」「真是害羞呢。我也喜欢那样的凪酱，她很可爱。」「哈哈，谢谢。」我啜饮着威瑞娜咖啡。虽然有点凉了，但奶油融化得恰到好处，甜度也刚刚好。喝完最后一口，放下杯子时，我与柚木交换了眼神。「或许你对我们有所改观了吧？」「嗯，可能吧……」说实话，一开始对我们三个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因为和世良在一起，我就认为柚木可能是一种颜色失真，或者是怪人之类的。但那只是我先入为主的想法而已。我们三个，其实都是普通人。虽然我不太愿意轻易用「普通」这个词，但这么表达应该也没什么问题。虽然思想和兴趣爱好有所不同，但我们三人的观点都在可以共感的范围内。「不再觉得像可疑的宗教了呢。」「哈哈，你说话真直接呢。」「但……我还是觉得，一个恋人足够了。不，一个人更好。」柚木保持着柔和的微笑，盯着我，仿佛在等待我说出理由。「我能理解柚木他们的想法。如果能保持诚实，也许拥有更多的恋人会更好。但是对我来说，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和其他人在一起，心情会很复杂。如果是家人的话可能会不同，但是我总是希望自己是最重要的，这种独占欲有点丑陋吧。」「丑陋的独占欲。」这是桃沢说的，她用轻蔑的目光看着我。「有像你这样的人，才会导致日本出现少子化问题。」「这与我无关啊……」「请用敬语。」「对不起」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始。「我不否认恋爱有其丑陋的一面。但最近我在思考这个问题……恋爱本身是不是就是一种令人不悦的事情呢？和某人交往，不是一直在重复着伤害对方或被对方伤害的过程吗……啊，但是如果恋人有多个是否也是一样的呢……？」在说话的同时，脸颊开始发热。对于恋爱这件事，对我来说就像是刚刚学步的孩子一样，竟然能够如此毫不犹豫地谈论自己独特的恋爱观，我感到有些后悔。「我大概明白了。」柚木说道。「我不打算强加我们的方式给你，所以不否定你的想法。一对一的恋爱也是很美好的事情，我觉得。」尽管表面上肯定了，但内心或许并不完全认同吧，我这样想着。虽然我并不想争论，但看来我并没有伤害到这个人的价值观。但在那里我感到了一丝空虚。「纸木君。」柚木的声音有些低沉了。「我再次重申，我不否定你的想法。但是，我确信这一点。我们将会进入一个我们的方式会变得理所当然的时代。被媒体灌输的恋爱观念，很快就会被打破。恋爱会变得更加自由。」「……你觉得呢？」咚咚，钟声响起。挂在墙上的老时钟指向六点整。与柚木的谈话结束后，世良轻松地归还了自行车的钥匙。因为咖啡也喝完了，我立刻离开了。我铭记在心，不再接受世良的邀请。在寒冷的夜风中踏着自行车前行。一开始，我是冲着世良想要发表一番抱怨的，但那完全失败了。不过，最终我觉得我们进行了一场有意义的对话。与世良的女友们聊过之后，我意识到恋爱的形式是多样的。就像柚木所说的，也许像世良那样的恋爱方式会成为正常的时代即将到来。即使不是这样，理想中的恋爱形象也会逐渐变化。捡起掉落的手帕开始的恋爱，可能会变成早期人类的风俗习惯。也许已经变成了。「只盯着理想，会错过本应能抓住的幸福。」这是我向汐表白时说的话。虽然我没有打算模仿世良，但或许我应该更加怀疑自己的恋爱观。到底，我想要和汐怎样的关系？什么样的方式才是正确的？从现在起，我必须不断思考。当我的思考进入一个段落时，我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感觉有点不对劲。」现在，我开始对自己为什么要为这些事情烦恼而产生疑问。恋爱，难道不应该更加无心地享受吗？毕竟有句话说「爱情是盲目的」。虽然我会考虑如何让恋爱更加快乐，但我觉得不应该太过深究什么样的交往方式才是正确的。也许，所有的情侣看起来都很快乐，但他们是否一直在面对某种命题呢？如果是这样，现实就太严酷了。我停在了红灯前。抬头望去，明亮的三日月挂在漆黑的夜空中。据说，椿冈这几天一直是好天气。北海道也晴朗吧。










第十章 向北


修学旅行的第一天。  







通过安检后就是登机口。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廊延伸出去，等间隔排列着登机口的入口。长廊的一侧是全玻璃窗，窗外有许多飞机在等待起飞。  







一大早我们就到了机场。再过二十分钟左右就会开始登机，我们将乘坐前往新千岁机场的飞机。在此之前，包括我在内的椿冈高中二年级的学生们都在登机口随意地打发时间。  







修学旅行允许穿便服参加。实际上，没有一个学生穿制服来。大家——特别是女生，似乎都特别注重打扮。  







最开始，大家都一致地站在窗边拍摄飞机的照片，但现在已经散开了。有人在长凳上聊天，有人在商店里购物。我和莲见属于前者。  







「啊~有点紧张……莲见，你以前坐过飞机吗？」  







「中学时，去冲绳旅行的时候坐过一次。」







「感觉怎么样？飞机会很颠簸吗？」







「嗯，会颠簸。」







「颠簸到什么程度？」







「有时候会倾斜到横向90度。」







「啊，真的吗……？那样的话飞机绝对会倒的。」







「所以才有安全带啊。起飞前，空姐会彻底检查这些。」







「原来如此……」







「而且，坐飞机的时候必须脱鞋。」







「真的吗？脱下的鞋怎么办？」







「装在鞋袋里自己随身携带。你是不是没有带袋子？」







「哎！？没人会借给我吗？」







「嗯，但别担心，那边的商店有卖的。」







「我去买一个。」







「全都是骗人的。」







我用力拍了拍莲见的肩膀。







由于有些内急，我站起来。离集合时间还有一段时间。我走到长廊旁的男厕，迅速解决了问题。回到长廊时，看到了不远处人群中的汐和星原。他们正被A班的女生围着，愉快地聊天。







对汐来说，这是她的第一次修学旅行。直到最近她还时常感到不安，但从旁边看，她似乎没有任何问题。修学旅行才刚开始，但看样子她应该没问题。







「哎。」







听到身后的声音，我回头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顺滑的短发。梨本，是不久前见过的女生的名字。她似乎刚从女厕出来。







「果然是纸木同学啊。前几天谢谢了。」







「啊，嗯。也谢谢你。」







因为突然被搭话，我有点语塞。即使不是这样，和不太熟的女生说话时我也还是会紧张。







「……今天没戴眼镜啊。」







「那只是和世良君在一起的时候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心情使然。」







「这样啊……」







我还以为是为了伪装。毕竟要是被学校里传和世良在交往，肯定会很麻烦。







没什么特别想说的，所以我想离开那个地方，结果却被她叫住了。







「你似乎很得世良的喜欢呢。」







「我吗？只是被他捉弄罢了。」







「那是世良表达好意的方式。」







「饶了我吧。」







不是说像那些对心仪女孩恶作剧的男孩子。也许不是那种纯情的事。那家伙的想法更扭曲。







我赶紧环顾四周。如果她在这里，世良在附近也不足为奇。







「世良不和你在一起吗？」







「不是因为是女朋友就一直在一起啊。说起来，纸木同学你现在也和槻木小姐分开了吧。」







「你知道吗……」







「这可是相当有名的事呢。」







不经意间被关注并不是一种愉快的感觉。希望能被安静地放过。即使我对梨本说了这些，她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只能苦笑。







「据说是世良君散播的流言引起的灾难，对吧。」







「要同情的话就去警告他吧。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吗。」







「那不可能。我可没办法控制他。纸木你太小看世良的难以捉摸了。他就像个巨大的五岁小孩。」







「真是个恶意满满的比喻啊。」







但确实很贴切。他那略显呆滞的笑容若是闭嘴的话还挺可爱的，同时他也有着那种无邪的残酷，能毫无顾忌地杀虫。不论好坏，他都像个孩子——或者说像把孩子的坏毛病浓缩起来的那种人。







「世良真的是个很自由的人呢。」梨本深深感叹，语气中带着一丝仰慕。







「纸木玩RPG吗？」







「RPG游戏吗？大概和普通人差不多吧……」







还要继续聊吗？她意外地爱说话呢。还是说她和班里的同学关系不好？







「玩RPG的时候，有时对话场景会出现选项吧？比如『是』或『否』，『帮助』或『拒绝』之类的。有时候会有明显不对劲的选项，那是游戏公司的小心思吧。」







「啊，懂了。虽然是个不可能的选项，但还是会因为好奇角色会有什么反应而去选择。」







「对对对。还有那种必须选择『是』才能推进剧情，但你偏偏一直按『否』的情况。」







「有有有。」







「世良在现实生活中就会这样做。」







突然觉得头脑清醒了。提起游戏话题，是为了说明这个吗？







「他已经不是单纯地忠于好奇心了。简直就是行走的好奇心。根本上还是个孩子。但和真正的孩子不同，他有实现这些好奇心的能力。所以，真的没办法。」







梨本说得滔滔不绝。即便是在描述世良的异常行为时，她的语气中也带着自豪感，这让我的心情愈发复杂。我对梨本这个一向认为是常识人的印象，开始慢慢崩塌。







「……明知道这样，你怎么还能和那样的人交往？」







梨本轻笑一声。







「因为，这样的人很少见吧？」







「那倒是很少见……」







梨本看了看腕表，说道：「差不多时间了。」







「那，我走了。」







她轻轻挥了挥手，离开了我，加入了附近一群女生的圈子。她像是从一开始就在那里一样，自然地回应着她们的话题，还主动发言。想到自己刚才还猜测她不和同学们亲近，我有些不好意思。







当我准备回到莲见那里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难道她刚才是在炫耀吗……？」







*







第一次坐飞机，感觉没什么特别的。







虽然起飞前有些紧张，耳膜涨痛的感觉也很新奇，但感动也只持续了几分钟。起飞十分钟后，我就无聊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消磨时间。不过，当飞机穿过云层，窗外一片洁白的那段时间，我还是挺喜欢的，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就这样，我们降落在新千岁机场。







因为时间紧迫，我们被迅速带上了大巴，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然后，沿着一条荒凉的道路行驶了一个小时，当我觉得渐渐像是进入了城市的时候，我们下了大巴。







「我们到北海道了！」星原欢呼着，举起双手表示高兴。







此时是上午11点。札幌的空气比椿冈冷得多，也清新得多。每次呼吸都感觉肺部被洗涤了一样。因为旅途相当漫长，所以比起寒冷，我更感受到一种解放感，暂时没有穿上外套，尽情享受着清澈的空气。







现在虽然天气晴朗，但城市已经被一层厚厚的雪覆盖了。我们被集合在札幌车站前，那里已经除雪干净，但路边仍然堆积着高高的雪。







「务必在五点前回来。迟到的学生会被留下。」年级主任老师用严厉的声音提醒注意事项。大家虽然认真听着，但有几个人已经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星原也是这样，他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身体在左右摇晃。







注意事项讲完后，老师的表情稍稍放松了些。「那么，请保持节制，尽情享受吧。解散！」自由时间开始了。







学生们各自聚集在自己的小组，三三两两散开。我也和汐、星原汇合了。星原一开口就决定了行动方针：「首先吃饭！」







「说到北海道，当然是海鲜啦。按计划去市场。」自由时间的粗略计划已经事先决定好了，提议去市场吃饭的是星原。







汐问道：「怎么去？」







「坐电车很快，不过走路也可以。」







「天气很好，我们走路吧。而且运动一下再吃饭会更美味。」大家都没有异议，于是我们三人朝市场走去。







札幌的空气让人感动，但城市景观并没有太多新奇之处。让我感到新鲜的是道路特别宽阔和信号灯是纵向的。除此之外，和我印象中的城市没什么太大差别。







「可能是期望太高了……」







「对什么？」汐边走边靠近我。原本是自言自语，看来被她听到了。







「对札幌。你看，北海道感觉就像是最接近海外的地方，对吧？」







「是吗……我倒不觉得。」







「因为它和本州被海隔开了嘛。」







「那样说的话，冲绳也是啊。」







「对，我对冲绳也有点海外的感觉。」







「真是随便的判断标准啊。要是当地人听到了会生气的。」







「是、是吗？那我以后不说了……」







确实，可能有点失言了，从地缘政治的角度看。







「什么什么，你们在聊什么呢？」走在前面的星原放慢了脚步，走到我们旁边。可能是饿了，他之前一直走得有点快。







「我们在说期待北海道有海外的感觉是个错误。」







「海外的感觉？啊，是因为地名难读吗？」







「对对！也有这个原因。北海道的地名很多来源于阿伊努语，所以读法很特别，这更增加了异国情调。」







「啊，一听你这么说确实是这样。」星原好像也同意了，我很高兴。







我们在红灯前停了下来，汐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开始摆弄。我以为她是在确认地图，但她把屏幕转向我们。「这是北海道的难读地名测验。要试试吗？」







「要！」星原立刻回答。当然，我也加入了。







「那么第一题。」汐展示了地名。







『占冠』







答案似乎在下面，所以汐也不知道怎么读。我们三个人都歪着头思考。







「是『しめかんむり（shimekanmuri、閉関無理）』……不会吧。」







「既然是测验，应该是更复杂的读法。」







「嗯，完全不知道……这两个汉字的读法都不多见……」







三个人都很快放弃了，汐显示了答案。







『しむかっぷ（shimukappu、北海道中央部占冠村）』


「しむかっぷ！？这难度根本不像是第一题！」







「不过北海道确实有很多带パ（pa）的地名。这样想的话还能理解。」







「原来『冠』读作かっぷ……」







信号变绿后，我们继续做着难读地名测验朝市场走去。『積丹』『和寒』『音威子府』……三个人一题都没答对。虽然自认对汉字有信心，但在北海道地名面前完全无力。








因为测验的热闹，我们很快就到了市场。冷空气中混合着海鲜的味道。沿着道路排列的鲜鱼店里到处都是游客，有种庙会的氛围。







「哇～有好多店……去哪家好呢？」







「你们是高中生吗？」







经过某个海鲜店前，一个肥胖的叔叔对我们说话，看他的围裙，应该是这家店的人。







「是的！」







「哦，挺有精神的。要不要尝尝蟹？」







「哇，真的吗？」







叔叔用剪刀剪下店头摆着的蟹腿，轻轻地放在星原的手心里。「来，你们也尝尝。」







「谢谢。」







我和汐怯生生地伸出手。总觉得试吃了就得买，有点紧张。虽然作为学生不必太在意这些。我们三人同时捏起剪开的蟹肉放进嘴里。







「太好吃了！」







星原的脸上绽放出一朵花。确实很好吃，有弹性和淡淡的甜味，胃口一下子被吊起来了。饥饿感开始加剧。







「哈哈，高兴就好。还有很多可以试吃的东西哦～」







「真的吗？」







像被花蜜吸引一样，星原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店里。







「喂，没事吧……」







「我们也进去吧。」







我们跟着星原走了进去。虽然店头摆满了螃蟹，但里面的商品种类非常丰富。星原在店员的介绍下，不停地拿到试吃的食品。渐渐地，其他店员也过来推荐其他商品。鲑鱼籽、扇贝、蟹肉、金枪鱼……像流水席一样，手心里放满了各种试吃的食品。







星原一心一意地试吃着，突然像是醒悟过来一样看向我们。







「怎么办！试吃的东西无穷无尽！」







「真受欢迎啊……」







不过我理解店员的心情。星原确实让人忍不住想要给他点零食。只看着也不好，我想随便看看买点什么。虽然价格不是太高，但每一样都挺贵的。预算有点吃紧。







该是时候离开了吧。我正要去叫星原，这时一个中年女店员向我问道：「你们吃过午饭了吗？」







「没有呢。我们正打算去找家店吃饭……」







「是吗？这里附近的店都是面向游客的，所以价格比较贵。」







原来如此，是面向游客的……等等，这可是市场啊？无论是海鲜还是蔬菜，市场卖的东西给人的印象都是便宜的。但确实，每样商品的价格都很高。我还以为这是正常价格。







「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便宜的店，虽然需要走一段路。」







「真的吗？」







「当然了。你们是来修学旅行的吧？我希望你们能留下美好的回忆。」真是个热心的人。







得到指引后，我们带着星原离开了店。







「真是太感谢你叫了我。不然的话，我可能会把试吃的东西全买了。」







「那你第一天就破产了吧……」







走了大约十分钟，我们找到了那家店。乍一看，这是一家普通的海鲜店，看起来并不提供餐饮服务。







正当我准备用地图确认时，汐指着店内深处。







「里面好像有用餐区。」







「那我们进去看看吧。」







我们走进店内。地板有些破旧，每走一步鞋底都会吱吱作响。







终于，我们来到一个简朴的小型用餐区。虽然客人不多，但大家都在默默地吃着刺身和烤物，看起来这里是对的。







「欢迎光临，随便坐吧。」







一位年长的阿姨招呼我们，我们便在附近的一张桌子坐下。椅子的海绵已经完全压扁，坐着有些不舒服。翻开菜单，看到海鲜饭和刺身拼盘的手写菜单。虽然我不太清楚海鲜饭的价格，但如果低于2000日元，那应该算便宜的吧。







星原随手翻着菜单，一边自言自语道，「选哪个呢。」因为菜单上没有照片，所以有点像在赌。







「汐你要点什么？」







「嗯……我要三文鱼和扇贝的海鲜饭。咲马你呢？」







「我考虑要不要点白饭。便宜。」







「都来北海道了，如果只按价格选，反而会觉得亏吧。选你想吃的吧？」







「嗯，你说得对……那我就选这个五种海鲜饭吧。」







「不错，最豪华的那个……不过你还是按价格选的吧？」







「才不是呢……」







我转向星原。







「星原，决定好了吗？」







「嗯……决定了！我也要五种海鲜饭。」







我们叫来店员下单。







不一会儿，三份海鲜饭被端了上来。每份都堆满了食材。平时我不太会拍食物的照片，但这次忍不住拿出手机拍照。汐和星原也在拍她们的海鲜饭。







「汐，看这边。」







「嗯？」







「茄子！」







星原拍下了汐和海鲜饭的合照。







「这是和海鲜饭的合照哦。待会儿发给你！」







「谢谢。」







「来，纸木，你也拍一个。」







和海鲜饭的合照？这也是流行趋势吗？ 







在星原拍完我的照片后，我也回报她，拍了一张她的照片。她和海鲜饭并排，满脸笑容，比了个胜利手势。真是一张好照片，我甚至想把它装进相框挂在教室墙上。







「那，就开动了！」







「开动了。」我和汐也应声道。







把芥末溶在酱油里，蘸上海鲜饭的食材，和米饭一起吃。







「哇……真好吃……」







一口就能感觉到。这明显比超市里的盒装寿司新鲜得多。特别是海胆，简直绝品。之前吃的那些褐色黏糊糊的东西简直就是假的。汐也在旁边露出了微笑。







「真好吃……让我想永远住在北海道了。」







「是啊，本地人吃的都是好东西啊……」







在决定自由活动的计划时，午餐的候选还有其他选择。比如烤羊肉、拉面、汤咖喱……现在我确信海鲜是对的选择。当然，其他选择也不会差，但下一次再来北海道，我还会吃海鲜饭。







我注意到对面的星原，这个应该最兴奋的家伙，竟然在默默地吃。仔细看，她的眼神非常认真，甚至有点吓人。可能是她那种真的好吃到无言的类型吧……







不打扰她，我也专心吃饭。这真的很好吃。







最后，三个人都吃完了。







「啊……真是太满足了。」















从开始吃海鲜丼以来，星原第一次发出了感想。她一边抚摸着肚子，一边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她似乎很喜欢。







「我决定，毕业旅行去北海道。」







「已经在讨论明年的事了……」







吃完午饭后，我们按照计划坐电车前往白色恋人公园。这是札幌的一个热门景点，经常出现在旅游攻略中。其实，来这里也是星原的提议。据说这里有美味的甜点。星原真是对食欲忠实得令人佩服。







「哇，这里真不错。」







从车站走了大约五分钟，白色恋人公园就出现在我们眼前。仿砖的外观在市中心非常显眼。屋顶上立着的「CHOCOLATE FACTORY」的标志让人心情激动。







「这里看起来更像一个主题公园。我原以为是个类似社会实践的地方。」







「纸木，你完全没做功课吧……这里作为约会地点也很受欢迎哦。」







「哦~」







靠近建筑物，穿过大门后，眼前展开了一幅童话般的景象。园区内矗立着一座宏伟的钟楼，周围环绕着西洋风格的房屋。这里有糖果屋和树屋，营造出一种异国风情的氛围。游客不少，有家庭游客，也有我们椿冈高中的同学。







进入馆内前，我们随意在庭院里逛了逛。喷泉、雪雕、电话亭和双层巴士，无论在哪里拍照都很出彩。事实上，这里有很多拍照的好地方，似乎在鼓励游客多拍照。自定时拍照的台座和自拍用的镜子也有设置。我们按照公园的意图，拍拍照，绕着庭院转了一圈。







「汐，纸木，你们站在那里一下。」







「嗯？哪里？」







顺着星原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心形装饰物。两个人并排站在那里刚好可以在心形的框内。







显然这是为情侣设计的装饰物。







「快点，快点。要排队了。」







哇哦……真的吗？有点不好意思。







瞥了一眼身旁的汐，她看起来也有些不自在。







「难得来一次，让她拍吧？」







「……是啊，确实挺关心我的。」







汐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说着，然后移到装饰物前面。我也站到汐的旁边。







「再靠近一点——笑容太僵硬了哦——」







像个摄影师似的给我们指示。按照指示，我们靠得肩膀都贴在一起了，尽量自然地笑着。







「好，茄子——」







咔嚓。







拍了一张，两张，三张，星原满意地点了点头。







「OK——稍后发给你们俩。」







「哈哈……谢谢。」







「真是羞死人了……」







汐用手扇着自己红红的脸。庭园已经看得差不多了，我们决定进馆里看看。







我们交了门票钱后往里走。一路上了解了巧克力的历史，还在时尚的拍照点拍了些照片，悠闲地走着。到了三楼，是可以参观工厂的楼层。







走在走廊上，有一扇玻璃窗，可以俯瞰到下面的点心制造现场。眼下，许多大机器排列着，轰隆隆地运作着。







「比想象中普通呢。」







星原发表了他的直观感想。







「是啊，没有小矮人叔叔在。」







「那只是电影里的情节吧。」







汐吐槽道。我很高兴她能理解我的玩笑。







我们也没有特别停留，乘电梯上到有休息室的四楼。基本都看完了，最后我们进入星原一直想去的甜点专门咖啡厅。







我们被带到靠窗的座位，坐在沙发座上。星原点了圣代，我和汐点了瑞士卷。







「夏希，你吃海鲜盖饭的时候不是已经很饱了吗？」







「甜的东西另有一个胃，所以完全没问题。而且走了一会儿又饿了。」







「你这样还不胖吗……有在减肥吗？」







「嗯……能叫减肥吗？我一直收着肚子，可能消耗了一些卡路里吧。」







「哦，我也要试试看……」







「汐还是要多吃点肉啊。」正在聊天的时候，点的东西送上来了。面对巨大的圣代，星原立刻用勺子舀起冰淇淋，吃了一口。「嗯～」发出恍惚的声音，用手捧着脸。「没有甜点可不行。虽然海鲜盖饭很好吃，但没有甜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说完，她大口大口地吃着冰淇淋山。虽然显然比瑞士卷多得多，但照这个速度，星原可能会先吃完。







「夏希真的很喜欢吃呢。」汐微笑着说。星原大大地点了点头。







「大家都喜欢吃，只是看你能不能顺从自己的食欲。」







「哦，这句话很有哲理。」







「不过，中学时我可不是这样的。」







星原吃东西的速度稍微慢了下来，她怀念地眯起眼睛。「刚上中学时，班上没什么认识的同学。而其他人从小学就已经是朋友了，有自己的小圈子。所以有点难融入。」







这很常见。中学是从多所小学招生的，有些学区的学生来自同一所小学，就会出现像星原这样有点被排斥的情况。







「午休时我一个人吃便当，有一天班上最可爱的女生对我说：『星原，你吃得真多啊！』然后其他人也过来凑热闹。她们没有恶意，所以我很开心。然后我就想——」







吃完冰淇淋的星原舔了舔嘴唇。「我吃得多大家就会开心。」







我和汐默默听着她的话。







「然后我就成了大胃王的角色。通过这个契机，我融入了大家，吃得越来越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啊。」







对于星原来说，这可能只是随意的回忆，但我无法将其简单地视为美好的故事。受到相当大的冲击。







「……现在还是这样吗？」汐小心翼翼地问，就像在处理易碎的东西。







「大胃王角色吗？嗯，那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但感觉大家还是这么看我。」







「不仅如此……你现在还为了让大家开心而吃吗？」







有点苍白的表情，汐的焦虑我也能感受到。也许是罪恶感吧。







星原一脸清纯地看着我和汐，察觉到严肃的气氛后，急忙把双手在脸前挥了挥。







「没事的，我完全没有勉强自己！大家开心只是副产品？怎么说呢……以前是努力吃下去，现在是真的喜欢吃了！」







「是、是这样啊……」







汐回答道，显然被星原的气势所压倒。







「那就好。我还以为自己在逼夏希做她最不愿意的事。」







汐用叉子小心翼翼地舀起瑞士卷上的奶油，送进嘴里。「……对我来说，迎合大家的期望与真实的自己背离，这让我很痛苦……但夏希已经把这种迎合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这种区别到底是为什么呢？」







汐的表情依旧带着一丝忧郁，但她的问题显然是真诚的。







星原思索了很久，「嗯……大概是因为喜不喜欢吧？我本来就比别人能吃，所以大家的期待和我自身的差距不大。」







「但我一开始也不讨厌这种期待。上中学前，我还想着要更像个男生……不过现在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了。」







「我觉得这可能是我和汐的根本区别。我能通过喜好来调节，但汐不行。比如，我吃青椒大家会开心，我就慢慢喜欢上了，但汐即使喜欢青椒的味道，有过敏也不能多吃……」







「原来如此……不确定例子是否恰当，但确实有道理。」







汐和星原都在认真地思考。







回想起来，我和汐以前也讨论过类似的话题。老实说，我一直没有真正理解。







「你们的讨论真是高深啊……」







「纸木没有这种困扰吗？」







「完全没有。甚至有点羡慕你们呢。」







「那纸木肯定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吧。」







「并不是。」







这不是谦虚或自嘲，我对自己的优柔寡断很有信心。







星原苦笑了一下，又开始吃圣代。汐也重新开始吃东西。刚刚差点陷入严肃的气氛，但能以积极的态度结束，让我松了一口气。







我们离开白色恋人公园，回到札幌车站。时间是下午四点。接下来要在车站周围观光。距离集合时间还有一个小时，车站周围本来就是为了多余的时间随便看看，所以没什么问题。大概可以看一下钟楼和大通公园。







三十分钟后。我们拍了钟楼和大通公园的照片，但这次时间却多了出来。距离自由时间结束还有三十分钟，不能走太远，而且我们也走累了，于是我们进了附近的一家店。买了土豆黄油后，我们坐在店内的椅子上。用餐区很小，大部分座位都已经满了。







「累死了，今天走了不少啊。」







「是啊，今晚应该能很快睡着……」







汐打了个哈欠。我也感到一阵舒适的疲惫。







「对了，晚上一起玩扑克牌吧。我去汐的房间。」







「不行……夏希不能进我房间。其实所有女生的房间都不能进。」







「什么？为什么？」







「好像是开会决定的，为了避免麻烦。」







「诶！这也太过分了！伊予老师说的吗？」







「不，听说伊予老师反对了，但还是因为有各种问题。所以也没办法。」







「这样啊……那毕业旅行时一起在房间里玩扑克牌吧。」







「你已经决定一起去了啊……」







一年后的计划越来越具体。星原并不是在开玩笑，她是真的打算实现这个计划。虽然不知道我是否会被邀请，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再次和他们三人一起吃海鲜盖饭。







「这里有空位哦。」传来一个活泼的声音。







我们转头看过去，一个女生指着我们旁边的空位。她叫来了另外两个女生。她们看起来和我们同龄，手里拿着土豆黄油和肉包。虽然我以为她们是当地人，但今天是平日，她们可能也是修学旅行生。







三个女生坐在星原旁边。但原本只有两个座位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汐，纸木，稍微挪一下吧。」星原体贴地说。我们挪了挪座位，稍微多出了一些空间。女生三人组中的一个注意到了这一点。







「哇，谢谢~」







「不客气~」星原带着亲切的笑容回答。这使得对方的警戒心放松了，三个女生开始注意我们这边。







「你们是来修学旅行的吗？」







「是啊。」







「我们也是，从东京来的。你们呢？」







「我们是——」







果然也是修学旅行生。因为有了共同的话题，谈话很顺利。正当我佩服星原的社交能力时，一个女生越过星原的肩膀看向汐。







「话说，你的朋友真漂亮啊！是混血儿吗？还是在做模特？」







被问到的汐有点紧张地笑了笑。「是混血儿，但没有做模特……」







「哦……诶？」







她仔细盯着汐，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







「难道说，你是男生？」







一种胃部收缩般的紧张感袭来。








汐的外表几乎完全像个女生，但声音和骨骼特征能让有些人辨别出来。刚刚认识的她们当然不知道汐的情况。







虽然不至于踩到雷区，但能否巧妙解释过去呢……我不好直接回答，只能紧张地看着汐。







「那个，我是——」







「我！？」







坐在最里面的女生突然靠了过来。







汐露出一副后悔的表情，皱了皱眉。







「哇，真的是男生啊！男生却打扮成女生，好特别啊。」她笑了起来。







那笑声中没有嘲笑的意味。就像在学校走廊、购物中心、车站或咖啡馆随处可听到的高中女生特有的高亢笑声。这女生可能没有歧视的意图。但对汐来说，这显然是个打击，她羞愧地低下了头。







「喂，这么说话——」







「喂！不要那样！」







「啊，没关系的。」汐微笑着说。就在我松了一口气时，星原猛然瞪着刚才嘲笑汐的女生，声音冰冷地说：「不要这样嘲笑我的朋友。」







刚才还在笑的女生顿时被吓住了，周围的顾客和店员也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看向我们这边。她似乎没有完全理解为什么被责备，只能结巴地解释：「不，我不是在嘲笑……」







空气变得异常沉重，直到最先和星原搭话的那个女生终于开口：「对不起，我们真的不太了解这些……」







汐似乎觉得自己被笑话反而有些愧疚，低声说：「没关系，我不在意的……」







「嗯……那我们就走了。」女生们站起来，显然不想再呆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临走前，那个嘲笑汐的女生再次看向汐，脸上带着困惑和歉意：「对不起，打扰了。」







三个人很快消失在人群中。虽然我们不用再挤着坐了，但星原并没有马上动弹。







「谢谢你，夏希。」







「不用谢，我只是有点生气而已。」星原看上去依然有些不快，汐温柔地对她微笑。然而，汐的脸上仍然留有一丝忧虑。刚才的好气氛已经被打破，我觉得必须做点什么。







于是，我猛地大口吃起了手中的炸薯条，像是几天没吃过东西一样。汐和星原都被我这突然的举动惊呆了。







「唔……」







不好，食物卡在喉咙里了。







「水，水！」







「你在干什么……」汐无奈地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我没有时间去在意这是否是间接接吻，急忙喝了下去。







「呼……得救了。」我谢过汐，把水还给她。在她问我为什么要急着吃之前，我解释道：「我只是想让你们笑一下。」







「快吃，不然就冷掉了。」我说着，旁边的汐依旧呆若木鸡，而星原则大声附和道：「确实！热乎乎的炸薯条最好吃了。」说罢，星原也开始大口吃起来。







「喂喂，别吃得太急，会噎着的。」







「没事，我可不像你那样。」







「哈哈哈，别说得这么直白嘛。」虽然有点受伤，但看她可爱的样子也就算了。







看到我和星原的互动，汐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我觉得我噎着也算值了。







我们准时到达了集合地点，向班主任伊予老师报告后便上了巴士。所有人都到齐后，巴士便驶向定山溪的酒店。大家在自由时间里玩得很累，车内显得格外安静。在到达酒店的路上，有些人打起了瞌睡，有些人则翻看起了拍的照片，气氛十分平和。







巴士在一条直路上前行，窗外的景色从繁华的建筑逐渐变成了单调的公路。我看着窗外，天色已暗。







「夏希今天罕见地发火了。」坐在我旁边的汐低声说，靠在座椅上，目光无力地落在膝上。







「你是说和那几个女生说话的时候吗？那当然了，星原会生气的。」







「那咲马呢？」







「如果星原没发声，我会说些什么的。真的。」







「嗯，是啊。」汐淡淡地回应，让人摸不透她的想法。







「夏希替我发火我很感激。但是……老实说，我有点内疚。」







「这不是什么你需要在意的事。星原是为了你才生气的，不是因为迁就你。」







「不是的，我对夏希感到抱歉，但对那三个女生也有点歉意。」







我逐渐明白了汐的意思，但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那个笑我的女生，她可能真没恶意。大多数的歧视就是这样吧……她只是无意中说出了她的想法。然而，被夏希一吼，她们都垂头丧气的……这可是她们的修学旅行。」







「我们也一样。」







「嗯，是啊。我并不是想讨论谁对谁错的问题。我只是……在想，当我被嘲笑的时候，我希望周围的人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汐说道。







我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说了很多次了，我真的很感谢夏希为我生气。但其实，歧视这种事谁都会做。包括我，也包括你。那些女孩做的事，我觉得就像是走路时不小心踩到前面人的脚后跟一样的小失误。如果她们能说一句对不起，然后我们继续愉快地聊天，那就够了……」







然而，现实并非如此。汐并不是在责怪星原，也不是在生那三个女生的气。她似乎是在对一种更大的东西——社会风气，或者说整个社会氛围，感到失望。







「我是不是有点麻烦呢？」 汐轻声说。







「才不是呢。」 我回答道，这不是在安慰她，而是陈述事实。







「正因为谁都会做这样的事，才更需要注意。所以这样说出来是很重要的。我也有很多没意识到的问题吧。」







车内的空气有些干燥，我吞咽了一下，继续说。







「如果有人无意中总是踩到别人的脚后跟，尽管没有恶意，也得有人去指责他，并尽量解释清楚，防止他重复这样的行为。否则，汐的脚后跟就会越来越伤痕累累。」







汐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我。







「咲马，你好像成熟了不少？」







「是吗？」







「嗯，刚刚听你说的这些话，我真的是打心底感到佩服。」







「真的吗？那我真高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这片北方的大地上，突然有了这种感悟呢。」







「真有这种感悟吗？」







「寒冷的地方，迎着北风站着，把手插进口袋，就会觉得自己像个老刑警或孤独的侦探一样，感觉自己变得成熟了不少……」







「嗯，可能刚才的感觉是错觉吧……」







我笑着看向汐，她也微笑着低下头。







「……但你真的很了不起。这方面，真的很了不起。」 汐打了个哈欠，缩起肩膀。







「累了……我先睡会儿。」







「嗯。」 汐闭上了眼睛。







我撑着脸颊，再次看向窗外。夜晚的冷气透过窗户传来，北海道的夜晚比椿冈要冷得多。







*







我们到达了定山溪的一家酒店。比我想象中还要豪华。大堂宽敞，头顶的吊灯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如果是普通的住宿，应该会相当昂贵吧。要是能把这些钱用来给教室装空调就好了……不过，这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把行李放进分配好的客房后，我们聚集到自助餐厅享用晚餐。美味的食物让我们大饱口福，回到房间时已经吃得很饱了。







修学旅行第一天的行程到此结束。接下来，只要各自洗个澡然后睡觉就行了。离熄灯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







「哈～累了……」







我倒在床上，整洁的床单冰凉又舒适。洗完澡再躺下，很快就能睡着吧。







「我先用一下淋浴，可以吗？」 我问坐在旁边床上的莲见。他正在玩手机，听到我的话后把手机放进口袋，站了起来。







「嗯。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







「去哪儿？」







「去朋友那边。说是要打麻将，凑个人数。」







「哦，那玩得开心点。」







「嗯。」







莲见出去了。我没什么特别要做的事，于是赶紧去洗了个澡。洗完澡，穿上运动服，把头发吹干，又刷了牙。这样一来，准备睡觉的一切都搞定了。我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







突然起身。还不能睡啊，修学旅行的夜晚还有很多事要做。比如玩扑克、聊恋爱故事、打枕头战，等等。







莲见去了另一个房间，能跟我玩的只有……汐了。虽然我不介意，但有些小担忧。我们俩交往的事已经在学校里传开了。如果我去汐的房间被人看到，肯定会传出不好的流言，对汐来说这也是她想避免的情况。







不过，一个人过夜也有点寂寞，也许汐也会觉得孤单。「……还是去吧。只要不被人看到就行了。小心翼翼地过去。」







我拿起手机，打算先告诉汐我要过去。打开屏幕，看到一封新邮件，是我洗澡时收到的，发件人是汐，内容只有两个字：『来吧』。







这是……汐的邮件一直很简短，但这次的『来吧』还是第一次见。解读的余地太大了，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两个字。也许她很孤单，也许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只是懒得写长文……不管怎样，我还是得去。







我拿起房卡，走出走廊。沿着房间号码的指示牌，快速穿过弯曲的走廊，来到汐的房间前。我环顾四周，确认没人看到，敲了敲门。刚敲门，门就开了。







「啊，我等你呢。」 一瞬间我以为敲错了房间。银色的项链在眼前晃动，抬眼一看，是一个带着虚伪笑容的世良。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惊讶地问。







「进来吧，不想被人看到吧？」 世良说。我本来也打算这样，赶紧溜进房间，关上门。走到里面，看见汐坐在床上，脸上带着不安的表情。她还没洗澡，除了脱了外套，穿着还是白天的衣服。







「对不起，咲马，突然闯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 我问她。







汐低声回答：「世良突然来了，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世良坐在一旁，看着我们：「不急，我们可以慢慢聊。」







我有些不安地看着汐，再看向世良，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一夜，可能不会那么平静了。







「汐没有必要道歉吧。」







咲马狠狠地瞪着世良。







「你……擅自闯进来一点也不好笑。」







「那点我确实觉得不对。真的，真心的。不过，我只是觉得汐会孤单才过来陪她玩的。咲马你也一起来玩纸牌吧。」







「谁要跟你玩。滚出去。」







「我会在熄灯前离开的，这样行吗？」







「行吗？开什么玩笑。这是理所当然的。不然我会强行把你赶出去。」







「怎么赶？」







怎、怎么赶？这个反问他没预料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很快，他想到一个妙计。







「我去隔壁叫老师过来。」







「哈哈，你真是依赖他人。」







「告诉你，我是认真的。考虑到汐的情况，老师绝对不会敷衍了事。」







「那真是可怕呢。」







尽管如此，世良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一秒都不想让这家伙待在汐的房间里。绝对有什么企图。」我继续警戒地盯着世良，汐则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稍微待一下也行。」







「喂，别这样……」







「如果他做什么奇怪的事情，我会马上叫老师。而且，实际上我也有点无聊。」







「但即便如此，也不一定非得是世良……」







我瞥了眼世良，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看吧？」







「真让人火大……喂，你别得意忘形了！」







尽管完全无法接受，但既然汐已经同意，我也只能服从。







我在汐旁边坐下，世良也同样在汐旁边坐下了。这样一来，我们两人就把汐夹在中间了。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所以坐在床上是没办法的事，但即便如此，汐和世良的距离也太近了。出于某种奇怪的对抗心理，我也稍微拉近了和汐的距离。







「话说，你为什么要来汐的房间？去D组的男生那里不就好了。」







「刚才不是说了吗？是为了不让汐感到寂寞。」







「你肯定是有别的什么企图。」







我的警戒度进一步提高。







世良从口袋里拿出一副扑克牌，熟练地洗起牌来。看来他打算在床上玩牌。







「那，玩什么？什么都可以。拔老千、扑克、大富翁……各种规则我都知道。」







我用眼神询问汐，汐想了一下，开口道：







「那就玩大富翁吧。」







「好。」







世良洗完牌，把牌分给我们三个。我们围坐在床中央，床中间作为牌的弃牌区。







通过猜拳决定了顺序，我是第一个。我刚准备出『红桃4』，世良开口了。







「最末位要说一个秘密。」







「这是惩罚游戏。有惩罚游戏才更有趣吧？」







「什么？这种东西不需要。」







我尽量让声音带上威胁感。惩罚游戏只会让人有不祥的预感。







「而且，什么硕秘密……我已经很不情愿了，还要被你知道，真是最糟糕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加个条件吧。」







世良竖起食指，说道：







「最末位要告白一个秘密，不过可以说谎。」







我不禁皱起眉头。







「可以说谎……？那不就没有惩罚游戏的意义了。」







「这是为了照顾你嘛。这样一来，咲马也能开心地玩了吧？」







「……」







我该信他的话吗？世良这家伙肯定是在打什么坏主意，想捉弄我们。但即便如此，这个惩罚游戏好像也失去了意义。







正当我犹豫不决时，汐先开口了：「这样也行吧？」







「如果可以说谎的话，我也没关系。」







「……好吧，既然汐觉得没问题，那就行。」







世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不错~，那就决定有惩罚游戏了。好，开始吧！」







他精神抖擞地宣布开始。







我重新出了一张牌。即便只是个形式上的惩罚游戏，我也绝不想输给世良。这次必须认真取胜。







游戏进入了尾声，手中的牌所剩无几。







世良出了「方块8」，清了场。然后他出了手中最弱的「黑桃5」。轮到我了，胜利的机会就在眼前。







我重重地拍出了一张鬼牌。除了「黑桃3」，其他牌都无法赢过鬼牌。







「跳过。」







「我也跳过。」







「好！」







我立刻出了一套「梅花6」的四张同花牌。







「革命，从而切8，再出两张『5』！我赢了！」







「咲马，你玩得挺开心嘛……」







虽然汐冷静地吐槽了一句，但我沉浸在胜利的余韵中。不得不说，我这次玩得非常顺手。久违的大富翁，真是好玩……尽管世良的存在有点烦人，但总体来说，这个修学旅行的夜晚还是理想的。至少目前是这样。







「我也出完了。」







汐用「方块2」清了场，接着出了「方块7」，手中的牌也用完了。







世良输了。







「哎呀，我输了。」







「来吧，惩罚游戏。用你那自夸的口才编一个像样的秘密吧。虽然肯定是谎言，但我会听的。」







我尽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平时他总是轻视别人，现在也该让他尝尝这滋味了。







「好吧，惩罚游戏就是这样。那我就说一个我的秘密吧。」







世良放下手中的牌，转向我和汐。







毫无疑问，他说的一定是谎话，但我依然保持警惕。毕竟是他提出的惩罚游戏，绝不可能无所顾忌地说出秘密。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世良故作夸张地清了清嗓子，开始说。







「我已经不想和汐交往了。」







「……？」







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是秘密？就算是谎言，也完全没有意义。既不是讽刺也不是挑衅，根本不算是秘密。尽管明知道是谎话，但我还是松了一口气。







「好吧，那就结束了。」







「你说什么呢？离熄灯还有时间。第二局开始。」







世良把牌收起来，若无其事地开始洗牌。







确实离熄灯还有时间，但我仍然无法看透世良的意图，心里觉得不安。







「怎么办？」







汐看着世良洗牌，脸上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她也有所顾虑。「再玩一会儿吧。现在还没什么坏事。」







「那好吧……」







第二局开始。







这次按照输的顺序出牌。按照通常规则，输的一方应该以「大贫民」或「贫民」的身份从有惩罚的状态开始，但这次省略了这一点。







我检查自己的手牌。有两张鬼牌。这样的话基本上不会输。







游戏进展顺利，结果也如我所料。







「我赢了。」







又一次获得了第一名。这次并没有特别高兴。







接着，汐获得了第二名。世良又输了，和第一次一模一样的结果。







「你们两个运气真好。」







世良丢下手牌，耸了耸肩。他的态度显得特别做作。虽然我这次运气确实很好，但总感觉这都是安排好的。然而，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我赢，也不明白他主动接受惩罚游戏的理由。







也许这次的告白会让事情变得更加明朗。







世良说：「现在我想和夏希交往。」







愤怒如同雷电般贯穿我的全身。







瞬间，我明白了，这个惩罚游戏不过是个借口。这家伙只想要一个可以公开发言的机会而已。







世良的计划成功了，击中了我的要害。我不知不觉间站了起来。「结束了，你现在就走。」







「我们才玩了两局呢？」







「我说结束就结束。不管你刚才说的是真是假，你应该知道我会有什么反应。我不想再和你玩牌了，甚至不想和你待在同一个房间里。所以，快滚。」







「别那么激动嘛，这只不过是个恋爱话题罢了。这可是修学旅行的夜晚的精华部分啊。而且，你又不是夏希的男朋友，为什么这么激动呢？」







「知道你这种渣滓在打她的主意，就算不是她的男朋友，我也会激动的。」







「你以为夏希会被我这种人骗走吗？」







「别再用这种低级挑衅了。和你再说下去也没意义……汐，你也不想继续了吧？」







我向汐寻求同意。







她一定和我一样愤怒。虽然她没有说出来，但被世良拿来做借口，她内心一定很愤慨。







「世良。」







汐的声音比平时低沉，眼神锐利。来吧，告诉他。







「如果你再说这种话，就请你离开。」







「看吧，汐也不……呃。」







我不由得发出一声吃惊的声音。







「再说一次……」 这意味着她还想继续玩大富翁？这怎么可能，我不敢相信地看向汐，但她紧闭双唇，似乎在等待下一局游戏的开始。简直难以置信。







「嗯……？」







世良也显得很惊讶，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汐。







「喂，你真的确定吗？这绝对不会有好结果的……」







「……世良，洗牌吧。」







「好嘞。」







被无视了……？







当我因惊讶而说不出话来时，汐靠近我，轻声在我耳边说：「故意输掉。」







我一时没能理解汐的话。几秒钟后，「原来如此」和「为什么」同时涌上心头。







如果我故意输掉，世良就无法接受惩罚游戏，也就失去了发言的机会。这就是「原来如此」的意思。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盖过了「原来如此」。将世良赶出房间应该是最快的方法……再说，即使没有惩罚游戏，只要不堵住他的嘴，世良还是可以随时说话。







越想越觉得这个指示毫无意义。「为什么」完全压倒了「原来如此」。







「好，第三局开始了。」







当我努力处理心中的疑问时，世良已经洗好了牌。







没办法，姑且按照汐说的做吧。也许这是汐设下的陷阱。







我拿起发到手里的牌。







手里有四张『2』。偏偏在我需要故意输掉的时候运气这么好，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不，显然是不幸。为了不被世良发现我故意输牌，手里的牌越强，越难掩饰自己的意图。







我要努力做到不被发现……在关注世良的牌的同时，我要在微弱的差距下输掉比赛。







……为什么修学旅行的夜晚要进行这样的心理战呢。







我厌倦了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一张张出牌。首先是汐第一个获胜，然后世良以三张牌的差距获得第二。这一次总算成功了。







「看啊，咲马。惩罚游戏，惩罚游戏。」







「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







当然，我完全不打算说出什么秘密。打算用一个随便的谎言糊弄过去……但我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虽然可以随便编个谎言，但正因为是随便编，所以更难以决定。







嗯……那就用那个吧。







「……其实我怕蜘蛛。」







「哎哟，还有可爱的一面嘛。」







「闭嘴……」







怕蜘蛛的并不是我，而是彩花的秘密。抱歉啊，我在心里向她道歉。看了一眼嵌在床头的数字钟，上面显示「21:37」。再玩两局就到熄灯时间了。虽然很想立刻把世良赶出去，但汐什么也没说，而且目前一切顺利，所以决定继续玩大富豪。







第四局开始。







「喂，多聊点吧。光是默默地玩大富豪太无聊了。」







「我们可是陪你玩的，不要废话，赶紧出牌。」







「咲马的态度越来越强硬了，我好伤心啊。」







世良夸张地假装哭泣，让我忍不住低声咕哝：「真烦人……」







世良出了一张「黑桃7」，然后叹了口气。







「算了，如果你们两个不聊天，那我就自己说。」







「闭嘴玩你的牌。」







「这是我初三时的故事……」







「……」







有点烦了。今天长途跋涉，游览了札幌，已经很累了。生气也需要体力，不想再费心思了。







「那时候我喜欢上了一个人。虽然这不是第一次，但那次真的感觉很特别。就像去年喜欢上汐一样，我努力接近她。即使身体没有问题，我也会装病去保健室……」







保健室？







虽然有点在意，但我还是出了「梅花2」。







「到了二学期，我们终于在一起了。我很高兴，虽然这次追求特别困难。其实『困难』这个词用得不好。慢慢攻破她那像要塞一样的防线也是一段充实的时光。」







然而，世良带着一丝寂寞继续说道：「但快乐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我和保健室老师在交往的事情被同班同学发现了。」







这话太震撼了。我一直以为他指的是同学。这也算是一种叙述陷阱吧。







虽然很惊讶，但考虑到世良的性格，我觉得也不是不可能。这个家伙不懂得分寸。年龄差和身份问题对他来说可能都无所谓。







「而且，那个同学是我以前交往过的女生。这事情被她歪曲成了很有趣的八卦，传遍了整个学校。虽然我不在乎，但对老师来说就麻烦了。她很快就被『妥善处理』了，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虽然不甘心，但这些话确实很有吸引力。即便是谎话，作为填补沉默的小故事也很合适。本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但似乎还有后续。







「我们交往的事，作为一段优质八卦，热闹了教室一阵子。大家真的很过分，把老师说成是对学生下手的罪犯、荡妇之类的。」







「......根本就不该交往吧。这是你的责任。」本来打算无视，但忍不住回应了。







世良愉快地「哦」了一声：「终于回应我了，真高兴。不过，这样说还是有点伤人啊。我可不是笨蛋，当然明白风险。不过，爱情是无法阻止的。」







「那根本不是那么崇高的东西。」







「既然你开口了，那我问你个问题吧。老师被批评得很惨，你觉得我呢？你能想象大家当时怎么想我吗？」







「......」







学生和老师交往的学生，大家怎么看他？至少不会是好意吧。像保健室的老师一样，世良应该也成为了嘲笑和轻蔑的对象吧。







但事实并非如此。







「其实，他们挺尊敬我的。」





完全相反。







「走在走廊里，大家会对我说『干得漂亮』之类的。你初中时有没有那种崇拜不良少年的风气？就那种感觉。我被大家视为『干了大事的家伙』，受到了尊敬。」







「真是令人作呕。」







「确实。所以，我决定让他们吃点苦头。」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些危险的话。







「我故意表现得让人讨厌，诱导大家来欺负我。这样，我就能把他们暴力的证据录下来，记录在身体上。就像之前的亚里沙一样。不过，那次没有像她那样被打得那么惨。然后，在高中入学考试季，我把这些证据公布了。那真是痛快。」







汐最先赢了。







不知不觉中，游戏已经接近尾声。







「以上就是世良的中学生篇。大家喜欢吗？」







「......这是真的故事吗？」







「谁知道呢。不过，咲马有兴趣听我很高兴。」







「谁会......」







世良最后一张牌拍到了桌上。







第四局结束了，毫无疑问，我是最后一名。







「准备好接受惩罚吧。」







「......我讨厌西红柿。」







「巧了，我也讨厌。」







我看了看钟。按照剩余时间，下一局就是最后一局了。既然都到这了，就赶紧结束吧。我洗了牌，分发三个人的手牌。







第五局开始。......不过，从刚才开始我就注意到了。







汐，怎么这么安静啊......。







虽然现在的情况确实不能纯粹享受玩纸牌，但她也太沉默了吧。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为什么允许世良留下，更不明白让我故意输有什么意义。她比世良还让人难以捉摸。







......算了，等世良走了再问她真意吧。







「喂，你们中学时候是怎样的？我都说了，你们也说说吧。」







「不想说。」







「真冷淡啊。人家可是这么贴心地陪你们呢。」







世良一边抱怨一边出牌。没有什么特别的高潮，游戏就这样进行下去，世良的手牌用完了。







「太好了，我赢了。最后能赢真开心。」







好。这样我就不用故意输牌了。







重新确认了一下手牌。强牌在前几轮都出了。照这样下去我会输，但现在也不是在意输赢的时候，就正常玩吧。







一放松下来，猛烈的困意袭来。突然觉得很累......为了明天的滑雪实习，回房间就睡吧。







「啊？」







我的手牌也用完了。







......我竟然赢了，拿了第二名。也就是说，最后一名是汐。







这么弱的手牌竟然赢了？汐的运气也太差了吧。







「汐，接受惩罚吧。」







「嗯。」







汐直接点了点头。其实，这也没有什么问题。虽然我对汐的秘密有些好奇，但她不可能说出真心话的。随便糊弄过去就行了。我强忍着打哈欠，等待汐开口。







「......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汐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这就是她的秘密。这种模糊不清、缺乏具体性的告白，反而让人感觉是真实的。如果是谎言，反而不需要这么含糊其辞。







这样下去不行。







到底是什么不行呢？







汐短促地叹了口气，看向世良。







「结束了。老师要来检查熄灯情况了。」







「是啊，虽然还没玩够，不过今天就到这里吧。」







世良收拾起扑克牌，从床上下来。虽然时间到了，但他听话得有些过分。我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多想。「晚安」，我们互相道了晚安后，我和世良一起离开了房间。







门快关上的瞬间，我转身回到了汐的房间。我把脚尖卡在门缝里，阻止门完全关上。







「哇，吓我一跳。」







「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想问......」







我回头确认了一下。好，世良没有跟过来。我没有进房间，直接在门前说出我的问题。







「那个......你说这样下去不行，是什么意思？」







「哦，那个啊......」







汐显得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







「只是随便编的，别在意。」







「是吗？那好吧......」







「你就想问这个？」







「啊，对。」







「那好，明天见。」







「嗯，明天见......」







门关上了。







......还是有点疑惑。她真的会随便编个这样的谎话吗？即便是谎话，也应该有点原因吧......具体来说，可能是她对什么事情有不满。否则，不会说「这样下去不行」。







总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而且，现在想起来，我还没问出为什么要继续玩大富豪。明天再问问汐吧？不过，在修学旅行期间这么穷追猛打地问问题也不太好……







「纸木。」







「哇！」







我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发现伊予老师站在那里。她双手叉腰，脸上带着怒气，我一下子就知道接下来肯定要挨训了。







「快到熄灯时间了。赶紧回你自己的房间。」







「对、对不起，我这就……」







果然被骂了。不过还好，训斥的程度不算太严重，我松了一口气。







正准备溜走时，「啊，纸木。」伊予老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我。







「你刚才在汐的房间？」







这种情况应该可以如实回答吧。虽然男生之间可以互相串门，但汐的情况特殊。如果承认刚才在汐的房间，会不会被怀疑不纯洁的男女关系？







「这、这是什么意思……」







「你撒谎的本事也太差了吧。我又不会生气，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哦，是吗……好吧，我的确在汐的房间里。我们只是玩大富豪而已，绝对没有做什么不正经的事。」







「没问的事情不用多说……」







伊予老师叹了口气，接着露出了一丝微笑，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







「修学旅行可是人生中最难忘的学校活动之一。只想告诉你尽量去享受它……不过看来你目前过得还不错，我就放心了。」







伊予老师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







修学旅行是难得的人生回忆，因此老师们一定要格外关注学生们的状况，避免出现问题。毕竟，带几十个情绪波动较大的高中生去远方旅行，安全送回家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不由得对老师的工作感到敬佩。







「修学旅行还有三天，好好享受，不留遗憾。」
















「是。伊予老师也请保重……」







「学生不用操心这个。快回去吧。」







「那我走了。」







我微微鞠了一躬，然后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伊予老师的话没错。这是人生中最后一次修学旅行。如果不尽情享受就太亏了。为了一些小事苦恼真的是不值得。







调整心态吧。从现在开始，专注于享受修学旅行。至少今天早点睡觉吧。







回到房间时，蓮見正躺在床上玩手机。我走过他身边，扑通一声坐到自己的床上，然后抱着头。







「又是这个模式……」







「啊？什么？」







在走廊上，我突然意识到这些事。最近一直在重复同样的事情。不，不只是最近，大概从半年前开始。发生了什么事→独自烦恼→努力积极面对→但最终还是独自烦恼……每个月陷入这个循环一两次。这次肯定也是。反正接下来又要为此苦恼了。







有一段时间我以为自己克服了，但那可能是错觉。我已经接受了自己是个爱多想的人，但这依然让人疲惫。







「说到底，没办法啊……」







「你这自言自语真厉害……」







我躺在床上。牙已经刷过了，所以就这样睡也没问题。我把充电线插进手机，转向蓮見。







「差不多该睡了。」







「哦，哦。纸木，在房间里是这样啊……」







「这样是怎么样？」







「你自己没意识到真厉害。」







「……？已经困了，睡了。」







我把被子拉到下巴，闭上了眼睛。







*







修学旅行的第二天。







吃过早饭后，我们坐了三十分钟的巴士，来到札幌国际滑雪场。幸运的是，札幌一直是晴天，今天也是晴空万里。令人惊叹的蓝天上，薄薄的云在细长地漂移。







在停车场旁的设施里换上滑雪服，穿上靴子，领取滑雪板和滑雪杖。比想象中更难走……而且很累。我已经开始担心明天的肌肉酸痛了。







一踏上雪场，就被眼前刺眼的白色震住了。雪坡反射着阳光，闪耀着纯白的光芒。白色和蓝色的对比，惊人地美丽。







「看一看！我做了一个雪人。」







星原把一个小雪人放在手掌上展示，真可爱。他炫耀似地展示给汐看。两人穿的滑雪服不是租的，而是自己带的。修学旅行前，可以选择是租借滑雪服还是自带。







看着兴奋的星原让我感到温暖，这时一名教练招呼道：「A组的同学，请集合！」







学生们陆续聚集过来，和教练见面。







「首先，请大家分成初学者组和有经验者组。初学者到我这里来，有经验者到那边的教练那里集合。请开始吧。」







哦，要分开了……我是初学者，星原也算是初学者。但汐显然是有经验的。







「对不起，两位。我明明答应教你们的……」







「没关系！汐去有经验者组多滑几次吧。」







「是啊，别在意我们。」







汐笑着说「既然这样……」，然后走向有经验者组。







「哇，哇哇……」







西园摇摇晃晃地从斜坡上下来了。一开始他还能朝着教练的方向滑，但渐渐偏离轨道，最后突然加速冲进了雪堆。他挣扎了一会儿，最终放弃了，脱下滑雪板出来。







「这也太难了吧……」







西园也是初学者组的。这很意外。去年马拉松比赛时，他在田径队中跑进了前十名，运动神经很好，但显然不适合滑雪。他大概是A组初学者中摔倒最多的。







「为什么滑不动啊……真气人。」







「但你比起我已经进步多了！」







「只是稍微好一点……」







星原在鼓励西园，这一幕很少见。







另一个意外是，星原滑得很好。简直令人怀疑他是否真的只滑过一次，他轻松掌握了转弯和刹车。







「我觉得吧，」站在旁边的真岛说，他的视线在星原和西园之间，但好像是在对我说话。「那些不擅长运动的人反而更擅长滑雪。」















「你这话还挺失礼的……」







不要用那么少的数据就下结论，不过我也有点认同。我运动不算好，但滑雪比想象中要顺利。而棒球队的真岛，虽然现在装得很轻松，但和西园一样也在苦战。







「但也不是完全错吧？」







「不准确。虽然我没见过，但听说汐滑雪很厉害。」







「确实，没觉得汐会滑得不好。不管是滑雪还是滑板，汐应该都很擅长。汐有不擅长的东西吗？」







「有啊，辣的食物。」







「哦，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们在交往吗？」







「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别突然说这种话。」







真岛显然也听说过这些传闻，这并不意外。但他突然提起，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你不否认？」







「……嗯，我不否认。但别到处说，我有点困扰。」







「哈哈，抱歉抱歉。」







他真的觉得抱歉吗……







椎名去了有经验者组，所以真岛跟我聊得更多。虽然他老是取笑我，但比起世良，真岛的玩笑要好上千万倍。







「好，大家跟我来！」







教练开始移动，我们跟在他后面，用滑雪杖滑过缓坡。这速度下没人会摔倒，还有时间聊天。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普通喜欢女孩子。」







「……别这样说。」







「但是，以汐为恋爱对象不难吗？你们是青梅竹马。」







这话刺中了要害，我经历过很多这样的纠结。







「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好好交往。」







「很了不起啊。」







我皱起眉头，这话他可能没恶意。但我怀疑他像其他爱传闲话的学生一样，把我和汐的交往当成了某种慈善行为。







「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是因为喜欢她才交往，不是什么伟大的事。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总是把这事夸大。」







「呃……你真的生气了吗？」真岛有些不安地看着我的脸。「要不要认真道歉？」







「不，也没到那个地步……」







听到我的回答，真岛转过头向前。滑雪的声音在雪地上显得特别大，气氛有点尴尬。我开始后悔自己反应过度了，这时真岛瞥了我一眼。







「『了不起』这个词可能确实用错了。但你和汐在一起，确实是个轰动的事吧？肯定有很多流言蜚语，烦不胜烦。所以我想表达的是，我支持你们，所以才说你了不起。」







真岛歉意地笑了笑。「不过，说是这么说，我自己也做了让你不舒服的事。对不起。」







「……没事。我刚才也有点反应过度了。」







我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算真正的和解，但至少没有留下隔阂。







不过……我没有打算在这里深究，但真岛虽然有这些明事理的一面，他对西园那扭曲的友情让我觉得难以理解。真岛曾经通过施加罪恶感，半强迫性地让西园改过自新。虽然最终效果不错，但他的手段很强硬，甚至可以说是欺骗。当我得知真相时，既惊讶又恐惧。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两面性吧。每个人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没有谁是绝对的好人。从这个角度看，这也是人性的一部分。







「不过，说起来，纸木，你现在能正常说话了呢。」







「我？」







「对啊。刚开始的时候，你总是很紧张，连眼神都不敢对视。」







「那是因为我内向啊。不过我也成长了。」







「花了半年多才正常说话，成长得真慢啊。」







「闭嘴。」







「哈哈。」







教练停下脚步，给出了新的指示，并补充说这段结束后就是午餐时间了。上午的课程也快结束了。







午餐是在滑雪场附近的休息室吃的。然后下午的课程接着开始，教学内容更加专业。到课程结束时，连初学者组的所有人都能顺利滑行了。







下午四点左右，实习课程结束，我们乘巴士返回酒店。晚餐比昨天丰盛，是自助的成吉思汗烤肉。我拼命吃肉，吃到动弹不得的地步。







「唔……吃太多了。」







我躺在酒店的床上，摸着肚子。第二天过得飞快。第一次滑雪很有趣，虽然这种感想像小学生一样，但确实没有更多的感受了。现在头脑无法运转，疲劳和饱腹感让我昏昏欲睡，甚至没有洗澡的力气。







也许今晚就这样睡了，明早再洗吧……不过，今天出了一身汗，而且摔了几次，感觉身上有点脏。还是去洗个澡吧……







「纸木。」







在床上玩手机的莲见站了起来。「我先去洗个澡。」







「诶，我也正想去……」







「先到先得嘛。」







他快步走向浴室。我赶紧喊住他：「等一下！这样不好，公平起见，我们用剪刀石头布决定吧。」







「哎……好吧。」







莲见退了回来。真好哄……在我家可没这么简单，谁先进浴室谁就有洗澡的权利。有时，为了争先洗澡，我和彩花会像比赛冲刺一样跑向浴室。







心里嘲笑着他的轻信，我站了起来，举起右手。「剪刀、石头、布！」







「怎么就输了呢……」我叹着气，走在走廊上。







莲见大概二十分钟后会洗完。我本可以待在房间里，但这样可能会睡着，所以决定在大堂打发时间。本想去汐的房间，但今天太累了，汐也一样，所以放弃了这个念头。







楼梯下到一半，我来到了大堂。虽然禁止外出，但只要待在大堂内是没问题的。然而，这个时间大家都和朋友在一起交流，大堂里竟然一个学生的身影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群貌似正在旅行的中老年人在热烈地谈笑。







大堂的氛围让我感到有些不自在，我正准备返回时，发现一角有一个像是吸烟区的地方。那里有自动售货机。大概因为酒店内有卖店，自动售货机周围没有人。那里应该不会打扰到任何人，而且我正好也有些口渴了。







于是，我快速走向自动售货机区，盯着商品的列表看。







「......『软卡津』是什么味道呢？」







「从名字上根本想象不出来呢。」







「但听起来很有吉利的感觉。」







「是为了讨个吉利吗？」







「对啊，对啊......哇！」







我几乎被吓得跳了一下，离地大概有一厘米。







我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恼火。刚才的对话过于自然，我一时竟没有察觉到。







「你怎么在这儿，世良？」







「咲马和我一样。只是来买果汁的。」







虽然没有意识到，但我却像和朋友一样回了一句。昨天还见过一次，今天又碰面，实在是太巧了。







「今天已经很累了，不想说话。」







「那如果不累的话，你会陪我聊天吗？」







「你误会了。我和你，已经不会再说话了。」







我清楚地表达出对世良的拒绝。和他在一起，我感觉自己的心情越来越不好。







「酒店的自动售货机通常会卖酒，但这里没有呢。是考虑到学生旅行的关系吗？」







我在选购果汁时，世良开始搭话。我当然选择了无视。







「你知道吗？在学生旅行期间，即使支付了1000日元，也不能观看付费频道。我记得在中学时有位同学因此感到非常尴尬。真是怀念啊。」







该选哪个呢？虽然热腾腾的咖啡牛奶也不错，但软卡津的味道也令人好奇。







我思考了片刻后，投入了硬币，按下了按钮。咔咚，软卡津的纸盒果汁掉了下来。我伸出手去接住它，







「昨晚的汐，感觉她有点奇怪吗？」







世良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也觉得。确实，昨晚的汐有点奇怪。」







我拿起软卡津果汁，转过身去。







「像是在大富豪游戏的时候，明显和平时不同。她明明应该很讨厌我，却让我留在她房间里。更何况还说『现状这样下去不行』。那绝对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世良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他的态度让我感到愤怒。







汐的谈话肯定是为了引诱我。他并不真正担心汐。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期待着他说出真相。世良似乎注意到了汐的变化，并且可能知道其原因。这家伙的洞察力确实不容小觑。







「别卖弄了。说出来吧。」







「我猜，现在的汐正处于转变期。」







「转变期？」我反问道。







「像是蝴蝶蛹的阶段。为了即将展翅高飞而进行的准备阶段。我觉得她在考虑某个重大的选择。」







尽管考察毫无具体性，我却认真听着。我并不认为他说的一切都正确，只是想得到一些线索。即使是胡言乱语，如果能有新的视角，或许可以成为探索汐内心感受的线索。







「相反地，咲马怎么样？」







世良歪着头，不是因为在思考什么，而更像是放松下来，停止用头部支撑的样子。







「最近汐有没有说过什么矛盾的话？」







世良笑得很开心。







「在她的情感细微之处或者言辞间，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回忆一下，也许会豁然开朗？」







「......你在说什么？」







我已经完全清醒了，但是现在疑心使我的思维混乱不堪。







他说话的语气明显知道一些事情。我无法确定他是在说谎，因为我心里有些模糊的印象。







「你......知道汐的什么？」







「你的表情看起来很可怕，咲马」







世良开玩笑似的说着，并用手指轻轻拍打自己的太阳穴。







「好好想一想吧。」







「什么？明明你刚才说的那么暧昧......」







「话说，不谈汐的事情了？我之前也说过，你现在关心的是夏希吧。」







我不知不觉中用力捏着手里的纸箱，角落在我手中被压扁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怎么能准确地戳中我心里的痛点呢。







他故意在我追问汐的事情时散播线索，把我搞得焦躁不安，然后又提到星原。明明我知道他在搞什么，可我还是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







「你......！」







我抓住他的衣领，冲到他面前。世良举起双手，表明自己没有敌意，但眼神却对我挑衅。







「哦，好可怕好可怕。咲马一谈到夏希的事情就变了味道啊。」







「别光拿星原的名字来激怒我。」







「因为有效啊？」







「我要揍你了。」







世良深深地叹了口气，夸张地耸了耸肩膀。







「你为什么这么在乎啊？你还喜欢夏希吗？」







面颊升起一股热浪。虽然是过去的事情，但被揭示出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实，我不由得畏缩了。但如果闭上嘴，那正是世良想要的结果。所以我拼命地装出虚张声势。







「不是的。现在已经不是那样了。」







「现在不是，呢。那以前是这样承认吧？」







「不，那个......啊，该死，过去的事情无关紧要。话说回来，别岔开话题。我想问的是-」







突然我意识到。







闭嘴就会陷入对方的圈套？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默不作声离开不是当前场合的最佳解决方法吗。







得赶紧结束了。我对汐的事情很在意，也因为提到星原而感到愤怒，但继续下去不但浪费时间，还会埋下无谓的不安。我可不想在疑神疑鬼中度过这次修学旅行。还来得及后退。







「算了。我走了。」







转瞬之间我掉头离开。半逃跑般快步走过世良身边。不管他说什么我都决不回头。迅速走出自动贩卖机的区域-。







「哇」







差点撞到一个女生。





穿着宽松的卫衣，头发扎成了小小的双马尾。那张我熟悉的脸庞，比我的头稍微低了一点，微微泛红。







站在那里的是星原。







「哎呀！是夏希啊。真是巧呢。」







从背后，世良一脸调皮地冒了出来。







「啊，难道听到了关于小早川的事情吗？咲马真是太过分了——」







我以惊人的速度堵住了世良的嘴。在这个过程中，软性饮料瓶掉到了地上，但我根本顾不上。







「喂，真的别再说了。如果是废话我稍后会听的，现在真的别再搞得更复杂了。」







世良点了点头，我这才放开了手。他便凑近我的耳边轻声说道，







「我说过了啊。」







他低语着，然后看向了星原。







「感觉有点打扰你们了，我就先走了。拜」







他挥手轻轻飘然离去，朝楼梯方向走去。







留下我和星原在原地凝视。







「啊，我也走了。打扰了，失陪啦~」







「啊，哈哈，」我带着为难的笑容，同时试图留住星原正要离开的身影。







「等等！」我慌忙地阻止他。







星原转过头来，显得有些尴尬，我也同样感到难堪，试图确认一些事情。







「你、听到了吗......？」我试探地问道。







「嗯......嗯，嗯，就是稍微听了一点？」星原有些迟疑地回答道。







「稍微是指具体到哪里？」我追问道。







「大概是纸木君说要揍你的那段话开始？」星原说着，我感觉头都快抱起来了。那么，『你还喜欢她吗？』这段对话肯定也被问到了。现在的情况糟透了，我再也无法掩盖了。







「但、但是我完全没关系啦！我真的不在意！」我试图掩饰我的慌乱。







啊，我真的太在意了......。







虽然心理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但为了平复自己的情绪，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必须改变思维方式。很庆幸这个时候被发现了。我和汐在一起的事实，已经足以证明我对星原喜欢的感情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所以，事态并不是那么悲观。最重要的是，星原说他不在意。那么，即使只是表面上，我也应该如此行事。







好了，稍微冷静下来了......现在我可以正视星原了。







「......而且，我挺早就注意到了。」星原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这让我本已稍显平静的思绪再次陷入混乱。







「你、注意到了？什么？啊？挺早是指......？」我问道，星原像是不小心说漏了什么般，用手捂住了嘴。







「啊，不，抱歉。刚才那个有点......别在意。」星原急忙道歉道。







「不不不不，告诉我啊。我可不可能不介意，这会让我睡不着觉的」我坚持道。







「唔......」这次星原露出了被逼迫的表情。我想说不用勉强自己说出来，但这次显然需要明确。即使这事可能会带来痛苦......







「......和纸木君交换联系方式的时候，我想这个人也许......说」星原吞吞吐吐地说道。







「交换联系方式......」我仿佛被重物砸中头颅，一时头晕目眩，立刻向星原追问道。







「我们第一次说话的时候不是这样吧！！你在说谎吧！？」







「对、对不起......」星原的眼睛里泛起了微弱的泪光。







糟、声音弄得太大了。







「对、对不起！我失控了。抱歉，我现在冷静下来」







明明星原勇敢地说出了难以启齿的事情，我却让他感到害怕。这样真的不好。我应该反省。不能让这影响到明天的自由行动......







四处看了一眼，注意到地板上掉落的软饮料罐。我忘了捡起来。







对了，喝点什么......我把硬币放进自动售货机，按下按钮。然后将掉落的东西递给星原。







「这个，作为道歉......」







「嗯，没关系。明明我什么也没做......」







「我现在这样也无法平静。拜托了，请收下」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星原好奇地看着接过的蓝色包装。







「软饮料罐......这个是什么味道？」







「不知道......？因为我没喝过」


「嗯，你给我一个你自己都没喝过的东西？」







「确实......确实啊！」







我无意中让他选了跟我一样的口味，其实应该先问问他的喜好才对。可能他不喜欢这个味道，为什么我不说点什么就买了呢。真是太蠢了。







「啊，糟糕......我好恶心自己。这种经验不足暴露出来的时候，真是太丢人了。」







在我内心痛苦不堪的时候，星原已经把吸管插进了纸包装中。







他喝了一口，脸上露出了微笑。







「......甜甜的。」







看来不是他不喜欢的味道。虽然我感到难为情，但总算是松了口气。既然这样，我也开始喝我的饮料。







啊，原来是这样啊......这种类型的啊。我并不讨厌。







「星原也是来买果汁的吗？」







「或者说，避难？因为谈恋爱的话题变得太深刻了，所以逃过来了。」







「原来如此......」







逃离谈恋爱的话题，结果逃到了一个同样充满恋爱的话题的地方。我们俩真是倒霉。







「嗯，虽然有点重提，但......那个，你早就注意到了吗？」







「啊，嗯......因为纸木，你太容易看透了嘛。」







总是有人这样说我，说我表情太明显、不会撒谎。但直到现在，我从没怀疑过星原可能会察觉到这一点，真是太天真了。







「而且，即使不是纸木，这种事情也是能大致看出来的。」







「真厉害......」







说起来，星原之前也通过氛围察觉到了我和汐在交往。虽然他看起来像是个天然呆萌的角色，但在人际关系上的灵巧度和察言观色的能力，远非我能比。







「......中学时，我曾经在人际关系上遇到过一些麻烦。可能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注意观察人了。被谁喜欢或者讨厌，如果对这些没有自觉的话，很难处理好人际关系。」







「你生活在一个非常严酷的世界里啊......」







看来星原经历过我所不了解的苦难。星原那种平和又悠闲的性格，或许是他的一种自我防卫或处世之道。就像优雅游动的天鹅，水面下却在拼命划水。







「不过，真的很厉害。我完全没想到会被你察觉到。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不会觉得尴尬吗？」







星原腼腆地挠了挠脸颊。







「最开始的时候，有点尴尬。不过很快我就明白，纸木是没问题的。实际上，你后来也不再喜欢我了，对吧？」







「嗯，从恋爱的角度来说，是的......」







「对吧。所以我相信你不会因为对我告白而破坏我们的关系。」







这算是信任吗？心里有点复杂。毕竟，一开始就没有被当作恋爱对象来看待，这个事实让我有些沉重。不过，听到这些话是在现在，真是万幸。如果是在去年六月或七月听到这些话，我大概会崩溃吧。







「问这个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告白？因为我胆小吗？」







「哈哈，不是啦。」







星原再次吸了一口饮料，然后像在等待什么似的，静静地看着我。突然，她微微歪了下脑袋，显得有些疑惑。







「哎，真的不知道吗？」







「抱歉，如果你能告诉我，对我以后会很有帮助......」







星原的视线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她微笑着，小声地对我说：







「因为，纸木——」







*







修学旅行第三天。







因为明天早上就要离开北海道了，实际上今天是最后一天。我们在旅游巴士专用停车场下车，踏上了小樽的土地。薄薄的积雪在脚下发出「吧嗒」一声。







海的气息扑鼻而来，是因为离海很近。海风很冷，让在车内暖气中昏昏欲睡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远处传来了海鸥的叫声。







与繁华的札幌相比，小樽弥漫着一种寂寥的气氛。抬头望去，天空被薄云覆盖，仅能透出一丝蓝天。由于周围没有高楼，头顶的天空显得格外开阔。







和札幌观光一样，今天我们也是自由散策。然而，这次的自由度更高，不需要以特定的小组行动，只要在规定时间内返回集合地点，即使稍微远行也被允许。教师们似乎希望尊重学生的自主性，这一方针深受学生们的欢迎。







但是，我却不怎么高兴。







虽然是自由行动，但自然而然地还是会形成一些小团体。这就会导致像分组时那样的讨价还价。这种情况让我感到害怕。







「咲马」







在停车场的一角，正被不安折磨时，汐向我打了声招呼。







「我还是问一下……你有计划和谁一起走吗？」







「没有。」







「也是。我要去找夏希一起，你也一起去吧？」







当然想立刻答应，但我瞥了一眼星原，犹豫了一下。







目光所及之处，女孩们正在热闹地讨论着要去哪儿和谁一起走。星原就在其中，看起来已经有好几个人邀约她同行了。那里面有真岛和椎名，还有不同班级的女生。







不愧是受欢迎的人。毕竟和她在一起很愉快，自然是抢手。让我挤进去，还是有些抵触。







汐也看向星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轻声说：「啊，是不是觉得全是女生很尴尬？」







不愧是了解我的性格。我点点头，视线回到汐身上。







「我觉得星原可能也想和很多人一起走，真岛、椎名，还有其他很多女生。如果我跟着她们，会让她们为难，我自己也觉得别扭。所以，我有点犹豫。」







虽然我也觉得自己这样挺麻烦的，但这毕竟是人生中最后的修学旅行，而且还是最后一天，和谁一起度过确实很重要。







「那我们两个一起走？」







「我们两个？我和汐？」







「除了我们还有谁。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不、不愿意什么的完全没有！其实能和你一起真是太好了……不过……」







我态度不明确地犹豫着，汐皱起眉头，显得有些不耐烦。







「还有什么不安的吗？」







「……汐，你真的没问题吗？不想和星原或者其他朋友一起过？」







「我都说了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







好、好可靠的话语……我仿佛看到汐背后闪耀着光芒。她真是体贴，又有担当……这就是汐啊。每次这样感叹时，我对那次和世良玩大富翁时的违和感就会越发强烈。那时汐表现出来的那些不可解的言行，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眼下最重要的是，接受汐的好意。







「那么，我很乐意-」







「咲马」







突然、我感到一阵寒意。刚刚从组队的恐惧中解脱出来，新的不安就又开始滋生。虽然不想回头，但无论无视还是忽略，这家伙都不会轻易放过我。于是我勉强地转过头去。







「世良……」







「哦，汐也在啊。不错啊，我们三个一起走吧？」







「还是算了吧。」







回答的是汐。她在这里明确拒绝了他，虽然有点意外，但让我松了口气。







「是吗，那太遗憾了。那我和咲马两个人一起走吧。」







「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走？我可不想跟你在一起。」







「哎，可是你昨天不是答应我了吗？说会陪我的。」







汐惊讶地看向我。







「你答应他了？」







「不，不是那样的。只是这家伙太缠人了，我随口应付他的……」







我几乎要忍不住啧舌。每次世良出现，事情就变得复杂。







「听着，我会守约的，但现在不行。至少等修学旅行结束后再说。」







「为什么？」







「你还不明白吗？因为跟你在一起让我感到痛苦。至少让我在修学旅行时跟我喜欢的人一起度过。」







世良若有所思地用手托着下巴。我知道他不会轻易接受这个解释，所以准备应对他接下来的发言。







「那好吧，我去邀请夏希。」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这句话还是让我无法忽视。







「所以……不要做这种事。」







虽然知道这只是挑衅，但每次提到星原的名字，我就会失去冷静。这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想把好好的修学旅行搞砸吗？不要把星原卷进来。」







「你还是老样子，真是不留情面啊。我又不是去找麻烦。」







「别骗人了。你一插手就没好事。而且，星原根本不会接受你的邀请。」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你看着，我这就去确认。」







「喂，别去！你真是够了——」







「够了，咲马。」







被轻轻拉住衣服，我转过头。汐脸上悲伤和愤怒交织的表情让我感到愧疚。







「让我们三个一起行动吧。我们都已经到北海道了，不要在这里吵架。」







火热的头脑瞬间冷却下来。被汐那样看着，我也只能妥协。「……好吧。」







我不想让汐为难。虽然打心底里讨厌和世良在一起，但此时只能忍耐。而且，这家伙虽然执着，但也容易感到厌倦，不一定会一直缠着我们一整天。







「半天就好。」







仿佛读懂了我的心思，世良这么说道。







「我也想和其他人一起玩。半天之后，我就会离开。」







半天……虽然不是短时间，但考虑到世良让步了，这个提议也显得有吸引力。







然而，世良接着说，「不过，有个条件。」他看了看我和汐。果然，还要附加条件。比起愤怒，我反而感到一种理所当然的接受。是啊，他肯定在打什么主意。







「这半天，你们要让我和咲马两个人待在一起。」







「什么？这怎么可能——」







「不行。」







还没等我说完，汐就断然拒绝了。她的「不行」里充满了迫切的情感。







「这个条件我不能接受。」







「我觉得这个主意并不坏呀。我和咲马在一起的时候，汐可以和夏希还有其他朋友一起创造回忆啊。约会随时都可以，但和大家一起玩的机会可不多吧？」







「修学旅行怎么度过是我决定的事情。而且，世良不是一直在瞄准我的吗？」







「人的感情是会变化的。再说了，明明一直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现在却认为对方会喜欢自己，这样的想法未免太傲慢了吧？」







汐咬紧了牙关，显得有些不悦。我的话似乎触动了她的某个点。







一边是汐在生气，而我则重新恢复了冷静。听说对同一个事件，看到比自己更生气的人，自己的怒气会消退，或许就是这种情况吧。







虽然我并不认同世良的说法，但如果不必担心自己的感受的话，我希望汐能和其他朋友一起玩。并不是说我讨厌和汐在一起。修学旅行，和朋友一起过比和恋人一起更好。如果有那个心情，我和汐随时都可以约会，但能和一群朋友一起游览陌生城市的机会可不多。







「半天就可以了吧？」







我确认了一下，世良开心地笑了，而汐则皱起了眉头。







「等一下，咲马......」







「半天过后我一定会回来的。然后，我们一起去小樽逛逛吧。」







「可是......」







对于还不太理解的汐，世良微笑着安抚道。







「别担心，汐。不会有什么坏事发生的。」







「......」







汐露出了一种矛盾的表情，但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仿佛是放弃了什么。







「半天具体指到什么时间？」







「现在差不多十点了，那就到下午一点吧？」







「......好吧。那个时间之前解放我。」







「我保证。」







汐没有再多说什么，朝星原那边走去。离开前，她扫了我一眼，露出似乎想说什么的表情，然后重新朝前走去。







看着汐略带寂寥的背影，我开始感到自信动摇。也许我犯了什么大错。







正当我想要不安地叫住她时，世良抓住了我的肩膀。他的手虽然没有用力，但传达出一种不容错过的压力，我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世良露出了毫无牵挂的笑容对我说道。







「那么，我们走吧。」







十分钟后，我一个人在路边被丢在一旁等待。







「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刚和汐分开，世良就说「等我一会儿」把我丢下自己去了别处。虽然他减少和我独处的时间让我感到宽慰，但被丢在一边等着确实让我火大。明明自己一直烦着我要一起去，结果就让我一个人，真是让人生气......







啊，难道......这是为了把我和汐分开！？他故意远离经常纠缠我的我，趁机接近汐和星原，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该死，又被他算计了......。我急忙掏出手机想要联系汐，这时候，就在旁边路边停下了一辆车。是一辆五人座的小型车。驾驶座的车门打开，里面的男人叫我过去。







「咲马，上车。」







「诶......？」







原来开车的是世良。







面对这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况，我的大脑险些短路。







車...... 车！？在北海道，还是高中生的世良？







我的脑海里接连浮现出盗窃、无证驾驶等犯罪性质的词汇。我应该生气吗？报警吗？还是立刻从这里逃走呢？面对无数的选择，我只能呆立不动。







这时，世良递给我一张像纸片一样的东西。







那是驾驶执照。







「我可以放心地开车的。话说，你这么发愣的话，老师可能会发现哦？快上车吧。」







「诶，啊，好......」







我照着他说的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世良也上了驾驶座，将换挡杆挂到D档，然后启动了车子。加速时，发出了一声嘭的声音。







「咲马，系好安全带。」







「啊，啊啊......」







我拉紧了安全带，卡嗒一声扣上，这时我终于明白了眼前的情况。我感到头顶一阵发凉，背后开始冒冷汗。







「这、这辆车...... 你从哪里弄来的......？」







「是租来的车啦。难道你以为是偷来的？真是个笨蛋呢～」







世良笑着说道。我暂时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没有被卷入犯罪活动中。然而，接下来的不安迅速浮现。







「但是，还是不太可能吧。高中二年级的学生，开车......」







「你不知道吗？在北海道，只要是高中生，谁都可以开车的。」







「真的吗！？」







「嗯。你看，北海道可大了吧？而且雪也多，自行车或者摩托车很容易出事，所以政府推荐学生开车上学。所以北海道的高中生都会在家政课上学开车。」







「哦～......」







我完全不知道。原来有这样的制度。虽然自以为比别人多读些书，但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等等，等等。







「为什么是在家政课上学的？」







「和打扫和洗衣服一样，学习驾驶技能也是必须的。尤其是在乡下。」







「原来如此......」







如果家里有一个人不会开车，那就会相当不方便。这么一想，至少比起体育或者物理来说，在家政课上学开车也是有道理的。







静静地接受了这一切，突然，世良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如此病态，我甚至以为他吃了毒蘑菇。这种不寻常的笑声让我无言以对。不如说，我希望他能集中精力开车。







笑了一阵后，世良用手指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哎呀～咲马真有意思。其实全部都是假的啦。」







「全部都是假的！？」







「北海道的高中生在课上学开车什么的......中学生都不会相信的，那种事。而且我又不是北海道的本地人。你还问『为什么是在家政课上学的？』......为什么不关注所有明显的漏洞反而关注这个？哈哈哈」







他一边啪啪地拍着方向盘，一边沉浸在自己的笑点里。







全部都是假的......确实，仔细一想就觉得不对劲。不，根本不用仔细一想也知道不对劲。我真是笨蛋。尽管头脑混乱，也不能轻易相信世良的话。







有时候看新闻时，会看到那种让人觉得为什么会上当的诈骗案件。那种情况并非别人的事情。陷入困境的人会相信任何谎言。







「......等等！你难道不会开车吗......？」







「咲马手里拿着的不是明星照片，是普通的照片哦。」















......啊，是指免驾照的事情吧。







没错，既然有驾照就不算违法。但是，世良为什么会有驾照呢？名字栏上确实写着「世良慈」，照片也是本人，毫无疑问。







仔细观察着驾照，我的目光停留在了出生日期栏上。







重新看向世良。







「你......现在几岁了？」







「19岁啦。」







世良平静地回答道。







「有段时间我休学了两年左右。所以实际上比大家都大两岁呢。这个秘密你要保守哦？老师们也不全都知道。」







「真的吗......」







既然驾照上写着这些，那就不是谎言了吧。







我感到惊讶，但同时也有一种奇妙的认同感。回想起初次见面时，总觉得他有一种成熟的氛围。以为他是从东京转来的转学生，因此显得更加成熟，但实际上比我们大了两岁。







他一直隐瞒着这个事实吗？虽然他是个神秘的家伙，但我一瞬间感觉看到了他的真实面目。







「……话说，这辆车是要去哪？」







我们一直沿着宽阔的道路直行。我大概记得小樽的旅游地图，但需要开车才能到的景点并不多。







「神威岬。」







「小樽有这么个地方吗？」







「一直沿着这条路走到底就到了。你可以查一下。」







照他说的，我打开手机地图。神威岬在……。







「喂——离这可远了去了——而且根本不在小樽！」







「加速开的话一个小时就到了。放心吧，我会在约定的时间前赶到的。」







「不是，你说赶到是赶到……但离开小樽不是不行吗？」







「没有『不能离开小樽』的规定啊。」







「虽然是这么说……」







尽管没有违反规则，但如果老师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本来考驾照就是违反校规的——不过想到这，世良是在来椿冈之前就拿到驾照的，这样的话倒也不算违规。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有很多话想说，但短时间内经历了这么多情绪起伏，实在累了。我靠在座椅上，望向窗外。小樽的冷清街景有点像椿冈。等雪完全融化了，这种感觉会更加明显。







旁边传来哼歌声，是一首流行的偶像歌曲。他的左手食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打着节拍，显得心情很好。不，应该说他总是这样，我从没见过他不高兴的样子。







「……你为什么能这么自由？」


疑问突然脱口而出。世良停止哼歌，开口说道：
「那是因为我去世的哥哥告诉我，要享受人生——」







「这个我之前听过了，不用再这么认真回答，至少说个让我能接受的谎话吧。」


「咲马终于懂得如何与我相处了呢。适应得真好。」







一点都不高兴。







「反过来问一下，咲马你不自由吗？」







「那得看怎么定义自由。」







「对啊。据古代哲学家说，自由是一种能够自我约束的状态。为了瘦身而节食，为了买想要的游戏而省钱……相反，随心所欲的人只不过是本能的奴隶。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咲马和汐比我自由多了。」







感觉像在上伦理课。他说的很有道理，但似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还是不太明白。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或者不担心被人讨厌呢？」







「那是优先级的问题。我也有些在意那些事情的。」







「骗人。」







「不，真的真的。我只是赶在后悔之前采取行动而已。就像骑自行车时越快越稳一样，我也是通过不断行动来保持精神的健康。」







这话是真是假，我决定不再去深究了。全盘否定只会让对话无法继续下去，所以我假装他说的是心里话回答。







「这样真的能算健康吗？这种生活方式听起来很累。」







「所以我才说咲马和汐比我自由啊。我是那种一旦想到『这样可能更有趣』就无法不去尝试的人。本能的奴隶……这个说法有点自嘲过头了，更酷一点的话，算是直觉的追随者吧。」







「……真是蠢。」







「但很快乐。我非常享受我的生活。是否自由都已经变得无所谓了。」







「……」







我并不羡慕他。正如世良所说，他的生活也并非毫无痛苦。然而，短暂的一瞬间，我却有了「如果能这样生活该多好」的想法。我感觉到自己的价值观稍微发生了变化。







自由，是本能的奴隶。







普通，是价值观的强加。







恋爱，是互相伤害的承认。







当意识到这些不起眼的言辞中隐藏的暴力性时，我感到窒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什么都不明白……」







我的声音被进入隧道时的轰鸣声淹没了。







随着沿海道路的前进，积雪越来越多。路边堆积的雪让道路显得狭窄。右手边可以一览无遗的日本海，但因为不想把世良纳入视线，我尽量不去看。回去的路上再仔细看吧。







我并不是在享受这次兜风。







然而，相比刚开始的时候，对世良的厌恶感有所减弱。也可以说是麻木了。







「啊，看那边。」







世良说了一句，视线投向前方的标志牌，上面显示着通往神威岬的路线。按照指示右转，继续沿着倾斜的道路前行。







「幸好没下雪。下午好像会有暴风雪，我还挺担心的。」







「……说起来，为什么选了神威岬？」







「那是绝景啊。虽然最佳观赏期是夏天，但冬天也一定很美。在岬的顶端站着迎风，绝对会很爽。」







「嗯……」







该死的，我有点期待了。







沿着弯曲的山路前进，来到一个开阔的地方。看起来像是停车场，但没有一辆车停在那里，而且地面上的积雪厚得看不见地面。








下车后，强风把我的刘海吹了起来。这里的风比小樽更强、更冷，毫无疑问是零下的温度。我赶紧从后座拿出脱下的外套穿上。







「接下来……要往哪边走？」







「这边。」







世良走在前头。远处似乎有个坡道，通向岬的尽头。我乖乖地跟在后面。







道路缓缓上升，倾斜度不大，但积雪厚得让人难以行走。踏错一步，脚踝就会深深陷入雪中。







低头小心翼翼地走着时，我发现了比人类脚印小得多的足迹。也许是鹿吧。没想到它们会到这种地方来。想起途中好几次看到的「注意熊出没」的标志，现在是冬眠期，虽然没有人烟，还是觉得有些害怕。我加快了步伐。







顶着呼啸的寒风沿路前行，前方出现了一个像鸟居的门。我们走到它跟前停下。







「关着呢。」







「是啊，关着呢。」







看了看门上的告示，写着「因强风禁止通行」。







世良肩膀垂了下来。我心里也有些失望。







「啊，太糟了……好不容易才到这里。」







「没办法，放弃吧。」







「哦，对了，可以翻过栅栏。」







「要去你自己去。我绝对不会去的。」







「唉，知道了，放弃吧。」







尽管这么说，世良并没有离开门前，而是盯着门上的字。其实，我也很好奇。







那里赫然写着「女人禁忌之地」。旁边的看板上有详细的说明。传说很久以前，有一位名叫查伦卡的女性，因为与源义经恋爱，被遗弃后受到了打击，从岬上跳下身亡。从那以后，载有女性的船只经过神威岬附近时，都会翻船。







「为什么是载有女性的船呢？该恨的是义经啊，至少也该是男人吧？」







「那当然是嫉妒啊。我被遗弃了，那女人却和男人一起乘船，这种想法成了诅咒吧。」







这传说充满了人类的怨念，十分真实。我虽然不相信这种神秘的东西，但觉得跳崖自杀的事情可能真的发生过。







「要是我，不管是男是女，所有经过的船都翻掉。」







「不知道啊……」







世良双手撑在栏杆上，望向远处的岬端。







「嫉妒啊……只是执着于一个人而已。如果能多爱几个人就好了。」







「喜欢一个人可不是这么回事吧。而且源义经是平安时代的人吧？在那个时代，怎么可能爱很多人……」







「平安时代的贵族，多有几个情人是很正常的事。虽然妻子只有一个，但他们的感情也会向其他人倾斜吧。」







「……那只是贵族的事吧？至少不是普遍的风俗。」







「不，当时全国都盛行夜访的文化，所以三角恋、四角恋也不罕见。大家和谁都可以随便交往，所以嫉妒心可能不像现代这么强烈。」







「那是……」







我被他的话堵住了。







虽然反驳不了，但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然而，我不想退缩，或者说我不能退缩。在内心最深处，有个声音在喊着：绝不能输。







「那是性欲的问题，不是爱的。」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就像意大利面和通心粉的区别。」







「不都是一样的嘛。」







「才不一样呢，笨蛋。爱是一个大框架，性欲只是其中的一个要素。你把性欲当成了爱，这根本就是误会。你会把一颗螺丝钉当作整辆车吗？不会吧。」







「哈哈，你解释得好有力啊。」







世良离开了大门。我本以为他要回去了，结果他走上了一条小道。我踩着雪，跟在他后面。







「不会把一颗螺丝钉当作整辆车，但没有螺丝钉，车就动不了。」世良边走边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能轻视性欲。大多数人都有这种欲望，而且它也能促进爱的成长。」







「但它也能毁掉爱，比如出轨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真的不愿承认性欲的重要性啊。」







「我并不是不想承认……但是……」







说到一半，我就失去了信心。最后的话被风吹散，世良可能没有听见。







或许，我确实不愿意承认。







因为性欲是本能，是大脑内嵌的系统，是为了让自己感觉好。而爱则不同，爱是为了让他人幸福而存在的情感。







「即使拥有，『让别人幸福』的想法也是自我的一种。因此，不得不承认爱情和性欲有着相同的根源」。







「
嘿，咲马，你和汐-
」








 噗，一阵强风刮过。







 风压让我的身体摇晃。如果戴着帽子，肯定会被吹飞。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巨大野兽在威胁我们一样……感觉就是这样。 







「你说了什么吗？」







因为听不清楚，我试图靠近些，世良停了下来。 







那里是一个观景台。一个圆形的空间，可以全方位360度地看到周围。我被吸引着，走近了面向日本海的栏杆。 







很难说景色漂亮。因为阴天，地平线难以辨认，海面上的空气显得浑浊。







尽管如此，我的目光还是无法从海上移开。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吸引力。 







「咲马」







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转过身来。 







世良难得地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你和汐发生过性关系了吗？」







「啊」







在刺骨的寒冷中，我感受到了脸颊泛起的热意。







「啊、你说什么呢，突然间」







「这是认真的话」







「别说了。在这种地方谈论这种事情不合适吧。而且不管在哪里，这种问题问起来也很失礼」







「看你这样子就知道还没做过呢。嘛，当然也是正常的」







世良扫开了柵上积雪，坐了下来。







「咲马啊，你没有对汐产生欲望的感觉吗？难道不觉得有点内疚吗？」







就像冰冷的手触碰到颈部一样，我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明明是恋人，却无法性欲满足。甚至，触碰同性身体都感到排斥。因为这个事实，咲马是不是在拼命地回避？」







尽管有风呼啸，世良的话一字一句地清晰传入耳中。明明不想听，但却无法堵耳或制止对话。







「所以刚才的话，咱们要从爱这个大概念中分离出性欲。因为害怕怀疑对汐的爱情」







一松劲，我感到被风吹起，仿佛要离开地面一般。







我屏住呼吸，用力收紧腹肌，稳住身体的摇摆。然后缓慢地将空气送入肺中。







「......那个，你没有告诉汐吧？」







「没错」







世良开心地笑了笑，把碍事的前发掠到了耳后。







「没关系，我没告诉她。而且也说不出口。那种事情多糟糕啊」







虽然我不太相信世良说的话，但这稍微让我放心了一些。







我尽力恢复平静，握紧了拳头。







「那有什么问题？」







「嗯？」







「即使喜欢汐，但也无法爱上她的身体。这有什么错？因为是恋人就必须全心全意地爱对方的理由并不存在吧」







我尽量提高声音。







「身体上的联系并不是一切」







「汐听了会哭的」







世良吐出一口白色的气息。随风飘散，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我觉得前方充满挑战。用这样的方式如何确认爱？而且，咲马你对此满意吗？」







「没关系」我立刻回答道。







「我已经接受了这一点。和某人交往时需要忍耐一些事情，并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事情。比如...... 为了约会的费用而节省支出，之类的」







「我觉得不是那种程度的问题」







「总之，我没问题。只要能和汐一起看电影、去游戏厅、吃碗拉面，我就已经很幸福了。我不像你，不是东挑西选的那种。让我享受这份小小的幸福吧」







「真厉害啊，居然有如此节俭的思春期高中生潜质」







说完讽刺的话，世良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咲马能忍耐，我承认」







但随后，世良笑了起来。







「汐呢？她怎么想呢？就算咲马不想，汐可能也在期待吧？」这样的话题我无法否认。







实际上，有这种迹象。直视汐的......那种欲望令我感到抵触，所以一直都在避免去思考这个问题。







「即使我渴望……但是，怎么做啊？」 







「那个地方你多少能想象出来吧。或者说，如果你不知道的话，就直接去问汐吧。」 







「我，能问吗！那种事情……」







 世良露出不耐烦的样子说：「饶了我吧。」 







「你已经不是在保健课上感到尴尬的中学生了，要更认真地考虑问题。汐都感到难过了。咲马真的认为，身体的联系是「那种事情」吗？认为它是丑陋的、肮脏的，甚至提起来都觉得粗俗的行为吗？」 







世良轻咳了一声，说：「连性欲都不能正视，你以为能一直交往下去吗？那样的话注定会分手的。」 







我紧咬着后牙。 







心里有一种像被人赤脚闯入的不快感。此外，还有一种感觉，就像我精心布置的家具被擅自改变了位置。 







极其不愉快，但另一方面，我也认为这样更好。 







这个人说的并没有错。







「我承认我的想法太天真了。的确，我……一直把理所当然的事情，当作不存在一样。一直回避着。虽然不甘心，但我确实接受了你的建议。所以……够了。不要再说了。」







「那是不可能的」 








世良的回答很快。 







「我看不下去，咲马的恋爱。太笨拙了。那样的话，谁也幸福不了。首先，咲马真的喜欢汐才和她交往的吗？」 







脸颊微微抽搐了一下。 







「你想说什么？」 







世良站起身，向我靠近。风吹得衣服飘动，本应打理好的发型也变得凌乱。 







「你是不是把对汐的同情，误以为是喜欢了？」 







世良的目光，像一对并排的枪口一样捕捉着我。「或者」







咔嚓一声，是扳机落下的声音。 







「你只是想用汐来证明，自己不是个歧视别人的人，不是吗？」 







又是一阵强风吹来。 







仿佛要吹遍全身，非常强烈的风。但这次我没有摇晃。在风继续肆虐中，我进一步缩短了与世良的距离。







我深吸一口气，说道：
「那怎么可能呢」







意识到时，我已抓住了世良的衣领。用尽全身的力气。世良面无表情，仿佛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从我的视线中移开。







「你到底是什么人」








沸腾的愤怒，驱散了颤抖的寒冷。 







「为什么能说出那样的话。我对你做了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这家伙」 








世良什么也没回答。 







风势越来越强。天气开始恶化。可能不久就会下雪。 







在被抓住衣领的同时，世良慢慢开口了。












「那是因为，咲马」 







世良的体温，通过我的右手，微弱地传递过来。「我真正瞄准的，是你啊」







*







汐，你喜欢那个叫纸木咲马的孩子吗？ ......哈哈，别做出那样的表情。 







看看就知道了。当谈到咲马的时候，你的脸都亮了起来。







尽管和我约会看起来挺无聊的。 不是约会吗？反正都要交往了，约会不好吗？......啊，我有信心。只要在定期考查中拿第一就好了，对吧？轻松轻松。







而且拿了第一就能和汐交往，我会全力以赴的。 那么，咲马是个怎样的人？小学的时候非常淘气......给我的印象有点傻。现在呢？ ......哈哈，说得真难听。







但你却喜欢她？







你不用否认。汐，完全变成了少女的表情。虽然有点嫉妒，但我开始感兴趣了。下次试着和她说话看看......。







嗯？真的吗？







那太好了。我也常被说行动难以预测......也许，我和咲马有相似之处呢。







如果能成为好朋友就好了。 







* 







「哈？」 







手从世良的胸口滑落下来。 







「你说的「瞄准」是什么意思？」







世良在笑。那是一种充满温柔，仿佛在爱抚花朵的微笑。 







「艾莉莉、柚子、梨本……我在想，要不要把咲马的名字也加进去。」 







「你在开玩笑吗？」







我的大脑拒绝理解。 







不，没有必要理解。还是老样子。他只是在说些让我困惑的话。「我没有开玩笑。我说我喜欢你。」「......你那听起来，像是在告白啊。」「所以说就是那样。不过，我并不是想和你亲热。如果你期待那个，我很抱歉。」 







「谁会期待啊，杀了你。」







「最初我只是稍微对汐的事情感兴趣。但随着谈话的进行，我不知怎么的就是想扭曲你的价值观。所以，我想让你加入。借用柚子的话，加入我们的团队。」 







「我当然不会加入。」
 







我本能地发出了声音。 







这次，比起愤怒，更多的是觉得荒谬。世良的告白里，连一毫米的真实感都没有。所以，我没有任何感觉。 







「你是在最后战斗前拉拢人的魔王吗？就算那告白是真的，谁会接受你这个一直玩弄人的人的邀请？」「准确地说，是魔王。」







「随便你怎么说。总之，就算天地翻转，我也不会加入你的队伍。」







「这样啊。真遗憾。」 







世良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天空。只看表情的话，他似乎真的很遗憾，但这大概也是在演戏。他的视线回到我身上，一边抓着脖子后面，一边说。







「汐和你分手了，但你还是不加入吗？」







一瞬间。







那一直在肆虐的风，突然停止了。我感到一种仿佛被扔进无重力空间的错觉。







「我说的分手不是开玩笑。我有确凿的证据。」







眼前一闪而过的光芒横穿过去。 







是雪。被风吹着，在视野中连续描绘出线条。「......什么啊，确凿的证据。」 







舌头异常地渴。 







「咲马和汐交往这件事，你们是保密的，对吧。但和我见到的时候相比，汐很轻易就承认了。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首先，如果真的想保密，就不会在有很多学生的车站前约会，不是吗？特别是在椿冈。本来就没什么玩的地方，很容易被人发现。特别是如果被我这样爱说话的家伙发现就麻烦了。」 







世良开始走动。从我身边经过，眺望着日本海。然后像感受风一样，张开了双臂。 







「汐是想要分手的借口。」







继续说道。







「在学校被议论，被好奇的目光注视......因为不喜欢这样，所以不能和咲马在一起。她可能是打算这么说，然后提出分手。」







「你的话题跳跃得太快了。」







我对世良的背影说出了自己的话。 







「你的话没有任何解释意义。甚至前提就是错的。分手的借口？那不是重点吧。试着解释一下，为什么汐想要分手。你做不到的，对吧，反正。」







「嗯，确实不太清楚。」 







世良一边转过身来，一边坦率地承认了。


 


「但是，想要分手是事实。那是因为我直接向汐确认过了。」 







「别撒谎了。」 







「我没撒谎。前天晚上，在咲马来房间之前，我和汐单独谈了。本来我就不认为咲马和汐会顺利，而且汐也给人一种想要分手的感觉。我有点怀疑。所以当我提起了关于他的秘密之类的话时，她很轻易就承认了。」







我认为这样继续下去是不行的。







在大富豪的惩罚游戏中，汐的告白。那就像是一种延迟发作的毒药，慢慢地侵蚀着我的全身。







「那不可能。」









「如果不相信也没关系。反正迟早，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会明白的。」地面的冷气侵入了靴子里。脚尖的感觉开始消失了。 这寒冷不同寻常。然而，就像被木桩固定了一样，我无法从那个地方移动。 「呵呵」 世良突然笑了。 「......有什么可笑的？」 啪的一声，世良指着我。「你的表情」 用像和恋人亲昵时一样的甜美声音，世良说。 「生气、惊讶、沮丧......变得无话可说的你的脸，我非常喜欢。」 这是一个极其糟糕的告白。身体的核心开始变冷。感觉就像内脏被暴露在外界一样。尽管没有吃任何东西，却感到恶心。我知道世良是这样的人，这已经深深刻在心底。......明明应该是这样，但为什么，我一次又一次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我拿出来打开屏幕。「是汐发来的？」 猜中了。 『我在音乐盒店前等你。 』邮件上这么写着。 「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了。我送你去汐那里吧。」世良开始走起来。在我仍然无法动弹的时候，世良走过我身边，像是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一样说道。 「人生最后的修学旅行，不要留下遗憾哦」 * 之后的记忆很模糊。 坐上世良的车到小樽的路上，几乎没说什么话。即使开口也只是「啊」或者「嗯」之类的随便回应，完全不记得这些回应是对什么说的。到达小樽后，我下了车，朝音乐盒店走去。沿着这条路直走，应该几分钟就能到。我用手机确认了时间，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大约10分钟。和神威岬相比，这里不那么冷，风也小了。但云层看起来很可疑，雪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来。虽然不至于需要打伞，但也不想在外面多待。我快步走着，看到了一座西式复古的建筑。那应该就是音乐盒店了。在建筑物前，我看到了汐的身影。「咲马！」她也注意到了我，向我跑来。「我等你好久了。你还好吧？」「啊，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我没有完全相信世良的话，但汐对我有某种想法是事实。我很害怕知道那是什么。汐小心翼翼地窥视我的脸。「......世良对你说了些什么？」「饿得......」当我说话含糊不清时，肚子咕咕叫了。对了，我从早上开始就什么都没吃。为了掩饰饥饿，我把手放在肚子上，汐注意到了，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难道你没吃午饭吗？那家伙，真是不顾别人......」汐似乎有些生气地轻咳一声，然后说「我们去吃点什么吧」，拉起了我的手。「好吧......但汐你不是已经吃过了吗？」「还能再吃点。」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错在世良。如果是平时，我可能会感到焦躁，但现在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们走进了附近的海鲜料理店，坐在柜台座位上。我点了一份鲑鱼卵盖饭，汐点了一份小份的铁火盖饭。自从来到北海道，这是第二次吃海鲜盖饭。虽然还没吃腻，但也没有特别享受用餐的心情。「我和世良去了哪里？」「神威岬......你知道吗？」 「那是哪里？」我解释了一下。神威岬是一个开车大约一个小时的地方，世良其实已经19岁，有驾照......汐睁大了眼睛，多次发出惊讶的声音。虽然偶尔也会抱怨世良，但并没有触及我和世良谈了什么。点的菜送来后，这次汐告诉我她之前是怎么过的。上午，汐似乎和星原他们一起游览了小樽。真岛、椎名、轰、七森先生……还有其他几个人。人数相当多。他们先是乘船游览了小樽运河，然后吃了早午餐，之后又在ルタ才本店吃了甜点。汐给我看了一张星原脸颊上沾着奶油的照片。她看起来很可爱，让我忍不住笑了。 「......呼」 汐叹了口气，同时放下了筷子。 铁火丼还剩下一半以上。她可能已经吃饱了。既然已经吃了午餐和甜点，吃不完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吃不下的话，可以给我吗？」 「啊，嗯。好的。」我接过了汐的铁火丼。老实说，我并没有太多食欲，但总比剩下来好。吃完后，我们走出了餐厅。然后回到了音乐盒店前。原本我打算和沙汇合后，两个人一起进去。 走进店内，被吊灯柔和的灯光照亮。店内宽敞，营造出一种怀旧的氛围。各式各样的音乐盒挤满了展示空间，美妙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哇，真漂亮。」汐发出了感叹的声音，目不转睛地看着音乐盒。它们不仅演奏出美丽的音色，而且设计也非常精致。有打开盒子就会流出旋律的，有装了人偶会旋转的，还有做成毛绒玩具形状的......每一个看起来都很有趣。 「还有相当多的最近的歌曲呢。」 「是啊。但如果要我买的话，我觉得还是经典的更好。」 「我同意。流行歌曲过几年就会过时，但经典不会变得更旧。」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汐拿起了一个玻璃音乐盒。是那种可以看到内部结构的类型。转动发条后，就会播放几年前流行的动漫歌曲。「有些人会一遍又一遍地听多年前的歌曲。所以，新旧并不重要。」「是，也许是这样。抱歉。」「不用道歉啦。」 苦笑着，轻轻地放下了音乐盒。 我们慢慢走着，向店里深处前进。汐被各种东西吸引，经常停下脚步。「嗯，真难选择啊......」「你要买吗？」「是的，作为礼物。妈妈......她好像会喜欢这种东西。」如果是雪的话，无论什么都会喜欢的。我很容易就想象出雪高兴地接过音乐盒时的笑容。「那操呢？」 「在机场我会买些白色恋人巧克力。比起装饰品，她更喜欢食物。说到这个，咲马不打算给彩花买些什么吗？」 「我打算怎么办。我也不太清楚彩花对音乐的喜好......我也打算给彩花买些点心作为礼物。」 「是吗。嗯，我觉得为自己买些东西也不错。毕竟不是经常有机会买音乐盒。」 听到她这么说，我也开始想要一个。虽然本来没有打算买，但预算上没有问题。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仔细逛了店里。我和汐买了一个玻璃音乐盒。价格合理，手掌大小，也不占地方。回家后打算放在房间里装饰。 离开音乐盒店后，我们去了小樽艺术村，参观了彩色玻璃美术馆。付了入场费，走进了馆内。 与华丽的音乐盒店不同，这里故意将照明调得很暗。这使得彩色玻璃的鲜艳色彩更加突出。它们的造型比我想象的要精致得多，我被深深打动了。「真厉害......很有震撼力」 虽然不是在寻求同意，但汐没有回应。 我转过头看，发现汐被眼前的彩色玻璃深深吸引。我再次看向那彩色玻璃：在十字架的坟墓前，一个人正在祈祷，而看似天使的存在在旁守护。 根据展示旁边的牌子，这件作品名为《天使的祈祷》。说明文字中引用了《启示录》中的一句话：「要忠诚至死，我就赐给你生命的冠冕。」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我知道它包含了某种庄严的信息。 「这个彩色玻璃真美」 虽然觉得打扰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我还是再次对汐说出了我的感受，这次她有了反应。「嗯，是啊。有种被打动的感觉」 「仔细看这些作品，很多都是祈祷的画面。在过去，可能有很多只能通过祈祷来应对的事情吧」「......也许是这样。因为现在大多数事情都能用科学解决，大家都不再需要依赖神明了」「即使如此，」汐继续说。 「还是有很多只能通过祈祷来应对的事情。」「......」汐静静地开始走路。离开彩色玻璃美术馆后，外面已经变得昏暗。雪已经停了，但天空被厚厚的云层覆盖。时间是下午四点半。差不多是时候去集合地点了。「我们回去吧。」「嗯。」从这里走不到十分钟。我和汐开始慢慢走路。没有交谈。旁边国道上车辆的声音、海鸥的叫声、远处传来的女孩笑声。尽管并不寂静，但汐的呼吸声和小声吸鼻子的声音异常清晰。可能是因为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汐身上。集合地点已经可以看到了。虽然觉得还早，但已经有几位学生聚集在那里。「咲马」边走边叫着我的名字。「还有时间，我们稍微绕点远路好吗？」「啊，好的。」我们向左转，朝海边方向前进。周围商店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工厂和仓库，以及一些大型的建筑物映入眼帘。越靠近海边，人烟越稀少。不久，我们走到了尽头。这一带飘荡着浓郁的海潮气息，拍打在防波堤上的波浪声异常响亮。向海面望去，一艘大型船只正朝着陆地方向前进。「这地方，看起来像是黑帮秘密交易的场所。」「别说这么可怕的话......大白天的他们不会这么做的。而且，最近好像都是在餐厅的包厢里进行。」「哦，你挺清楚的嘛。」「我是在漫画里看到的。如果你愿意，下次借给你。」「那我很期待。」从大约一个月前开始，我就借给她推荐的小说和漫画，汐也逐渐开始自己购买。能够让对方也喜欢上自己的爱好，真是令人非常高兴。「对了，你和世良谈了些什么？」突然，她这样问道。虽然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但可能一直都很在意。在汐的眼底，我看到了无法隐藏的不安。即使我想敷衍了事，但汐可能不会轻易接受。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说吧。我也有一些难以一直藏在心里的事情。 「我听说汐想要和我分手。」 可以明显感觉到她突然屏住了呼吸。 汐突然想说什么，但是又闭上了嘴，低下了头。过了一两秒，她犹豫地看着我。「咲马，听到这个你有什么想法？」 啊，她没有否认。 感觉就像下巴被击中了一样，脚下一步蹒跚。虽然没有真的被打过脸，但可能受到的冲击差不多。我设法稳住自己，回答道。「那当然，我很震惊。想到我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让汐失望了，我就感到郁闷。」 而且，比我和我的朋友星原更早地，汐先向世良坦露了心声，这让我很不舒服。但我没有说出来。毕竟这肯定会伤害汐，而且我可能会开始讨厌自己。「但是」 我尽量不让自己的失落表现出来，就像讲述失败经历一样，我说。 「如果汐真的想分手的话......我想也许我也没办法，也这么想过。」 这句话，一半是真心话，一半是硬撑。即使充满悲伤地说，也只会恶化和汐的关系。如果在这里关系破裂，我也不想和汐变得疏远。这是我必须避免的。「咲马没有做错什么。」从她的表情可以隐约感受到，这不仅仅是安慰或辩解。「而且，我并不讨厌你。即使现在......还是喜欢你。只是，只是呢」汐的声音略微带着湿润。 「尝试交往后，我这么想。一起出去，吃好吃的东西，活动身体......和咲马一起度过的时间，很快乐。比其他任何人在一起都更舒服。但我在想，这个，即使是朋友也可以......我就是这么想的。」「......哈哈」这不是一个该笑的场合，但我不禁笑出声来。坦白说，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所以，我和汐做了很多「像恋人一样」的事情，试图表现得像一对情侣。从试图达到某种标准的那一刻起，也许我们更适合做朋友而不是恋人。「希望你不要误解我的意图。」汐一脸严肃地诉说着。她似乎在责备我失笑。「即使说这些可能会让你感到困扰......但我还是想说一些积极的话。」 我在谨慎地选择措辞。但我不知道这将如何变成积极的话题。 汐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地直视着我。「『朋友以上，恋人未满』......这是人们常说的话，但我不太喜欢这种说法。因为这种说法让人感觉朋友就像是恋人的低配版。」我和汐之间，冷风穿过。 在风呼啸中，我集中注意力在耳朵上，以免漏听汐的声音。 「但是，那是不对的。没有所谓的上下之分。也有很多人优先考虑朋友而不是恋人，也有比家人关系更长久的朋友。恋人和朋友只是角色不同而已。」「......是啊」我开始明白他所说的「积极的话」是什么意思。同时，我也明白汐想要传达什么。「这不是要分手的谈话」 有力的声音震撼着我的耳膜。 「我想和咲马一直保持良好关系。我不想强迫我和咲马的关系成为恋人的形式，然后破坏它。」说完，汐呼了一口气。就像紧绷的紧张之弦突然断裂了一样。紧张感一消失，汐似乎立刻失去了信心，窥视着我的反应。「咲马......你怎么看？」「......我也想一直保持良好的关系。」在汐的眼中，我看到了一丝安心。但我必须坦白，我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虽然我认为谈话的内容是正确的，也是最佳选择。即便如此，我还没有完全接受。朋友和恋人之间，不能说谁高谁低。确实如此。但是，汐......不是想成为恋人吗？那要求接吻和拥抱又是怎么回事？她的想法是在哪里改变的？是因为实际上开始交往后觉得「不过如此」而感到失望了吗，还是说已经无法接受我了？如果是前者那还好。但如果是后者呢？如果还有她没告诉我的理由呢？如果不弄清楚这些，就无法真正结束。「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汐的表情变得坚强。紧张。她屏住呼吸，点了点头。「嗯」「真的......只是这样吗？想要分手的理由是？」汐的视线开始摇晃。虽然只是微小的动摇，但并没有错过。疑惑逐渐变成确信。「我不想说这些......但我总觉得你好像还隐藏着什么。如果只是因为考虑到我而没有说出来，希望你能告诉我。否则......我无法接受」我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不以赤裸的灵魂相撞，就得不到真实。「带着秘密......我们无法成为朋友」远处的大型船只鸣响了汽笛。听起来就像宣告着某个开始的哨声。「......是什么啊，那个」汐的声音在颤抖。像是要压抑住什么，汐紧紧握住了手。从声音中，从全身中，传来了愤怒。但那不仅仅是纯粹的愤怒。那里还包含了渴望。「坦白秘密，真心交流，是成为朋友的前提条件？」我像是被金钱束缚了一样，动弹不得。「把心里的污点全部揭露出来，就是亲密的象征吗？」连眨眼都做不到，我的意识被汐的眼睛深深吸引。「修饰得漂亮一点，是错的......？」 灰色的瞳孔上，蒙上了一层泪光。我咽下一口唾沫。嘴里干得像沙漠一样渴。但手汗却止不住，手冷得就像浸在冰水里。明明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后悔已经逼到了背后。 应该道歉吗？不知道。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清楚。只有「这样下去不行」的强烈焦虑是明确的。汐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抬起了头。「我懂了」 她的表情冷得像冰。 「我想问的是，咲马你真的想和我交往吗？」「我想啊」「那倒是！」 哗啦一声，一个更大的浪头拍打在防波堤上。 汐带着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紧紧抓着衣服的下摆。「那为什么，在接吻的时候你的表情那么拼命？」 接吻的时候。 在汐的家里，帮我做作业的时候。啊啊......不可能吧。 难道她全都知道了吗？我连身体都爱不起来。如果汐知道了会哭的。当汐意识到我在勉强自己的时候，她受到了多大的冲击。因为纸木同学你很容易懂。为什么她曾认为没关系呢。 汐看透了一切，却还是一直和我交往。装作若无其事，对我露出笑容。 我把她那种温柔都破坏了。有些话......不得不说。但是，该说些什么好呢。该用怎样的话来打招呼？即使道歉，也只是让汐更加难过而已。即使承认错误，也只是在伤口上撒盐而已。思考吧。但是时间并没有剩下多少。离集合时间还有多久来着——。 啊，该死。为什么我会这样。 「......对不起」汐小声道歉。轻轻地避开我的视线，看起来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 「为什么是汐来道歉......」 「咲马，你没有错。谁也没有错。这只是个性不合......不」 汐开始走了。「是性取向的......问题」一步，两步，汐逐渐走远。无法追上那个背影。伸手就能够到。跑的话一瞬间就能追上。但是，即使那样做了，也已经无法触及汐的心了。 有一种无尽的拒绝。 与其说是鸿沟，不如说它是一个深谷。它一直存在于我们之间，只是以前我们一直在努力从悬崖边上探出身子，试图与对方连接。「现在，我甚至害怕接近那种断绝。」*回到定山溪的酒店，吃完晚餐后，我在酒店房间里整理行李。 明天早上，我将从新千岁机场离开北海道。所以我决定在今晚准备好一切。说是准备，其实只是把脱下来的衣服和内衣放进行李箱里，这本应该是个十分钟就能完成的工作。「哈......」但进展缓慢。每次尝试采取行动，都会不由自主地叹气，手也会停下来。「差不多够了。很烦躁，所以停下来吧。」莲见提出了投诉。这是合理的要求。倒不如说，到现在为止他能忍受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对不起......」「如果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不，并不是有那个意思......」「那就停下来。如果你再叹气，我会生气的。」「好吧......」啊，我影响了莲见的心情。这可是难得的修学旅行。仅仅是因为和我同住一室。真是不好意思。我对自己的愚蠢感到厌恶。我是多么无能的人啊......。当我想把钱包放进包里时，一个枕头飞到了我的脸上。而且力道之大，感觉我的脑袋都在晃动，身体几乎要往后倒下。「你干什么呢！」「我告诉过你，如果你再叹气，我会生气的。」「我没有叹气啊！」「你叹了。下意识的吧。或者因为你是纸、木头，自言自语太多了。」「啥？我根本没自言自语过。」这次，莲见把我床上的枕头也扔了过来。我没来得及躲避，又被打中了脸。「你为什么要扔枕头！」「因为突然生气了。」「这个混蛋......！」我把枕头扔了回去。但它被轻易地接住了，然后又被扔了回来。对抗心让我火冒三丈。我把一天的焦虑和不满都发泄出来，用尽全力扔枕头。这次打中了。莲见似乎也生气了，这次没有扔，而是用枕头打了过来。「这是犯规吧！」「你真吵。」我不服输地还击。枕头的羽毛在空中飞舞，床单变得凌乱不堪，电热水壶也被打翻了。门突然「嘎吱」一声开了。「喂......安静点。」是我们的体育老师。他太阳穴上的青筋凸起，怒视着我们。我和莲见匆忙放下了枕头。「你们是高中生吧。别像小孩子一样闹腾。弄得这么乱......是傻瓜吗？如果再吵，我会罚你们在走廊上坐到早上。我是认真的。」「非常抱歉......」「真是的......小心点。」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们俩同时「哈」地叹了口气，默默地开始收拾房间。明明本来是在整理行李，为什么房间比之前还要乱呢......。收拾得差不多后，我坐到了床上。「喂，莲见」「什么事」看起来有点不高兴啊。是我的错吗？莲见拿起放在冰箱里的塑料瓶，站着就开始喝了。「我啊......最近状态挺好的。终于不再为人际关系烦恼，开始知道怎么享受生活了。和以前几乎没有朋友的时候相比，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成长了......我就这么想的。」 莲见拧上塑料瓶的盖子，坐在自己的床上。 「但那只是误会。其实只是周围的人都在迁就我，我凭借自己的力量什么都没有完成。大家都比想象中更成熟，只有我还一直像个孩子。」自嘲突然流露出来。说出来之后，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因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伤害了别人。要怎样才能变得成熟呢？」 「我哪知道。」回答得很冷漠。果然，他还在生气。 「你不是在沉溺于自己的罪恶感吧？」 「什么啊」突然这么一说，比想象中更受伤。「让你生气了我很抱歉......但别说那么过分的话啊。我真的受伤了。」 「对不起。」 「如果你能这么快就道歉，我希望你能从一开始就别说那种话......」 「就是这样的事情。」 啥？我歪了歪头。「如果伤害了别人就说对不起，如果周围的人对你很小心，就应该说谢谢。没什么复杂的。你自己把问题搞复杂了。现在别装文学青年了。」 意外的是，这是相当中肯的建议。我原以为只是被轻视了，所以有点感动。只是......。「话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严厉了？」 「因为你，我被老师骂了。」 「首先扔枕头的是莲见吧。」「是纸木一直板着脸叹气才让人生气的。」 「我也不是故意要摆出这种脸的......哎呀，算了。这是徒劳的。放弃放弃。」 差点就要升级了。如果和莲见关系恶化，修学旅行就会变成最糟糕的回忆。 我躺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如果道歉不能解决问题，该怎么办？」「继续道歉直到对方原谅你。」「如果还是不行呢？」莲见犹豫了一下，回答说。「多交流一下怎么样。那样的话，你就会知道为什么得不到原谅。」莲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去刷牙睡觉了。」说着，他朝洗脸台走去。多交流一下怎么样。总之就是对话吧。果然，只能这样。没有什么简单的和解技巧。但是，和汐交流......之后，我到底希望我们成为什么样的关系呢。我，想成为汐的什么人呢。*「因为，纸木......一直在看着汐啊」回想起昨晚的事。那是在自动售货机前和星原相遇时的事。曾经对星原抱有爱慕之情，在和世良的谈话中被暴露了......然后，话题就转到了为什么我没有向星原告白。现在想来，我为什么要说那么羞耻的事，真是很可疑。「我......真的有那么频繁地看汐吗？」「嗯。这已经持续很久了。无论是上课还是放学，只要一不留神就会发现你在看汐。你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对她很在意。」「不，没那么夸张吧......」 「不不，就是这么回事。」星原含着吸管，喝着软饮料。随着一声「啜」，纸盒微微凹陷。看来已经喝完了。「而且，纸木，当你看起来很难办的时候，大多数不是因为在为汐的事烦恼吗？」「嗯......可能是这样。」「看吧，果然如此。纸木，你没有向我告白真是太好了。」星原很清楚地表明了对我并没有恋爱感情，即使如此，她反复说这样的话，我还是会感到很失落。星原似乎察觉到了我内心的感受，她显得有点慌张。「啊，并不是说我不喜欢纸木同学哦！？」 「啊，嗯。即使只是那样的说法，我也很高兴......」「真的。因为啊......如果，假如哦。如果我和纸木交往了，纸木肯定又会看向汐的。那样的话，我越是喜欢上纸木，可能就会越嫉妒汐。那样的话......不是很糟糕吗？」「那可不好。」 我立刻表示同意。最糟糕的是，即使我和汐变得疏远，我也希望汐和星原一直关系很好。我绝对不想看到这两个人因为我而产生裂痕。如果我成了他们关系破裂的原因，我宁愿自己孤身一人。「所以，纸木和汐交往是正确的选择哦。」星原微微一笑。 虽然她的笑容让我感到有点痒，但我还是喝着软饮料。里面大概还剩一半。「......真的那样做对吗？」脸上露出了不自信。 「有时候，我不明白汐的想法。即使我一直看着她，正如你所说，但只是看着她，也许并不能真正了解她。我担心情况在我不了解的地方正逐渐恶化......感到不安。」「哦......是恋爱的烦恼啊。」 「也不是说那种......嗯，也许是那么回事。」不明白恋人的想法......这确实是经常听到的话题。这是情侣们至少会经历一次的常见、老生常谈的、非常普遍的恋爱烦恼。我开始感到有点尴尬。「我觉得纸木保持那样就好。」 星原温柔地说。「为某人认真烦恼，那一定是你的优点。在感到不安的同时，也许可以测量一下和汐之间的距离。还有......」星原露出一点犹豫的神情，然后继续说道。 「汐，不管怎么说都对纸木很在意。」「......真的吗？」 「嗯。因为......」星原轻轻地笑了，似乎想起了什么。 「当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汐提起的话题有一半都是关于纸木的。」渐渐地，天花板变得模糊起来。还是，我不愿意这样下去。 不管是作为恋人还是朋友，我只想再次和汐一起开心地说话。我现在就去道歉吗？但是，我该说些什么？如果我又说错话，情况变得更糟怎么办？仅仅是想象就让我感觉胃痛。那么，还是发邮件吧？那样的话，比起面对面交谈，说错话的风险会减少。好吧，我现在就开始写邮件......。 ......不行。我脑子转不动了。今天已经太累了。真的，太累了。上午被世良牵着鼻子走，下午和汐分手的谈话......顺便还有昨天滑雪训练的肌肉酸痛还残留着一些。本应是愉快的修学旅行，现在只剩下后悔。 我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汐也肯定不愿意。在我们的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的修学旅行中，以那么糟糕的方式结束......我感到非常抱歉。......我想要重新开始。想要从一开始就重新开始修学旅行......。如果能重新开始的话，我会彻底避开世良，和汐纯粹地享受观光。下一次我绝对会做得更好。我要让这次修学旅行成为最好的回忆。但是，怎样才能让时间倒流呢？闻一下薰衣草的香味就可以了吗？啊，不行。我完全在逃避现实。时间是不可能倒流的——。「啊」我从床上坐起来。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虽然这听起来不正常，但如果顺利的话，可能会成为一个起死回生的主意......。我不能从一开始就重新开始修学旅行。但是，可以延长它。*为了不吵醒莲见，我静静地打开门，走到走廊上。 现在是早上五点。我蹑手蹑脚地沿着走廊走。晚上可能有老师巡视，但在这个时间，大概没有人醒着。走廊异常安静。我背着的背包里装了最少限度的行李。我把行李箱留在这里了。可能它只会碍事。一边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前进，一边来到汐的房间门前。 深呼吸一次后，我给汐打了电话。电话铃声响了一次、两次、三次......。没有接。看起来像是在熟睡。 这还只是计划的最初阶段。不能在这里失败。我把手机收起来，敲了敲门。尽量让声音不响彻走廊，同时又要让汐醒来。 在祈祷老师和其他学生不要过来的同时，我继续敲门，然后听到里面有了动静。太好了，看起来是醒了。 我放下手等待着，门缓缓打开。门缝中，穿着运动服的汐露出了警惕的表情。 「......什么事」 刚睡醒的汐，看起来心情很差......声音比平时低了两个八度。 虽然有点害怕，但在这里不能退缩。我小声对汐说。「对不起。如果你能让我进去，那就帮大忙了......」 「啊......好吧......」 没有问理由就让我进去了。她不是不在乎昨天的事，只是还没完全睡醒。判断力相当迟钝。汐坐在床上，身体左右摇晃，努力抵抗着沉重的眼皮。她处于非常无防备的状态。我记得以前她曾说过她可能有低血压。我站着对汐说：「突然打扰你很抱歉。但我有话一定要告诉你。」汐用朦胧的眼神看着我。虽然怀疑她是否在听，但我还是想清楚地说出来。「昨天我真的很抱歉。你说过我没有错，但那是我错了。我一直很后悔，本不应该说那些话。」我握紧拳头，低下头。「最重要的是......我毁了汐的修学旅行，非常抱歉。这本应成为快乐的回忆，但可能因为我而变成了痛苦的记忆。我真的很讨厌自己的自以为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重新开始修学旅行......」我抬起头。「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想要一个机会。你愿意跟我来吗？我构思了一个计划，以避免让修学旅行以悲惨的方式结束。」「啪、啪」地眨了几下眼睛，汐开口说。「对不起。太困了，什么也没听进去......」她看起来要睡着了。不，确实是这样。现在是早上五点啊。是我不好，在这种时间拜访她。但我不能改变时间。我坐在汐的旁边，握住了她的手。对于这种身体接触，汐显然很惊讶，眼睛睁得大大的。「我想和你一起去」「嗯，好的......」她的视线动摇不定，但似乎我的想法传达给了她。暂时没问题。当我站起来时，汐也跟着站起来。然后，她用一种好像在问「接下来要做什么？」的眼神看着我。「准备一下出门。手机、钱包之类的，别忘了。最好带上包。」「嗯......要走那么远吗？」我点点头，汐显得有些惊讶，皱起了眉头，但没有继续追问。「那好，等我一下。我去准备一下......」「好的」「......」 「......」「我要换衣服了，别往这边看。」「对不起」，我转过身去。听到背后衣服摩擦的声音，我松了一口气。目前事情进展顺利。这对我来说是一场大赌博。不能掉以轻心。特别是在说话时要小心。然后，十分钟后。「......汐，还没好吗？」「还得再等二十分钟。」回答是从洗手间传来的。换完衣服后，她一直待在那里。「那、要这么久吗？」「我现在在做脸......」做脸......？啊，化妆。对了，她一直在做这个......虽然我不能这么悠闲，但这是必要的准备。只能等待。然后在正好二十分钟后，汐从洗手间出来了。她穿着外套，做好了外出的准备。虽然看起来还很困，但眼睛会逐渐清醒的。「那我们走吧。」「嗯」我们两个走出走廊。外面还很暗，但已经到了早起的人醒着也不奇怪的时间了。被学生发现没什么大问题，但如果被老师发现了，就不得不中止计划。我拉着看起来还很困的汐的手，快步走向大厅。「喂，手......好害羞......」「没关系，没有人。」下了楼梯，来到大厅。酒店员工站在柜台后面，精神饱满地向我们打招呼说「早上好——」。「哦，早安......」我勉强笑了笑，装出一副没什么可疑的态度，走过酒店员工面前，走出了酒店。然后汐放开了我的手，瞪了我一眼。「明明有人嘛！你！」「对不起......」没想到这么早就有人。酒店员工的工作真辛苦。但因为没有被拦下，所以结果还算好。外面冷得刺骨。抬头一看，明亮的夜空中闪烁着星星。美得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这是来北海道后第一次看到夜空。虽然很想沉迷于天文观测，但现在必须赶紧行动。「汐，我们现在要去公交车站。天很暗，所以要留神脚下。还有，地面可能会滑。」「嗯，知道了。……等等，公交车站？」 汐停下了脚步。脸上明显露出了困惑。 「喂，喂，等一下。难道我们现在要坐公交车？」「是啊」 「你确定？我们能在集合时间之前回来吗......？」 「......我们不会回去，也不打算回去」看起来她已经完全清醒了。汐用一种怀疑我神智的眼神看着我。 我本打算到了公交车站再解释，但现在看来，还是在这里说清楚吧。「汐，我希望和你一起延长修学旅行」「延长......？」 「我希望就一天，我们两个人一起去旅行」我对仍然感到困惑的汐解释道：「对我来说，这次修学旅行总体来说是愉快的。我们三个人一起游览札幌，我很高兴，海鲜丼也很好吃。我原本没有想到的滑雪也比想象中滑得好，感觉非常爽快。但是......在小樽的谈话，却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汐眯起眼睛，好像感到了疼痛。「痛苦的记忆，比快乐的记忆更强烈。所以这次的修学旅行，也许过了几年，快乐的记忆会逐渐淡去，变成不想回忆起的事件。我不喜欢这样。而且，如果我的原因导致汐也变成那样，我就会失眠。」我向汐走近了一步。「记忆无法消除......那么，只能用更快乐的记忆来覆盖它。所以，我想和汐一起旅行，在北海道创造新的回忆。」热腾腾的气息在寒冷的夜晚中化作白色的雾气消散。「不行吗......？」我想说的都已经说了。不管她怎么理解，我都准备好了。一段沉重的沉默之后，汐痛苦地开口。「为什么那么，极端呢......」她像被头痛折磨一样，手按着额头。「......你不是傻吗？回不去的话......怎么向老师们解释？飞机票肯定也已经预订好了，会给很多人添麻烦的。」她说得对。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个愚蠢的建议。但是，我想不出其他办法。也没有时间让我深思熟虑。「即使如此，你还是想去吗？」「是的」我的心意已决。之后老师可能会非常生气，甚至到了要死的程度。我也感到内疚，因为把汐卷入其中。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要把这次修学旅行变成美好的回忆。「但是，请你把这个看作是邀请而不是请求。汐可以拒绝。如果那样的话，我会放弃，乖乖地回到酒店。」「那样的事情......」汐看起来很困惑，紧紧地抓着衣袖，低下了头。我意识到自己给了她一个艰难的选择。虽然心里感到痛苦，但我不能强行带她去。我继续等待汐的回答。突然，从远处传来了摩托车的声音。在这么冷的早晨还有人骑摩托车，我感到惊讶。可能是因为工作吧。真了不起，我不禁感到钦佩。因为害怕听到汐的回答，我的注意力开始转移到其他事物上。不久，汐似乎下了决心，抬起了头。「......真的，会成为快乐的回忆吗？」「我会尽力让它成为现实。」从汐那原本不安的表情中，我感受到了一种决心，仿佛她已经做好了决定。「我也不喜欢那样的结局......所以，我会去的，和咲马一起。」我全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动。这是一场赌博。虽然还不能放心，但至少我得到了挽回的机会。接下来只需要让这次旅行变得精彩。「谢谢你，汐。那我们赶紧去公交车站吧。如果错过了首班车，我们就赶不上换乘了。」「你早点说嘛。」我们快步走向公交车站，没有交谈，只是默默地移动着脚步。如果保持这个速度，我们似乎刚好能赶上。我们设法到达了公交车站，并上了一辆停在那里的公交车。车内的暖气让冻僵的身体逐渐放松。我松了一口气，坐在了附近的空位上。由于是首班车，乘客还不多。「那么，具体我们要去哪里？」公交车开始移动时，汐问道。「需要换乘，所以不是札幌，对吧？」她的声音恢复正常。尽管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我的脸颊还是放松了。「啊。我们的最终目的地是宗谷岬。」「宗谷岬......是哪里？」「稚内。」「稚内又在哪里？」「在北海道的边缘。」「......自己查查看。」我的解释不够清楚。汐拿出手机，打开地图搜索「宗谷岬」来确认那个地方。当她看到那个位置时，惊讶地看着我。「......真的吗？」「真的。」「为什么选择这么个地方......？非常远啊。」「既然要去，我就想去尽可能远的地方。日本最北端不令人兴奋吗？比札幌或小樽更远，应该能看到不同的风景......应该，所以。」在解释的过程中，我突然感到羞愧，觉得这是个多么孩子气的理由。虽然当时想到这个主意时我确信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但也许我应该考虑更多的选择。「这样啊......真是像咲马的风格呢。」虽然有点惊讶，但嘴角还是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看起来她并不是特别期待，但似乎也没有觉得是失败。我稍微松了一口气。如果按计划进行，我们中午左右就能到达稚内。在那里游览宗谷岬后，从稚内机场转机到新千岁机场，再飞往成田机场。这样的话，也许今天之内能回到椿冈。这是一个完美的时间表。虽然会花费很多钱，但可能会用掉所有的积蓄。......也许吧。到达札幌站。时间是七点半。酒店的其他人应该已经起床了。莲见应该已经注意到我不在了。我和汐的延长旅行，我们没有告诉任何人。在前往巴士中心的路上，我在ATM机上取走了所有的存款，在便利店买了早餐、饮料，还有随便准备的一些零食。这将是一段漫长的旅程。现在先准备好需要的东西。「啊，下雪了。」汐望着天空喃喃道。如尘埃般的雪花开始零星飘落。虽然没有太大的势头，但雪花片片都很大。札幌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预感积雪将会进一步增加。希望这不会影响公交车的运行......。到达了巴士中心。建筑物内有几排接待处，已经有很多旅客在排队。「昨晚我已经通过电话预订了两个座位。现在我要去付款，买车票。」「哦，你准备得真周到。」「因为我是真心打算去的。」我们开始排队。距离巴士出发还有大约十五分钟。现在还有充足的时间。「汐，如果现在要改变主意，这是最后的机会。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去吗？」「既然已经来到这里，我就去吧。而且，我也开始对日本最北端产生了一点兴趣。」「是吗......我很高兴。」至少她不是不情愿地来的。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快要轮到我们了。「车费我来付。」「嗯？不，不用。我也来付，我也能负担得起。」「没事的。因为我几乎是强迫你来的，所以让我来付吧。如果不这样，我会过意不去的。」「好啦好啦。咲马，你不是没带那么多钱吧。」「没关系的。我把存款都取出来了。这次就当作给我个面子吧。」「所以说，不用啦。不要在这里摆出男朋友的架子。」啊，汐边说边捂住了嘴。老实说，我有点失望。「......对不起。」「嗯......是我有点固执了。如果你能付的话，我会很感激的。」「嗯......」没关系，这种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样告诉自己，然后轮到我们了。我和汐买了最后排的邻座。两个月的零花钱就这样花出去了。发车时间快到了。「我去一下厕所。汐，你没问题吧？」「啊，嗯。」我一个人走向男厕所。上厕所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说起来，汐在外面是上哪个厕所呢？在学校，她好像用的是教员的女厕所，但约会的时候我不记得她去过厕所。她在外面是不是尽量不上厕所呢？那样的话，稍微......有点可怜，或者说，不太健康。从厕所回来后，我确认了一下。「你真的没问题吗？这将是一段很长的旅程哦。」「......那好吧，我去。」看来她还是忍耐着。汐朝厕所走去。在途中停下来，偷偷瞥了我一眼，然后走进了女厕所。嘿，她去了那边。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不知为何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你以为我会去男厕所吗？」嗯......可能我的表情出卖了我。感觉隐瞒也没用，所以我老实承认。「稍微想过......但以你的外表如果进了男厕所，其他人会吓一跳的，我想，嗯，应该是去女厕所。」「一开始，我是进了男厕所的。但是像咲马说的那样，会吓到别人，或者有人说「你走错了」，所以......我变成了去女厕所。」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但说话的语气却像是在辩解。她可能感到有些内疚。对我来说，我是否应该在意这件事呢？「说实话，不管是哪个厕所我都感觉不自在......厕所这种地方，希望你能随意去。」「你真是辛苦了......」我原以为我走上的是台阶，实际上是自动扶梯，而汐却在真正地一步步爬楼梯......这样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我随意享受的日常生活，对汐来说也许是需要努力才能获得的东西。这样一想，我感到胸口有些疼痛。走向乘车口，我们登上了前往稚内的巴士。坐在最后排的座位上，汐选择了靠窗的位置。即使到了发车时间，乘客也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久，随着「咻」的一声，车门关闭了。这样一来，我们就不能和同班同学坐同一班车回椿冈了。我们彻底从修学旅行中逃脱了。「我开始感到紧张了......」我以前从未违反过校规，没想到在修学旅行中竟然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我因为背德感和刺激感而感到兴奋。「现在我们成了不良学生了。」「你在说什么呀......」汐似乎并不怎么在意，笑了。 巴士出发后大约10分钟，我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是电话。「是莲见打来的」「接吗？」「但是，该如何解释现在的处境呢......」我没有信心能够传达清楚现在的情况：我们正在从札幌前往稚内，已经赶不上飞机，以及我和汐在一起。即使我能够清楚地传达，也想象不出莲见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在我犹豫的时候，电话挂断了。紧接着，我收到了邮件。『你在哪里？大家都已经在吃早餐了』「哇，收到莲见的邮件真是难得，可能还是第一次。他担心我......」虽然感到抱歉，但我却感觉像是在对待别人的事情一样。可能是因为我很难把现在的处境当作现实。「啊，我也接到电话了......是夏希打来的」怎么办？汐用眼神询问我。我应该向星原说明情况。如果我不说明就擅自离开修学旅行，星原可能会受到打击。实际上，我昨晚就应该联系他。「接吧。我得向星原好好解释一下。」「嗯，我明白了。」汐接了电话。我凑近手机，专心听着扬声器里的声音。『喂喂，是汐吗？你还好吗？现在在哪里？早餐时间你却不在，大家都很担心。』「对不起，夏希。有点复杂的情况......夏希你现在在做什么？」『我和大家一起吃早餐呢。』「老师在旁边吗？」『嗯？不，不在......伊予老师正在到处找你和纸木呢。』「......这样啊。」汐闭上眼睛，像是在做好心理准备，然后立刻睁开了眼睛。「夏希。我现在要解释一下，不要惊讶。还有，如果可能的话，请不要让别人听到这个谈话。」『嗯，好的，我明白了。』从扬声器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她似乎站了起来。可能是移动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好的......说吧，我听着呢。』汐开始解释了。令人惊讶的是，她打算从我们在小樽分开的地方说起。似乎打算从头到尾全部说清楚。在中途，星原多次差点提高声音或屏住呼吸。多亏了汐很好地概括了要点，大约五分钟后，她终于讲完了整个经过。『我明白了。也就是说......是私奔，对吧！？』「不，那个......嗯......。」汐求助地看着我。我这边的想法是「为什么会这样呢」和「嗯，可能是类似的事情......」各占一半，但总之我先点头同意了。「可能吧。」『哇......好厉害，太戏剧性了，你们真是青春洋溢啊！』他似乎异常兴奋。没有担心自己擅自离开的事情，这让我心里松了口气。『这件事，我们不应该告诉老师，对吧？』汐捂住麦克风部分，转向我。「怎么办？」这里需要小心行事。在汐通话的时候，我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我觉得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我不想给星原增加额外的负担，而且如果巴士公司打电话来强行把我们带回去，那就全完了。」「那倒也是......」 汐回到了通话中。「嗯，你能不说出去真的帮大忙了。还有，希望你也不要告诉其他朋友。虽然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但......」『完全没关系。这是你们两个人决定的事，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想要坚持到最后吧。我支持你们』「嗯......谢谢。」汐的脸颊放松了。我也很高兴。虽然还不知道这是否是正确的选择，但星原的一句话让我心情轻松了许多。『啊，纸木也在那儿吧？』「嗯，他就在旁边听着呢。」『那我就对你们俩说。回到椿冈后，要给我讲讲旅途的故事哦。如果那时候还有机会的话......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吃饭吧。』「嗯，我们约定好了。」糟了，我快要哭了。星原的每一句话里包含的温柔，都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能和星原成为朋友，是我人生的少数值得骄傲的事情之一。『那你们俩都要玩得开心！』谢谢，汐道了谢，通话结束了。汐把手机放在了大腿上，然后慢慢地呼出一口气，似乎在感受着通话后的余韵。「给夏希买点土特产吧。」「啊，是啊。」稚内有什么特产呢？虽然不太清楚那里有什么特别受欢迎的东西，但应该至少有可以买到土特产的店。啊......真希望快点到达。稚内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我很期待。虽然也有不安，但心情逐渐变得积极起来。......另一方面，外面的雪势似乎在逐渐增强。·8时21分穿过市区，我们驶入了典型的北海道风景优美的道路。虽然车道已经被铲雪车清理过，露出了柏油路面，但其他地方都积满了雪。原本纯净的白色风景，现在看起来已经有些单调了。和星原通话后，汐的手机每几分钟就会震动一次，收到了来自同班同学的邮件和电话。忽视这些让汐感到心痛，所以通话中途她把手机关机了。而我的手机，在收到莲见的邮件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这就是人气的差距吗？虽然没有到令人沮丧的地步，但如果具体想象一下，那确实是相当令人难过的。等等，电话来了。是我的手机。「哦，是莲见吗......哇」「谁打来的？」「伊予老师......」汐的脸色变得紧张。在酒店里，大家差不多要结束早餐，准备前往新千岁机场。考虑到这一点，老师给我打电话的时间算是晚了。「......你要接吗？」「是老师，当然得接。即使现在不接，他肯定还会再打来的。」但是我真的不想接啊......肯定会被骂的，感觉像是已经确定了一样......。我是说，我应该说什么好呢。告诉他们目的地应该没问题吧？不，如果他们提前知道了，我可能会觉得不舒服......。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这些......唉，算了。「喂，喂」我果断地接了电话。不管怎样，如果要解释，还是越早越好。『纸木？你现在在哪里？难道和汐在一起吗？』」电话那头的伊予老师听起来非常焦急。按照这种情况，他可能也尝试联系了汐，但没有联系上，所以打给了我。或者，他本来就打算先联系我？算了，哪个都无所谓。「是的，我们在一起。那个，不是因为身体不适或有什么麻烦。」『真的吗？真的没事吗？』伊予老师松了一口气，听起来非常安心。我和汐都很好。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当然，从老师的角度来看，我们两个不见了本身就是个大问题。『那么，你们现在在哪里？快点回酒店。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呃，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回不去......有点困难。」『什么？等一下，你说不行是什么意思？你们现在到底在哪里？』「我们现在在一辆向北的公交车上......」『公交车！？向北！？等一下，你说向北是去哪里！？』「最北边。」『所以说到底是哪里！？』「非常抱歉，那个......请取消我们两个人的飞机票。真的很抱歉，我们会想办法在今天之内回到椿冈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取消？开什么玩笑！？好好解释一下——」已经切断了。尽管没有受到任何物理冲击，但不知为何，拿着手机的手却感到一阵刺痛和麻木。就像用棒球棒猛击时的感觉一样。这可能是做出重大决定后的反作用吧。「伊予老师……非常生气了吗？」汐小心翼翼地问道。「在生气之前就已经切断了，所以并没有被生气。」「……那么，回家后会生气的。」「是啊……」开始担心会不会影响内申点。但是伊予老师是一个即使西园两次发生暴力事件也没有放弃到最后的人。可能会非常生气，但应该会只是非常生气就结束了……应该。「我也把电源关了……没有勇气再出现第二次。」「你真的变成了一个私奔的小伙子。」  汐不经意地说。虽然不能确定真正的意思，但至少没有必要从消极的角度去理解。我也不在意地回答说：「是啊。」9点10分，吃完了乘车前买的早餐三明治后，我被睡魔侵袭。外面平凡的景色和车内温暖的暖气相结合，让我感到难以忍受的困意。偷偷地看了看旁边，汐已经快要睡着了。即使稍微睡一会儿也没什么问题。因为从札幌到稚内要花将近六个小时。再次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远的距离。远到让人怀疑它们是否真的都在北海道内。尽管是旅行，但大部分时间都被移动所占据。......如果选择一个更近的地方就好了？轻轻地，不安再次被点燃。「对不起，我要稍微睡一会儿。」汐揉着困倦的眼睛说。「哦，完全可以。到达稚内还有一段时间。」「是中午左右吧。慢慢等吧。」「......感觉有点不好。选了一个遥远的地方。」「没关系，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咲马也困了吧？睡吧。」「啊……那就这么做吧。」汐说了声「晚安」，然后把座椅调到最低，闭上了眼睛。我通过车内前部的时钟确认了现在的时间。九点啊……学校的大家应该快到机场了。伊予老师现在可能还在慌张吧。突然有点在意，我试着开了一次手机的电源。差点发出「呜哎……」的声音。伊予老师那里有很多来电。其中还有家里的电话和妈妈的来电。连家里都联系了吗……这肯定会被父母骂死的……那种事，我当然知道。「……嗯？」大约30分钟前，莲见发来了一封新邮件。我打开看了看。「帮你搬了行李，下次请我吃顿好的。」我的脸颊放松了。他可能只是不情愿地按照老师说的去做了。但是，他告诉我这件事，一定是莲见的温柔。回到椿冈后，如果储蓄还有的话，我会请他吃午饭。我也去睡觉吧。·10点45分从睡眠的谷底悠然浮出。腰疼。稍微抬起身体，伸了个懒腰。全身的关节都在咔咔作响。我睡了多久呢？......大概一个半小时吧。身体虽然沉重，但睡得很沉。这样一来，睡意完全消失了。看看旁边，汐正茫然地望着外面。看起来他比我先醒了。身体稍微向前倾，往外看，发现雪势变得更加猛烈了。或者说，现在已经是暴风雪了。「哇，变得好狂暴啊......」汐转向这边。「啊...... 你醒了啊。」「刚刚醒。汐你睡得好吗？」「我也大概10分钟前醒来。是暴风雪，对吧。飞机，飞了吗？」我看了看表。按照计划，学校的大家应该正在从新千岁机场起飞，前往成田机场。「不用担心吧？虽然这里在暴风雪，但札幌可能天气晴朗。话说，我们现在在哪里......？」打开手机电源，试图查看当前位置。在此之前，我注意到了一条通知。伊予老师在一个小时前打来电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可能是因为他已经登上飞机了。更重要的是，地图。「......在旭川附近。终于走了大约一半吗？」预计在下午一点左右到达稚内，所以......还算顺利吧？毕竟这里是北海道，巴士司机应该也习惯了雪天驾驶。可能。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们将通知您」车内传来了广播。司机用类似对讲机的麦克风说话。「由于能见度差，我们现在正在缓慢行驶。因此，预计到达时间会有大幅度的延迟，请您谅解。」随着一声巨大的断开声，广播结束了。语气冷淡，说得又快，让人难以理解。我脑海中回响着那些词汇，一个接一个地在脑海中处理。「他说了『大幅度延迟』，对吧？」「是的，他说了。因为能见度差。」即使是北海道的司机，面对这样的暴风雪也不得不变得谨慎。不过，大幅度延迟。具体来说，会延迟多少呢？椿冈很少下雪，所以很难估计。「大概会延迟一个小时吧......？」「不，不止吧？两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脑海中构建的计划像沙堆一样迅速崩塌。曾自以为这是完美计划的自己，现在看起来像个傻瓜。「今天还能回去吗？」汐的疑问深深刺痛了我的心。「......如果延迟两个小时，可能有点困难。」「是吗。那我们得找地方过夜了。钱够不够呢......」「对不起......这不是原本的计划。」为了用快乐的记忆覆盖痛苦的回忆——这是延长修学旅行的理由。但来到这里后，旅行的大部分时间都可能只是移动，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旅行了。「没关系的。天气是无法预测的......而且，你是匆忙制定计划的，对吧？有些疏漏也是难免的。」「......」他可能在跟随着我。但感觉好像在指出我计划的不足，我的肩膀更加沉重了。而且，这似乎已经表现出来了，汐看起来像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一样，露出了慌张的表情。一阵尴尬的气氛弥漫开来。为了打破这种气氛，汐突然说「啊，对了」然后站了起来。「我有个消磨时间的道具。」他从我的面前走过，从行李架上拿下了自己的包。然后从中拿出了某样东西。「纸牌。」啊......他为了我而试图活跃气氛......虽然平时不是会说「纸牌-」的那种人......。比起高兴，我感到更多的是歉意。但在这种情况下深刻反省也只是浪费汐的关心。我振作起来。「不错。我们来玩点什么吧。」「是啊。玩什么呢？有什么是我们两个人可以一起玩的游戏吗......」「你还记得『速度规则』吗？我们小学时候经常玩的。」「我记得。那我们来玩速度规则吧。」汐放下了座位上的折叠桌，开始将纸牌分成黑色图案和红色图案。不过，汐竟然带着扑克牌。是不是想在修学旅行的晚上和朋友一起玩？虽然确实玩过扑克牌，但最后却变成了和世良之间最糟糕的游戏......。啊，不行不行。一旦回想起来，就再也忘不掉了。这样的记忆，也用和汐一起玩扑克牌的方式来覆盖掉吧。「那么，我们开始吧。」「好的。」两人同时喊出「速度」，然后从牌堆中抽出了纸牌。·13:00「蛀牙」「乐队」「钻头」「文艺复兴」「麻雀」「奖牌」「诱饵」「......厌倦了。」汐深深地叹了口气，砰地一声把头靠在窗户上。「太鼓」「已经够了，接龙......。或者说，我们为什么要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啊......」「因为我们已经没有其他游戏可以玩了......」「即便如此，接龙......也是最没意思的玩法了......」已经相当疲惫了。这也不奇怪。从札幌出发已经大约五个小时了，别说到达稚内，连全程的三分之二都还没有走完。巴士慢吞吞的，让人觉得「出去跑可能还更快些」。虽然心里痒痒的，但实在没法说「再快一点」。毕竟外面是暴风雪，连几米外都看不见。天气持续恶化，现在已经出现了白茫茫一片的白障。巴士还能运行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虽然途中几次停车上厕所休息，但除此之外，他们一直待在狭小的巴士里。幸运的是，乘客不多，可以自由使用后面的座位。「啊，收到了夏希的邮件。」 汐嘟囔着拿出手机，他已经让手机一直开着电源了。「看来我们到了椿冈。现在解散了。」「已经这个时间了吗......」如果没有想过要逃避修学旅行，现在应该已经在椿冈了......。「我打个电话看看......」「哦，好呀。我也想说说话。」汐从通讯录中拨打了星原的号码。一响就接通了。「啊，喂喂？是汐吗？」「夏希。因为无聊就打了。你们学校已经到了解散的时间了吧。」「是啊。现在正要回家。已经累坏了......汐你们到稚内了吗？」「不......因为暴风雪延误了，现在还在巴士上。」「哇！真的吗？那太糟糕了......」真的呢，汐说。我只能苦笑。「啊，对了对了—邮件里也说了......雪没事吧？」「啊，那个啊。嗯，完全没问题。反而帮了大忙。谢谢。」星原似乎已经诚实地告诉了雪我们的事情。这不是汐要求的，而是星原自己的决定。看来他决定不向家人隐瞒真相。「对了夏希，你竟然知道妈妈的联系方式......」「嗯，去汐家的时候交换的。虽然我们没有经常联系。」「那么频繁」，这意味着他们确实有过联系。他们会聊些什么呢？稍微有点好奇。「老师们感觉怎么样？」「有点手忙脚乱，但大家都已经回到椿冈了。伊予老师也乘公交车回来了。」「嗯......」 他的表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伊予老师可能已经听说了情况。考虑到雪作为家长的立场，她不可能保持沉默。汐也应该认为这是没有办法的。「在修学旅行中竟然有学生失踪，这真是前所未有的。汐和纸木，你们要成为传说了。」「那真是有点......尴尬呢。」「啊，对了，纸木也在吧。能让他接一下电话吗？」我点点头，高兴地接过手机。在这个停滞不前的情况下，星原的声音是无可替代的清凉剂。我高兴地打招呼说「喂喂」。「哦，纸木同学。你感觉怎么样？」「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现在只是在等待到达而已。」「这样啊......和汐在一起，感觉如何？」声音低沉地问。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因为汐就在旁边，所以不能深入讨论。我保持声音的音量回答了问题。「还不错。只是感觉有点时间过剩。」「嗯，如果是在巴士上，也只能聊天了。真正的情况要等到了之后才知道。」「是啊......」「......」突然，扬声器那边变得安静了。是因为信号不好吗？我正这么想，准备把耳朵挪开，就听到那边传来了「不行啊～」的可怜声音。「本来想给你一些建议，但什么也想不出来呀。」建议......？啊，对了。星原知道我和汐分手的事情。在第一个电话里，虽然只是顺便提到，但汐已经说过了。他似乎在担心这件事。「即使是精神上的支持，我也很高兴。」「是吗......？我知道这可能是多管闲事，但我还是会担心的。」电话那头传来了她焦虑不安的声音。「嗯，就是这样。无论你做什么，可能都会后悔，所以至少享受这个过程吧。」「这倒像是条建议。」「咦，真的吗？对你有帮助吗？」「有帮助，有帮助。」「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让汐接电话吧～」她转换话题的速度很快。我本想再聊一会儿，但还是把手机递给了汐。不过心情确实轻松了一些。至少享受......这是重要的事情。是的，正如星原所说。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尽情享受这段巴士之旅。这样两个人可以一起度过多余的时间。让我们多聊聊，逐渐弥补断层。好，我要多说话了。·19:21「......」「......」已经过了预定到达时间六个小时了。从上车以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一个小时——感觉时间漫长得让人心神不宁。几乎半天时间都在巴士上度过。现在，无论是快乐的记忆还是痛苦的记忆，都感觉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我和汐都只想要尽快从巴士旅行中解脱出来。只是这样而已。在巨大的时间面前，精神被磨损了。「......」「......」我站在座位之间，向后伸展身体。这时，关节发出了咔咔的声音。感觉身体好像生锈了一样。长时间不动不说话，就会感到沮丧。「 ......记得吗，小学时候的远足回来的巴士上，经常放《哆啦A梦》的电影。」为了打破沉默，我回忆起了过去的事情。「有啊，有那种事。」「那时候，为了让后面的座位上的人也能看到屏幕，巴士中间不是有个小电视吗？那个小电视从收纳的地方横着滑出来，出现在正中间的时候，不是很让人兴奋吗？」「是啊。」「汐，你喜欢看《哆啦A梦》电影里的什么？」「......咲马，你不用勉强自己制造沉默。已经，这样没有太多意义了。不是因为觉得麻烦......而是不用勉强。」汐没有看向这边，说道。啊，不行......现在的气氛已经完全不适合享受对话了。即使提起话题也只是会让人心情不好。还是安静点吧。「......今天回不去了，已经不可能了吧。」「......是啊。」汐有些为难地转向我。「宗谷岬，怎么办？」有一种确认我是否真的要去的语气。「要去的。只有那里......如果不去的话，这次旅行就失去意义了。」「旅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来着......」汐静静地闭上眼睛，然后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肚子，饿了啊......」看着汐已经超越了快乐或不快乐的状态，我被强烈的无力感和徒劳感所侵袭。一直压抑的负面情绪像决堤一样涌出来。「我在干什么啊......」自嘲地说。「这样连恋人都做不到，更不用说好朋友了......」汐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她抬起头，带着叹息回答。「......我不希望否定，别再说那样的话了。」「我真的开始失去信心了......」「哦，这样啊......那就算了吧......」既不是生气也不是惊讶，而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我不禁怀疑，自己虽然说了「那就算了吧」，但真的可以就这样结束吗？还是说，她已经没有力气认真回应了？如果无论我说什么，都只会得到敷衍的回答的话......在某种意义上，现在可能是说出真心话的机会。如果不深思熟虑，应该会得到坦率的回答。「......并不是我不想做恋人该做的事。只是我做不到。」汐没有说话。「我该怎么办啊，这种情况。」「如果你知道该怎么办，就不会这么苦恼了。」  她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也许我应该更进一步，试试看。「怎样才能让汐用更性感的眼神看我呢？」汐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糟糕......太突然了，说得太过分了。我在说什么啊。「别问我，白痴......」她的回答太过直白，我只能道歉。汐轻轻地把脸颊靠在窗户上。好像想要用窗外的冷气稍微冷却一下车内暖气带来的热度。「......『更』是什么意思，你现在是用一种性感的眼神看我的吗？」  她一边把脸颊靠在窗户上一边说。由于看不见她的表情，加上她的语气依然平淡，我不清楚她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在问这个问题。所以，我不再考虑任何策略，直接诚实地回答：「嗯......性感这个词，或者说，有点像恋物癖？」「比如呢？」她回答得很快。甚至有点挑衅的意味。「比如发际线、紧身裤、头发的香味......」「还有耳朵。」「是你先问的吧。」汐的身体轻轻颤动，好像在用鼻子笑。仔细一看，她的耳尖变红了。她不露脸，可能是因为害羞。我觉得这种地方真的很有女孩子的可爱。然而，耳尖的红晕逐渐褪去，汐的身体似乎失去了力量。「即便如此，还是不行啊，身体上。」断然拒绝。在小樽感受到的那条鸿沟，在这辆狭窄的巴士里我再次感受到了。尽管彼此靠近，却又感觉遥远。即使知道这样的行为没有意义，我还是向汐伸出了手。「汐——」就在那时。车内响起了哔哔声。司机拿起了麦克风。「 我们即将到达稚内。」*「 太冷了！」比札幌冷，比小樽冷，甚至比神威岬还要冷。由于本已很低的温度加上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暴露在外的脸部表面开始感到刺痛般的冻僵。在巴士内被暖气过度加热的身体，瞬间就冷到了骨子里。连汐也在颤抖。「这，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我饿得要命......好像附近有家拉面店，去那里怎么样？」「嗯，只要是热的，什么都行......」「那我们走吧。」从巴士终点站快步走向拉面店。在巴士里，我已经把稚内的地图记在脑子里了。这不是一个那么大的城市，所以记起来并不费劲。尽管还是晚上八点，而且是在车站前，但稚内的夜却异常冷清，没有人烟。这是理所当然的。即使是稚内的市民，也不会在这样的暴风雪之夜外出。一不小心就会迷路，甚至可能会遇险。「汐，你跟得上吗？」「我，我尽量......」有些落后了。比我体力好的汐。是因为饥饿、暴风雪和长途旅行带来的疲劳。我比她稍微有点精神，可能不仅仅是体力的问题，而是天生的耐力差异。用手把挂在睫毛上的雪拍掉。有一瞬间想过要不要打伞，但觉得折叠伞可能效果不大。而且稚内的雪很干，一拍就会立刻掉下来。我感到这是低于冰点的少数好处之一。我们大约五分钟就走到了拉面店。虽然时间短，但身心都已经极度疲惫。在进店之前，我们把身上的雪拍掉。这是一家小巧的拉面店，只有柜台座位。除了我们之外，只有两个客人。我们打开菜单，点了两份相同的拉面。我点了炒饭套餐，汐点了煎饺套餐。没有说话的力气，我们静静等待拉面上桌。「来，久等了。」拉面来了。这是大约一两个小时以来的第一顿饭。我抑制住快要溢出的唾液，猛地吸了一口拉面。我和汐都贪婪地吃着。经过大约一两个小时的巴士旅行后，这碗拉面有着毁灭性的美食感。汤的咸味，叉烧的油脂，在胃里立刻活跃地转化。我们喝光了汤，连炒饭的最后一粒米也吃得干干净净。直到彼此都吃完，我们一句话也没说。感受着满腹的余韵，我开口说。「现在这才是问题。」「住宿的问题。」「没错。冬天很多店都关门了，营业的酒店要么很远，要么住宿费高得离谱，我们只有一个选择。我在考虑去那里住......但有一个问题。」「问题？」「走路大概需要30分钟。」汐皱起了眉头。30分钟。在椿冈这根本不算什么距离。但是，从巴士终点站走到这家拉面店的路上，我们已经体会到了在暴风雪中走路是多么艰难。「坐出租车呢？」「非常想叫车......但以我们现在手头的钱，刚好只够支付住宿费。汐你手上有多少钱？」「......一万日元加上一些零钱。」「有点不放心啊......」嗯，这下可真是麻烦了......。当然，我们不会在街头遇难，但寒冷和风都非常严酷。我不想在已经筋疲力尽的身体上再增加负担，长时间移动。我们两个人唉声叹气地烦恼着，注意到了之前就在店里的两位客人好奇地打量着我们。是两位中年男性。大概是当地人。他们凑在一起，小声谈论着。「他们为什么来到这种地方......」「肯定有什么隐情。」看起来像是在说我们。感觉有点不自在......。汐似乎也听到了那些不愉快的谈话，面露不悦。可能从我们的谈话中听出我们是旅行者。也许我们太毫无戒心地大声说话了。「......走吧，咲马。」「啊......是啊。」看来只能硬着头皮走了。最终，我们决定步行前往酒店。酒店位于大路旁，所以只需要沿着这条路直走就可以了。所以不用担心会迷路。只是，暴风雪真的很痛苦。总之，很冷。身体末端感觉冷得快要结冰。即使戴着手套，手也冻得发麻。而且因为衣服的防风性能差，全身都能感受到风的侵袭。体力在不断流失。「哈，哈......」感觉自己像是在冬季攀登雪山的登山家。才刚从拉面店出来不久，旁边的汐也已经喘不过气来。我用袖子擦了擦湿漉漉的脸。已经分不清是融化的雪还是流下的鼻涕。离酒店还有多远。前方什么都看不见。这样的情况下，即使走到酒店附近，可能也会注意不到。稚内的市民是如何在这样的严酷环境中度过冬天的。真是太神秘了。还是说今天的天气特别恶劣？为了分散对寒冷的注意，心里开始胡思乱想。「汐，你还好吗？......汐？」旁边没有人。看到脸色苍白的头部，血液感觉在流失。回头看去，在雪地里隐约看到了一个人影。「汐！」急忙返回，站在汐的旁边。「嘿，你还好吗？」「......没、没事」他的脸色很难看。看起来并不像是没事的样子。我握住了汐的手。然后走在前面，为他挡风，一边前进。「等、等等......手......」「没关系的。」「......我们又不是......恋人」我心里一紧。「现在不是在意那种事的时候吧。」我边说边想强行拉她走，但手却被甩开了。「不是那样的......」仿佛有些固执，汐加快了步伐，超过了我。「不是那样的......」我走到汐的旁边。但他加快步伐，不过只持续了一会，很快我就超过了他。走到酒店需要走大约30分钟，那还是基于我们能保持相同的步伐连续走下去的估计。以这种状态，即使过了一个小时，我们也无法到达。可能需要在某个地方休息一下。但由于暴风雪的影响，很难找到还在营业的店。再说，这个镇上的店本来就不多。虽然心里没底，但我们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像市民中心的建筑，在它的屋檐下避难。寒冷让人发抖，但至少可以挡住风和雪。「哈......真是太糟糕了。」我迅速地拍掉衣服上的雪。摇了摇头，雪块就掉了下来。一看，汐的头上也积了雪。他好像没有注意到，我伸手去帮他拿下来。「诶」  但却被一下子拍开了。这种明确的拒绝让我有点受伤，但突然去碰别人确实不太好......。「你头上有雪。」「你要是说了，我会自己弄掉的......」「对不起......」我避开了汐的视线。暴风雪一点也没有要停的迹象。我们必须明天回椿冈，但开始担心飞机能不能飞了。而且，能不能去宗谷岬也......总的来说，这次冬天的北海道之旅真是让人受挫。「......我还是觉得叫辆出租车比较好。」突然，汐转向我。「钱不够，对吧？」「但如果我们连酒店都到不了，那钱也就没用了，对吧？最坏的情况......我们俩合出钱，租个单人房。」「......单人房两个人住，不是不行的吗？」「是啊。所以，有一个人要在大厅里熬夜。」「这更糟了......」汐叹了口气。他的睫毛上沾着雪，嘴唇都变紫了。「既然已经来到这里，我们只能走。」「但是啊......汐，看起来很辛苦。」「我体力比咲马好。」「但你刚才落后了啊。」「那是我的步伐。」「你不用那么固执。」一抹红色浮现在苍白的脸颊上。「从刚才开始就很烦人。我说了我没事，相信我。还是说，你想扮演男朋友的角色？」「不，我只是很担心......」「得了吧。」汐一边锐利地盯着我，一边带着怨恨说。「如果咲马没有说要来稚内，我们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我的心猛地一震，就像被重击了一下。那句话，是我最不想听到的。我邀请汐参加这次修学旅行，本意是为了用快乐的记忆覆盖那些痛苦的回忆。我真心希望汐能享受这次旅行。但或许，这确实是徒劳。不，或许不仅仅是徒劳——可能只是给她添麻烦了。让她坐了十几个小时的巴士，在暴风雪中行走。冷静下来想想，这简直是无意义的苦行。我这是在给她增加新的痛苦记忆，又该如何是好？一切只是因为我一厢情愿的善意，而汐从一开始就没有期望过这些。我真的像个傻瓜。所有的忙碌都是徒劳的。「......对不起。」休息结束。我开始朝酒店走去。「啊，稍微等一下......」掉队了，汐会跟上来。我已经不会再回头看了。我没有勇气面对她。忍受着暴风雪，我们继续前行，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的酒店。大堂的暖气缓缓地放松了我紧绷的身体。今天，我不想再踏出外面一步。如果出去，感觉我可能会死。拖着像遇难者一样的脚步走向前台，一位年轻的女性接待了我们。「晚上好。您是来办理入住的吗？」「啊，不......我们没有预约，这样可以吗？」「......请稍等一下。」如果酒店客满了，我们无处可住该怎么办。我本应该提前预约的，即使只是今天。仿佛要消除我的不安，女性露出了微笑。「好的，我们找到了。是两位客人，对吗？您想要什么样的房间？」啊，太好了......。但是，房间呢......我偷偷地看了一眼汐。「......随便，什么都可以」虽然这么说，我和汐既不是恋人，也不是别的什么，所以不能住在同一个房间。......这种想法，实在是过于复杂了。还是坦白地说吧。和汐在一起感觉很尴尬。而且，如果像刚才那样再次被提醒自己只是在白费力气，这次可能就无法重新站起来了。所以，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也为了不再给汐添麻烦，在这里我需要明确界限。「两个单人房——」「啊，我们也有情侣套餐。」「......情侣套餐？」「是的。我们为两位一起入住的客人提供这个选项。一间有两张半双人床的房间，比两个单人房和一间双床房更经济。」竟然在这种地方需要向别人确认我们是不是恋人......。到目前为止，这一直只是我们心意的问题，但来到这里出现了「情侣套餐」这样的「制度」。我需要重新审视我们的关系。虽然价格便宜是好事，但汐是怎么想的呢。「你想扮演男朋友的角色吗？」「我们又不是恋人。」果然，她可能会不愿意吧。如果有任何可能性她会感到不舒服，那我还是放弃情侣套餐比较好。即使能省钱，差距也不是那么大。这里应该优先考虑汐的感受和隐私，而不是金钱。「不，普通的——」「请给我们情侣套餐。」汐突然这样说，我惊讶地转过头。汐看起来很坚定，似乎在用态度表明她没有做错。「明白了。那么，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也需要向您的监护人确认一下——」汐拿出手机，给雪打电话。我也想给父母打电话，但好像只需要一方打就可以了。这似乎只是一个形式。 ......但不管怎么说，我不明白汐在想什么。这不是才开始的话题......。我们打开门进入房间，放下了行李。房间比我想象的要宽敞，但床比我想的要窄。如果两个人并排躺，肩膀可能会相互触碰。因此，我理解了为什么是情侣套餐。「你可以先去洗澡。我打个电话。」「那我就不客气了......」汐朝浴室走去。确认门已经关上后，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电池只剩下5%的电量，所以我用从背包里拿出的充电线充电。从通话记录中选择「母亲」的条目，拨打电话。「啊，喂喂？是我。」「请问是哪一位？我儿子早就从修学旅行回来了，现在在房间里。」听起来非常生气......。「那个......我是纸木咲马，顺便说一下，我是你的儿子......」「......你现在在哪里？」虽然听起来很生气，但似乎还在听我说话。我松了一口气，回答了问题。「我现在在稚内的酒店住宿。本来计划今天回家，但巴士延误了。」「你打算怎么回来？」「明天打算坐飞机飞到成田机场。只是，有点小问题......」「......说来听听。」「那个，我的钱已经用光了。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转到我的账户上......如果能得到帮助就太好了......」一边不时地插入一些客套的笑声，一边敷衍地说话。因为巴士车票和住宿费，我几乎花光了所有的钱。这样连明天回家都成问题，更不用说去宗谷岬了，甚至连午饭都很难吃上。向妈妈要钱是这次旅行必不可少的任务。「你啊......从北海道到成田，你觉得要多少钱？」「嗯......大概一万日元？」「航空公司不同，如果是前一天预订，而且还是从稚内出发......你的压岁钱也远远不够。」「真的吗！要那么多？」「嗯，如果你能通过陆路到札幌来，那会便宜一些。」「......真详细。」「我查过了，为了你。」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叹息。看来她又在抽烟了。「......对不起。陆路我已经受够了，如果再延误十几个小时，我觉得我会发疯的，所以如果能帮忙支付从稚内出发的费用就太好了......」「你以为你有资格奢侈吗？」这是要开始严肃说教的前兆，我有点害怕。「你好好理解你给别人添了多少麻烦了吗？我接到伊予老师电话时，尴尬得快要昏倒了。而且还把汐也牵扯进来了。」「那，那个你也听说了？」「反正你是主谋吧。」我很清楚......从出生在伊达家开始就没少让人操心。「汐还好吗？」母亲的声音变得担心起来。「她现在在洗澡。虽然之前在外面走了很久，冻得发抖，但应该没事。」「最糟糕的情况下，即使你不能回来，也要确保汐安全回到椿冈。」「我知道......」「真的，求你了。你总是这样......」长长的叹息——这不是吸烟的声音，而是普通的叹息。「......钱我会转给你。还有，从稚内出发的航班我也会帮你预订。稍后我会把详细信息通过邮件发给你，记得查看。」「哦......非常感谢！......啊！对不起，明天无论如何我得去宗谷岬，所以希望你能把交通费也转给我。五千日元应该够了。」「你在开玩笑吗？」「对不起，不管怎样我都会还的。这个......真的，请你帮帮我。」尽管对方看不见，我还是不自觉地低下了头。我是那么地认真。母亲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诚意。「唉......我明白了。」我惊讶地抬起头。「钱要用打工或其他方式，在高中期间还清。如果你明天不回来，我会把你房间里所有的游戏都卖掉。」「是，是的。」「......那，小心点。」电话挂断了。这样，金钱方面的问题应该解决了。我必须感谢母亲......但是北海道旅行真是花钱啊......。我悠闲地喝着用房间里的电热水壶和茶包泡的红茶，这时浴室的门开了。「让你久等了。」我刚想说「那我去」，却突然语塞。汐换好了浴袍。腰带系得松松垮垮，领口开得很深。脸颊因为蒸汽而泛红，头发还湿漉漉的。「我......要走了。」我有些动摇，回答得笨拙。为了掩饰，我迅速走进了浴室。关上门，我轻轻调整了呼吸。吓了一大跳......虽然这是酒店，肯定会有浴袍，但我完全疏忽了。浴袍的暴露程度还真不小啊......。我在想些什么啊。赶快淋个浴，今天早点睡吧。走进淋浴室，让热水从头上浇下来。迅速洗了头和身体，用浴室的毛巾擦了身体。我也穿上了浴袍。下半身总是滑来滑去，因为贴着皮肤，所以感觉有点摩擦。穿着并不舒服，但总比穿着今天的衣服睡觉要好。走出浴室，汐坐在椅子上吹干头发。「哇，你真快。」「嗯，经常有人这么说。但我确实洗得很干净。」「我倒不是怀疑那个......」 她好像刚好吹干了头发，把吹风机递给了我。在我吹头发的时候，汐开始刷牙，我关掉吹风机的同时，她在洗脸台那里「咕嘟」一声漱口。这次轮到我在洗脸台刷牙。做完这个，我真的只剩下睡觉了。我边漱口边回到房间，发现汐还醒着。她坐在床上，随意地晃着腿，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目的。也许她有什么想谈的？「你不睡觉吗？」「我想确认一下明天的计划。」「哦，对了，确实有这回事。」我感到羞愧，因为我忘记了，而且期待着其他事情。我打开手机，检查邮件。那里有母亲发来的航班详细信息。出发时间是......下午。好的，这样我们就能确保有时间去宗谷岬看看。「明天我们上午乘巴士去宗谷岬，下午从稚内机场乘飞机回家。具体时间我稍后会转发给你。」「我知道了......」汐的表情看起来不太明朗。我也坐在床上，重新观察汐的脸。「......你不想去看看宗谷岬吗？」由于今天不合常理的延误，如果她暂时不想乘坐巴士，那也不奇怪。连我自己也有点心理阴影了。或者......她是不是开始讨厌和我在一起了？可能性方面，后者似乎更大。「不是的。宗谷岬，我想去看看。毕竟我们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是吗。那太好了。」「......关于刚才的事，我想说对不起。」然后，汐像滑行一样在床单上转过身来，看着我，害羞地低下了头。「那个时候，对不起。我真的......说得太过分了。那样的话只是无的放矢（注：这是个成语，不是错译）。」「没关系......这次旅行变得不怎么样是事实。而且本来就是一个突发的计划。需要道歉的是我这边。」汐依然低着头，紧握着床上的床单。「的确，长时间的巴士旅行很累，走在暴风雪中也很艰难。但是，这和小樽那次的辛苦不一样。今天的辛苦是......属于快乐的那种辛苦。比如，虽然马拉松大赛大部分是辛苦的记忆，但并不讨厌这个活动本身的人并不多，对吧？」「不，这太离谱了。我不喜欢。或者说，喜欢马拉松大赛的人是少数派。」「嗯，刚才的例子举错了......喜欢马拉松大会的大概只有我了......」汐抱着头。「不行...... 我解释不清楚......」她拼命地思考。虽然对汐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到她那个样子，我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没关系，我能感觉到那不是你的真心话。而且，我也能理解辛苦有种类之分，在感觉上。我已经不太在乎那个了。」汐用一种惊讶的眼神看着我。「真的吗？」「嗯，稍微还是有点在意的。」「......真的很抱歉。」「我是开玩笑的。」我倒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身体。「我们睡觉吧。明天还得去看宗谷岬呢。」「嗯。」汐也静静地躺下了。按下嵌入在床边的按钮，房间的灯光熄灭了。半双人床并不大。为了不让自己手脚伸出床外，我向中间靠拢，我们的手碰到了一起。如果翻身，几乎肯定会碰到对方的身体。虽然我想早点睡觉，但不知为何我的眼睛很清醒。可能是因为在巴士上打了个盹。看来暂时我是不会感到困了。「......汐，你醒了吗？」「嗯」立刻有了回应。在漆黑的房间里，我看不见汐的身影。但是通过呼吸声和感觉，我感觉到她的存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近。「也许，汐你也不太困？」「算是吧。因为在巴士上睡了很多......」「是啊。尽管很累，但一躺下就突然不困了，真是奇怪。」「......不仅如此。」「嗯？什么意思？」「没什么，没什么。」「......汐，选房间的时候，你选了情侣套餐，对吧？我很高兴。不仅住宿费便宜了一些，而且......你那样做，让我觉得你接受了我。」「......好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约会时吃的可丽饼吗？那时候也有情侣折扣，对吧？」「是啊。」「我觉得作为情侣，能得到的东西挺多的。交往什么的，并不是要签订什么合同，只是互相交谈中的一些话语而已......」「是那样啊......」「......那个。如果从现在开始我们俩一起玩，又遇到了像现在这样可以选择情侣折扣或情侣套餐的场景的话......可以用吗？」「......这是，试图回到原来的关系吗？」「我不知道。」「不知道？」「恋人啊，好朋友啊，朋友啊......这些关系不都是通过言语交流建立的吗？我开始有点怀疑，这些关系到底有多少价值......。所以，不管是恋人还是好朋友，感觉都没什么差别。」「但是，你想利用制度，所以声称是情侣？」「是的，就是那么回事。」「......那不行吧。」「嗯，为什么不行？」「但是，那样的话...... 就像是在欺骗一样。如果没有真正交往，就不能使用情侣套餐，不是吗？」「不，但是，这个酒店......」「今天是情况特殊，没办法。」「啊，这样啊......」「而且，你知道吗？情侣折扣，有些地方需要证明你们是情侣。要表现得像是恋人一样，比如公开地亲吻。」「哦，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如果做不到，就不能自称是情侣。」「嗯......」「............如果能那样做的话，就可以自称是情侣。」「嗯？我怎么觉得同样的话你说过两次了？」「我没有说过。」「是吗？...... 那就是说，汐你想要我公开亲吻你？」「怎么会那样！」「不是吗？」「不是的。完全不一样。而且......咲马你也不想做那种事，对吧？」「嗯，是的。」「......」「说实话，我对亲吻还是有点抵触的。」「......嗯。」「但是，如果是牵手或者拥抱，我倒是很乐意。」「......那种，只是普通的身体接触而已。即使不是恋人也可以做的。」「但是，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似乎会喝完全陌生的人做恋人之间做的事，比如付钱，或者借着酒劲。」「话题突然变得好现实......」「重要的是，不是是否做了这些事情，而是......归根结底，是心是否相连。如果心相连，即使没有亲吻或者性行为，我认为也可以随意称之为恋人。」「那如果对方不满意这样呢？」「嗯......可能需要稍微妥协一下。」「妥协？」「......」「......」「就像这样？」「......只是形式上的恋人关系而已。」「形式上的恋人关系，从名字上看就是紧紧相连的。作为恋人相连，不是吗？我觉得这比单纯的字母『性』更强大。」「那只是......文字游戏而已。」「好吧。......汐你不喜欢吗？」「我不介意。今天就这样睡吧，不要随便离开我。」「明白了。」「......还有。」「嗯。」「......」「还有什么？」「如果......我们交往了，我希望平时每天能拥抱两次。这就是我的妥协方案。」「嗯，我明白了。」「......那么。」「......嗯，那么什么？」「今天，还没有结束呢。」「啊......好的好的。」「......」「......」「......晚安。」「晚安。」*第二天早晨，暴风雪已经停了。偶尔能从厚厚的云层间隙中看到蓝天。我和汐乘坐巴士前往宗谷岬。目前看来，行程非常顺利，没有延误。据说大约一个小时就能到达宗谷岬。这和昨天漫长的时间里相比，和汐聊天的话，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事实上，时间过得飞快。「哇......好冷啊！」风......风冷得要命——虽然没有雪，比昨天好多了，但冷的东西还是冷。看到土产店外墙上挂着的温度计，显示是零下七度。那真的很冷。「咲马，日本的最北端在那边哦！」「啊，我们走吧。」汐从早上开始就异常兴奋。跟着汐走去，看到了一个三角形的物体。那里似乎是最尖端。也许是因为这里的低温，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我走到汐的旁边，停下脚步。汐看着我，高兴地说：「我们一起走吧。」「好的。」突然，她伸出了手。我握住了那只手。然后两人一起，登上了物体的底座。这里，就是我们旅行的终点。*按照计划，我们从稚内机场起飞，我和汐在羽田机场着陆了。之所以是羽田机场，是因为没有直飞成田机场的航班。「从这里回到椿冈还有很长的路，但比在巴士上颠簸几个小时要好得多。而且，根据我母亲的说法，有人会在到达口的迎接我们，送我们回椿冈。到底是谁呢？」「纸木！汐！」到达大厅一出来，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来迎接我们的人是伊予老师吗......今天是修学旅行的补偿假期，学校应该是休息的。也许他放弃了休息，特意来了吧。「伊予老师！」我和汐跑向伊予老师。「你们俩，哪里都没有受伤吧？身体状况如何？」「我们非常健康。在飞机上也睡了很多。」「我也没事。在飞机上连午餐都解决了。」伊予老师似乎从心底松了一口气。看起来他非常担心我们，现在感到有些内疚。回想起来，伊予老师为了让汐的修学旅行成为美好的回忆，帮了很多忙。他就是这么热心的老师，我们不在的时候肯定很担心。给他添了不必要的麻烦。「纸木、汐」我们被叫到名字。 伊予老师慢慢地抬起头，当看到他的脸时，我和汐同时屏住了呼吸。「你们知道自己任性的行为给周围人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和担忧吗？你们能想象其他老师、酒店的人，还有所有的学生，为了找你们两个人有多拼命吗？已经是高中生了，为什么连基本的规则都不能遵守？」我们无言以对，我和汐默默忍受着责骂。「不仅仅是现在这些人。因为你们两个的擅自行动，已经为修学旅行中擅自离开的学生树立了先例。也许，明年的修学旅行生可能就不会像你们这样自由行动了。你们有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些后果？」「......对不起。但是，那个，汐是......我强行带来的，所以......」「不，这不仅仅是咲马的责任。作为回应邀请的我也有罪。」「安静听讲。」是的，我们齐声回答。接着，伊予老师的训诫持续了将近30分钟。在被彻底训斥到只能说出道歉的话之后，伊予老师短促地叹了口气，把手放在腰上。「......那么」伊予老师轮流看着我们，从怒气冲冲的表情突然露出了温和的微笑。「旅行愉快吗？」我和汐一开始有些困惑，但意识到伊予老师已经结束了训斥，便放松了脸颊。「是的，我们过得很愉快。」「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就好了！」伊予老师的声音恢复了他平时那种充满活力和开朗的样子。仿佛之前生气都是装出来的，他对我们说。「那么，我们回去吧。」*转假结束后回到学校，我和汐立刻成为了话题人物。为什么没有和大家一同回来，到底去了哪里......一到休息时间就被围攻询问，但我们从未说出真正的原因。「每个人都给自己的情况！不要过多追问！」从那些爱八卦的人群那里，星原成了我们的盾牌。她一如既往的温柔让我感动得想哭。多亏了星原，或者只是大家厌倦了，四个小时后，没有人再问我们关于修学旅行的事情了。「纸木同学」在那天的午休时间，我正要去厕所，被星原拦住了。她带我走到走廊，面带微笑，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们做到了」「没那么夸张......」我忍不住笑了。星原似乎已经从汐那里听说了旅行的事情。虽然漏洞百出的计划被星原知道有点尴尬，但从她的反应来看，她似乎很善意地接受了。「正如我所说，对吧？」「嗯？」「汐，她非常喜欢纸木同学哦。」「啊，也许......是这样吧。」「哦？你承认了？纸木同学也变得自信了呢。」「这是在夸我吗......?」「当然了～」星原这样说着，但我感觉有一半是在开玩笑。「但是，不能掉以轻心哦？这还只是开始呢。持续下去才是最难的部分。」「啊，是的......我会铭记在心的。」我凝视着星原。这个温柔且勇敢的活泼少女，我已经多次得到她的帮助。那天，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与星原交换联系方式，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情。「如果......以后和汐发生了什么，我还会再来找星原商量的。」「包在我身上！纸木同学随时都可以找我商量。」「那么，放学后再见！」星原精神饱满地说完后，回到了教室。我朝男子厕所走去。穿过热闹的走廊，当我走过D组前面时，世良就像在埋伏一样靠在墙上。我一和他目光相遇，他就微微一笑。但我无视了他，继续前行。「嘿，至少打个招呼再走啊。」他追了上来。我啧了一声，转过身。「什么事，真麻烦......」「咲马，你在我前面真的会变得话很少......我觉得这种反差很有魅力哦。」「反差？我平时可没那么规矩好吧。」「嗯？但是在之前咖啡馆和大家喝茶的时候你不是超级紧张的吗？」那是见到世良的女朋友们的时候吧。那种情况谁都会紧张。「忘了它吧......」「不愿意。我会一直记得。你说过的话，你做过的事。」说话的语气异常意味深长。世良可能也在好奇修学旅行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我绝对不会告诉他。唯独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他玷污那段像宝物一样的回忆。「......汐她，从那之后怎么样了？」「谁知道呢。」「现在还在继续做恋人吗？还是分手了？」「我没有回答的理由。」「......肯定没继续下去吧。」世良笑了。不是那种总是让人感到不舒服的笑容，而是一种显示自信，带有挑战性的微笑。「你和汐，迟早会分手的。这只是稍微晚了一些。在不远的将来，你们还会再次撞到墙上。我甚至可以断言这一点。」「反正是你在制造麻烦吧。」「这可不一定哦？」真无耻。就连这次修学旅行，我和汐关系变差的原因也是世良造成的。他现在肯定还在暗地里搞小动作，策划着贬低别人。这家伙，大概一直到毕业都会一直这样吧。「......喂，世良。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世良的眉毛微微一挑。「打赌？」「赌我和汐能不能一直到毕业都还在一起......就这种赌注。」「好啊，那就来吧。我当然赌你们会分手。」「我赌我们还在一起。」世良开始得意地笑了。他那自信满满的样子让人恼火。「如果我赢了，你给我什么？」「随便什么都可以。」「那好，我要你从鼻子里吃意大利面，然后上传到网上。」这家伙......真不留情。好吧，没关系。反正不会输的。「咲马你想要我做什么？」嗯，我得好好想想。如果世良输了，我想让他做的事......。








采访记录能井风助采访？采访我？当然可以啦……不过，这种事不是应该找他本人吗？啊，已经结束了吗？哦，原来是想了解周围的反应……如果是这样的话，嗯，没问题。但，找我真的可以吗？虽然我们在田径队的时候有过竞争的关系，一年级的时候也一起待过不少时间，但我其实没什么可说的。毕竟，我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他。而且，我们已经绝交了。什么？他？汐让你来问我？……原来如此。好的，明白了。没问题。比起直接刊登我的所有发言，还是你们编辑得好一些，我会更感谢的。汐是……田径队的王牌。最开始他在短跑项目上表现很出色，后来突然转向长跑项目，但无论在哪个项目上都取得了好成绩。他的动作非常优美，爆发力十足。但最重要的是，他是个非常努力的人。明明早上很难起床，但他一直坚持早练。即便他退出了田径队，似乎也每天坚持跑步……真的是个了不起的人。敬佩吗……可能有一点吧。不论是短跑选手还是马拉松选手，他都非常优秀，前辈后辈们也都喜欢他……而且，他超级受欢迎。以前是受女孩子欢迎，现在无论男女都喜欢他。田径队里甚至有了他的粉丝俱乐部。尽管他已经不是田径队的人了。说实话，有点烦人，但我也能理解那种被他吸引的感觉。我也曾经是这样……不是，不是那种意思！怎么说呢，不是作为异性，而是作为一个人。我想大家都是这么觉得的。你没有感受到那种魅力吗？他看起来像是碰一下就会碎掉的样子，但却让人无法违抗。而且，他说话很直接，生气的时候还挺可怕的。不过……那时候，他显得特别脆弱，真的让我很吃惊。那时候，就是他出柜的时候。他说他以后会以女生的身份生活。（翻译注：出柜：指公开自己喜欢的是同性）那时的汐，我真的无法直视。我希望他能一直坚强。虽然我知道这是一种强加的期待，但……你不希望看到你敬佩的人的脆弱面吧？大家都是这样吧。就像你希望你喜欢的偶像或者棒球选手永远是神一样，这没有什么奇怪的。预感？嗯……也许有一点。他在田径队的时候，总感觉在隐藏自己的真心。而且，他从不跟别人一起上厕所。但是，突然宣布还是很震惊的，我一时难以接受。所以我对他态度很差，最后导致我们绝交。这完全是我的错，他肯定讨厌我。……不过，他还是提到了我的名字。……真是不懂他在想什么。想对汐说的话？啊，对了，他会看到这个的，对吧……好吧，那我就说了。如果……你想再次认真做田径，告诉我。我这段时间也努力了，虽然比不上你……但下次，我不会输的。还有，不要受伤。椎名冬花事情我明白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谈谈。要说的是关于槻木同学的事，对吧？如果不介意我说的话，那没问题。不过……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我不太擅长说话。尽管很多人第一印象会觉得我看起来很聪明，但事实完全不是那样。我朋友真凛还叫我笨蛋呢……我想说的是，请不要对我的话抱太大期望。……啊，谢谢你这么说。这样我就安心多了。那么……虽然不知道这些是否适合在采访中提到，但就像夏希说的那样，我叫槻木「君(くん、男性较多)」，但其实到现在也不太确定这样叫对不对。我是在二年级的时候认识槻木君的，从那时起我们就经常聊天，一开始就一直叫他槻木君。大约在他出柜两个月后，我才开始觉得对一个女孩子用「君」这个称呼有点奇怪……但最终也没有改过来。突然改称呼确实需要点勇气，不是吗？……是吧！夏希叫他「小汐」，但我对用「小(ちゃん、女性较多)」这个称呼有点抵触。不是因为我不把槻木君当女生看，而是因为他更偏向于那种漂亮型的，而不是可爱型的。叫他「槻木桑(さん、中性)」又觉得太生分了，叫「汐桑」又不知道是显得太生疏还是太亲昵……最终，只好继续叫槻木君了。而且，槻木君在出柜前后都是用「僕(ぼく、中性偏男)」作为第一人称，所以我觉得也许我不用改称呼也没关系……顺便说一下，虽然是我个人的事情，但在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一个朋友因为父母再婚改了姓。新的姓氏有点长，不太好叫……而且，总觉得新姓氏和她的印象不太匹配，所以我一直用她原来的姓氏称呼她。她也没有特别说什么，就接受了。到了中学毕业的时候，她对我说：「椎名，一直用原来的姓氏称呼我，我很开心。」 我虽然感到惊讶，但也很开心。可能正因为有了这样的经历，我一直称你为槻木。……这完全变成了我的事情，不是关于槻木君的了。嗯，你说应该问问他怎么称呼比较好？这倒是，不过……现在再去问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下个月就要毕业了。真岛凛诶，是我吗？绝对还有其他人吧，比如纸木或者夏希。哦，你已经问过他们了？嗯，那也行。既然是汐的希望。为什么是我呢？我也不明白。是什么角色呢？同班同学……其他人也有很多。可能是像「朋友C」那样的角色吧。……诶，是我吗？汐对我是这么想的啊。虽然我只是个普通的女高中生。汐所认为的那种深不可测？完全不存在的，真的真的。我只是想愉快地过好学校生活就好了。我一直觉得汐挺特别的。毕竟他这么受欢迎，却没有和任何人交往，这对一个男高中生来说是不寻常的。所以当他出柜的时候，我其实挺理解的。啊，原来是这样，感觉很多人都太惊讶了。我？并不是完全不惊讶。但是惊讶的不是他是跨性别者，而是觉得他太大胆了。因为在这么一个封闭的地方，说要改变性别，大家都会特别在意吧。我觉得汐也是明白的。不过，我尊重他的选择。想在重要的高中生活里以真实的自己度过，这个我能理解。虽然也发生了一些冲突。你听说过亚里沙的事情吗？哦，还没。要是有报道出来，告诉我一声，我很想知道亚里沙说了什么。对，她和汐冲突得很厉害。说冲突可能不太对，基本上是亚里沙单方面在挑事。你问我怎么看这件事？这问题有点难回答呢。嗯……其实，看着挺难受的。说起来有点像忏悔，但我应该更积极地去调解。大家都很害怕亚里沙。虽然当时我也有点害怕，但我觉得如果是我的话，应该能更好地调解两人之间的关系……有点后悔。亚里沙的事情就说到这里吧。纸木！嗯，果然，汐就是需要纸木呢。虽然完全不是一个类型，但两人在一起时却奇妙地合拍。怎么说呢，有种互相补充的感觉？凸凹互相契合的那种感觉。纸木在的时候，汐的表情会柔和很多。虽然他们两个之间也经历了不少事情......啊～，修学旅行啊......那件事可能是汐身上最让我吃惊的事情了。虽然有点想笑，但我觉得他们挺大胆的。这对他们俩来说是个重要的契机。事实上，修学旅行结束后，他们的距离感确实改变了。汐开始不再隐藏很多东西。聊到这里我才意识到，汐在高二这一年里变化真大。尽管这种变化让他经历了很多痛苦，但他也收获了很多。我可做不到啊，我总是优先考虑现状。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有点羡慕他。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如果汐继续隐藏自己，或许也能过上不错的高中生活。大家总是把变化和成长看得过于美好。反正，什么都不做，一切也会自然改变。我觉得，即使隐藏真心，也努力维持现状，这也是很重要的。当然，我并不强迫任何人接受我的观点。……这个，虽然我说得挺直接，但没问题吧？这不是在说坏话，只是有点太真实了，有点怕。有个校对本是吧？文字整理完之后让我确认一下！西园亚里沙所以，我说了，我真的没什么好说的。我根本没资格谈汐的事情。你知道我对汐做了什么吗？……什么，你知道？听汐说的？在知道这一切的情况下还来采访我？真的？你在开玩笑吗？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真的搞不懂。这是要报复吗？是让我记住自己的罪吗？好吧好吧，我说。我说就是了。我可先声明，要是引起争议什么的我可不负责。你打算把这些放到网上，对吧。……行吧，谢谢你的体谅。不过，其实用真名也没关系。我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且，如果是汐让你来问的，那我也会配合。我和汐……一年级和二年级时在同一个班。汐一年级的时候，大家都很敬仰他。长相端正，运动、学习样样优秀，有领导力，对谁都亲切……要找他的缺点真的很难。我觉得他真的是个完美的存在。我也有点……憧憬他。其实，男女同学们或多或少都有点羡慕他。但奇怪的是，没人嫉妒他，因为他人品真的很好。正因为如此，事情才会变得这么复杂。二年级大概六月的时候，他穿着女校服来上学，并且公开了他的性别认同……那一刻一切都变了。我不能接受。他作为男生已经很完美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抛弃这一切。如果他只是有穿女装的癖好，我完全能接受。或者如果他其实很喜欢动漫，家里有很多美少女手办之类的，也没问题。就算他是个惯偷，或者虐猫这种事……虽然我不喜欢，但我还能接受。但是，如果他说其实是女生，我是无法接受的。因为这不仅仅是好坏的问题，这涉及到汐的根本。这不是简单的爱好或行为，这是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即使这样，我也希望他至少能在外表上做些掩饰。在像椿冈这样的小地方，公开自己是跨性别者是不会被轻易接受的。所以，我希望他至少能形式上回到原来的样子，我尝试说服他。我觉得普通的对话无法传达我的意思，所以我骂他，藏他的东西，在黑板上写他的坏话……甚至有时会动手打他。呃……不对，可能并不算「轻微」的暴力。如果可以，后面「轻微」这两个字你可以删掉。你可能难以置信，但我当时真的以为这是为他好。我真心认为这对汐是有帮助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汐逐渐被大家接受了。起初，大家只是拿他开玩笑或避之不及。到了二年级的秋天，他的地位已经恢复到可以说是受欢迎的程度。看到汐作为女生赢得人望，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我错了。然而，我还是无法相信。我觉得这只是在我们这个小圈子里，在社会上是行不通的……现在想想，我当时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这些话啊。结果，由于我坚持这些想法，我自己反而在教室里被孤立了。真的，像个傻子一样。现在，我怎么看待这一切？现在的汐……看起来很有生气。从升上三年级后，就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其实更准确地说，是从修学旅行的那件事后开始的。虽然当时觉得他真是疯了，但结果是好的。公开身份这件事……或许是对的。看着现在的汐，不能说那是错误的。虽然这不是能用好坏来简单评判的事情……不过，嗯……我承认。坚定自己选择、勇往直前的汐，非常耀眼。耀眼到几乎无法直视。……我吗？还好吧。孤立是在二年级的时候，现在已经相处得不错了。虽然朋友确实少了，和汐也疏远了……但我觉得这是成长的必要代价。什么？……你问得还真直接。不，我不会那样想。我刚才不是说了，耀眼到无法直视吗。现在的我，已经无法想象能和汐正常对话。所以，我觉得就这样挺好。在汐理想的人生里，我是多余的。希望他能尽快忘记我，这样就好了。啊……好久没说这么多话了。我能说的关于汐的事，大概就是这些。啊……好累。不过，感觉有点轻松。向别人倾诉，确实会让人感觉好些。……最后一句话？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你对其他人也是这样逼问的吗？有点可怕……那，好吧，就一句。汐…………注意身体，汐。星原夏希要我谈谈汐吗？好，完全没问题！我会努力讲的……啊，不用敬语也可以吗？那我就按照平常的方式说吧？嗯，这样会比较放松。第一次接受采访，确实有点紧张……汐有没有习惯这些呢？我记得她以前接受过田径杂志的采访。我其实还买过那期杂志。平时我是不买体育杂志的，但因为汐在上面说话，所以就忍不住买了。虽然只是一句话，但知道那是汐说的，还是觉得很感慨。……不过，这些话是不是说多了！？好尴尬啊。这个部分能不能删掉……？真的？太好了～。我和汐从一年级开始就是同班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真的被她的美貌震惊了！她就像从漫画世界里走出来的人，所以第一次跟她说话时，我特别紧张。但她很亲切，懂得照顾人，从不摆架子……每次和她交谈，我都觉得她真是个完美的人。大家都很喜欢她。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有点后悔，也许当时对她有些理想化的期望。汐真的被大家信任。现在也是这样。总有种「汐说的肯定没错」的氛围，她一直在回应大家的期待。我也很推崇她，但我想这对她来说可能是个负担。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把她神圣化了？虽然这不是坏事，但我可能没有把汐当作普通人看待。外貌上也有关系。她是混血儿，长相和大家有点不同，头发也很漂亮的银色……所以很难把她当成和自己一样的人。这也是一种歧视吧。因为外貌来判断性格，这不太好。化妆和服装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改变，但汐的美貌是天生的……唉，我要反省一下。……嗯？汐？感谢？真的吗！太开心了……那，我一定会认真读的。……嗯？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嗯，没有特别的理由。我原本就很……仰慕汐。这大概是最主要的原因吧。还有……哦，对了。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初一的时候学过小提琴。虽然说起来会让人觉得好像很有钱，但其实我只学了一个月，所以也没怎么跟人提起过。为什么只学了一个月呢？其实并不是因为练习很严格，而是因为小提琴教室里的学生全是男生，老师也是男的。虽然他们都很友善，也没有被孤立，但我还是觉得特别不自在。说实话，那段时间我压力很大。这就是我只学了一个月的原因。然后，当汐公开身份时……我就想起了那段时间的经历。我想，汐是不是也一直承受着我那一个月的压力，而且是好几年……想到这里，真的很难受。而且汐的情况比小提琴教室要复杂得多，公开身份之后也经历了很多困难……你说，我怎么能不支持她呢。不过，这只是个契机，现在即使没有我的支持，她也很坚强……但我还是祈愿她能平安快乐地生活。作为朋友嘛。对了，你有问过纸木君吗？……还没有吗。那就是纸木咲马君，汐的青梅竹马。纸木君和汐关系特别好。你可以去问问他，他一定会告诉你很多关于汐的事情。在这所学校里，他是最了解汐的人。纸木咲马总的来说，一年级和二年级大致就是这样吧。不好意思，可以喝点水吗？说了很多话，有点累了……嗯，好了，我没事了。关于三年级的事情？二年级发生了很多事，说实话，三年级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事情。我和汐都忙于学习和打工，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件……大概就只有几次被特定的学生挑衅了吧。……啊，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算是骚扰吧，就是有个家伙喜欢取笑别人……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冲我来的，不是汐，所以真的没什么好说的。给那种人浪费版面太可惜了。……和汐的关系吗？我们是青梅竹马。虽然初中的时候有些疏远，但从小就关系很好……我之前没提过吗？现在也关系很好。我们会在周末一起玩，有时候也一起复习功课。偶尔也会吵架。……意外吗？其实吵架也都是些小事。比如我不小心剧透了汐正在看的书，她生气了，就是这种程度。不过……有时候，真的只是偶尔，会出现那种感觉像是无法修复的裂痕。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价值观的差异……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会陷入互相尴尬的状态，觉得不如什么都不说了。即便如此，最后还是想待在一起的感觉更强烈。……有点不好意思，这种说法有点像少年漫画。但友情和信任并不是那么纯粹美好的东西。这种……复杂的感情，很难用坏的意义去形容。……呼，说了好多话。关于汐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要留言吗？我们几乎每天都见面，所以也没什么特别要说的……不过既然有这个机会，那就说一句吧。这种话当面说总有点不好意思。咳咳。汐，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Epilogue 今后的故事今天从第二节课开始。 从公寓出发骑车三分钟左右，就到了一个狭窄的堤坝。这段时间樱花很美，所以即使绕远路去大学，我也选择了这条路。 一片樱花花瓣飘落在我面前，我抬起视线。闪烁的树影很耀眼，我眯起了眼睛。天气很好，对于四月来说，有点热。我有点后悔穿了加热衣服，于是我将变速器调低了一档。 从正门进入校园，把自行车停好。与几个学生擦肩而过，我走向大讲堂。 宽敞的大讲堂已经挤满了许多学生。来自不同地方、不同年龄的人。尽管已经是大学二年级了，我仍然感觉自己没有真正融入这个环境。 我坐在已经成了我固定座位的角落。不久后，一个女生坐在我旁边隔了一个座位的位置。她有一头后面绑着的长金发，指尖上闪着蓝色的指甲油。西园亚里沙。 保持沉默也不太好，于是我打了个招呼。「嗨。」「嗯。」 西园没有看我，只是简短地回应了一句。……不，嗯，是什么意思啊？打招呼至少也该用两个字吧。不过，她能回应我，我还是有点高兴的。 西园和我一样，也进入了东京的大学。最初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躲避她，但现在我们偶尔也会聊几句。 最先打招呼的是西园。「……汐，怎么样了？」那是我们进入大学后，她第一次对我说的话。我当时忍不住笑了。当时已经是大学半年后了。如果她不是一直对汐的事情在意，她是不会主动和我说话的。 从那以后，我们偶尔会以汐为话题聊上几句。 「……今天你扎了马尾啊。」「因为很热。……和你没关系吧。」「嗯，是这样没错。不过你平时都是散着头发，所以有点在意。」 西园哼了一声。虽然话语辛辣，但她还是陪我聊了几句。 「以后不再扎双马尾了吗？」「不会。」「为什么？」「太幼稚了。」「是吗。不过确实，大学生里扎双马尾的不多。」 其实我挺喜欢那种发型的，个性鲜明，两束头发在走路时晃动，看着就很有趣。虽然我不是特别想看西园扎双马尾，但她换成其他发型，总感觉不太对劲。 「汐前几天还扎了双马尾呢。」「真的？」「嗯。要看照片吗？」「……想看。」「抱歉，骗你的。」 西园踢了我一下。虽然她坐着，姿势不太稳，但她踢得很准，一记尖锐的低位踢直接踢中了我的小腿。我痛得几乎昏过去。「别再说这种无聊的谎话了。下次再这样，我就打你一拳。」 「哦，好可怕……」 西园真会打人。虽然比起高中时她已经收敛了不少，但依然强势，周围人还是会敬而远之。 「不过，你一提到汐时反应特别快……哦，抱歉，用笔戳人真的很危险。」 还是不要再逗她了。 等西园稍微平静下来，我又重新提起汐的事情。 「如果在意的话，为什么不去问问呢？」 西园本来一脸不悦，但她的表情中显现出了一丝犹豫。 「……不行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汐肯定还在恨我。」 「是吗？」 「是的。人在经历痛苦的时候受到的伤害，是不会忘记的。」 西园的语气里充满了强烈的实感。她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罪过，这让我觉得她可能会没事，但她说的也有道理。汐现在可能还在恨着西园。 但我……虽然这真的只是我的任性，但我希望她们两个人能够和解。「既然你反省了，我觉得见见面也没什么不好。汐在店里很受欢迎哦。」 「……嗯，如果我改变主意了，会考虑的。」 无论如何，我们都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因此，偶然相遇也是有可能的。那么，与其一直憎恨某个人，不如选择包容和接纳，这样更和平。即使这只是漂亮话和理想论。 「……对了，关于刚才说的双马尾的事。」 「嗯？」 「汐真的扎了双马尾吗？还是只是没有照片而已？」 我笑了笑。「你猜呢~」 「你这家伙真让人生气……」 第一、二节课结束后，到了中午。 天气很好，我决定在户外用餐。我在小卖部买了个BLT三明治，坐在露台座位上。当我一个人继续吃饭时，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 「好久不见。你在做什么呢？」莲见发来的信息。已经有两……不，三个月没联系了吧。莲见高中毕业后去了京都的大学。虽然没有机会见面，但我们偶尔会联系，闲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然后毫无结果地结束。这和高中时的距离感没有什么不同。 「好久不见。我在吃饭，BLT三明治。」 很快他回复了。 「是吗？一个人吃不孤单吗？」 「不孤单。你怎么知道我一个人？」 「哦，真的是一个人啊。我只是开玩笑的，抱歉。」 突然联系还真让人有点生气…… 「说吧，突然联系我有什么事？」 「我有女朋友了，想告诉你。」 「哦。」我不由得发出声来。虽然有些突然和意外，但我真心想祝福他。 「这不是汇报，是炫耀吧。不过，恭喜你。」 大约五分钟后，收到了一条长信息。 「谢谢。我只是想和某个人分享这份幸福，但能说的人只有你。炫耀的确是事实，我也做好了被忽视的准备，但你祝福我，我很高兴。」 我的心里感到一阵痒痒的。没想到平时总是漫不经心的莲见也有这么坦率的一面。这让我有点想见他了。「别害羞啦，没想到你这么信任我。」 「呃，不是的。只是最坏的情况下，就算你讨厌我，我也不会太伤心。」 「要不要我拉黑你？」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情况…… 尽管他说的很残酷，但也许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一直是朋友。有时候，憧憬会妨碍理解和共鸣。相反，一点点轻视反而会降低干涉的门槛。或许我能毫无顾忌地和莲见交谈的原因也是因为我觉得就算被他讨厌也无所谓。这种想法虽然有点扭曲，但也很常见。 「哦，纸木君。」 听到呼唤，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童颜男生拿着便当站在那里。他是同学科的园田。当他在校园里迷路时，我帮他指了路，从那时起我们就成了朋友。 他是我进入大学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这里可以坐吗？」 「哦，可以的。」我匆忙发了条信息： 「抱歉，有人来了。」 「了解，那再见。」 把手机放回口袋，园田调皮地笑了笑。 「女朋友吗？」 「不是，是高中时的朋友。那家伙有点怪。」 「原来如此。纸木君也挺怪的。」 「诶，是吗？」 「是的。」园田苦笑着开始吃他的自制便当。 我不禁歪了歪头，难道我真的很奇怪吗？一边思考一边咬了一口BLT三明治。希望能和园田像和莲见一样成为好朋友。 今天的课程全部结束后，我回了一趟家，然后前往购物中心里的书店。不是去买书，这里是我的打工地点。我站在收银台，淡定地处理顾客。到这里工作快一年了。挣钱并不容易，但我开始感到一些成就感。最近也有了后辈，闲暇时还会写一些推荐卡片。当我触及到有趣的书籍时，就会想起曾经写过的一些并不称职的文字。尽管现在看来已经无法接受，但在写作过程中感到非常愉快。我已经逐渐适应了东京的生活，所以或许可以再次尝试写作。 正在思考这些事情时，有位顾客走过来询问道： 「对不起，我在找这本书……」 「好的，我稍微查一下。」 之后继续处理收银工作，直到注意到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辛苦了，」和店长以及同事打了声招呼，踏上了回家的路。外面已经完全黑了。跨上停在自行车停车场的自行车，我朝着公寓走去。路上顺便去了一趟超市。 茄子很便宜，所以今晚的晚餐就做麻婆茄子吧。我把猪肉末、青葱和烹饪酱放进购物篮里。只需要切好混合在一起就可以了，对我来说也很容易做。而且味道很好。顺便买了两份烤布丁作为小甜点。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左右了。我的两室一厅公寓里一片寂静。刚准备开始做晚饭时，手机震动了起来。 电话……是星原打来的。 「喂？」 『纸木君！嗨，还好吗？』「啊啊，我很好，我很好。」虽然在打工时感到有些疲惫，但听到星原的声音确实让我感到振奋。 我坐在沙发上。 『本来想给汐打电话的，不过这个时间她应该还在上班吧？所以就给纸木君打了。』 「有什么事吗？」 『今年的盂兰盆节假期，我们在椿冈打算举办同窗会。虽然不是什么正式的活动，但打算请伊予老师之类的人来。所以现在在确认大家能参加的时间。』 「哦，好啊。我可能会回老家，所以我想参加。」 『哦，太好了！那我记下来了。你能帮我问问汐吗？』 「没问题。我会提前问问她的。」 『放心吧。真岛和椎名也说要来，所以期待一下吧。』 真岛是通过体育推荐进入东京的大学。但自从高中毕业后，我从未见过真岛一面。我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也没有见面的理由。嗯，这就是现实吧。 至于椎名，听说他在椿冈帮助家族经营公司。听说他和星原还经常见面。『还有其他的......·啊，算了，不说了。打太长时间电话也对汐不太好。那我挂了啊！』 「嗯，好的。」『那我们下次见!』电话挂断了。 他看起来挺忙碌的嘛......实际上，他可能真的很忙吧。 高中毕业后，星原进入了离家近的烹饪专业学校，现在正朝着成为甜点师的目标前进。第一次听到星原具体的职业规划时，感觉有些担心，觉得太过符合他的形象，反而有些不安。但对于他来说，这似乎是从小就梦寐以求的事情。当然，我和汐都没有反对，而是一直支持他。 即使现在，星原还会时不时询问近况，给我和潮子发自己做的甜点照片。即使距离很远，星原那像太阳一样的光芒，依然照亮着我们。 「好了。」 我站起身，朝厨房走去。准备晚餐。 吃完晚餐，我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泡了个澡。然后躺在沙发上，悠闲地读着在打工地方买的小说。我读到一半左右时，确认了一下挂在墙上的时钟。已经过了午夜。差不多到了吧，我想着，这时候从门口传来了声音。 Bingo，回来了。 「我回来啦～」 我把正在读的文库本放在茶几上，快步走向门口。 汐正在脱掉高跟鞋。可能是因为天气炎热，她穿着工作服的白衬衫卷起袖子，领带也解开了。 「欢迎回来。」 「啊，累死我了。」 我走向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的汐，像是接住她一样拥抱了一下。这已经成了日常。酒精味和淡淡的烟味触及我的鼻腔。过了大概五秒钟后，汐自己松开了身体。 「好了。」 汐看起来稍微恢复了些精神，走向客厅。 「晚饭吃了什么？」 「麻婆茄子。自己做的。你呢？」 「今天还是老板的咖喱。虽然是伙食，但也开始有点腻了。」我把解开的领带挂在椅子上，解下西裤的皮带。「要先去洗澡吗？」 「嗯，我先去。」 我把脱下来的西裤挂在椅子上，一边解开衬衫的钮扣，一边走向浴室。 汐在附近的酒吧打工。听说是被大学前辈推荐的，待遇也不错，所以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最开始是作为服务员工作的，但因为汐的魅力吸引了很多客人，现在已经成为了见习调酒师站在吧台后面。据说无论男女，汐都很受欢迎，虽然是大学生却工作繁忙。 为了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汐总是说需要很多钱。我虽然支持她，但有些担心她工作太多。不过，看她本人感觉工作很有意义，所以没有说什么。 汐洗澡的时间总是很长。我拿起正在读的文库本。 夜渐深。困意袭来，文字渐渐模糊了起来。我想玩游戏，正想放下书时，手机震动了起来。 这么晚了，是谁呢......。我拿起手机，打开屏幕。 「……哇。」 我发出了惊讶的声音。看了发来的照片两次、三次，然后开始笑了起来。 「那家伙......真是厉害啊。」 正专注地看着照片时，汐换上了运动衫出来了。头上包着像头巾一样的毛巾。 「哎，你还没睡吗？」 「啊啊。嘿，汐，看这个。」 我把手机屏幕给她看。 「诶，这个......是世良吗？为什么把头塞进鳄鱼嘴里！？」 「大概是处罚游戏之类的吧。」 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赌约，而且还遵守了。虽然我已经不想再和他有什么关系，但对他那种不羁的个性还是有点怀念。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汐说完咳嗽了一下，然后迅速地做完了护肤，吹干了头发。最后坐到沙发上喘了口气。 「我买了焦糖布丁，要吃吗？」 「嗯，要。」 「喝点什么？」「红茶吧。」 「好的」我回答道，然后开始烧开水。汐喝的红茶是不加牛奶和糖的纯红茶。我则选择了可可。 端来食物和饮料，我坐在汐旁边。我们一起享受着夜宵。 「哦，对了，星原打来电话了。说要在今年的盂兰盆节在椿冈举办同窗会。」 「哦，那挺不错的。我也想去。」 「回头联系一下？你说的话比我说的更让他高兴。」 「最近没怎么和夏希聊过呢。下次联系一下吧。」 汐啜了一口红茶。她看起来有点困倦。 我记得汐明天应该是从第三节课开始。虽然她和我上的不同大学，但我们分享着彼此的课程表。 「……工作怎么样？辛苦吗？」 「嗯，挺忙的。最近感觉客人增加了不少。不过，挺有趣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来，而且......·有些人会向我倾诉一些秘密。」 「秘密？」 「是的。具体内容我不能说，但像我以前那样的人，也有不少。」 汐吃了一口焦糖布丁。 「虽然我没有说什么，但他们偷偷告诉我一些事情。也许是因为没有共同的熟人，关系不深，所以才会跟我说吧。」 「也可能是因为汐可以信任，所以才会这样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汐有点害羞地微笑着，然后又吃了一口焦糖布丁。 当空碗放回茶几上后，汐又喝了一口红茶。她将杯子放在膝盖上，凝视着那杯鲜艳的伯爵茶。 「每个人都希望别人了解自己。但同时，也有些事情是绝对不想被了解的。这种矛盾......我能感同身受，痛苦得简直要流泪。但是，对方需要的只是一个愿意倾听的对象。不会贸然涉入，也不会冷漠置之，而是会努力思考，发送一份小小的支持。」 我轻轻点了点头，认真倾听着汐的话。 「在这种时候，如果能被对方笑一笑，我会感到非常高兴。虽然痛苦和辛苦本身并没有什么价值，但我为了这个而忍受的那种苦涩，一定是为了这个目的......我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满满的情感，几乎要溢出来了。」 汐的眼眶里涌起了像珠子一样的泪水。 「没事吧......？」我从茶几上拿起一包纸巾递给她。 「谢谢......有点感动。并不是因为累，所以真的不用担心。」 汐放下茶杯，用纸巾擦拭着眼睛。那被泪水擦拭后的眼睛清澈透明，没有一丝悲伤的色彩。她似乎完全接受了我说的不用担心。 「对了，最近在想原创鸡尾酒。」 汐用明快的声音说道，似乎想要清除空气中的潮湿感。 「虽然配方还在调整中，但名字已经确定了。是无酒精的，咲马也能喝。」 「哦，期待呢。叫什么名字？」 「银荆的告白」 我在心里默默重复着汐的话。 「......好名字。」 「是吧？只是可能会与现有的一些鸡尾酒名字有些重叠，所以可能会改。」 「啊！那么好听的名字……」 有些遗憾。但汐似乎并不那么在意名字。她还给我提了其他的方案。 时间已经快到凌晨两点了。 我们吃完了甜点，然后一起刷牙。已经很困了。可能是熬夜太久了。「那么，睡觉吧。」 「嗯。」 「……今晚在这里睡觉怎么样？」 「……嗯。」 好，我牵着汐走向我的房间。关闭灯光后，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 我抱着她瘦弱的身体，她也回抱住我。我闻着她头发上飘散出的甜美护发素的香气，闭上了眼睛。 一开始有点抗拒，但很快就过去了。在拥抱着入睡的过程中，我没有想到这样的感觉会如此充实。充满了安心感，仿佛身体要融化般，意识逐渐沉入睡梦之中。 这个时刻，是最幸福的时刻。 *  心脏像敲打着身体内部一样，咚咚咚，心跳声响彻整个身体。 周围的人都已经脱下了衣服，在今年的第一次泳池里嬉戏玩耍。而我却孤独地被留在这里。教室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让我感到窒息。妈妈做的早餐三明治在胃里翻滚不已。一种莫名的不安和羞愧感像粗糙的绳索一样紧紧勒在我的内脏上。直到去年一切都还好。只有男孩们换衣服，大家都感觉稍微安心些，我本来也应该觉得这样更好，因为我不喜欢被人看到裸体。 尽管不想在这里，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全身的细胞都在呐喊。 想要逃跑，但站在那里动弹不得。即使能动，也不知道应该逃向何方。游泳池的课程就要开始了。我还没有提交请假条，如果擅自缺席，老师会生气。如果不换衣服，也不去游泳池，大家会问我在干什么，然后在众人面前被斥责。该怎么办。我不想脱衣服。不想被看到。为什么大家都能若无其事地换衣服？ 感觉很痛苦。很恶心。我觉得我不应该在这里。那么，我应该在哪里？ 我希望有人能告诉我。 我喘不过气来。 「你没事吧？」 一个还穿着衣服的男孩，盯着我的脸。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在一起的咲马。尽管我们之前几乎没有交谈过，但他却在担心我。「脸色很差啊。肚子疼吗？」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中，一瞬间，有一丝光亮显现了出来。我点了点头。「是不是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先去保健室看看吧。」被咲马君牵着手，我走出了教室。刹那间，就像从水面下冒出来一样，我可以呼吸了。那种内脏被勒紧的痛苦感立刻解放了。简直像是魔法一样。我竟然这么轻易地逃出了困境。「咲马君。」「嗯？」「谢谢你……」咲马君微笑着说：「别在意！」他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让我有些惊讶。但是这大声的声音完全掩盖了我「不应该在这里」的内心呐喊。咲马君真温柔。咲马君的手温暖而微湿。握着他的手感到很踏实。这是个令人非常安心的手。为了不放开这只手，我用力握了握。用力地，握了——








后记《银荆的告白》这一篇，是最后的后记了。我想要传达的内容都已经在作品中写完了，老实说，也没有太多写后记的精力。现在的心情就像是顺利结束了毕业典礼，松了一口气。毕业……比起完结或者最终卷，这两个字更贴切。确实，《银荆的告白》在第五卷结束，但那只是故事形式上的结束，角色们之后的生活仍在继续。他们会进入大学生活，迎接求职，成为社会人或者不成为社会人……即便是虚构的角色，他们也会有某种生活。因此，毕业并不是故事世界的结束，而是指作者我从故事中离开的意思。从2021年7月第一卷发行到今天，共计五卷。持续了三年，所以最后还是很寂寞。我没有遗憾，想要传达的内容都写完了。即便有人说要我写续集，我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写的了。即便如此，如果要写续集的话，我想写一个没有歧视和痛苦的平静日常生活。比如写写咲马和汐懒散地在房间里看电影、玩游戏，有时一起分享外卖的披萨，为争冰淇淋而吵架，最后通过买回来的蛋糕和好……我想写这样的日常生活。当然，这可能不会成为现实（毕竟我认为在这里结束是最好的），但如果读者们能在一段时间内记住汐他们的事情，我会很高兴。最后，是致谢。感谢我的编辑滨田先生。我感觉一直都让我随心所欲地写作。希望以后我们能继续一起制作好书，并且请多多款待美食。今后也请多多关照。感谢くっか老师。你辛苦了，为最后一卷画插图非常辛苦。第一卷的封面插图至今仍装在框里，摆在我的工作桌后面，只要转过头就能看到。每一幅插图都非常美丽。当《银荆的告白》企划启动时，您说想画这个企划，我非常高兴。感谢您一直画到最后。最后，感谢读者们。三年来，感谢你们的陪伴。正因为有你们，才能出版到第五卷。每次看到读者的感想，都让我振奋。对于粉丝来信等，也非常感谢。也许阅读《银荆的告白》时会有痛苦的部分，但如果这种痛苦能转化为现实中对他人的善意，那作为作者我就心满意足了。那么，希望在某处再见。2024年6月 某日  八目 迷








蜜瓜特典「那么，修学旅行怎么样了？」坐在沙发上的奈义问我。旁边的艾莉莉和柚子正用终端选歌。今天放学后，我们四个来到了卡拉OK包厢。比起在咖啡馆闲聊，这里更省钱，所以我们大概每周来一次。这时候学生很多，隔壁房间传来走调的《天体观测》。「很开心。不过第三天就腻了。在小樽观光的时候，租了一辆车，和咲马一起开车兜风。」听到咲马的名字，绘梨梨抬起了头。「和那个看起来阴沉的小鬼？那肯定不好玩啊。」「其实他挺有意思的，值得捉弄。」柚子看向我。「你和纸木聊了些什么？」「问他愿不愿意加入我们的队伍。虽然被拒绝了。」我耸耸肩，奈义怀疑地看着我。「……世良，你是认真的吗？」「谁知道呢？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开玩笑。」「每次世良这么说，大多都是骗人的。」心想你还真了解我，我从绘梨梨手里抢过终端。「喂——」她抗议道。我无视她，随便点了首歌。「别管那些了，唱歌吧。无论是自由时间还是青春，时间都是有限的。」我像说台词似的说道，拿起麦克风站了起来。「哈——唱得真过瘾。」哼着小曲，我走在通往家的堤道上。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外面一片漆黑，寒冷的夜风吹拂着。今天又是充实的一天。白天在学校也和咲马玩得很开心。只要提到汐或夏希的名字，咲马就很容易上钩，和他一起玩很有趣。不过，今天感觉他的反应比平时淡了点。修学旅行结束后，他突然成熟了许多。难道和汐发生了什么？不，咲马没那么大胆。考虑到打赌的事，咲马还得继续陪我玩。明天该怎么挑逗他呢？怎么做他会生气呢？还得更了解他才行。到家时，收到了一封邮件，是初中同学发来的。「好久不见。我们准备在东京举办同学会，你能来吗？大家都想见你。」我毫不犹豫地回复「想去」。很快就收到了同学会的日程。期待啊。不知道大家都过得怎么样。……对了，在北海道兜风时和咲马聊到了初中的事。那件编造的事，和保健室老师谈恋爱后被同学们传开的事。咲马信了吗？他这么笨，肯定信了吧。真是有趣。坐电梯到八楼，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对一个人来说，这个1DK公寓太大了。我放下包，走近展示架上的相框。相片里的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尊敬的人。我每天都会向这个停留在小学时光的人问候。「今天又好好享受了一天呢，哥哥。」